亵渎之意?
喻思弋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但少女语气中泛出的浓重酸意,她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
想来是自己前几日与遇竹夜聊被这傻姑娘看了去,这才误解了二人关系,念及此,她面色愈发温和,主动往少女面前走近了些,摇了摇头轻声解释,
“你误会了,我与遇竹之间并没有什么…”
“这不是误会,不是。”
对于自己亲眼看到的场面,少女坚信不疑。
月光下紧紧相拥的两人,墨发交缠,身躯紧贴,她忘不了遇竹看向喻思弋时眼中的那抹羞怯,若非喜欢,一个女人又怎么会对另一个女人露出那样的眼神。
少女如此激烈的反应以及毫不容许别人质疑的反驳,让喻思弋既心疼又自责。
她一直以为这一世给简随心的爱已经足够,却忘了,有些伤口,不能光用语言就能抚平的。
如果是从前,恐怕喻思弋也会觉得是少女在无理取闹,胡乱杀人,但此时的她,心中有的,只有无尽的愧疚与悔意。
如若前世再勇敢一些,不受规门教条禁锢,顺应心意与这人在一起,好好的疼她、宠着她,那么此生的简随心,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毫无自信罢。
“阿简——”
“遇竹很漂亮,师尊喜欢她吗?”
喻思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少女出声打断,问出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就连窝在喻思弋手心的小蛇都停住了挣扎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想要听她的答案。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面对少女一次又一次无理的质问,喻思弋始终不曾动怒,她清楚的知道简随心所有的不安,都来源于前世那场误会。
而今天,就是将误会澄清的时刻。
然而喻思弋的否认与温柔,在简随心眼中已然成了敷衍之辞,都将人搂在怀里了,还说不喜欢?她越是强调自己心中只有简随心一人,便让这人胸中怒火愈发强烈,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直接爆发了出来,
“那师尊的意思,是不喜欢吗?既是不喜欢,为何又要将她搂在怀中?上一秒还在床榻与阿简缠绵,下一秒便将别的女人拥在怀里,这便是师尊口中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吗?!”
“我将遇竹…搂在怀里?”
喻思弋听到少女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心脏倏然一疼,但少女口中之言,她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阿简怎会这样误解你我二人的关系?!”
遇竹闻声一滞,沉默半晌,方才在心中应声,
“那一夜你心魔突生,将我看成、看成了小简…”
接下来的话,不用遇竹再说下去,喻思弋也能猜的出来。
也难怪阿简会非杀遇竹不可,依她那样缺乏安全感的性子,只怕当时忍住不对遇竹下手已经是最大底线。
这个误会,可真有些大。
“你为何不将这事告诉我…”
不过是偷来的一个怀抱,遇竹并不想告诉任何人,面对喻思弋的询问,也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罢了,一会我先送你到妙春馆处理伤口,你也…不要怪阿简,她不过是一时冲动才会做出这种事。”
这件事,遇竹也只能算是受害者,喻思弋不好过多责怪,那一晚她得知简随心与她一样,皆是重生而来,一时未能控制住情绪,方才让心魔钻了空子,这才在三人之间引出这样误会。
终究,错都在她。
遇竹听了喻思弋的话,非但没有被劝慰,心中更加难过,她差点连命都丢了,结果这人还让她不要去怪简随心!
一句一时冲动,就将简随心的罪责全部免除。
她遇竹的命,在喻思弋眼中,就这样不值钱吗?!
灵蛇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心口又酸又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眼再看喻思弋时,发现她那双向来冰冷无情的眸子,盛满了温柔的爱意,每一丝每一缕,都与眼前的少女相关。
或许不是她的命不值钱,而是简随心的存在,已经超过了世间一切。
爱情本就是一件自私的事,喻思弋的心里,永远都只有简随心一个人,哪能不护着她、替她说话呢?
“师尊果然没话说了吗?”
