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茶楼内,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说书人刚刚说完今日的故事,内容有趣诙谐非常, 令大家伙纷纷哄笑着,往他面前的碗里掷下几文钱, 随即三三两两地散开, 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哎,大家伙儿听说了吗?这宫里头啊,可是传来了点消息, 是有关这圣上的后宫的……”
说这话的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抬高了嗓门儿, 故意将尾音拖长,哗众取宠。
平日来吃茶的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 对这些“宫闱秘闻”自是好奇不已, 闻言不由得停驻脚步,央求着这位老兄继续往后讲讲。
被众星拱月地围着, 那人方得意地一笑:
“前些日子, 宫里头办了场诗会, 你们不知道了吧?据说适龄的公子小姐,全都收到了帖子,结果没成想,圣上没见着,却见到了另一人……”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他却偏偏卖了个关子,嘴巴紧闭,没再往下讲。闹得听众都不乐意了, 集体撺掇这人,甚至给他买了盏茶吃,他这才继续。
能听得出来,这人还是有点门路的,说的虽然都是宫里本就没想对外瞒的事,但他能打听到这么多,也算是本事。
“咱们都知道,这些年后宫一直无人,可诸位若是见了这人,一切便解释得通了,因为呀,这人正是圣上藏在金屋里的那个‘娇’!”
中间还夹杂着种种渲染叙述,且就此略过。
旁人听了,自是一脸疑问。
“这人有这么神?到底是谁啊?”
“是男还是女?什么身份?”
那贼眉鼠眼的人清清嗓子,捻着胡须一笑:“她是楚国公府的旁系亲戚,出身平平,甚至还不如诸位中的有些人呢,但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所以说这命啊,真是玄乎,这可不正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番喧闹动静之大,茶楼的上上下下全都听得明晰,自然亦是清楚地传到了二楼的雅间,几人的耳朵内。
“这些人在乱嚼什么舌头,也不怕舌根子烂掉!”艳儿秀气的脸蛋气得皱成一团,这就即刻要冲下去打烂那群人的脸,“我们郡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岂是他们能乱说的!”
她一时意气行事,却被身旁的赵小瑞轻轻拽住了胳膊。
艳儿不解,却见赵小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冲动。
在她们的对侧,柳离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那些人肆意议论关于她的事情,没有其他感受,只是觉聒噪得很。
真的是吵死了。
“郡主。”艳儿见柳离这样,将声音放得轻轻的,“他们这么说您,您不生气吗?”
“生气也没什么用啊。”柳离倒是反过来劝慰艳儿,“你也别激动,不用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
如今,明面上看来,事实就是这样的。
得知了柳离“还魂”一事后的柳茹韵还算识趣,和她夫君的动作异常迅速,无须多吩咐什么,很快就处理好了一切。
关于他们是如何开口同楚国公府讲明此事的,则颇为有趣。
不知出于恐惧还是何,他们并未将宫里那人正是柳离一事泄露出去,只说是圣上想为带回来的人弄个上得去台面的身份,楚国公府不若趁势遂了圣上的心意,今后,在她面前也能得几分面子。
楚国公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不会不懂这些讨好君上的弯弯绕绕手段,很快,柳离的新身份就被如此编造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这回是有意泄露。
而一传十,十传百,总是愈传愈离谱的,柳离与宁子笙之间的“故事”,便也顺理成章地由民众们脑补了出来。
——她是柳氏的一门远方亲戚,汴州人士,如今前来西京投奔亲人,恰遇上微服私访的圣上,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于是有幸被带回宫中,成为了圣上的红颜知己。
……天知道柳离听到“红颜知己”这几个字的时候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心说这些人还挺会想的,茶楼说书人要是不讲点你们写的故事都是大众的损失。
这不,她今儿刚和小瑞、艳儿出来吃盏茶,便又听了一遍这故事。京中茶客最多的茶楼都在谈论这事,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街头巷尾,连垂髫幼童都耳熟能详了。
虽说造了个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新身份出来,受些非议是难免的,可是——
还是好烦好烦啊!
