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伟大的转折点:一九四二年斯大林格勒和阿拉曼 密谋分子恢复了活动

希特勒的侵俄大军在一九四一年冬天受到严重的挫折,一批陆军元帅和高级将领的受到撤职处分,这两件事重新燃起反纳粹密谋分子心头的希望。只要军队以破竹之势取得节节胜利的时候,只要德军和德国的荣耀直上云霄的时候,密谋分子是无法使高级将领们对反叛发生兴趣的。但是现在,至今天下无敌、不可一世的德国军队碰上了堪与匹敌的强手,在风雪严寒中败退;半年以来死伤兵员已过百万大关;大批最著名的将领被不容分说地撤职,其中有些人,例如霍普纳和斯波纳克,当众受到凌辱,而大多数人也受到了侮辱并成为这个残暴独裁者的替罪羔羊。

「时机看来差不多成熟了」,哈塞尔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中满怀希望地说。他和他的同谋分子确信,普鲁士军官团不仅由于他们身受不体面的待遇,而且由于最高统帅在俄国严寒时节疯狂地把他们和他们的军队带到灾难边缘,一定会感到不满。前面已经谈过,密谋分子一直相信只有兵权在握的将军们才有推翻纳粹暴君的实际力量。现在正是他们还来得及动手的最后机会。最重要的是要抓紧时机。他们看到,在进攻俄国遭到失利、美国又已参战以后,战争已不再有胜利的希望了。但是也还不能说战争已经失败。他们认为,如果在柏林建立起一个反纳粹的政府并且讲和的话,还有可能得到有利的和平条款,使德国仍然成为一个主要强国,也许至少还可以保全希特勒获得的若干利益,例如奥地利、苏台德和波兰西部。

即使在一九四一年夏未击败苏联仍然大有希望的时候,他们就在反复盘算着这些念头。八月十九日,丘吉尔和罗斯福起草了大西洋宪章,这个宪章的内容给他们当头狠狠一棒,特别是其中第八条规定:在战后普遍裁军协议签订以前,德国必须解除武装。对哈塞尔。戈台勒、贝克等反对派成员来说,这意味着盟国并不想将德国纳粹分子和非纳粹分子区别对待,并且,如哈塞尔所说,「证实了英美两国不仅是在对希特勒作战,而且要摧毁德国,使它失去防卫能力」,的确,对于这位现在正专心致力于反叛希特勒,却决心要为一个没有希特勒的德国获得尽量多的东西的贵族出身的前任大使来说,大西洋宪章的第八条,「破坏了取得和平的一切合理的机会」。他在日记中就是这么说的。

尽管大西洋宪章的条文使密谋分子大失所望,但是大西洋宪章的公布,看来又促使他们行动起来,哪怕只是因为它使他们感到,必须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干掉希特勒,以便使反纳粹的政权能为仍然占有大半个欧洲的德国在讲和中有利地进行讨价还价。他们并不反对利用希特勒的战果来为德国争取最为有利的条款,八月底,哈塞尔、波比茨、奥斯特、杜那尼和国内驻防军参谋长弗雷德里希·奥尔布里希特将军在柏林举行了一系列会谈。用哈塞尔的话来说,会谈的结果是,「德国爱国者」(他们这么自称)要向盟国提出「十分温和的要求」,但是「有一些权益则不能放弃」。这些要求和权益是什么,哈塞尔没有说;但我们从他的日记中其他部分可以看出:这等于是坚持德国哈塞尔着上引书,第二百零八页。

一九一四年的东部边界,加上奥地利和苏台德区。

但是时间日益紧迫了。八月底,哈塞尔在与其同党开完最后一次会议之后在日记中写道:「他们一致认为,再拖下去就太晚了。等到我们获胜的机会显然已不复存在,或者说微不足道的时候,就没有办法了。」他们曾经做过一些努力,劝诱东线战场上的重要将领,在进攻俄国的夏季战役中把希特勒逮捕起来。这种做法肯定是得不到什么效果的。因为这些将领们在战争初期获得惊人胜利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想到要推翻这个使他们能获得这样胜利的机会的人。不过这些努力在军方人士的心中也确实播下了一些种子,它们以后会萌芽成长起来。

这年夏天在陆军中策划密谋的核心是在冯·包克陆军元帅的司令部里,他的中央集团军正向莫斯科挺进。包克参谋部中的海宁·冯·特莱斯科夫少将是密谋集团的首脑人物,他早年对国家社会主义的一股热情己完全消失,使他终于成为密谋者队伍中的一员。协助他的有他的副官费边·冯·施拉勃伦道夫,还有他们安置在包克那里当副官的两个同党汉斯·冯·哈尔登堡伯爵和海因里希·冯·莱恩道夫伯爵,这两人都是德国著名世家的子弟。他们为自己规定的任务之一是对陆军元帅包克进行工作,劝他在希特勒访问集团军司令部时把他逮捕起来。但是对包克做工作可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包克虽然口口声声说厌恶纳粹主义,但是他依靠它的庇荫,官运亨通,而且他为人爱好虚荣,野心勃勃,根本不会在这场赌局的这个阶段干冒险事情。有一次恃莱斯科夫试图向他指出,元首正在把国家引向灾难,包克听了大声说道:「我不许攻击元首!」

特莱斯科夫和他的年轻副官给浇了一盆冷水,但是并没有气馁,他们决定自己动手干。一九四一年八月四日,元首巡视设在包里索夫的集团军司令部。他们计划当他从飞机场驱车到包克的住处时,把他逮捕起来。但是这些策划反叛的人这时还不是行家,他们没有考虑到元首的保安措施。希特勒左右前后密布着党卫队的警卫,而且他拒绝乘坐集团军方面派来的汽车,他预先调来了自己的车队,供从机场到市区之用。这就使那两个军官根本无法接近他。这次失败——类似这样的失败显然还有过几次——给陆军中那些密谋分子不少教训。第一点教训是,要想抓到希特勒并不容易;他总是戒备森严的。另一点是,即使抓住他或逮捕了他也并不解决问题,因为重要将领一个个不是胆小怕事,就是由于作过忠诚宣誓,麻醉过深,不会帮助反对分子接着干下去。大概到了这个时候,即一九四一年秋天,陆军中有些年轻军官,其中大部分如施拉勃伦道夫等都是部队的文职人员,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杀死希特勒是最干脆的,也许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因为这样一来,那些胆小怕事的将军们就可以从他们对领袖的忠诚宣誓中解放出来,拥护新政权并使陆军支持它。

但是在柏林的策划反叛的头目仍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到这样地步。他们正在策划一个叫做「隔离行动」的愚蠢计划。由于某种理由,他们认为这个计划一方面可以使那些将军们不至于背弃自己效忠元首的誓言而在良心上得到安慰,同时又可以帮助他们为德国除掉希特勒。他们的想法一直到今天还令人难以理解。不过他们的计划是这样:东线和西线的高级司令官按照预先约好的暗号,一齐拒绝服从作为总司令的希特勒的命令。这当然会使将领们破坏服从希特勒的誓言,但是柏林的诡辩家们却装作看不到这一点。他们解释说,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在于制造混乱局势,这种局势一出现,贝克依靠国内驻防军在柏林的部队的帮助,就夺取政权,解除希特勒的职务,并宣布国家社会主义为非法。

但是国内驻防军并不成其为一支军事力量。它只不过是一批乌合之众的新兵,在作为补充兵员调往前线之前受一点基本的军事训练。这次冒险要想真正获得成功,必须把在俄国前线或占领区统率着老兵的若干高级将领争取过来才成。其中一位似乎是当然人选,他就是曾参加过哈尔德想在慕尼黑时代逮捕希特勒的密谋、现任西线总司令的冯·维茨勒本陆军元帅。一九四二年一月中,密谋分子派遣哈塞尔去与维茨勒本和驻比利时军事司令官亚历山大·冯·福肯豪森将军会谈,策动他们参加新的密谋计划。曾任大使的哈塞尔因已受秘密警察的监视,只得打着巡回讲学的幌子到处向德国军官和占领区的文官讲演,题目是《生存空间和帝国主义》。讲演期间,他先后在布鲁塞尔与福肯豪森、在巴黎与维茨勒本进行过秘密会谈。他对这两个人,特别是后者,获得良好的印象。

当许多其他的陆军元帅在俄国大显身手的时候,维茨勒本被搁在法国这条次要的战线上,感到手痒难耐。他对哈塞尔说,「隔离行动」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有采取直接行动推翻希特勒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他愿意担当领导的任务。他认为,一九四二年夏季德国军队重新在俄国发动进攻的时候,也许是采取行动的最好时机。为了准备这一天,他希望动点小手术,先把身体弄好。不幸得很,这项决定却给这位陆军元帅和那些同谋者带来了严重后果。维茨勒本和腓德烈大王等人一样患有痔疮。为了解除痔疮的病痛,动手术本来是平常的事。但是当这年春天维茨勒本请短期病假去动手术时,希特勒却乘机免去了他的现役职务,派伦斯德接替他的工作。而伦斯德尽管最近还遭到过领袖的不客气的对待,并不想参加反对希特勒的密谋。这么一来,密谋分子发现他们在陆军中寄予最大希望的人,成了一个没有一兵一卒的陆军元帅。没有兵力,是无论如何也建立不了新政权的。