喻思弋的沉默,像是一根长针,狠狠地在简随心心上划过,将那颗柔软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喻思弋依旧摇头否认,她本想立刻将一切误会都说清楚,但手心的小蛇却突然弹了弹,身体很快就由热转冰,显然是被火闷出病来了,加之之前又被简随心下了药,小蛇这会儿情况并不算好。
“你不要乱走,就在此处等着,我将遇竹送去妙春馆给诗灵看看,待回来,便将一切都告知与你,好不好?”
明明知道自己想杀遇竹,却偏偏将她救下,还要送去给诗灵姐姐治病,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还说与遇竹之间没有什么——少女鼻子一酸,委屈感铺天盖地的袭来,险些就伸出手牵住了喻思弋的衣角,想叫她不要走,不要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想要哀求的心思,沉默的看着心上人将那条灵蛇捧在手心,动作小心的像是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一样。
除了自己之外,这是喻思弋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在乎罢!
遇竹对她,果然有特别的意义。
少女眼角泛出些微红意,心脏难受的几乎想哭出来,在药房中站了半天,还是没办法再等下去,跑着出了乾园,再也看不见踪影。
喻思弋一路御兽而行,很快就将遇竹送到了喻诗灵那里。
她心中记挂着家里的简随心,想起自己离家之前,小姑娘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便愈发着急,只给喻诗灵交代了一句这段时间让遇竹留在她身边,就直接离开了。
待她匆匆回到家中,简随心早已不在药房。
喻思弋起先只当她还在生气,又躲到药田哪个角落偷偷掉眼泪去了,只可惜等她将药田全翻遍,都没找到她的小姑娘。
直到这时,喻思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元书性子聪慧,早已看出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早在简随心冲出家门时便让元画一路在后头跟着。
方才收到元画传来的消息,说小简姑娘朝着灵虚山去了,众人这才放了心。
喻思弋得了小徒弟行踪,一刻也舍不得耽误,马上也去了灵虚山,待她到了山脚,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元画在山口处守了一天,终于得空回喻家。
要进山,就必须要有山令牌,这牌子如今在简随心身上不说,山门也被刻意关上,这会儿喻思弋孤身一人在山脚站着,心中再着急也进不去。
“阿简…”
山口与山顶有秘符相连,喻思弋的一言一行,皆被竹屋中的简随心看在眼里。
“让师尊进去好不好?师尊有话要对你说。”
喻思弋知道这傻姑娘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口中语气渐渐放软,似是乞求,她一手扶着山树,一手捂着胸口,步子虚晃一下,险些倒下。
果不其然,简随心眼看心上人心魔再犯,心中又气又疼,再多的怒气,在喻思弋的痛苦表情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浮影。
片刻过后,一只玉雕似的白团子从少女体内跃出,还未等她开口,便主动张口衔住那块黑色令牌,朝山脚飞快的冲去。
喻思弋捂着胸呼了半天的痛都不见山上下来人,还以为自己装病的计划失败了,她正欲松开手,麒麟便冲跳进了她怀中,讨好似的将山令牌送到她手里。
阿简终究是心软了。
拿到牌子便能进山,喻思弋终是抱着麒麟,笑着打开了山门。
而在竹屋的简随心,看到喻思弋脸上的笑容时才发现,自己又被她骗了。
这个人,就会欺负自己!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响起,简随心虽生气,却还是忍不住起了身,推开门走到了竹屋外,一张小脸全是委屈与生气,倚在竹栏旁生闷气。
月色下的喻思弋美得惊人,清冷高贵的气质被月光放大无数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牵动着简随心的心。
此情此景,像极前世二人发生关系的那一夜。
喻思弋深夜未归,简随心守在门口等待,乖巧的像是一个等待外出相公归家的小娘子。
月色下的美人走着走着忽又弯下了腰,将麒麟轻轻放到了地上,自己一个人朝着竹屋而来。
夜风撩动她脸颊两侧的碎发,飘逸又动人。
明明还在生气,但简随心却看的挪不开眼。
直至心上人一步一步逼近,如同前世那样,将自己抵在竹屋门上,她才反应过来。
喻思弋一手揽着小姑娘的腰,另一手落在那清秀脸庞上,目光中,除了炙热的爱意,再无其他。
“还在生气吗?”