柳离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半分不显,望着艳儿担忧的眼神,微笑示意她没事。
实际才不是如此。知道这些人议论是一回事,自己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她现在只想一拳把楼下那个仍在滔滔不绝的人打飞。
“咱们回去吧。”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系在面上。
轻飘飘的白色将鼻子、嘴巴尽数遮掩,只影影绰绰地露出些轮廓来,还有一双欲说还休的眼。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想以实体出宫玩的话,最好还是低调些。
“这便要回去了?”赵小瑞看了眼天色,“时辰还早,郡主若是想的话,可多留会儿。”
“别。”柳离说,“你还得回去继续做事呢,别老想着逃避自己的本职工作。”
赵小瑞:……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被看穿的。
柳离看着艳儿为赵小瑞整理领口的模样,默契融洽极了,脑海里忽地又开始想了皇宫中的那个人。
那晚,她将王莲的果实递给了宁子笙,虽然两人之间那点儿隔阂看似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缓解,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悄然间微妙地变了。
感情上的事情是很难说清的,况且柳离算不上是个敏感的人,即便察觉到了,也一时间很难断定,事情究竟是在往哪一个方向走。
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
因为翌日在床上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这样问了宁子笙:
“王莲的莲子,什么时候让御厨做来吃?”
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唯独能感觉到宁子笙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
“已经吃了。”
“什么?!”柳离震惊,小九怎么能背着她吃好吃的!她在现代也没吃过王莲莲子呢,还想着一解嘴馋,“才过一天你怎么就吃了,而且怎么没告诉我?”
“……反正已经吃了。”
“还有剩下的吗?你不会全吃光了吧?”柳离不抱希望。
“没有。”
柳离瞬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瘫在了一旁,哀怨地控诉宁子笙吃独食:“那我岂不是还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吃到,你怎么能这样!”
一边捶胸顿足,两只脚脚还一边不安分地蹭了蹭宁子笙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踹着。
“呜呜呜,我想吃!”
她已经开始心疼自己被湖水冻得冰凉的手了。
宁子笙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径自将手指顺着柳离的唇边一点点前行,先是唇缝,然后是齿,再然后……
柳离就说不出话了,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地听着身旁人的声音。
“你到底懂不懂在床上该干什么?”
“唔唔唔呜呜(什么干什么?)”
小九的手指头软软的,还挺可爱。柳离见她迟迟没有把手抽出来,示威般地用小虎牙轻轻在她指腹上咬了两下。
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到,上面一定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牙印坑。
“你话好多。”
柳离的身体骤然就绷紧了,并非因为此时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而是因为在许久之前的某个夜晚,醉酒的宁子笙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然后,便是不容置疑的、她们的初次亲吻。
那时候还是甜甜蜜蜜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嫌她话多的时候就只是冷冰冰地拿手指堵住她的嘴,也没有亲亲,也没有抱抱,呜呜QAQ。
难道她们找了一晚上的王莲,还是没能让小九心里的隔阂解开一些吗。
柳离刚要委委屈屈地哼哼两声,却见宁子笙抽回了手指,道:
“别张嘴。”
……好,那就不说话。
可随即,温暖的唇便印在了她的肌肤上,一边轻柔而又湿润地啃咬着她的脸颊肉,一边凑近她的耳畔,窃窃私语般,又说了两个字。
“张腿。”
“……”
嘤,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生活不易,离离叹气。
……思绪飘回眼前,柳离起身的同时,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腰。
“您怎么了?腰不舒服?”艳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对劲,“要不回去艳儿给您按按?”
“不不,倒也不用。”
又不是昨天发生的事儿,腰早就没事儿了,只是免不得一想起来,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就是很想揉一揉。
她们下楼的动静很小,是从后门走的,一出楼便入了早就预备好的车马上;尤其柳离还戴了面纱,赵小瑞和艳儿也戴了顶遮帽,理应全程是没被旁人看见的。
可偏偏就有人眼尖,即便只是擦肩而过,匆匆一瞥,却仍是一下子便捕捉到了。
孟溪苒站在街边,眯眼瞧着前行的马车,总觉得方才帘子被风吹起时看到的那个身影,很是眼熟。
“小姐?”身后的侍女试探道,她并不知道自家小姐在张望什么,“怎么了?”
身后茶楼中,茶客们仍是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那件“宫闱秘闻”,皆是啧啧称奇。好不容易从当今圣上身上找到一两件值得议论的八卦,可不得多说两嘴呢。
孟溪苒将这一切尽数听在耳中,嘴唇下意识地抿起,长长的指甲已然陷入了掌心皮肉之中。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