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协议签字还不到十天,甚至苏台德区的和平占领还没有完成,阿道夫·希特勒就给最高统帅部长官凯特尔将军发出了一份绝密急电。一、在目前形势下,要击破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捷克人的全部抵抗力量需要多少增援部队?
二、集结或者调动新部队需要多少时间?
三、上述措施如果在实行原定的复员、撤兵计划之后执行的话,需要多少时间?
四、要达到十月:日那样的待命状态需要多少时间?
凯特尔在十月十一日给元首回了一个电报,作了详尽的答复。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也不需要太多的增援部队,在苏台德区已经有二十四个师,其中包括三个装甲师和四个摩托化师。凯特尔说,「统帅部认为,鉴于目前捷克抵抗力量微弱,有可能无需增援即能开始行动」。
在得到这样的保证以后十天,希特勒就把他的想法通知他的军事负责人。
绝密
柏林,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一日
武装部队未来的任务以及为执行此项任务所需进行的战争准备工作,我将在以后的命令中予以规定。
在该项命令下达以前,武装部队必须随时准备:
一、确保德国边界的安全。
二、请算捷克斯洛伐克的残存部分。
三、占领默默尔区。
默默尔是波罗的海沿岸一个大约有四万人口的港口,是德国人在凡尔赛条约以后割让给立陶宛的。既然立陶宛比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还要小、还要弱,夺取这一城市对德国军队来说实在算不了一回事,而希特勒在这个命令中也只是说,它应予「归并」。至于捷克斯洛伐克:
必须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扫荡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如果它采取敌视德国的政策的话。
武装部队为应付上述事变所需进行的准备工作,规模要比「绿色方案」小得多;不过,因为这一次没有事先计划好的动员措施,他们必须保证处于高度的准备状态,受命执行这一任务的部队的编制、战斗序列与准备状态,在平时即应接进行突然袭击的需要予以安排,俾使捷克斯洛伐克没有任何可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目标是迅速占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并且切断斯洛伐克。
当然,斯洛伐克是可以用政治手段来切断的,这样就可以不必动用德国军队。德国外交部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在努力工作。十月分头几天,里宾特洛甫和他的助手们就不断催促匈牙利人要求在斯洛伐克分一杯羹。但是当匈牙利(其实它并不需要德国人来吊它的胃口)说到要干脆拿下斯洛伐克的时候,威廉街就拿出它自己的主意来了。它对这块地方的前途还有别的打算。布拉格政府在慕尼黑会议以后己立即给了斯洛伐克以范围极广的自治,德国外交部建议暂时「容忍」这种处理,至于将来,那末德国外交部政治司司长恩斯特·瓦尔曼在十月七日的备忘录中把德国的想法概括地说明了。他写道:「一个独立的斯洛伐克先天就是软弱的,因此最有利于德国向东方渗入与殖民。」
这对第三帝国说来又是一个转折点。这是希特勒第一次想动手征服非日耳曼人居住的地区。在过去六个星期之内,他一直在私下或者公开向张伯伦担保苏台德区是他在欧洲最后的领土要求。尽管英国首相在相信希特勒的话这方面容易受骗到几乎难以置信的程度,但是他确有一些根据可以认为这位德国独裁者在吸收了原来住在德国境外而现在住在德国境内的日耳曼人以后是会罢休的。元首不是一再说过他在第三帝国之内不要一个捷克人吗?他不是在《我的奋斗》和无数次公开演说里面一再重申德国要强大就得在种族上保持纯粹,因而决不能要外国人特别是斯拉夫人的那种纳粹理论吗?这些都是他说过的。但是也许伦敦忘掉了,他也曾在《我的奋斗》中多次以狂妄的口气宣扬德国的前途在于在东方征服生存空间。一千多年以来,这块空间一直是斯拉夫人占着的。
一九三八年秋天,纳粹德国又到了另一个转折点。它发生在后来在党内称为「砸玻璃窗的一周」内。
十一月七日,一个叫做赫尔彻尔·格林兹本的十七岁的德籍犹太难民开枪刺杀了巴黎德国大使馆三等秘书恩斯特·冯·腊特。这个年轻人的父亲不久以前同其他一万个犹太人被装在封闭式货车车皮里押送出境到波兰。这个青年人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报复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特意到德国大使馆去想刺杀德国大使约翰内斯·冯·韦尔兹克伯爵。但是出来接见他的人却是那位年轻的三等秘书,因而就把他当做了替死鬼,腊特可谓死得冤枉,因为他本人是反纳粹的,因此已受到秘密警察的监视,至少他从来不赞成德国统治者的排犹狂。
十一月九日晚上,纳粹党的头子们在希特勒和戈林的领导下对慕尼黑啤酒馆政变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庆祝。庆祝刚完,第三帝国迄今为止最疯狂的排犹运动就开始了。照戈培尔博士和他所控制的报纸的说法,这是德国人民听到巴黎的凶讯以后「自发」举行的示威。但是在战后发现的档案证明了这种运动到底有多少「自发性」。这些档案是战前纳粹时代的秘密档案中暴露性最强的——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一批档案。