密谋的领导人大失所望。他们接连举行秘密会议,筹划对策,但不能克服他们的沮丧情绪。哈塞尔于一九四二年二月底的一次会议之后写道:「看来目前对希特勒是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但是在下列两个方面要做的事情并不少:一是解决关于他们在废黜希特勒之后究竟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德国政府的问题;一是加强他们的临时拼凑、至今效率极低的组织,以便一旦时机到来时能够接管政府。

在抵抗运动的领导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保守分子,他们的要求之一是恢复霍亨佐伦皇朝的君主政体。但是在霍亨佐伦皇室中由哪个亲王登上宝座,却一直未能取得一致意见。密谋分子中的一名文职领导人员波比茨希望由皇太子登位,但在其他人中,大多数都对皇太子深恶痛绝。沙赫特赞成皇太子的长子威廉亲王,戈台勒赞成威廉二世的幼子普鲁士的奥斯卡亲王。大家一致的是:都不考虑德皇的四子、绰号叫做「奥咸」的奥古斯特·威廉亲王,因为他是狂热的纳粹分子,党卫队的分队长。

到了一九四一年夏天,大家大致同意帝位的最适当人选是皇太子的次子,也是当时在世的年龄最大的儿子路易一费迪南德亲王。当时他正三十三岁,在迪尔伯恩的福特汽车工厂工作过五年,现在在汉莎航空公司当雇员,接近并同情密谋分子。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终于成了霍亨佐伦皇室中最孚众望的人选。他跟得上二十世纪的潮流,是个讲民主、有脑筋的人。而且他有一个美丽、聪慧而勇敢的夫人,即以前的俄国女大公寇拉公主。还有,对密谋分子来说当时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他还是罗斯福总统的私人朋友。一九三八年他们夫妇在美国度蜜月时,罗斯福曾邀请他们到白宫作过客。

哈塞尔和他的几个朋友并不完全认为路易-费迪南德是理想的人选。一九四一年圣诞节前后,哈塞尔在日记中无可奈何地写道:「他缺少许多非有不可的质量。」但是他还是同意了别人的意见。

哈塞尔最感兴趣的是德国政府未来的政体和性质。早在上一年年初,他在与贝克将军、戈台勒和波比茨商量以后,制定了一个过渡时期纲领,一九四一年末又作了进一步修改。这个纲领规定:恢复个人自由;在正式宪法通过以前,由一位摄政执掌国家最高权力;这个摄政作为国家元首,可以任命政府和国务委员会。戈台勒和密谋分子中的几个工会方面的代表不赞成这样使权力过于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做法,建议立即举行公民投票,使临时政权得到群众支持,而表明其民主性质。但是由于缺少更好的办法,大家这才把哈塞尔的方案作为一个原则性的声明接受下来。后来这个方案为一九四三年制定的一个自由而开明的纲领所代替,后者是在赫尔莫特·冯·毛奇伯爵所领导的克莱骚集团的压力下制定出来的。

一九四二年春,密谋分子终于正式选定了一个领袖。他们一致承认贝克将军为领导,不仅因为他的才智和品德,而且因为他在将领中的威信和在国内外的声望。但是由于他们没有加紧组织起来,因此实际上也就没有让他担当起领导的责任。哈塞尔等少数人尽管对这位前参谋总长十分敬佩,却并不完全信任。

一九四一年圣诞节前不久,哈塞尔在日记中写道:「贝克的最大缺点在于空论太多,正如波比茨所说,他是一个战术家,却缺少意志力。」后来事实证明,这个评价并非毫无根据,将军的这种优柔寡断性格和严重缺乏采取行动的意志,日后证明是极其不幸的。

虽然如此,到了一九四二年三月,密谋分子经过多次秘密会议以后还是决定「必须由贝克主持一切」(哈塞尔语)。到了月底,这位大使又写道,「贝克已正式被接受为我们集团的领袖」。

但是人们从他们遗留下来的记载可以看到,在这段期间,他们的密谋活动仍然茫无头绪。在他们的无休无止的会议上,甚至最积极的成员也一直笼罩在一种很不现实的气氛之中。到这年春天,他们知道希特勒正在计划,等俄国的地面干燥以后,立即重新发动进攻。他们认为,这只会使德国在无底洞中越陷越深。但是,尽管他们谈得很多,却未见有所动作。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哈塞尔坐在他的埃本豪森乡村别墅中写下这样的日记:

临离开柏林的前几天,与那森、贝克和戈台勒作了详谈。前景不甚美妙。前景怎能美妙得起来呢?连个行动计划都没有。得马上行动起来,趁现在还有时间。

在战争的第三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阿道夫·希特勒却有他的计划——而且他有实现这些计划的坚强意志。



一 德军在战争中的最后一次大攻势

由于希特勒愚蠢地不让德军在俄国及时撤退,造成了重大的伤亡和武器损失,使得许多指挥人员锐气大伤,也使一九四二年一月、二月间几个星期中的局面有几乎无法收拾的危险。尽管如此,希特勒死守活拼的疯狂决心无疑也有助于抵挡来势汹涌的苏军。德国军人的勇敢和坚韧的传统精神也起了作用。

俄国军队在北起波罗的海南至黑海的战线上发动的进攻,到了二月二十日劲头已经过去了。三月底,又到了泥泞季节,血流成河的漫长战线相对地沉寂下来。双方都已精疲力尽了。一九四二年三月三十日德国陆军的一份报告透露了这一回冬季战役中遭到了多么惨重的损失,东线全部一百六十二个作战师中,只有八个师还有进攻的能力。十六个装甲师中,只剩下一百四十辆坦克可供使用——比一个师的正常数字还要少。

当部队休整时,现在身兼武装部队最高统帅和陆军总司令的希特勒,就已在忙于制定夏季攻势的计划了。其实还要早得多,早在隆冬时期部队仍在冒着风雪后撤时,他就在这么做了。这些计划不如去年那样野心勃勃。现在他才开始明白,要经过一次战役就摧毁红军的全部力量是不可能的。这年夏天,他将把大部分力量集中在南线,证服高加索油田、顿尼茨盆地工业区、库班的小麦产区,并拿下伏尔加河上的斯大林格勒。拿下这些地方,可以达到几个重要目标:使苏联失去为继续进行战争所迫切需要的石油、大量粮食和工业,另一方面却可使德国得到几乎同样急需的石油和粮食的来源。希特勒在即将发动夏季攻势时,对倒霉的第六军团司令保罗斯将军说:「如果我拿不到迈科普和格罗兹尼的石油,那么我就必须结束这场战争。」斯大林很可能也说过差不多同样的话,为了把战争坚持下去,他也必须保持高加索的油田。斯大林格勒之所以变得如此重要,原因就在于此。德国占领斯大林格勒,就可以封锁住通过黑海和伏尔加河向俄国中部运送石油的最后的主要路线,如果高加索油田还保持在俄国人手中的话。

希特勒不仅需要石油发动飞机、坦克、卡车,还需要人来补充他的兵员日减的部队。冬季作战结束时伤亡总数是一百一十六万七千八百三十五人,病员还不包括在内,后备兵员不足弥补这样的损失。最高统帅部向德国的盟国——还不如说是仆从国家——要求提供更多的部队。早在冬天,凯特尔元帅匆忙赶到布达佩斯和布加勒斯特,为夏季攻势征募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军队,整师整师地征募。戈林,最后甚至希特勒也亲自出马,请求墨索里尼提供意大利军队。一九四二年一月底,戈林到达罗马,点收意大利向俄国战线增援的部队。他向墨索里尼保证一九四二年可以打败苏联,一九四三年可以使英国放下武器。齐亚诺发现这位脑满肠肥、胸前挂满勋章的帝国元帅简直不堪忍受。他在二月二日的日记上写道:「此人还是那样趾高气扬,架子十足。」两天以后又写道:

戈林今天离开罗马。我们在艾克赛尔西奥饭店吃饭,吃饭的时候戈林别话不说,只谈他的珠宝。他手上真的戴着几只漂亮戒指——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貂皮大衣,既像一九○六年汽车夫的穿著,又像一个高等妓女去看歌剧时的打扮。

第三帝国的第二号人物的腐化堕落已日甚一日了。

墨索里尼向戈林表示,只要德国给大炮,就在三月分派两师意大利部队到俄国去。但是他对他的盟邦在东线的失败是如此忧心忡忡,以致于使希特勒认为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举行一次会谈,以便说明德国仍然拥有多么强大的军事力量。

这次会谈于四月二十九日和三十日在萨尔斯堡举行。墨索里尼、齐亚诺和随从人员被安顿在一座巴洛克式的克莱斯汉姆宫里,这座宫殿曾经是历代王公主教的故宫,现在又经过一番装饰,布置了从法国运来的帷帘、家具和地毯。意大利外交大臣猜想德国人得到这些东西大概「所费无几」。齐亚诺看到元首倦容满面。他在日记中写道,「去年冬天那几个月在俄国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我第一次发现他添了许多白发」。

会谈中,德国方面照例说了一通对总的形势的估计。里宾特洛甫和希特勒请两位意大利客人放心:在俄国、北非、西线和公海上,一切都很顺利。他们透露,东线即将发动的攻势,矛头是指向高加索油田。

一旦俄国石油来源告罄(里宾特洛甫说),俄国便要屈膝投降了。然后英国——也将屈服,以求保全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英帝国的剩水残山——

