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花瓶与花

整间房间里静悄悄的, 偶尔才有细微的摩擦声。

任谁走入这里都不忍打扰这片刻的宁静。

白色的窗帘拉得半开,窗户只打开了一条小缝透着气,时不时吹拂的微风卷起帘边, 扬起一阵弧度又落了下去。

床边椅子上的银发少年安静地坐在那,一只手握住床上之人的手, 指节细动,从指腹按压到掌心, 力道轻缓。

他另一只手滑看着手机,禁了音的手机不断地在往外跳消息,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失了冷静的社畜咒术师消息一个接一个往十枝的手机上蹦,就算是他见到涉谷的满目狼藉都没让他如此激动过。

——只因为不该活着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仿佛能看到通讯软件另一头的成年男子是如何活灵活现在文字上的, 七海建人一定是愤怒地戳着手机,把自己的情绪全部灌注进去。

七海建人问他,为什么灰原雄会活过来。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有人的愿望这么祈求了。

十枝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七海建人你应该更清楚是为什么吧?这是谁的愿望。」

——「我……」

——「可不要把锅完全推给我呢。所以今天你是去找灰原雄了吗?有点惊讶但在预料之中,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埋葬他的墓地……不止是灰原,你在涉谷还导致了很多人……吉野顺平也是。」

吉野顺平是谁?陌生的名字出现在眼前,十枝还花了点时间去思考,总算是在记忆的边角落里翻出有关这个名字的印象。

他是在虎杖悠仁心中听过顺平这个名字, 那时候他一年级的学弟找到他想复活的就是这个人。

十枝稍稍来了兴致, 他问七海建人复活的人都在哪里,是怎么获知谁活过来的。

大量的死人复生那必定会扰乱着秩序。

不过刚刚跟高层的谈话里并没有提及亡者复活一事,是刻意瞒着还是……也不对, 能从七海建人这里透露, 那就不是需要保密的。

大概率是不值一提, 所以被略过了。

七海建人并没有对十枝空后续的追问做出回答, 这次无论十枝发什么消息过去都石沉大海。

得出一个社畜咒术师去忙了的结论, 十枝把聊天框切换出去。

他心里起初还思量着吉野顺平会不会被用作针对虎杖悠仁的棋子, 但只想了个头,十枝便把这个念头抛在一边。

现在虎杖悠仁与他无干,他更想关注眼前之人。

在人情爱欲这块十枝空不甚通透,七窍堪堪通了三窍,仍步履蹒跚地走在学习的路上。

就像狗卷棘曾经质疑过的那样,他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时至今日,十枝空依旧把这归为喜欢。

可能是非人类意义上的喜好,但他的失控却是真实的。

暂时放下手机把咒言师的手翻来覆去地捏,细细地从指尖捏到指根,揉捏得沉睡的人白皙的手掌从里泛出红,十枝这才停了手。

“棘。”亲昵地呼喊着咒言师的名字,十枝前倾着身子,把对方的右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再一路滑到唇边,“我一定会为了你把虎杖悠仁给——”

狗卷棘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对低年级学弟的死亡判决。

他吓得立马就清醒了。

狗卷棘的伤是很重,被伏魔御厨子这个领域平白斩断一只胳膊,那领域张开的瞬间他逃都来不及逃离。

几乎以为自己要死的瞬间狗卷想的是,十枝空怎么办?

这个想法尚未来得及展开,他便因为彻骨的疼痛晕了过去,再醒来时面对的已然是硝子老师。

不清明的意识使咒言师整个人与世界稍显剥离,听人说话也像是隔了无数层隔膜,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对他的伤情的判断、诅咒的妨碍,还有对涉谷情况的概括,意识模糊之间狗卷好像还听到了一个应该国外的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他身边说,说因为虎杖悠仁砍了他的胳膊,所以他要把虎杖悠仁给杀——

之后狗卷棘惊得晕过去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听到的仍然是类似的台词。

只不过换了个人说。

嗓子干疼发不出声,咒言师的习惯也就是日常念个饭团馅料词汇,在于读心者的相处中更是学会了用心声去回答对方的话语。

——鲣、鲣鱼干!!

身为重伤伤患极难调取热烈的情绪,狗卷觉得自己在心中打出两个感叹号仿佛已经花去了所有精力。

尽管不知道床边的十枝空是怎么一路走到偏的,也不知道好像回了国的乙骨优太怎么也走偏了,咒言师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不可以、不要,不要对虎杖去做——

心里滚了几遍饭团馅料,狗卷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可以默念正常语句的。

困难地撑开眼皮,紫色瞳仁缓缓聚焦,随后咒言师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金色眼眸几乎与他贴在一块,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银发少年屏住呼吸,所以狗卷只感受到了自高而下的压迫感。