喻思弋凑到简随心耳边,轻声询问,语气温柔的几乎让少女耳朵都烧起来。
显而易见的一个问题,不需要少女应答,喻思弋便猜到了答案。
“莫再气了,那夜遇竹同我商量事情,我突然犯了心魔,错将她当成你,才会出现你看见的那一幕。”
真诚又笃定的语气,让简随心无法再去怀疑其中真假。
但小姑娘终究是好面子,不肯承认是自己误会了另外两人,还要不服气的再问上一句,
“师尊没有愚弄阿简罢!”
一句话,却戳中了喻思弋心中最疼的那个点。
这样没有安全感、没有自信的简随心,却是被她亲手逼出来的。
回想前世二人第一次见面,这人是那样的自信耀眼、傲气风发,即便被世人称之为魔头,却依旧美得夺目,让她心驰神往。
可是后来,这些难能可贵的信心与傲气,是怎样一点一点消失的?
喻思弋不敢去想,脑海里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每一次,都是因为宗门桎梏。
明明喜欢,却偏要以冷眼冷语对待这个为了爱情付出一切的少女,默默看着众多同门对她无礼辱骂,即便最后让人住进了灵虚山,她也还是无法放下自己那些所谓正派者的尊严,以一颗真心来回报这份珍贵的爱。
简随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是她一手造成。
“没有,没有骗你,从今往后,也不会骗你。”
喻思弋看着少女那双熟悉的眼睛,怎么也笑不出来。
“遇竹…还好吗?”
提到灵蛇,简随心便有些愧疚,既然喻思弋对遇竹没有情意,那也不至于非要了小蛇的命,想起因为一个误会,白日差点将那小蛇闷死,少女终归是有些自责。
“遇竹很好,”喻思弋喉咙微微耸动,伸手挑起少女的下巴,二人皆靠在门上,静静对视,
“那你呢?”
你好吗?
少女不甚明白心上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面上全是疑惑,正想着要如何回答,耳边又传来一句轻轻的叹息,听着更是莫名其妙,
“阿简,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莫名的一句道歉,让少女心中浮上一股不安,两道秀眉,也紧紧的拧在一起。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与痛苦。”
“师尊在说什么?”
喻思弋的话,简随心越来越听不懂,但心上人再接下去的话,却让她倏然一下,便红了眼眶,
“与你相识的第一眼,我便已经动心了。”
“在你我相识的十年中,我永远都忘不了的,是你我初见的那一刻——
青鸾山头,传闻中魔界最厉害的魔头简随心,为救魔姬从天而降,她手中握着赤鸾刺,只一鞭,便取走了云岐宗宗主的命。”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样意气风发、潇洒不羁的女子,若非被魔气匿了面容,她一定也是个很美的姑娘。”
“仙门大会,我知道你必定会来,特意让宋青师弟提前将你拦下,再装作巧合,与你相遇。”
“甫平一战,祝寇让我出手将你生擒,清心诀克制渡灵术,我又何尝不知?我虽不想,却不能不与你交手,那一回,是修仙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你捉住,至于那个将你从牢中放出的人是谁,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那日,荀天星化为我的模样,哄骗你喝下那杯含了珀魂散的茶…”
原来,那个人,不是喻思弋,少女闻声轻颤,那根深埋在她心肉中的细刺,终于被连根拔起。
她喜欢的人,从未想过杀她。
“前世无论何时,我都从未对你,起过一丝一毫的杀心。”
前世的回忆,一桩桩一件件被翻出,连带着被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被全部揭开。
少女听到最后一句,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喻思弋心口苦涩,眼睛竟也跟着红了,伸手替她的小姑娘将面上的眼泪温柔擦拭,又一次轻轻的开了口,
“你看,我就是这样虚伪的一个人,明明喜欢,却从来没有勇气说出口”
“阿简,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