美国完全是吹牛——

齐亚诺带着几分耐心听着他的对手的话。但他得到的印象是:不论美国最后采取什么行动,真正吹牛的却是德国。实际上,只要他们一想到这里,「他们就觉得凉了半截身子」。

像往常一样,话说得最多的是德国元首。

希特勒没完没了的说呀,说呀,说呀(齐亚诺在日记中写道)。墨索里尼在受罪——他也是惯于只管自己发言的,现在却不得不憋着不说话。第二天吃过午饭,在一切都谈过以后,希特勒又不住嘴他讲了一小时又四十分钟。战争与和平,宗教和哲学,以至艺术和历史,什么问题都淡了,真是一项不漏。

墨索里尼不由得看看手表——德国人,可怜的德国人,天天得耐着性子听希特勒讲话。我敢担保,他讲话时的每一种姿势,每一个字眼,每一处停顿,他们莫不记得烂熟,约德尔将军经过一番了不起的克制,最后在一张长沙发上睡着了。凯特尔也直打瞌睡,但他总算没让脑袋搭拉下来。他离希特勒太近,不能由着自己——

虽然希特勒费了很多口舌,或者也可以说正是由于他费了这些口舌,总算使墨索里尼答应向俄国前线提供更多的意大利炮灰。希特勒和凯特尔从各个仆从国家得到了很大收获,据德国最高统帅部统计,「盟邦」将有五十二个师可供夏季作战之用——罗马尼亚二十七个师,匈牙利十三个师,意大利九个师,斯洛伐克二个师,还有西班牙一个师。这五十二个师约占东线的轴心国家全部兵力的一/四。在德军进攻重点所在的战线南部,将要增援四十一个师的生力军。其中一半,即二十一个师是匈牙利部队(十个师)、意大利部队(六个师)和罗马尼亚部队(五个师)。哈尔德等绝大多数将领并不赞成把大多的希望寄托在这么多的「外国」师上。他们认为,这些部队的作战素质往轻里说也是靠不住的。但是由于他们自己人力不足,也只得接受这些援兵。这一决定很快就对即将到来的灾难起了促成作用。

最初,在一九四二年夏天,轴心方面还大走红运。在进攻高加索和斯大林格勒的战役开始以前,北非战场上便已取得了轰动一时的胜利。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七日,隆美尔将军在沙漠地区重新展开攻势。「他率领有名的非洲军(有二个装甲师和一个摩托化步兵师)和八个意大利师(其中一个师是装甲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把英国沙漠部队打得狼狈逃回离埃及边境不远的地方。六月二十一日,他攻陷英军防线上的重镇托卜鲁克,一九四一年英军曾在这里坚守九个月,直到德国撤围。两天以后,他进入埃及。六月底,到达离亚历山大港和尼罗河三角洲六十五英里的阿拉曼。盟国许多政界人士大为震惊,他们反复端详着地图,认为现在几乎已无法阻挡隆美尔给予英国一次致命打击:征服埃及,然后在得到增援的条件下,向东北推进,席卷中东的大油田,再与俄国境内的德军会师于高加索。俄国境内的德军这时已经开始从北面向高加索前进了。

这是盟国在战争中最黑暗的时刻之一,相对说来,是轴心方面最光明的时刻之一。但是正如前面所说,希特勒对全球战略是一窍不通的。他不知道如何利用隆美尔在非洲获得的惊人成就。他奖给这位非洲军的英勇领导人一根陆军元帅的节杖,却没有给他送去供应和援兵。「由于雷德尔海军元帅和隆美尔的一再催促,希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和十二月,在与英国军队经过一系列恶战之后,隆美尔的部队被完全逐出昔兰尼加省,一直退到该省西部边境的阿格拉一线。但是到了一九四二年一月,隆美尔以其惯有的弹性,卷土重来,经过十七天的快速战斗,收复了一半失地,回到加柴拉,并于一九四二年五月末从加柴拉发动了一场新的攻势。

特勒才勉强同意首先派非洲军和一小批空军到利比亚。他这样做只是为了防止北非意大利军队的溃散,而不是由于预见到征服埃及的重要性。德国要征服埃及,关键实际上在于马耳他岛。这个小岛位于地中海中间,在西西里和利比亚的轴心基地之间。英国的轰炸机、潜水艇和海面舰只就是从这个英国军事要塞出发,袭击德国和意大利向北非运送给养和兵员的船只的。一九四一年八月,准备运给隆美尔的给养和增援部队,大约有三十五%葬于海底;十月,这个数字达到六十三%。十一月九日,齐亚诺在日记中悲哀地写道:从九月十九日以来,我们已放弃了向利比亚运送物资和人员的打算;每一次尝试都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今晚我们再作尝试,七艘轮船出发了,护航的有两艘万吨巡洋舰和十艘驱逐舰——我们的船只全部——我说的是全部——被击沉了——英国人在葬送我们的船只之后,返回他们(在马耳他)的港口。

德国人过迟地从大西洋战场腾出几艘潜水艇到地中海来,并给凯塞林元帅增加了若干中队的飞机,供西西里基地使用。德国决定要使马耳他岛失去作用: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摧毁英国在地中海东部的舰队。这个决定立即收到了效果。一九四一年底,英国损失了三艘战舰、一艘航空母舰、二艘巡洋舰以及几艘驱逐舰和潜水艇,余下的舰只被逐回埃及基地。几个星期之中,马耳他日夜遭到德国飞机的狂轰滥炸。这就使轴心的供应顺利运出——一月间没有损失任何船只——使隆美尔得以重整旗鼓,大举进军埃及。三月间,雷德尔海军元帅说服希特勒批准了隆美尔进攻尼罗河的计划(「阿伊达计划」),同时批准了用伞兵占领马耳他的计划(「大力神计划」)。从利比亚发动的进攻将于五月底开始,袭击马耳他预定在七月中。但是到了六月十五日,正当隆美尔得到初步成功时,希特勒却推迟了进攻马耳他的计划。他向雷德尔解释说,这是因为无法从俄国前线抽调出部队和飞机。一两个星期以后,他又一次推迟「大力神计划」,说不妨等到东线夏季攻势结束、隆美尔征服埃及之后。他指示在这个时期中可用继续轰炸的办法使马耳他不能动弹。

但是马耳他并没有被制伏得不能动弹。由于没有能使马耳他失去作用,也没有能把它拿下来,德国即将付出昂贵的代价。六月十六日,英国的一个大护航舰队开到这个被围困的海岛。尽管损失了几艘军舰和运输船,这次行动使马耳他又恢复了基地的作用。美国航空母舰「黄蜂」号上的喷火式战斗机飞到马耳他,不久以后就使德国轰炸机再也不能轰炸这个岛屿了。隆美尔尝到了苦头。他的供应船只被击沉了三/四。

隆美尔进驻阿拉曼时,只有十三辆作战坦克。他在七月三日的日记中写道:「我军力量已日渐衰竭。」而这时金字塔已几乎在望,再往远处看,便是埃及和苏伊士运河这个大战利品!希特勒又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又失去了一个由战运给他带来的最后的天赐良机。



二 德军在俄国的夏季攻势:一九四二年

到了一九四二年夏末,阿道夫·希特勒似乎又显得不可一世。每个月德国潜水艇在大西洋击沉七十万吨英美船只。美国、加拿大和苏格兰的造船厂虽在热火朝天地加紧生产,但也补不上这个损失。尽管元首为了早日结束俄国的战事,大大削减了西线的兵力,调出了大部分部队、坦克和飞机,但是这年夏天丝毫没有迹象表明,英美部队已强大得足以在英吉利海峡对岸进行哪怕是小规模的登陆。英美部队甚至也不敢冒险占领法属西北非,其实它们如果登陆的话,软弱的法国由于派别分歧,即使企图抵抗,也是难以阻挡的,而德国在意大利和的黎波里除了有很少几艘潜水艇和几架飞机以外,别无任何武装力量。

英国海空军也未能阻止从法国西部港口布雷斯特开出的德国两艘巡洋战舰「夏恩霍尔斯特」号、「格奈斯瑶」号和重巡洋舰「欧根亲王」号,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过英吉利海峡安全地驶回德国。希特勒曾经担心英美一定会占领挪威北部,因此他坚决主张这三艘重型军舰从布雷斯特闯过英吉利海峡,以便到那里去防卫挪威海面。他在一九四二年一月底对雷德尔说:「挪威是决定胜负的地区。」他认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挪威。但是事实表明这样做是多余的。英美在西线兵力有限,对于如何使用这些兵力另有它们的计划。从地图上看,希特勒到一九四二年九月所占领的地区,是相当惊人的。地中海实际上已成为轴心国家的内湖,德国和意大利拥有北岸从西班牙直到土耳其的大部分地区,在南岸拥有从突尼斯到离尼罗河六十英里的广大地区。事实上,德国部队现在守卫着北起北冰洋上挪威的北角、南到埃及、西自大西洋上的布雷斯特、东至中亚细亚边缘的伏尔加河南岸这一片广大地区。八月二十三月,德国第六军团已抵达斯大林格勒正北的伏尔加河一带。两天以前,※字旗已插上厄尔布鲁斯山,这是高加索山脉最高的一座山峰(一万八千四百八十一英尺)。八月八日,占领了年产石油二百五十万吨的迈科普油田,虽然德国人发现油田已几乎全部遭到破坏。八月二十五日,克莱施特的坦克部队已进驻莫兹多克,距格罗兹尼四周的苏联最大产油中心只有五十英里,距里海也只有一百英里。三十一日,希特勒催促高加索方面的司令李斯特陆军元帅纠集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向格罗兹尼作最后进攻,以便他「能够拿到油田」。同一天,隆美尔也向阿拉曼发动进攻,力图向尼罗河突破。