除此之外颇具存在感的便是他的右手,被人以交握的方式握在手中,由于粘得太久了,手心中都沁出了汗液。

而另一边,胳膊空荡荡的没有知觉。

这个时候狗卷棘才有真切的实感,他的一只胳膊没有了。

他的胳膊……是被……

涉谷的记忆全部回笼,狗卷棘只记得自己奔跑于涉谷各个角落,用咒言把被殃及的无辜群众疏散。

记忆的最后他刚跑完一个地方,停下来掏出润喉的药正要往下灌。

之后?之后便是逃脱不及的“濒死”。

狗卷与十枝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努力抬了抬仅剩的胳膊,却使不上劲。

独臂的咒言师倒不是要为虎杖悠仁开脱,而是他很清楚自己肢体的缺失主要责任并不在这位学弟。

更何况以虎杖学弟的性格,他此刻一定沉浸在深深的悔恨泥潭中不可自拔。

“是的呢。”十枝忽然接话,“虎杖悠仁快要被自己的负面情绪给溺死了。”

他指的是在涉谷最后见到的虎杖悠仁。

十枝静静地把狗卷走马灯般的心声听了个遍,最后才借着某个话由插进话题。

他没在虎杖悠仁身上说几句,敷衍地应和下狗卷让他不要对虎杖悠仁出手的请求。

他应是应下了,可到底会不会实践,那就不是躺在床上的咒言师能看到的了。

银发少年缠着咒言师亲近了半天,差不多快把人上下摸了个遍,说是在确认还有没有别的伤。

就算有也早就被家入硝子给治好了,现在留在狗卷身上的只是待处理的诅咒,这使得他身上非常沉重,偶有疼痛,更多的还是咒力匮乏。

匮乏到狗卷觉得自己普通开口说话都不会引发任何一句咒言。

十枝把刚醒来还有些虚弱的咒言师摸得面红耳赤的,苍白的脸上浮现起红晕,他总算是想起对方是个病号,准备起身去倒杯水。

没太多照顾人经历的银发少年沉思一秒,给狗卷捞了个靠垫塞在身后。

转过身后,视线触及边上床头柜上花瓶里的花时眼眸微敛。

晕晕乎乎被灌输了一番现状的咒言师缓慢扭头,也看见了花瓶里还滴着水的鲜花。

之前十枝满心都在狗卷棘身上,自然是忽略了周遭的环境细节。

——谁送的?

“我大概知道。”

银发少年眯了眯眼,走过去抄起花瓶,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

花大概率是乙骨忧太送的,作为同学来探望一下住院的人实属正常。

白嫩的花瓣被一捏一碾就溢出了汁液,黏连地沾了一手。

随着他情绪向下波动,头顶的黑圆盘忽然开合了几分,控制不住的黑泥宣泄而下,浸没蚕食了脚边的地板。

十枝手一松,花瓶瓶身连带着里面插着的百合花一起坠到了地上。

没有发出陶瓷碎裂的声响,瓷器和鲜花一同被黑泥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只有微弱刺耳的灼烧声持续不止。

银发少年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在白瓷彻底消失时,他勾了勾唇角。

之后十枝去倒了水,重新回到房门前,他停驻在那,指尖金色的咒力细密如线密布在空中,编织出了物体的外形。

先是花瓶的轮廓,再是花瓣的弧度。

描摹得栩栩如生的瓶中花美中不足的便是色彩。

只要是他咒力构成的东西便永远是金色。

哦,现在金色中混杂着些许暗沉的墨,比起涉谷当夜与黎明时分清澈了点。

带着水和新造的花走了进去,坐在床上的咒言师看着窗外,听到有脚步声便回过头。

——花……?

“不小心摔了,作为补偿给你换了新的花。”十枝笑着把杯子递了过去,花瓶则摆在了床头柜上,“全天下独有的一份,漂亮吗?”

咒言师皱着眉,紫色眼瞳从床头柜移向了十枝身上,在他面上的笑容稍作停留,继续向上看去。

视线的终点,是以前不曾见过的黑色存在。

——漂亮的,空你对咒力的控制好像更加精进了……你头顶那是?

所有人自涉谷之后见到他,首先问的都是那除了颜色和实心外长得和天使光环很像的东西。

“嗯?这个啊。”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十枝回答说,“此世全部之恶的‘馈赠’,虽然‘他’不承认就是了。”

轻佻地把他抢或者说占了某个英灵力量来源的事揭过,十枝三两下就把话题又拉回了狗卷棘身上。

这回他没坐到凳子上,而是欺身而上,侧身坐在床铺上。

十枝的手触碰着狗卷缺失肢体的缺口,指尖擦着绷带的缝隙而过,眼底闪着莫名的光。

狗卷本该感到酸痒难耐,可萦绕在伤口处的诅咒使他毫无知觉。

而且,十枝空发生了点变化。

狗卷没有直面十枝空情绪崩溃失控的瞬间,他只事后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听人转述。

此时再近距离看银发少年,只觉得他身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笑容也是,再灿烂明媚的色彩下都藏着一抹阴影。

——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他被两面宿傩殃及到的那一……

“对了棘。”耳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狗卷的思绪,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十枝空半个身子都快“压”在了他的身上。

考虑到狗卷是个伤患,银发少年用自己的手撑着大部分力道,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差。

他闪闪烁烁着流星般的金眸,唇角勾勒着惑人的笑,搭配着新添的那几分阴郁的气质,贴在咒言师耳边问。

“我的能力精进了不少。”

“你要不要向我许愿,许愿能够控制你的咒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