据党内法庭的首席法官瓦尔特·布赫少校所作的一份秘密报告说,戈培尔博士曾在十一月九日黄昏发出指示要在当晚「组织并进行」「自发的示威」。但是实际上组织的人是仅次于希姆莱的党卫队第二号人物莱因哈德·海德里希。他年方三十四岁,为人凶残阴险,掌管着党卫队的保安处和秘密警察,他那天晚上用电传打字机发出去的命令现在已在缴获的德国档案中发现了。十一月十日凌晨一点二十分,他用电传打字机向国家警察和党卫队保安处的各分部和各站发出了一道紧急命令,指示他们会同党和党卫队的领导人「商议组织示威的问题」。
甲、采取的行动须不致危及德国人的生命财产。(举例来说,只有在火势不致延及邻近房屋对方得焚毁犹太人会堂。)
乙、犹太人的店铺与私人住宅可以捣毁,但不得劫掠——
丁、——二、警察不得拦阻即将举行的示威——
五、犹太人,特别是有钱的犹太人应予逮捕,人数视现有监狱能容纳多少而定——逮捕这些犹太人以后,应立即与有关的集中营联系,以便尽快把他们关进集中营。
在整个德国,这一夜都是恐怖的一夜。犹太人会堂,犹太人的住宅和店铺,到处都烈焰飞腾,犹太男女老幼在逃出火窟的时候,有很多被杀死了。第二天(十一月十一日)海德里希就给戈林打了一个初步的秘密报告。
犹太人店铺和住宅摧毁的规模还不能得到确切的数字——就纵火所造成的实际损害而言,已知有八百一十五处店铺被毁,一百七十一处住宅着火或捣毁,然而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有一百一十九处犹太人会堂着火,另有七十六处完全捣毁——有二万犹太人被捕。据报死亡者有三十六人,受重伤者也有三十六人。上述死伤者都是犹太人——
那一天晚上被杀害的犹太人的最后数字估计要比初步数字大好几倍。海德里希自己在作上述初步报告之后的第二天就说,犹太人店铺遭到抢劫的有七千五百家。还发生了几起强奸案,这在布赫少校的党内法庭(根据他自己的报告来看)看来是比杀人更坏的事情,因为这违反了禁止非犹太人与犹太人发生性关系的纽伦堡种族法律。犯这一法律的人都被开除出党而交给普通法庭处理。布赫少校认为,党员如果只是杀害犹太人「不得予以惩办」,因为他们不过执行命令。在这一点上,布赫倒是说得十分坦率。他还写道:「社会上尽人皆知,像十一月九日那样的政治运动是由党所组织和指挥的,不论党是否承认这一点。」无辜的德国犹太人由于腊特在巴黎被刺而受到的苦难还不仅是被杀、被焚、被抢劫而已。犹太人还得自己赔偿自己的财产损失。因为他们应得的保险金被国家没收了。不但如此,他们还得集体(四百三十二)付出一笔十亿马克的罚款,用戈林的话来说,「赎回他们可恶的罪行等等」这笔附加的罚款,是在这位肥头胖耳的元帅所主持的、有十二名内阁部长和高级军官参加的一次奇怪的会议上确定的,这次会议还有一部分速记记录保留到今天。
德国保险公司如果要讲信用而对那些洗劫一空的房子和砸得稀烂的货物付保险金的话,那末有很大一批都得破产。这些房子虽然是犹太人住的,然而绝大部分房主都是非犹太人。据到会议上去为保险公司说话的希尔加德先生告诉戈林,仅仅砸破的门窗玻璃一项就值五百万马克(合一百二十五万美元),而且大部分替换的玻璃要角德国非常缺乏的外汇到外国去买。
「不能再这样干了!」戈林嚷了起来。要知道他不但担任许多要职,而且还是德国经济的主宰。「照这样干的话,我们受不了。不行!」他接着又冲着海德里希叫道:「我宁愿你杀掉二百个犹太人也不要毁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
「已经杀掉三十五个了。」海德里希答道,他是在为自己辩护。
当然在保留下来的这一部分一万字速记记录中,并不是所有的对话都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戈林与戈培尔在研究如何进一步侮辱犹太人的问题时说了不少寻开心的话。宣传部长说应当让犹太人来清除犹太会堂的废墟,把腾出来的地方做停车场,他认为什么地方都不能让犹太人去:学校、戏院、电影院、休养地、海滩、公园、甚至连德国的森林都不许去。他建议铁路上要有专门给犹太人乘的车厢和房间,不过只有在全体亚利安人都有了座位以后才能给他们用。
戈林哈哈大笑地说:「很好,要是火车太挤了的话,我们就把犹太人撵出去,让他们一路都单独呆在厕所里。」
当戈培尔一本正经地要求禁止犹太人进入森林的时候,戈林回答说:「我们应当给犹太人一部分树林,好让不少长得特别像犹太人的野兽——大角鹿就有他们那样的鹰钩鼻子——也到那里去过日子。」
在一九三八年这个严酷的一年中,第三帝国的领导人就是以这种谈话和更多类似的谈话来打发时间的。
但是由谁来赔偿国家所鼓动和组织的排犹运动所造成的二五○○万马克的损失的问题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对于现在负责纳粹德国经济状况的戈林来说尤其如此。希尔加德代表保险公司指出,如果他们对犹太人不守信用的话,那末,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人们对德国保险业的信任就要丧失净尽。另外一方面,他又实在看不出许多小公司要是付出保险费的话怎么能不破产。
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戈林解决了。保险公司足够地赔偿了犹太人的损失,但是每笔钱都由国家没收,然后再由国家补偿保险公司一部分损失。这种办法并没有使希尔加德感到满意,从会议记录看来,他一定感到自己碰上了一群疯子。
戈林:犹太人可以从保险公司得到保险金,不过这笔保险金将予以没收。保险公司因为可以不必负担全部的损失,因此还可以落得一点赚头。希尔加德先生,你该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哩!