希特勒对他的将领们的战绩从来没有满意的时候,他于七月十三日撤去了指挥整个南线攻势的冯·包克陆军元帅的职务;又据哈尔德的日记透露,他还不断责骂大部分司令官和参谋总部进展迟缓。尽管如此,他现在仍然相信,决定性的胜利已经在握。他命令第六军团和第四装甲军团在攻占斯大林格勒以后,沿伏尔加河北进,形成一个大规模的包围行动,从东西两面进逼俄罗斯中部和莫斯科。他认为俄国人已经完了;据哈尔德说,他当时曾谈到分兵越过伊朗进驻波斯湾的问题。他眼看便可以与日本在印度洋会师了。德国情报部门九月九日的一份报告说:俄国在整个前线的后备力量都已消耗殆尽。希特勒对这份报告的正确性竟深信不疑。他在八月底与雷德尔海军元帅举行会谈时,他的心思已从俄国转移到英美方面。他说,俄国现在在他的眼中已是一个「不怕封锁的生存空间」。他确信,不用多久便可迫使英美达到「可以谈和的程度了」。

但是当年情况正如库特·蔡茨勒将军后来卧区时听悦,尽管大可乐观,却如镜中幻影。差不多所有战地的将领都和参谋总部的将领们一样,看出了这幅美丽图画上的破绽。概括说来就是:德国根本缺乏人力、枪炮、坦克、飞机和运输手段等种种资源,来实现希特勒执意要达到的目的。当隆美尔试图就埃及情况向希特勒指出这一点时,希特勒命令他到赛麦林山中去养病。当哈尔德和李斯特陆军元帅也想就俄国前线情况指出这一点时,他们被撤了职。

苏军在高加索和斯大林格勒的抵抗日益顽强,秋雨季节又日益临近,这时就连最外行的战略家也会看出德国军队在俄国南部面临着日益严重的危险。第六军团的北翼战线极长,从斯大林格勒沿顿河上溯到沃罗涅什共长三百五十英里,毫无掩护,希特勒在这一线部署了仆从国家的三个军团:匈牙利的第二军团在沃罗涅什的南面;意大利的第八军团在东南面更远一些位置;罗马尼亚的第三军团,在斯大林格勒正西、顿河河曲的右侧。由于罗马尼亚人和匈牙利人有着很深的敌对情绪,因此得用意大利人把他们隔开。

在斯大林格勒南面的草原地带,还有第四支仆从军队,罗马尼亚的第四军团。这些军团的战斗力都不可靠自不用说,他们的装备也不充足,缺乏装甲、重炮和机动能力。还有,他们的兵力十分分散,罗马尼亚的第三军团只有六十九个营,却守卫着一条一百零五英里长的战线。但是这些「盟邦」的部队是希特勒所拥有的全部人马了。德国自己腾不出足够的兵力来填补这个缺口。同时,正如希特勒对哈尔德所说,由于他认为俄国人已经「完了」,因此他并不为顿河侧翼这条暴露在敌人面前的漫长战线过分操心了。

但是这条战线却正是掩护斯大林格勒的第六军团和第四装甲军团以及高加索战线上的A集团军的关键。如果顿河侧翼垮下来,不仅斯大林格勒方面的德军要受到被包围的危险,而且高加索方面的德军也将被切断。这个纳粹统帅又进行了一次赌博。他在这年夏季战役中进行这样的赌博已不是第一次了。

七月二十三日,正当攻势进入高潮时,希特勒又在进行另一次赌博。当时俄国军队正在顿尼茨盆地和顿河上游之间全线后撤,一路迅速向东撤到斯大林格勒,一路向南退守顿河下游。德国必须当机立断:是集中力量拿下斯大林格勒、封锁伏尔加河,还是把主要矛头指向高加索,以夺取俄国的石油。早在月初,希特勒便已反复考虑了这个决定大局的问题,但他拿不定主意。最初,石油气味的引诱力很大。B集团军所属的第四装甲军团本来已经推进到顿河河曲一带,离斯大林格勒已经不远,但是希特勒却于七月十三日把它从B集团军中抽调出来,派到南方去帮助克莱施特的第一装甲军团越过罗斯托夫附近的顿河下游,继续向高加索油田推进。这时,第四装甲军团本来也许可以奔袭轻取几乎没有防卫的斯大林格勒。但是等到希特勒发觉自己犯了错误,为时已经太晚了。接着他一错再错。两个星期以后,当第四装甲军团回师北上,向斯大林格勒进发时,俄国人已经充分恢复过来,足以抵挡德军了;第四装甲军团的撤离高加索前线,又使克莱施特的力量大受削弱,无法完成向格罗兹尼油田进军的任务。

这一支强大的装甲部队回师向斯大林格勒推进,是希特勒在七月二十三日所作的致命决定的结果之一,他不顾哈尔德和前线指挥官的劝告而作出的要求同时拿下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的狂妄决定,具体规定在德国陆军历史上著名的第四十五号指示中。这是希特勒在战争时期所作的最有决定命运意义的一项决定。因为不上几天,这项决定便得到了两头落空的结果,从而导致德国军队有史以来最为丢脸的失败,它确定了希特勒永远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千秋万代的第三帝国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哈尔德将军惊惶之至。在乌克兰维尼察附近的「狼人」大本营(七月十六日,希特勒搬到这里,为的是离前线更近一些)出现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参谋总长哈尔德极力主张集中主要力量打下斯大林格勒,并试图解释,德国陆军根本没有力量能在两个不同方向同时进行两场强大的攻势。希特勒反驳说,俄国人已经「完了」。哈尔德便竭力使他相信:根据陆军的情报,情况远非如此。

(这天晚上哈尔德在日记上忧郁地写道)对敌人的力量一直作过低的估计,达到了可笑的程度,并且越来越具有危险性。在这里要想认真地进行工作已经不可能了。凭着浮光掠影的印象作出病态的反应,对形势及其发展前景毫无估计的能力——这些使这个所谓「领导」具有一种极其特别的性质。

哈尔德担任参谋总长职务的日子也已屈指可数了。后来他在回想当年的情况时写道:

希特勒的决定与自古以来公认的战略、战术原则不再有共同之处。他的决定是一种狂暴的天性在一时冲动下的产物,这种天性不承认可能性是有限度的,而只凭愿望和梦想行事——关于哈尔德所说的最高统帅「对自己力量病态地估计过高,对敌人力量有害地估计过低」的情况,他后来谈过这样一桩事情:

有一次,有人把一份非常客观的报告念给他听。报告上说,斯大林于一九四二年在斯大林格勒以北、伏尔加河以西地区仍能集结一百万到一百二十五万生力军,在高加索的五十万人还不包括在内。这份报告并证实了俄国为前线生产的坦克每月至少达一千二百辆。希特勒未等听完,便攥着拳头、嘴角挂着白沫,把念报告的人大骂了一顿,不许他今后再念这种愚蠢的废话。

哈尔德说:「用不着有未卜先知的天才,也能预见到一旦斯大林把这一百五十万大军用于斯大林格勒和顿河侧翼,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我十分清楚地向希特勒指出这一点。但是结果却是解除了我陆军参谋总长的职务。」这事发生于九月二十四日,早在九月九日,哈尔德听凯特尔说,握有高加索方面军队最高指挥权的李斯特陆军元帅已被革职,他便料到下一个该轮到他下台了。凯特尔还告诉他,元首认为他「在精神上已不能胜任他所担任职务的要求」。关于这个问题,希特勒在哈尔德二十四日向他辞行时向他作了详细的解释。

「你我的神经都太紧张了。我有一半是为了你的缘故。我看不值得再这样拖下去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国家社会主义的热情,而不是专业的能力,在你这样的旧式军官身上,我是得不到这种热情的。」

哈尔德事后评论道:「这种话简直不像是一个负责的统帅说的,而像是一个政治狂人说的。」

弗朗兹·哈尔德就这样下了台。他并不是没有缺点的。和前任参谋总长贝克将军一样,他的思想常常混乱,缺乏行动的毅力。虽然他有时也反对希特勒的做法,尽管不起作用,但是仍然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其他的陆军高级将领一样,还是同希特勒合作,并且在一个长时期内助长了他的疯狂侵略和征服。不过他总算还保持着某些文明时代的德性。他是第三帝国陆军的最后一个旧派的参谋总长。继他之后任参谋总长的是库特。蔡茨勒将军。他比哈尔德年轻,是属于另一类的军官,曾在西线的伦斯德手下当过参谋长。陆军参谋总长一职曾有一度,特别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德国陆军中职位最高、权力最大。现在库特。蔡茨勒在任这个职务时,却比元首的一个听差好不了多少。他一直做到一九四四年七月发生谋刺希特勒的事件为止。调换一个参谋总长并不能改变德国陆军的处境。这时分兵两路进攻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的德军,受到苏军的顽强抵抗,阻滞不前。十月分一个月中,斯大林格勒一直进行着激烈的巷战。德军逐屋战斗,虽获得一些进展,但损失十分惊人。因为正如经历过现代战争的人都知道的,大城市中的断垣残壁,十分有利于顽强而持久的防守。俄国人充分利用这些障碍物,拼命争夺每一寸焦土废墟。尽管哈尔德及其继任者对希特勒作过警告:德国进攻斯大林格勒的部队已疲惫不堪,但是最高统帅仍然硬要他们继续前进。一批又一批新的师投入战斗,但转眼间就在这人间地狱中化为齑粉。

进攻斯大林格勒本来只是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但是现在却成为目的本身了。当德国部队已到达斯大林格勒城郊的南北两面的伏尔加河西岸,切断了伏尔加河的交通时,这个目的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但现在对希特勒来说,能否占领斯大林格勒已成了一个关系到个人威信的问题。有一次,蔡茨勒居然鼓足勇气向元首提出一个建议:由于沿顿河一带漫长的北翼战线情况危险,应将第六军团从斯大林格勒撤退到顿河河曲一带。希特勒听了勃然大怒,厉声说道:「德国士兵到了哪里,就要守在哪里!」

虽然情况困难,损失惨重,第六军团司令保罗斯将军却于十月二十五日打电报向希特勒报告:他估计至迟可于十一月十日完全占领斯大林格勒。希特勒听到这项保证兴奋极了,第二天便发下命令:第六军团和正在斯大林格勒南面作战的第四装甲军团应准备于斯大林格勒攻陷之后,立即沿伏尔加河向南北两面继续向前挺进。

希特勒并不是不知道顿河侧翼战线所受到的威胁。最高统帅部大事日记的记载表明,这种威胁曾引起过希特勒的相当不安。但是问题在于:他没有充分意识到这种威胁的严重性,结果是没有设法去应付这种威胁。他深信局势已在他掌握之中,于是在十月的最后一天,他和最高统帅部人员及陆军参谋总部撤出了在乌克兰维尼察的大本营,回到腊斯登堡的「狼穴」。他确实相信,如果苏联果真会发动什么冬季攻势的话,也只能在中路和北路战线发动。那样他在东普鲁士的大本营可以更好地进行指挥。

他一回到腊斯登堡,坏消息便从另一条战线也是更遥远的战线传来了。隆美尔陆军元帅的非洲军遇到了困难。



三 第一个打击:阿拉曼之役和英美军队的登陆

八月三十一日,在交战双方都称之为「沙漠之狐」的隆美尔,在阿拉曼重新发动进攻,企图包围英国第八军团,进逼亚历山大港和尼罗河。从地中海边到盖塔拉低地之间约四十英里长的沙漠战线上,在酷热天气中进行了一场恶战。但是隆美尔没有达到目的,九月三日,他中止战斗,转攻为守。在埃及的英军好不容易得到了人员、枪炮、坦克、飞机的有力增援(坦克和飞机主要来自美国)。八月十五日,还调来了两个新司令官:一位是脾气古怪却颇有天才的将军伯纳德·劳·蒙哥马利爵士,接任了第八军团司令;另一位将军哈罗德·亚历山大爵士,后来证明是一位出色的战略家和有才干的行政官,他担任了中东总司令的职务。

隆美尔在这次挫折后不久,请病假到维也纳南面山区的赛麦林医治鼻疾和肝肿病。十月二十四日下午,他在那里接到希特勒打来的电话。「隆美尔,非洲的消息很不妙。情况一时好像还弄不清。

看来没有人知道施登姆将军的下落。你觉得能回到非洲,重新接管那边的工作吗?「隆美尔病虽未好,同意立即回到非洲。

蒙哥马利于十月二十三日下午九点四十分发动进攻。十月二十五日晚,隆美尔回到阿拉曼西面的司令部时,德军已给打败了。第八军团的大炮、坦克和飞机太多了,尽管意、德军战线仍在固守,尽管隆美尔仍在拼命调动他那些备受打击的各师,以抵挡来自各方的进攻,或甚至还展开反攻,但是他已意识到形势毫无希望了。他没有人员、坦克、汽油的后备力量。英国皇家空军这时终于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对德军的人负、装甲车辆和剩下来的军需物资进行了无情的轰炸。

十一月二日,蒙哥马利的步兵和装甲部队突破了战线的南部,开始压倒守卫这一防线的意大利师。这天晚上,隆美尔向设在二千英里以外的东普鲁士的希特勒大本营发去一封无线电报,报告说他再也守不住了,打算乘目前为时尚不算晚,向西撤退到四十英里之外的富卡阵地。

第二天,当他已开始这样行动时,最高统帅打来了一份很长的无线电报。致隆美尔陆军元帅:

我与德国人民怀着对你的领导能力和在你领导之下的德、意部队的英勇精神的忠实信心,注视着在埃及进行的英勇防御战。在你现在所处的形势下,只有坚宁阵地,绝不后退一步,把每一条步枪、每一个士兵投入战斗,舍此别无考虑——你可向你的部下指明,不是牲利就是死亡,别无其他道路。阿道夫·希特勒

如果服从这项愚蠢的命令,意、德军队将立即遭到歼灭。拜尔莱因将军说,隆美尔接到这项命令时,头一遭在非洲感到不知怎么办才好。经过一番内心斗争,他决定服从最高统帅的决定,而不理会实际指挥德国非洲军的里特。冯·托马将军的反对。托马将军曾经表示,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撤退。隆美尔后来在日记中写道:「我终于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决定,因为我经常要求部下无条件服从,所以我希望自己也能接受这个原则。」后来,他才明白这是不对的。他后来的日记表明了这一点。

隆美尔一面勉强地下了一道停止退却的命令,一面派专人乘飞机回国向希特勒说明:除非同意他立即撤退,否则全军将要覆没。但是事态的发展已使得这次旅行成为多余的了。十一月四日晚,隆美尔冒着因违抗命令而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危险,决走保全他的残兵败卒,撤退到富卡。但是能撤出来的,也只是装甲部队和摩托化部队的残部。步兵(其中大部分是意大利部队)只得抛在后头听任他们投降,事实上多半已经投降了。十一月五日,元首来了一份简略的回电:「我同意将部队撤到富卡阵地。」但是富卡阵地早已被蒙哥马利的坦克越过了。隆美尔率领他的非洲军残部在十五天中一气溃退了七百英里,一直撤到班加西以西,但是到了那里还是没有驻足喘息的机会。残部中有意大利部队二万五千人,德国部队一万人,六十辆坦克。

这是阿道夫·希特勒末日的开始,也是他的敌人迄今为止赢得的最有决定性的一场战役。虽然,下面还有一场比这更具有决定性的战役即将在俄国南部冰雪覆盖的草原上开始。但是在它爆发以前,希特勒还将从北非听到更坏的消息,这个消息决定了轴心力量在世界这一地区的命运。

早在十一月三日,元首大本营在接到隆美尔惨败的初步报告时,使得悉发现有盟军舰队在直布罗陀集结的消息。最高统帅部中谁也猜不透这批舰队的动向如何。希特勒认为只不过是驶往马耳他的又一批由众多舰只护送的船队而已。这是很有趣味的事情,因为半个多月以前,即十月十五日,最高统帅部的参谋人员就曾讨论过几份关于「盎格鲁一撒克逊」即将在西非登陆的报告。情报显然来自罗马。因为在一个星期之前,即十月九日,齐亚诺在与军事情报机关的领导人会谈以后,在日记中就写道:「『盎格鲁一撒克逊』正准备在北非大举登陆」。这个消息使齐亚偌大为沮丧;他预见到这次登陆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盟军对意大利本土进行直接的进攻。事实证明这个预见是正确的。

希特勒最初听到这个情报,并没有予以十分重视,因为这时他正为俄国人并未停止他们的拼死抵抗而操心,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别的问题。十月十五日在最高统帅部的一次会议上,约德尔建议准许维希法国增援北非,以便使法国人能够击退英美的登陆部队。据最高统帅部的大事日记所载,元首没有同意这个建议,认为这可能引起意大利人的不满,意大利人对增强法国力量的任何措施都是嫉妒的。直到十一月三日为止,德国最高统帅部中似乎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但是在那一天,尽管在直布罗陀的西班牙一边的德国情报人员已经报告,说有大批英美舰队集结,希特勒由于正在忙着为在阿拉曼的隆美尔打气,对于在他看来只是又一批开往马耳他的护航队的小事,并没有关心。

十一月五日,最高统帅部接到报告:一支英国海军部队正从直布罗陀向东开出。但是一直到十一月七日早晨,美英部队在北非开始登陆的十二个小时之前,希特勒才对来自直布罗陀的最新情报稍作考虑。这天上午他在东普鲁士的大本营又接到报告:英国驻在直布罗陀的海军部队正与从大西洋调来的大批运输船只和军舰会合,向东驶往地中海。参谋人员和元首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一大批海军舰只的目标何在?希特勒说,他现在倾向于这样的看法,即西方盟国可能试图用四、五个师的兵力在的黎波里或班加西作大规模登陆,以便从后方打击隆美尔。最高统帅部的海军联络官西奥多·克朗克海军上将宣布说,敌军部队最多不过两师人,就算两师人吧,也必须采取行动对付。希特勒要求地中海方面的空军立即加强力量,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目前」不可能办到。根据最高统帅部大事日记来判断,这天早晨希特勒只办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通知西线总司令伦斯德准备执行「安东计划」。这个计划是占领法国至今尚未被德国控制的地区的代号。

希特勒没有把这个预兆不妙的消息或隆美尔的困难处境放在心上——如果英美在他的后方登陆的话,隆美尔将成为瓮中之鳖。希特勒也没有把最近从俄国前线传来的一个情报放在心上,这个情报警告说,俄军即将在斯大林格勒的德国第六军团的背后顿河沿岸发动反攻。十一月七日午饭以后,希特勒乘车到慕尼黑去了,因为第二天早晨,国社党的老党员将要在慕尼黑举行一年一度的庆祝「啤酒馆政变」的纪念集会,希特勒预定要在会上发表演说!