希尔加德:我没有理由这样觉得。我们不过是不必赔偿全部损失而已,你却说这有赚头!
这位元帅是不习惯于听这种话的,他很快就压了一下这个莫名其妙的生意人。
戈林:等一等!照规矩你本来非得出五百万不可。突然间,你面前来了一位像我这样有点胖胖的天使,告诉你可以留下一百万,说句良心话,这算不算是赚头?我倒想跟你二一添作五平分呢,或者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满意得浑身都轻松了。你得到了好大一笔好处!
这位保险商人还是很难领悟。
希尔加德:所有的保险公司都要赔钱。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谁都说不出有什么两样。
戈林:那你为什么不注点意,让玻璃窗少砸破几块!
元帅跟这位一副生意脑筋的人实在谈不下去了。希尔加德先生被请走,从此在历史上就不再出现了。
有一名外交部代表居然大胆提出,对犹太人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得考虑到美国舆论的反映。「这个意见气得戈林大叫:」那个流氓的国家!——土匪的国家!「(四百三十四)过冗长的讨论之后,大家一致同意以下述方式解决犹太人问题:把犹太人从德国经济中清除出去;把全部犹太人的企业和产业,包括珍室和艺术品在内,转交给亚利安人,对犹太人则以证券的形式给予若干赔偿,犹太人可以动用这种证券的利息,但是不得动用本金,关于把犹太人排除出学校、休养地、公园、森林等等地方的问题,以及在剥夺了他们的全部财产以后是驱逐他们出境还是把他们封锁在犹太隔离区内进行强迫劳动的问题,由一个专门委员会以后再去研究。
正如海德里希在会议快要结束时所说的那样:「即使把犹太人清除出经济生活,主要的问题还会存在,那就是把犹太人撵出德国的问题。」财政部长施维林·冯·克罗西克,这位荣获罗得奖学金在牛津留过学,自命为在纳粹政府中代表「传统的、正派的德国」的伯爵表示同意说,「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把犹太人撵到外国去」。至于犹太隔离区问题,这位德国贵族温顺他说:「我想,犹太隔离区的景象不是看了很舒服的。这个建议不是个十分令人愉快的建议。」
在进行了将近四小时的讨论之后,到下午二点三十分,戈林结束了会议。我想以这几句话来结束这次会议:德国的犹太族应当捐献出十亿马克,以此作为对他们各种可恶的罪行的惩罚。这是会起作用的。这些猪猡将再也不敢杀人了。附带说一句,我要说,我是不想在德国做一个犹太人的。
这个人,这个国家,还有它的元首,以后还给了犹太人比这次严重得多的打击,时间也隔了没有多久。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九日那一个到处起火、全国鼎沸的夜晚开始,第三帝国就一心一意走上了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黑暗野蛮的道路。在此以前也有许许多多犹太人被杀害,被拷打,被抢劫,但是这些罪行,除了在集中营里的而外,大部分还是褐衫党的暴徒由于本人的残忍与贪欲而犯的,至于国家当局则只是袖手旁观或者假装没看见。现在,德国政府自己组织和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排犹运动。十一月九日夜间的杀人、抢劫、放火烧毁犹太人的会堂、住宅和店铺,都是它干的事情。而且向犹太人强征十亿马克、把他们排除在经济生活之外、剥夺他们剩余的财产而且把他们赶入犹太隔离区的官方法令,也是它在《国家公报》上公布的,其中三个就是在戈林召集会议的当天公布的。
在这样一个自称有上千年基督教和人道主义文化传统的国家里,竟发生这样野蛮的行为,这不免使世界舆论震惊和激动。反过来,希特勒又因为全世界的这种反应而怒不可抑,并且更加认定这只不过证明了「犹太人的世界性阴谋」的力量和规模。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不难发现,十一月九日加诸德国犹太人身上的恐怖和此后马上用来对付他们的横暴残忍的手段,不过是预示纳粹统治已开始趋于削弱的一个凶兆,最后终将为那个独裁者、他的政权和他的国家带来彻底的崩溃。希特勒的自大狂是我们在本书几百页的记载中到处可以看得见的,然而,直到现在为止,他在他和他的国家上升的每一个重大关头,他对这种自大狂一般都能加以克制。在那种关头,他表现出不但能大胆行动而且往往只是在对可能发生的后果仔细盘算以后才行动的天才,因而取得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压倒的胜利。但是现在,十一月九日的事件及其后果清楚地表明,希特勒已开始失去自制能力。他的自大狂已经占了上风。那份由戈林在十一月十二日召开的会议速记记录表明,归根到底,希特勒才是那一夜浩劫的罪魁祸首;批准发动这场暴行的是他,要戈林提出把犹太人排斥出德国社会生活的也是他。从此以后,这位第三帝国的绝对主宰就很少再表现出过去曾一再使他自己脱身危难的那种自制能力。虽然他个人的以及他的国家的天才以后还会继续取得不少惊人的胜利,对于这位独裁者和他的国家来说,引向最后自我毁灭的有毒的种子,现在就已经种下了。希特勒的病是有传染性的,整个国家都感染上了,就像感染上一种病毒一样。从每一个个人来说,作者根据亲身的体验感觉到,许多德国人对十一月九日的暴行正如美国人、英国人和其他外国人一样感到惊恐。但是,不论是基督教会的领袖们,还是将军们,还是任何其他所谓「善良的」德国的代表,都没有一个人立刻公开提出抗议。他们慑服在冯·弗立契将军所称为「不可避免的」东西或者「德国的劫数」面前。