正如哈尔德所说,在战争期间这一危急的关头,希特勒作为政客的本性压倒了他的作为军人的本性。他把在东普鲁士的最高统帅部临时交由一个名叫冯·布特拉一勃兰登菲尔斯的上校负责,最高统帅部的负责军官凯特尔元帅和约德尔将军与希特勒一同去参加啤酒馆庆祝活动了。希特勒曾经坚持要亲自过问在辽阔的战线上的师、团以至营的行动,以指挥战事。但正当希特勒的纳粹大厦开始倾陷的关头,他却为了一桩并不重要的政治事务,到远离战线数千英里的地方作这一次旅行,这种做法实在是奇特和疯狂的行动。希特勒开始变了,他开始腐朽衰退了。正如戈林早已如此一样。戈林的一度强大的空军在日趋衰微,但是他却日益迷恋他的珠宝和玩具火车,根本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一场旷日持久、日趋艰苦的战争的种种不愉快的现实问题。

艾森豪威尔将军统率的英美部队于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八日午夜一点三十分在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的海滩登陆。早晨五点三十分,里宾特洛甫从慕尼黑打长途电话到罗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齐亚诺。

(齐亚诺在日记中写道)他颇为紧张不安,问我们准备如何应付。说老实话,我冷不防被他的电话叫醒,困得没法给他一个十分满意的回答。

这位意大利外交大臣从德国大使馆打听到,使馆人员都「给这个意外的消息真的吓坏了」。

希特勒从东普鲁士开出的专车直到下午三点四十分才抵达慕尼黑。他接到的关于盟军在西北非洲登陆的最初报告是颇为乐观的。报告说,法军在各地奋勇顽抗,并在阿尔及尔和奥兰击退了试图登陆的敌军。在阿尔及利亚,亲德的达尔朗海军上将得到维希政权的批准,正在组织抵抗。希特勒作出的最初反应是很混乱的。他下令立即加强克里特的守军——克里特离开新的战场十分遥远——他解释说,采取这项措施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向非洲运送增援部队。他命令秘密警察把魏刚将军和季劳德将军带到维希那里监视起来。他要求冯·伦斯德元帅准备执行「安东计划」,但在他给予新的指示之前,不要越过在法国的分界线。他要求齐亚诺和现任维希法国总理皮埃尔·赖伐尔第二天来慕尼黑见他。

希特勒在这二十四小时之中,一直沉湎于这种想法:力求与法国结成联盟,使它参加对英美的战争,同时在眼前,尽力加强贝当政府反对盟军在北非登陆的决心。十一月八日星期日早晨,贝当与美国断绝了外交关系;这位高龄的法国元帅并对美国代办发表声明,表示法国部队将抵抗英美的入侵。贝当的这些行动,大概助长了希特勒的上述想法。最高统帅部在那个星期日的大事日记强调说,希特勒一心想达成「与法国的全面合作」。这天晚上,德国驻维希代表克鲁格·冯·尼达向贝当提出一项建议,要求德法结成紧密的联盟。

但是第二天,元首在向老党员作了讲话(他在这次讲话中宣称斯大林格勒「牢牢掌握在德国手中」)以后,又改变了主意。他告诉齐亚诺,他毫不幻想法国会有什么作战的愿望,他已决定「全面占领法国,登陆科西嘉岛,在突尼斯建立一个桥头堡」。这一决定在赖伐尔乘汽车于十一月十日抵达慕尼黑后就通知了他,虽然没有告诉他执行的时间。这个法国卖国贼连忙答应说服贝当接受元首的要求,但建议德国方面可先按计划行事,无需等待那位衰老昏债的老元帅的同意。这当然正中希特勒的下怀。齐亚诺在日记中对这个在战后以叛国罪被处决的维希总理有一段描写。

赖伐尔打着白领结,穿着法国农村中产阶级服装,在大厅中许许多多身着制服的人中间特别显眼。他极力用亲切的语调谈他这次旅行的情况,说他在车上睡得很久。但没有人理睬他这些话。希特勒对他保持了冷淡的有礼态度——

这个可怜虫想也没有想到德国人将把怎样的既成事实摆到他的面前。当赖伐尔在隔壁房间里抽着香烟和各式各样的人交谈时,德国方面正在发出占领法国的命令——关于即将采取的行动,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讲。冯·里宾特洛甫告诉我,要到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才会这样通知赖伐尔:由于夜间接到的情报,希特勒迫不得已着手全部占领法国。

希特勒完全违反停战协议占领法国非占领区的命令,是在十一月十日下午八点半钟发下的,于第二天早晨执行。除了贝当表示无效的抗议以外,未发生任何事件。意大利人占领了科西嘉岛。在艾森豪威尔的部队来得及赶到之前,德国飞机开始空运部队,占领法属突尼斯。

这种希特勒式的欺骗行为还有一桩,而且是更典型的一桩。十一月十三日,元首向贝当保证,德国和意大利都不会占领土伦的海军基地。停战以后,法国舰队便被冻结在那里。十一月二十五日,最高统帅部的大事日记记载说,希特勒已经决定尽速执行「利拉计划」,这是占领土伦并夺取法国舰队的代号。二十七日早晨,德军进攻土伦军港,但法国水兵进行了抵抗,使得舰上人员能够按照德·拉波德海军上将的命令把这些舰只凿沉。法国的舰队因此没有落到在地中海迫切需要它的轴心国手中。但盟国也没有得到这批舰队,它们对盟国来说也是极有价值的。

希特勒赶在艾森豪威尔之前拿下了突尼斯,但这却是一个值得怀疑的胜利。在他的坚持之下,为了守住这个桥头堡,共投入了约二十五万德国和意大利军队。如果在几个月前,元首把这批部队和坦克的一/五用于增援隆美尔,这头「沙漠之狐」现在很可能已越过尼罗河,英美在西北非的登陆就不可能发生,地中海也不会无可挽回地落到盟国手中,从而使轴心国的腹部还能得到保护。但是如今的事实却是:希特勒在这年冬天迫不及待地送到突尼斯来的每一个士兵、每一辆坦克、每一门大炮以及非洲军的残部,到春末就要完全损失,德国部队被押进战俘营的人数,比在斯大林格勒被俘的还要多。现在我们必须回过头来谈谈斯大林格勒战役了。



四 在斯大林格勒的惨败

十一月十九日黎明,俄国军队在大风雪中向顿河展开了猛烈反攻。几小时以后,消息传到伯希特斯加登,这时希特勒和最高统帅部的主要将领们正在阿尔卑斯山上胜地流连忘返。最高统帅部虽然也曾料到苏军可能在顿河地区发动进攻,但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了不起,非得要希特勒于十一月八日晚在慕尼黑向他的老党员同志发表了他的出名的啤酒馆演说之后,同他的主要军事顾问凯特尔和约德尔赶回东普鲁士大本营不可。因此,他们仍然在上萨尔斯堡享受山间的清新空气。

留在腊斯登堡的新任陆军参谋总长蔡茨勒将军打来的加急电话,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宁静生活。蔡茨勒得到了最高统帅部的大事日记中所称的「紧急消息」。进攻开始的最初几小时中,占压倒优势的一支俄国装甲部队,在斯大林格勒西北的顿河沿岸,在谢腊菲莫维奇和克列茨卡亚之间,全面突破罗马尼亚第三军团的阵线。在这个被围城市斯大林格勒的南面,另一支强大的苏联部队正在猛攻德国第四装甲军团和罗马尼亚第四军团,眼看就要突破他们的阵线了。

只要看一看地图,便可明显看出俄国的目标所在。蔡茨勒对此更是一清二楚,因为他从陆军情报部门获悉,敌人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在斯大林格勒南面集中了十三个军团,几千辆坦克。俄国人显然正以大量兵力从南北两面夹击,企图切断斯大林格勒德军的退路,逼迫德国第六军团不是仓皇向西退却,就是束手就擒。蔡茨勒后来争辩说,他一看到这种形势,便建议希特勒同意第六军团从斯大林格勒撤退到顿河河曲一带,恢复被突破了的阵线。这么一个建议竟惹得元首大发了一顿脾气。

「我决不离开伏尔加!我决不从伏尔加后退!」他大声叫喊。事情就这样定了。他一时发疯作出的这个决定,很快就带来了灾难。他亲自下令第六军团坚守斯大林格勒周围阵地。

希特勒及其随行人员于十一月二十二日回到大本营,这天已是苏军发动进攻的第四天,前方传来的消息很坏。南北两面的苏军已在斯大林格勒西面四十英里顿河河曲上的卡拉赫会师。当晚,第六军团司令保罗斯将军发来一份无线电报,证实他的部队已被包围。希特勒立即回电,指示保罗斯把他的司令部迁入城内,布置困守,部队解围前的给养将由空运解决。

但是这话等于白说。现在在斯大林格勒被切断了退路的德军共达二十个师,还有罗马尼亚两个师。按照保罗斯来电要求,每天空运的军需物资至少须七百五十吨。德国空军缺少足够的运输机,远不能满足这种要求。即使有足够运输机,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中,在苏联战斗机已占空中优势的地区,也并不是全都能完成任务的。虽然如此,戈林仍对希特勒保证,空军可以担负这项工作。可是始终没有开始这样做。