慕尼黑的气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那年秋天,在萨尔布鲁根,在魏玛,在慕尼黑,希特勒都发表了气势汹汹的演说,警告其他各国,特别是英国人,还是专管自己的事情好,不要管「德国疆界以内的德国人的命运」。他咆哮说,德国人的命运纯粹是德国自己的事情。用不了很久,即使是对德国政权作了这样多姑息的尼维尔·张伯伦,也开始认识到德国政权的本性了。在多事的一九三八年渐渐向凶险的一九三九年过渡的时候,英国首相已逐步风闻到,他为欧洲和平着想而曾尽心竭力想讨好的德国元首在背地里策划些什么勾当了。
慕尼黑会议以后不久,里宾特洛甫就到了罗马。据齐亚诺在十月二十八日的日记中说,他的心思「完全都在」战争上。
元首(德国外交部长告诉墨索里尼和齐亚诺说)深信,我们不可避免地必须估计到在几年之内也许在三年或四年之内同西方民主国家发生战争——捷克危机已经表明了我们的力量!我们处于能先发制敌的有利地位,并且能完全掌握局面。我们是不会受人进攻的。军事形势好到无与伦比:从(一九三九年)九月起,我们就可以同各民主大国打仗了。在这位年轻的意大利外相看起来,里宾特洛甫是「自命不凡、举止轻浮而且喋喋不休的」。他在日记里作了这样一番描写以后又加上一句说:「领袖说你只要看一看他的脑袋就可以看得出他的脑子有多小了。」德国外交部长到罗马来是为了说服墨索里尼签订德日意军事同盟条约。在慕尼黑的时候,这个条约的草案就已经交结了意大利人,但是墨索里尼一直在拖时间。据齐亚诺说,他还没有打算对英国和法国关上大门。
希特勒自己那年秋天一直在想离间法国和同它隔海相望的盟国。
十月十八日当希特勒在伯希特斯加登高山顶上那座名为「鹰巢」的怪诞的堡垒中「接见弗朗索瓦一庞赛的时候,他在那位来向他告别的法国大使面前,对英国大加攻击。大使发现元首脸色苍白,满脸倦容,但是还没有疲劳到没有力气痛骂英国的程度。他说,英国接连不断」以威胁和要动武「的口吻叫嚷着,它是自私的而且总带着」优越的「架子。英国人毁掉了慕尼黑精神,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法国就不同了,希特勒说,他希望同法国建立更友好更紧密的关系。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愿意立即签订一项友好条约,保证尊重它的现有边界(因此也就是再次表示德国对阿尔萨斯一洛林没有任何领土要求),并且建议以协商的方法解决以后的任何分歧。
这项条约终于在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六日由德法两国外长在巴黎签了字。当时,法国已从慕尼黑会议刚过以后那种失败主义的惊恐中多少恢复过来了一点儿。条约签字那天作者刚好在巴黎,因而得以亲身感受到那种阴冷的气氛。当里宾特洛甫坐着汽车在街道上经过时,街上没有一个人欢迎他。有好几位内阁阁员和法国政治界和文化界的领袖人物,包括参众两院议长让尼纳和赫里欧在内,都拒绝出席招待这位纳粹贵宾的社交活动。
庞纳和里宾特洛甫的这次会面产生了对今后的事变会起一定影响的一些误解。德国外交部长宣称庞纳曾向他保证,在慕尼黑会议以后,法国对东欧已不再感兴趣,他后来就把这一点解释为法国将听任德国在这一地区自由行动,特别是对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庞纳却不承认这一点。根据施密特对这次会谈的记录,庞纳在回答里宾特洛甫要求法国承认德国在东欧的势力范围这一点时曾宣称,「自从慕尼黑会谈以来,局势已有了根本的改变」。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很快就被狡猾的德国外交部长引伸为一种明确的表示。他是这样报告希特勒的:「在巴黎的时候,庞纳宣称他不再对有关东欧的问题感到兴趣。」法国在慕尼黑那样快就屈服早就使元首相信了这一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希特勒在慕尼黑庄严地答应,德国要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残存部分给予担保,而今如何呢?当新任法国驻柏林大使罗伯特·考仑德雷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向威兹萨克问起这一点的时候,那位德国外交部的国务秘书回答说,捷克斯洛伐克的命运是在德国掌握之中,他拒绝英法担保的建议。在此以前,当新任捷克外交部长弗朗吉席克·契瓦尔科夫斯基在十月十四日卑躬屈膝地到慕尼黑来乞讨希特勒手中的那一点残羹剩饭,并且问德国是否准备同英国和法国一起保证他的国家的大大缩短了的边境时,元首鄙夷不屑地回答说:「英国人和法国人的担保不值一文钱——只有德国的担保才有用。」可是,到一九三九年年初,仍然迟迟不见这种担保,理由十分简单。元首并不想给予这种担保。这种担保会影响他紧跟着慕尼黑会议以后就定下的计划。很快就根本不会有捷克斯洛伐克的存在了,还要什么担保呢?要实现这一点,首先得引诱斯洛伐克分裂出去。
慕尼黑会议过了没有几天,戈林就在十月十七日接见了两个斯洛伐克领袖费迪南德·杜尔坎斯基和马赫,还有斯洛伐克境内日耳曼少数民族的领袖弗朗兹·卡马辛。杜尔坎斯基是新近取得自治地位的斯洛伐克的副总理,他向戈林保证,斯洛伐克所真正需要的是「完全独立,同时与德国建立政治上、经济上和军事上十分紧密的联系」,同一天外交部的一项秘密备忘录中曾提到,戈林决定,斯洛伐克的独立必须予以支持。「一个没有斯洛伐克的捷克国家,更可以受我们自由摆布。斯洛伐克境内的空军基地在对东方作战时十分重要。」这就是十月中旬戈林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我们在这里必须同时注意德国计划中的两套平行的做法:一方面是使斯洛伐克脱离布拉格而独立,一方面是准备用军事占领捷克本上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的办法来清算这个国家的剩余部分。如前面所述,希特勒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一日曾命令德国国防军准备好进行上述清算,十二月十七日,凯特尔将军发布了他所谓的「对于十月二十一日命令的补充命令」:
绝密
关于「清算残存的捷克国家」,元首下达了下列命令。
作战行动的准备工作,应以估计不会有值得一提的抵抗为前提。
在外界看来,此项行动必须清楚地显得仅仅是一项和平的行动,而不是一种作战的行为。
因此,此项行动必须仅仅由平时的武装部队执行,不必用动员办法增援——尽管捷克斯洛伐克亲德的新政府尽力讨好希特勒,它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也已逐渐认识到这个国家的命运已经定局了。为了进一步讨好希特勒,捷克内阁在一九三八年圣诞节以前就解散了共产党,并且解除了日耳曼人学校里所有犹大教员的工作。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二日,外交部长契瓦尔科夫斯基在给德国外交部的一份电报中强调说,他的政府「将在各方面满足德国人的愿望,以此来努力证明它的诚心善意」。同一天,他还促请驻在布拉格的德国代办注意「捷克斯洛伐克即将并入德国」之说甚嚣尘上。
为了想探明这点残山剩水还能不能挽救,契瓦尔科夫斯基最后说服希特勒答应于一月二十一日在柏林接见他。这是一幕极惨的景象,虽然对捷克人说来,接踵而来的下一幕还要更惨,捷克外交部长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德国独裁者面前摇尾乞怜,希特勒当时盛气凌人的样子达到了极点。希特勒说,捷克斯洛伐克是由于「德国的克制」才免于惨遭浩劫。虽然如此,捷克人若不改弦易辙,他还是要「消灭」他们。他们必须忘却自己的「历史」,那不过是「给小学生听的废话」。他们必须唯德国人的命令是听,这是他们唯一的自全之道。具体地说,捷克斯洛伐克必须退出国际联盟,大大缩减它的军队——「因为反正它一点作用也没有」——参加反共公约,在外交政策方面接受德国的指导,同德国订立优惠的贸易协议,其中有一个条件是,未经德国同意,捷克不得建立任何新工业,解雇一切对德国不友好的政府官员和报刊编辑,最后还有,像德国人已经根据其纽伦堡法律所做的那样,宣布犹太人不受法律保护。(希特勒对他的客人说:「在我们看来,犹太人是要加以消灭的。」)同一天,契瓦尔科夫斯基又从里宾特洛甫那里听到了新的要求。后者威胁说,捷克人若不立即悔过自新,并且照办德国人要他们做的一切行事,将有「不堪设想的后果」。这位德国外交部长在希特勒面前虽然是一个驯良的奴才,在他能占上风的人面前却是一个霸道的好汉,他叮嘱契瓦尔科夫斯基不能对英国人和法国人提起德国的新要求,而只坚决照办就是。捷克斯洛伐克这么做的时候,且不用担心德国究竟会不会对捷克边界作出担保!在巴黎和伦敦,显然没有什么人有这种担心。慕尼黑协议签订以后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希特勒仍然还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在英法的担保之外,加上德国的担保。一直到二月八日,英国和法国才终于向柏林联合提出了一项口头照会,说两国政府「现在如能获悉德国政府将以何种最佳的方式来实施在慕尼黑达成的关于给予捷克斯洛伐克担保的谅解,将不胜欣慰」。据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档案证实,德国的答复是希特勒亲自起草的,而且直到二月二十八日才作出。它说由德国方面作出担保的时机尚未到来。德国将「首先等待捷克斯洛伐克内部局势的澄清」。
元首早就在左右那里的「内部局势」,使之按显而易见的结局发展了。二月十二日他在柏林总理府接见了伏伊特赫·都卡博士,后者是斯洛伐克的领袖之一,由于长期被囚禁而对捷克人深怀怨愤。「据关于这次会见的德国秘密文件的记载,都卡博士称希特勒为」我的元首「,他要求这位德国独裁者使斯洛伐克独立自主。
「我把我国人民的命运交在你的手中,我的元首,」他说,「我国人民期待从你这里获得完全的解放。」
希特勒的答复多少有点闪烁其词。他说,很不幸,他不了解斯洛伐克问题。要是他知道斯洛伐克人想要独立的话,他在慕尼黑早就会这么安排了。「斯洛伐克一旦能够独立,将使他至感快慰——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担保斯洛伐克独立,甚至今天都可以——」对都卡教授来说,听到这些话同样至感快慰。他后来说:「这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一天。」
捷克斯洛伐克悲剧的下一场现在可以开幕了。在这里又出现了一次在本书中屡见不鲜的历史恶作剧,逼着这场戏没有完全准备好就提前开幕的竟是布拉格的捷克人。一九三八年三月初,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走投无路的局面。我们上面已经知道,由德国政府所鼓动起来的斯洛伐克和卢西尼亚的分裂运动(在卢西尼亚,还要加上匈牙利的鼓动,后者如饥如渴地要并吞那块弹丸之地)已闹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不把它们镇压下去,捷克斯洛伐克就会瓦解。在这种情况下,希特勒肯定会占领布拉格。然而,如果分裂主义者被中央政府压下去,同样可以肯走的是,元首也会利用由此引起的纷乱,照样进军布拉格。