为第六军团解围是比空投更为切实可行和有希望的办法。

十一月二十五日,希特勒把最有天才的战地指挥官冯·曼施坦因元帅从列宁格勒前线调回来,委派他担任新建的顿河集团军司令。他的任务是从斯大林格勒西南向前推进,为第六军团解围。

但是元首现在对这位新任司令官的要求,简直是办不到的。曼施坦因竭力向他解释,唯一的成功的机会在于第六军团从斯大林格勒向西突围,另一方面曼施坦因自己的部队以第四装甲军团为前锋,向东北进攻,夹击处于这两支德军之间的俄军。但是希特勒仍然不同意从伏尔加河撤退。第六军团必须留在斯大林格勒,而曼施坦因必须杀开一条血路,打到斯大林格勒。正如曼施坦因跟最高统帅争辩时所说,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俄国人的力量太强了。尽管如此,曼施坦因还是不得不怀着沉重的心情,于十二月十二日发动了进攻。这次进攻称作「冬风计划」,倒是名副其实,因为这时俄国的严冬的寒风已猛袭南部草原,积雪成堆,气温降到零下。反攻起初颇为得手。霍特将军所率的第四装甲军团,沿科切耳尼科夫斯基到斯大林格勒的铁路线两旁,向东北推进到离斯大林格勒约有七十五英里的地方。到十二月十九日,该军离斯大林格勒南郊已不到四十英里。二十一日,离城已不到三十英里。夜晚时分,被围的第六军团部队已能看到在大雪覆盖的草原的那一边,来救他们的援兵所发的信号弹了。

据德国将领们后来所作的证词,第六军团这时如果从斯大林格勒向第四装甲军团的前进阵地突围,可以说肯定会获得成功。可是希特勒又一次禁止第六军团突围。十二月二十一日,由于蔡茨勒的坚持,领袖总算同意保罗斯的部队突围,但以他们也能同时守住斯大林格勒为条件。参谋总长说,这种愚蠢的想法差不多把他气疯了。

「第二天晚上,」蔡茨勒后来说,「我请求希特勒批准突围。我指出,这肯定是我们解救保罗斯二十万大军的最后机会了。」

希特勒一点也不肯让步。我把我们这个所谓堡垒的内部情况告诉他。士兵们饥饿沮丧,对最高统帅部失去信心,伤员得不到适当照顾而奄奄一息,还有成千人在冻死。但这也没有效果。对我所说的这些活,同对我过去所提的其他论点一样,他仍然无动于衷。

霍特将军在正面和两翼遭到俄国人日益坚强的抵抗,再也无力越过这最后三十英里,打到斯大林格勒。他认为,如果第六军团突围,他还是能够同它会师,然后两支部队便可以一起撤退到科切耳尼科夫斯基。这至少能挽救二十万德军的生命。「这在一两天内——十二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三日——进行,也许能获得成功,但如果再晚的话,便无济于事了。因为红军这时已在更北面的地方开始进攻,威胁着曼施坦因的整个顿河集团军的左翼,这是霍特所不知道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夜间,曼施坦因打电话给霍特,要他准备按照即将颁发的完全不同的新命令行事。第二天,新命令发下来了。命令要求霍特应即停止向斯大林格勒推进,派遣他所率的三个装甲师中的一个师到北面的顿河前线,他自己则率其余部队就地死守。

为斯大林格勒解围的努力失败了。

曼施坦因之所以给霍特发来这项新命令,是因为他在十二月十七日得到一个紧急的消息。这天早晨,一支苏联军队在顿河上游地区的博古查尔突破了意大利第八军团的防线,人晚,已打开一道二十七英里宽的缺口。三天以后,缺口扩大到九十英里,意大利部队仓皇溃逃。南边的罗马尼亚第三军团,在十一月十九日苏军发动攻势的第一天就已挨了严重的打击,现在正在瓦解。因此无怪乎曼施坦因必须调出霍特的一部分装甲部队来协助堵住这个缺口。于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发生了。

不仅顿河方面的部队向后撤退,已经进到离斯大林格勒这样近的霍特的部队也后撤了。这些撤退又转过来使高加索方面的德军受到威胁。一旦俄国人打到亚速夫海附近的罗斯托夫,高加索方面的德军将被切断。圣诞节后一两天,蔡茨勒向希特勒指出:「如果你再不下令立即撤出高加索,我们就要碰到第二个斯大林格勒了。」最高统帅这才勉强于十二月二十九日给克莱施特的A集团军下了必要的指示。A集团军系由第一装甲军团和第十七军团组成,它们没有完成夺取盛产石油的格罗兹尼油田的任务。现在这支部队也在目标在望时开始大踏步后撤了。

德军在俄国受到的挫折和德、意军队在北非受到的挫折,促使墨索里尼转起念头来。希特勒曾经邀请他于十二月中旬到萨尔斯堡会谈。当时墨索里尼正患胃病,饮食受到严格限制。他接受了邀请,但对齐亚诺说,要去的话得有一个条件,即让他单独进餐,「因为他不愿意让一帮狼吞虎咽的德国人看到他不得不只吃大米和牛奶」。

墨索里尼认为,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可以劝说希特勒为了避免在东线继续受到损失,与斯大林达成某种妥协,集中轴心国家的力量用于防卫北非残余地区、巴尔干和西欧。他对齐亚诺说,「一九四三年将是英美作出努力的一年」。希特勒由于离不开东线的大本营,不能同墨索里尼会晤,因此齐亚诺便代表墨索里尼经过长途跋涉,于十二月十八日到达腊斯登堡来,把墨索里尼的建议转达给希特勒。希特勒对这些建议嗤之以鼻。他向意大利外交大臣保证,他可以向北非派出增援部队而毫不削弱俄国前线的力量,他说北非是一定要守住的。尽管希特勒作出这些信心十足的保证,齐亚诸却发现德国大本营中的士气十分低沉。

气氛是沉重的。除了消息不妙,也许还要加上潮湿不堪的森林中的凄凉景象和集体住在兵营中的沉闷生活——俄国前线被突破的消息给人们带来满腹忧愁,谁也不想对我隐瞒这种情绪。有人公然企图把失败归罪于我们。

这时,顿河一带的意大利第八军团残部正在四散逃命。齐亚诺的一个随员向最高统帅部一名军官问道,意大利部队是否遭到了重大损失,回答是:「根本没有损失,他们都拔腿溜了。」

高加索和顿河地区的德国部队,如果不说是在拔腿溜的话,也可说是在尽快脱身以免被切断。一九四三年新年以后,他们天天后撤,越撤离斯大林格勒越远。现在是俄军消灭斯大林格勒的德军的时候了。但是他们首先给第六军团已处绝境的士兵一个保全生命的机会。

一九四三年一月八日早晨,三名红军青年军官带着一面白旗,进入斯大林格勒北部的德军防线,把苏军顿河前线司令罗科索夫斯基将军的一份最后通牒送交保罗斯将军。最后通牒提醒保罗斯,他的部队已被切断,解围无望,空中接济也不能保持了,然后说道:

你军已陷入绝境。你们饥寒交迫、疾病丛生,俄罗斯的寒冬还只刚刚开始。严霜、寒流、暴风雪还在后头。你的士兵缺少冬衣,卫生条件又差到极点——你们的处境已一无希望,继续抵抗下去实在毫无意义。

有鉴于此,并为了避免无谓的流血牺牲,兹建议你们接受下列投降条件——这些条件是体面的。所有被俘人员一概发给「通常标准的口粮」。伤病员和冻伤人员将得到医治。所有被俘人员可以保留他们的军阶领章、勋章和个人财物。通碟要求保罗斯于二十四小时之内答复。

他立即将最后通碟的全文以电报发给希特勒、并要求准予便宜行事。最高统帅立即驳回了他的请求。要求投降的期满之后,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即一月十日早晨,俄国以五千门大炮狂轰猛炸,展开了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最后阶段。

这一仗打得激烈而残酷。在瓦砾成堆、遍地冰冻的城内废墟上,双方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英勇,不顾一切地进行战斗。但是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六天之中,德军的袋形阵地已缩小了一半,只剩下十五英里长、九英里宽的一块地方。一月二十四日,阵地又给一劈为二,最后一条小型的临时跑道也失去了。过去,飞机还运来些供应品(特别是治疗伤病员的药品),并运走了二万九千名伤病员,现在再也不能降落了。

俄国方面再给他们这些勇敢的敌人一次投降的机会。一月二十四日,苏联的使者带着一份新的建议来到德军阵地。保罗斯又一次感到左右为难:是向疯狂的元首尽服从的天责,还是尽责挽救残部使之兔于灭亡,实在拿不定主意。他又向希特勒请示。

(他于二十四日去电)部队弹尽粮绝——己无法进行有效的指挥——伤员一万八千人,无衣无食也无药品绷带——继续抵抗下去已无意义。崩溃在所难免。部队请求立即允予投降,以挽救残部生命。希特勒的答复至今保存着。

不许投降。第六军团必须死守阵地,直至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他们的英勇坚持对建立一条防线和拯救西方世界将是永志难忘的贡献。