捷克政府在反复犹豫之后,最后只是在对分裂主义者的挑衅已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选择了第二条路。三月六日,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哈查博士解散了卢西尼亚的自治政府。三月九日夜间,又解散了斯洛伐克的自治政府。第二天,他下令逮捕了斯洛伐克总理提索神甫、都卡博士和杜尔坎斯基并且宣布在斯洛伐克实行戒严。这个对柏林百依百从的政府一共就采取了这么一个勇敢行动,然而这个行动却很快就变成了使它遭到毁灭的一场惨祸。摇摇欲坠的布拉格政府居然采取如此果断的行动,这完全出乎柏林的意料。戈林这时已经到阳光明媚的圣雷莫休假去了。希特勒正准备动身去维也纳庆祝德奥合并一周年。但是这位善于当机立断的大师现在立刻紧张地工作起来,三月十一日,他决定发出最后通碟,要占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这个文件是由凯待尔将军奉希特勒之命在当天起草并且在当天送达德国外交部的。它要求捷克人接受军事占领时不得抵抗。不过,它暂时还是「最高军事机密」。
现在是希特勒「解放」斯洛伐克的时候了。哈查总统任命斯洛伐克自治政府驻布拉格代表卡洛尔·西多尔代替提索出任斯洛伐克的新总理。西多尔于三月十一日(星期六)回到斯洛伐克的首府布腊提斯拉伐,当天就马上召集了新内阁会议。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会议突然被一群奇怪的不速之客打断了,奥地利的吉斯林、纳粹省长赛斯一英夸特和奥地利的纳粹党组织领袖约瑟夫·贝克尔率领五名德国将军闯进了会议厅,要阁员们立即宣布斯洛伐克独立。如果他们不这样宣布的话,那末现在已经决定马上彻底解决斯洛伐克问题的希特勒就将再也不管斯洛伐克的命运了。
西多尔是反对同捷克人割断一切联系的,因此迟迟不决。但是第二天,提索神甫就从他据说是受软禁的一个修道院里逃了出来。他本人虽然已不再是阁员,却要求立即召开内阁会议。为了防止受到德国高级官员与将军们的干扰,西多尔把阁员们召集到自己的寓所来开会,后来看到这样也不安全——因为德国冲锋队已开入市区接防——他又把会议挪到当地一家报纸的办公室里继续开下去。这时提索通知他,他刚刚收到贝克尔的一份电报,请他立刻到柏林去见元首,贝克尔威胁他,要是他拒绝这项邀请的话,在布腊提斯拉伐附近多瑙河对岸的两师德国军队就将开进来,而斯洛伐克也将由德国和匈牙利瓜分。第二天早晨(三月十三日,星期一),这位矮小圆胖的神甫「就到了维也纳,他本来想在那里搭火车去柏林,不料一到那里就被德国人装上飞机送到了柏林。对元首说来,是一点时间都不许浪费的。
当提索和杜尔坎斯基在三月十三日晚上七点四十分到达柏林总理府的时候,他们发现希特勒旁边不但坐着里宾特洛甫,而且还坐着两名最高级将领:德国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和最高统帅部长官凯特尔。虽然这两位斯洛伐克人也许不熟悉,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发觉元首这时正处于一种典型的精神状态中。这里,我们又一次多亏缴获了会议的内部记录,才得以透过这位德国独裁者不可思议的心灵,看到他日益严重的自大狂,看到他如何编造荒唐的谎言,发出可怕的威胁,而在当时他一定是自以为这种谎言和威胁只有在场的人你知我知,决不会为外人所知的。
「捷克斯洛伐克,」他说,「完全靠德国的恩惠才得以免于进一步被肢解。」德国已经表现了「最大程度的自制」。然而捷克人却还不知道感恩戴德。「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他毫不费力地就酝酿出一腔怒气,接着说下去,「情况变得无法容忍了。过去的贝奈斯精神又在借尸还魂了。」
斯洛伐克人也使他失望了。慕尼黑协议签订以后,他曾经因为不让他的匈牙利朋友并吞斯洛伐克而同他们「发生了争吵」。他本来以为斯洛伐克是想要独立的。
他现在把提索召来,是要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澄清这个问题——问题是:斯洛伐克究竟是否想要独立过日子?——这不是可以用几天来考虑答复的问题,而是在几个小时内就要答复的问题。要是斯洛伐克想独立的话,他会给予支持,甚至给予担保——如果它犹豫不决或者不愿同布拉格脱离关系,他就听任今后发生的事情去决定斯洛伐克的命运,而他对这些事情再也不能负什么责任了。
就在这个当儿,据德国记录透露,里宾特洛甫「交给元首一份刚刚收到的报告,报告中说匈牙利军队已在斯洛伐克边境调动。元首看了这份报告,把内容告诉了提索,并且表示希望斯洛伐克马上就作出决定」。
提索当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决定,他请元首「原谅他,在听了德国总理这番话以后,他还不能立刻作出确定的决定」。不过,他马上又说,斯洛伐克人「将证明自己不会辜负元首的恩惠」。
在那天在德国外交部一直进行到深夜的会议上,斯洛伐克人终于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元首的恩惠。并吞奥地利前夕曾在维也纳充当希特勒的秘密代理人的凯普勒,现在又在布腊提斯拉伐充当同样角色,他后来在纽伦堡作证时说,德国人帮助提索起草了一份好让这位「总理」一回到布腊提斯拉伐就发出的电报,其中将宣告斯洛伐克独立并且迫切要求元首负责保护这个新国家。它使人想起刚好一年以前由戈林口授的赛斯-英夸特那份吁请希特勒派遣德国军队到奥地利的电报。这一次,纳粹党人制造「电报」的技术已臻完善无缺。这份电报大为简短,由提索在三月十六日及时发到了柏林,希特勒马上答复说,他将乐于「负责保护斯洛伐克国家」。
那天晚上,里宾特洛甫也在德国外交部起草了一份斯洛伐克「独立」宣言,并且把它赶译成斯洛伐克文让提索带回到布腊提斯拉伐。第二天(三月十四日,星期二)这位「总理」就向议会宣读了这份宣言(据一位德国特务报告说,宣读时曾略有更动)。有几个斯洛伐克议员提出至少还该对它进行一下讨论,但是就连这种提议也被日耳曼少数民族的领袖卡马辛压了下去,他警告说,要是对宣布独立再有任何耽误的话,德国军队就要来占领了。在这样的威胁面前,狐疑满腹的议员门只好屈服。
「独立的」斯洛伐克就这样在一九三九年三月十四日诞生了。虽然英国的外交代表很快就向伦敦报告了它诞生的经过,我们马上就会看到,在希持勒当天晚上(三月十四日)完成了他在慕尼黑会议上来完成的事业以后,张伯伦很快就抓庄了斯洛伐克的「独立」作为英国所以没有履行它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担保的借口。
马萨里克和贝奈斯缔造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至此已经寿终正寝。布拉格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领导人又一次帮了希特勒的忙,完成了自己国家的最后一幕悲剧。龙钟老迈、不知所措的哈查总统请求希特勒予以接见。希特勒慷慨地答应了。这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使他有一个舞台来演出他一生事业中最厚颜无耻的一场戏。
这位德国独裁者在三月十四日等候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光临的时候,舞台上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在他的巧妙的摆布之下,斯洛伐克和卢西尼亚都已宣布独立,因而布拉格政府手里现在只剩下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这两块捷克人的土地了。捷克斯洛伐克,这个英国和法国曾担保其边界完整的国家,实际上不是已经不再存在了?同希特勒在慕尼黑一起作出庄严的担保的张伯伦和达拉第早已「下戏退场」了。他们会这样做,他是没有怀疑的——而且是料得很准的。这就消除了任何引起外国干涉的危险。但是为了要做得加倍保险——为了保证他的下一步行动按照国际法的含混的标准来说,能做得至少在纸面上看起来完全合法完全正当,他就要强迫那个登门求见的软弱昏聩的哈查接受他本来打算用武力达到的解决办法。用这种做法,他就可以使人感到那确实是捷克斯洛伐克总统正式请求他这样做的——就像并吞奥地利和慕尼黑会议所已经证明了的一样,在欧洲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掌握了这种兵不血刃就夺人之国的新式手段。他在取得德国政权时做得天衣无缝的「合法」外表,在征服非德国的领土时也将做得无懈可击。
希特勒还演了一场活剧来欺骗德国人民和其他容易受骗的欧洲人民。好几天以来,德国的挑衅分子都一直设法在布拉格、布鲁恩和伊格劳这样一些捷克城市里寻衅滋事。然而,他们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因为据德国驻布拉格使馆报告,捷克「警察奉命即使受到挑衅,也不得对日耳曼人采取任何行动」。不过,虽然滋事不成,戈培尔博士也还是煽动德国报纸捏造捷克人迫害可怜的日耳曼人的消息,并且据此进行疯狂的宣传。据法国大使考仑德雷报告巴黎说,这些消息就是戈培尔博士在苏台德危机时期所编造出来的消息,连标题也是那样——其中包括捷克野兽击倒怀孕的日耳曼女人以及捷克蛮人使赤手空拳的日耳曼人普遍受到「Blutbad」(「血浴」)这类的消息。这样,希特勒就可以向自尊的德国人民保证,他们的同胞决不会长此以往,无人保护。
「这就是当时的形势,这就是希特勒的计划。我们现在从德国档案中得知,就在这样的局面下,载着哈查总统和他的外交部长契瓦尔科夫斯基的火车在三月十四日晚间十点四十分开进了柏林安哈尔特车站。因为心脏衰弱,哈查总统不能乘坐飞机。
德国人的礼节是无可挑剔的。捷克总统受到了一个国家元首所应当享有的一切正式的礼遇。车站上排列着仪仗队,德国外交部长亲在迎接贵宾并且塞给他的女儿一束鲜花。总统一行在豪华的阿德隆饭店最好的套房里下榻。那里专门为哈查小姐备着巧克力糖,那是希特勒亲自送的礼物,他认为人人都同他那样喜欢吃甜食。当年迈的总统和他的外交部长到达总理府的时候,那里还有党卫队的仪仗队向他致敬。