西方世界!不久以前,第六军团的官兵刚刚在法国和弗兰德对这个世界动过干戈。这对他们说来,真是哑子吃黄连。

继续抵抗不仅无意义、无用处,而且是办不到的事。一九四三年一月底,这一场史诗性的战役已近尾声,像一支点完了的蜡烛,就要劈啪几声油干火灭了。一月二十八日,这一支曾经喧赫一时的军队的残兵余卒被分割在三小块袋形阵地之中,保罗斯将军的司令部在南面的一块,设在当初生意鼎盛、如今已成一片废墟的「万有」百货公司的地下室里。据一个目击者说,总司令坐在黑暗角落里的行军床上,样子万分颓丧。

向他们祝贺的无线电报开始如雪片涌来,保罗斯和他的部下根本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戈林曾在阳光充足的意大利消磨了大半个冬天,手上摆弄着珠宝,身上穿着皮大衣,到处大摇大摆。现在,在一月二十八日,他也打了一个电报来:

第六军团的英勇奋战将名垂青史,后世子孙将会骄傲地谈起兰吉马克战役的大胆,阿耳卡萨尔战役的顽强,纳尔维克战役的勇敢和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自我牺牲精神。一九四三年一月三十日是纳粹党执政十周年,当晚,这位脑满肠肥的帝国元帅在无线电里大吹大擂。第六军团的将士们在这最后的一晚听了,也丝毫不感到欢欣鼓舞。

千年之后,德国人将怀着敬畏心情谈起这次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他们将会记得,德国之所以取得最后胜利虽有种种原因,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这一仗——将来人们将会这样谈起伏尔加河上的英雄战役:你们到德国来的时候,别忘了说一声,你们已经看到我们长眠在斯大林格勒。为了德国的更大光荣,我们的荣誉和我们的领袖们要求我们必须这样做。第六军团的光荣和可怕的痛苦现在都快要结束了。一月三十日,保罗斯电告希特勒:「最后崩溃不出二十四小时之内。」

最高统帅得到这个信息,赶忙对斯大林格勒的那些死在眼前的军官们封官晋爵,显然希望这种恩典能加强他们光荣殉职的决心。希特勒对约德尔说,「在德军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陆军元帅是被生俘的」,随即给保罗斯发去一份电报,授予他令人羡慕的元帅节杖。

一百一十七名军官也各升一级。这真是骷髅卖俏的把戏。

结局本身已经没有什么精采场面了。一月三十一日晚,保罗斯向总部发出最后一份电报。

第六军团忠实于自己的誓言并认识到自己所负的极为重大的使命,为了元首和祖国,已坚守自己岗位,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一枪一弹。

下午七点四十五分,第六军团司令部的发报员自己决定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俄国人已到了我们地下室的门口。他们正在捣毁器材。」最后写上「CL」——这是国际无线电码,表示「本台停止发报」。

在第六军团司令部并没有发生最后一分钟的战斗。保罗斯和他的参谋部并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兵一卒。总司令的地下室的黑黝黝的洞口,有一名俄国下级军官率领一班士兵来探头伸脑窥看。俄国人叫里面的人投降,第六军团的参谋长施密特将军接受了要求。保罗斯瘫软无力地坐在行军床上。施密特问他:「请问陆军元帅,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保罗斯连吭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北面的一个德军袋形阵地中是二个装甲师和四个步兵师的全部残兵余卒,坚守在一座拖拉机工厂的废墟中。二月一日夜间,部队接到希特勒总部发来的一个电报。

德国人民期望你们与守卫南面堡垒的部队一样,履行你们的职责,你们继续乡坚持一天、乡坚持一小时,都有利于建立一条新的战线。

二月二日快到中午时分,这支部队投降了。投降之前给最高统帅发去一份电报:「——已对占压倒优势的敌人战到最后一人。德国万岁!」冰雪满地、血肉模糊的屠场似的战地,终于沉寂下来了。二月二日下午二点四十六分,一架德国侦察机在城市高空飞过,发回电报说:「斯大林格勒已无战斗迹象。」

这时,九万一千名德军(其中包括二十四名将军),正在冰雪途中一步一拐地走向寒冷凄凉的西伯利亚战俘营。这批战俘都是饥肠辘辘,身患冻伤,大部分还负了弹伤,人入迷茫颓丧。他们抓紧了裹在头上的满是血污的毛毯,以抵御零下二十四度的严寒。两个月以前,这一支远征部队共有二十八万五千人,现在除了二万名左右罗马尼亚部队和二万九千名伤员已空运回国外,残存的就尽在于此了。其余人员已全部战死。而在这年冬天正向战俘营作艰苦行军的这九万一千人中,也只有五千人有幸能回到祖国。

这时,希特勒在东普鲁士的暖气烧得热呼呼的大本营里,正在责骂进攻斯大林格勒的将领们不懂得如何和何时杀身成仁。其实,该对这次巨大灾难负责的正是希特勒自己的固执和愚蠢。

二月一日,希特勒和他的将领们在最高统帅部举行会议。会议的记录尚在,它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位德国独裁者在他一生中的最困难时刻,也是他的军队和国家的最困难时刻,所显示出来的性格。

他们已经在那儿投降了——正正式式、完完全全地投降了。他们本来应该团结一致,负隅顽抗,然后用最后一粒子弹自尽——那个人(保罗斯)应该举枪自戕,正像历来的司令官眼看大局已去便拔剑自刎一样——甚至瓦鲁斯还对他的奴隶下命令说:「现在杀死我吧!」希特勒越说越对保罗斯的贪生怕死感到恨之入骨。

你们应该想象得到:他将被带到莫斯科——还可以想象到那里的陷阱。在那里,任何文件他都会签字。你们看吧,他会写自白书,发表声明。他们将从精神堕落的斜坡上一步步往下走,直到深渊的最底层——你们看吧,不出一个星期,赛德列兹、施密特甚至保罗斯就要上电台广播——他们将被送到留布兰卡,在那里将被老鼠啃掉。一个人怎会这样贪生怕死?我实在弄不明白——生命是什么?生命就是民族。个人总是要死的。在个人生命之外,还有民族。任何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职责使他还离不开这个痛苦的现世,他怎么能害怕使自己从苦难中解脱出来的这一死亡的瞬间?不能!

——许多人已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生命,而现在却有这样一个人、在最后时刻玷污了许许多多人的英名「他本该以一死而摆脱一切痛苦,升入永生不朽和民族长存的天国,但他却偏爱去莫斯科!——就我个人说,使我最伤心的是,竟然提拔他这样的人当陆军元帅。我本来是想以此满足他最后欲望的。在这次战争中,我将不再任命陆军元帅了。小鸡还没孵出来,就不该先数有多少个。希特勒和蔡茨勒将军接着就如何向德国人民公布投降消息的问题,简单地交换了意见。二月三日,即保罗斯等投降后的第三天,最高统帅部发布一项特别公报:

斯大林格勒战役已经结束。第六军在保罗斯陆军元帅的卓越领导下,忠实地履行了他们打到最后一息的誓言,为优势的敌人和不利于我军的条件所压倒。

德国广播电台在宣读这项公报时,先放送低沉的鼓声,宣读之后放送了贝多芬第五交响乐的第二乐章。希特勒宣布全国志哀四天。四天之内各地剧院、电影院和一切娱乐场所停止营业。

德国历史学家瓦尔特·戈立茨在他所写的关于参谋总部的一本历史书中认为,斯大林格勒战役「是第二个耶拿,肯定是德国军队所曾遭到的最大的一次失败」。

还不仅如此。斯大林格勒战役与阿拉曼战役、英美在北非登陆合在一起,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到了伟大的转折点。纳粹德国的征服达到高潮时,曾席卷大半个欧洲,打到离亚洲不远的伏尔加河,在非洲也几乎打到尼罗河,现在退潮已经开始,而且一退就再也不能回涨了。纳粹进行大规模闪电攻势,以成千上万的坦克和飞机打得敌人胆战心惊、溃不成军的时刻,现在也已告终了。当然,德军在局部地区还会作拼死的进攻,例如一九四三年春在哈尔科夫,一九四四年圣诞节前后在阿登。但这些进攻也只是以后两年、也是最后两年的战争中德军拼命进行的防御战的一部分。希特勒手中已失去了主动权,而且一失而不能再得了。现在他的敌人已夺走了主动权,而且紧紧地掌握住了主动权。这种主动权不只是在地面,而且还在空中。

一九四二年五月三十日晚问,英国第一次以一千架飞机轰炸科隆,随后又在这多事的夏天对其他城市进行了更多的同样规模的轰炸。德国一般居民也开始和在斯大林格勒、阿拉曼的德国士兵一样,尝到了战争的恐怖。而在此以前,只有他们的军队把这种恐怖加在别国人民的头上。

纳粹的可怕的大迷梦,终于在冰天雪地的斯大林格勒,在酷热如焚的北非沙漠破灭了。保罗斯和隆美尔的失败不仅决定了第三帝国的灭亡命运,而且决定了希特勒和他的党卫队刽子手们一直忙于在占领区内建立的荒诞不经、令人毛骨惊然的所谓新秩序的灭亡命运。在本书最后一章写到第三帝国覆亡之前,我们最好先来看看这种新秩序——它的理论和它的野蛮的实践——是什么样子,看看欧洲这个古老而文明的大陆在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经历了新秩序的初步恐怖之后,好容易逃脱幸免的究竟是什么。不论对本书说来也好,对亲身经历过这种新秩序的或者在新秩序结束之前已遭屠杀的善良的欧洲人说来也好,这都是第三帝国全部历史中最黑暗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