他们直到夜半一点十五分才见到希特勒。哈查想必已经知道有什么在等待他了。他的火车还没有离开捷克的国境,他就得到布拉格来的消息说,德国军队已经占领了重要的捷克工业城市摩拉夫斯卡——俄斯特拉伐,而且沿着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的边境摆好了阵势。他在深更半夜一走进元首的书房,就看到除了里宾特洛甫和威兹萨克以外,希特勒旁边还站着戈林元帅(他是在圣雷莫休假地奉急令赶回来的)和凯特尔将军。他在走进这个龙潭虎穴的时候,大概没有注意到希特勒的私人大夫、江湖庸医西奥多·莫勒尔博士也在那里。然而,那位医生确实就在旁边,他在旁边是大有理由的。德国方面的秘密记录表明,会谈一开头就是一副悲惨的场面。可怜的哈查博士,尽管过去当过德高望重的最高法院法官,却抛弃了一切个人尊严,在傲慢自大的德国元首前面摇尾乞怜。也许总统认为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使希特勒大发慈悲,为他的人民挽回一点东西,但是不管他的动机如何,从德国秘密档案中的记录看来,他所说的话即使在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看来也是令人作呕的。哈查要希特勒相信他自己从来没有搞过政治。他很少见到缔造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马萨里克和贝奈斯,即使偶而在他们身上所看到的东西,也都是他所不喜欢的。他说他们的政府对他来说是「格格不入」的——「格格不入到这样的程度:甚至在(慕尼黑会议以后)政府刚刚改组,他就自己问自己,捷克斯洛伐克成为一个独立国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他深信捷克斯洛伐克的命运是操在元首手中——而且他认为在元首的手中是保了险的——然后他谈到了他所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人民的分运。他感到元首会完全理解他认为捷克斯洛伐克有权保持民族传统——捷克斯洛伐克的错处在于那里仍然还有许多人支持贝奈斯制度——政府正在用一切办法来压制他们。这大体上就是他要说的东西。阿道夫·希特勒于是讲了要讲的话。在详细列举了马萨里克和贝奈斯的捷克斯洛伐克种种对不起德国和德国人的事情,并且再次表示捷克人在慕尼黑会议以后不幸没有丝毫改变以后,他说到节骨眼儿上来了:
他认为总统这次不辞年高体弱,长途跋涉,对他的国家会有极大的好处,因为现在离德国出兵干预不过只有几小时了——他对任何国家都不抱恶意——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国家所以能存在完全是由于他的一片好心——去年秋天,他并没有想得出最后的结论,因为他认为两国还可能共处,但是他毫不怀疑,如果贝奈斯的倾向不能完全消失的话,他就要把这个国家完全消灭。
这种倾向并没有消灭,他举出了「例子」。
因此,在上星期日,即三月十二日,他作出了最后决定——他已下令德国军队进驻捷克斯洛伐克,并且下令把捷克斯洛伐克并入德国。
据施密特博士的观察,「哈查和契瓦尔科夫斯基坐在那里,就像一块木头似的。只有他们的眼睛才表明他们还活着」。但是希特勒还没有完,他还得用条顿式的恐怖的威胁来羞辱他的客人。
德国军队(希特勒继续说)已经在今天进军了。在某一处兵营遇到了抵抗,但已经无情地予以扑灭。
明天早晨六点钟,德国军队即将从四面八方进入捷克,德国空军将占领捷克飞机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德军进驻时可能发生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抵抗均将以凶猛的武力予以扑灭。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德军进驻将以和平方式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元首不难慷慨允许捷克斯洛伐克保持它自己的生活方式,允许给它以自治以及某种程度的民族自由。
他之所以要做这一切,都不是出于仇恨,而是为了保护德国。要是去年秋天捷克斯洛伐克没有让步的话,捷克民族早已消灭干净了。没有人会阻止他这样做。要是打仗的话——两天之内捷克军队就不会再存在了。当然,也会有一些德国人死伤,而这只会产生仇恨,而这种仇恨又会迫使他为自卫计,而拒绝给予(捷克人)自治。全世界谁也不会管这件事。他在读外国报纸的时候是同情捷克人民的。他所得到的印象可以用一句德国谚语来概括:「摩尔人已经尽到责任了,摩尔人可以走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请哈查到这里来,这是他能对捷克人民做一番好事的最后一个机会——也许哈查此行可以防止发生最坏的情况。——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到六点钟,德国军队就要开进去了。他几乎不好意思说,德国和捷克的兵力比例是德军一个师对捷军一个营。他现在愿意建议他(哈查)还是同契瓦尔科夫斯基下去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呢?完全垮了的总统并不需要退下去作决定。他立刻就告诉希特勒,「形势十分清楚。抵抗是无谓的」。但是,问题是,现在已经过了两点了,他怎么才能在短短四小时的时间里设法使全体捷克人民克制自己不要抵抗呢?元首回答说,他最好同他的同伴去商量。德国的军事机器已经开动因而已经无法停止了。哈查应当立即同布拉格联系。根据德国人的会议记录,希特勒最后说:「这是一个严重的决定,然而他也在这上面看到两国人民之间可能获致长期和平的时代的曙光。要是这个决定换一个样子的话,他就会看到捷克斯洛伐克的毁灭。」
说完了这些话,他就请客人们暂时退出去。那时是早晨二点十五分,在隔壁的一间房间里戈林和里宾特洛甫对那两个苦命人加紧施压力。法国大使发给巴黎的一份正式电报中描绘了这个场面。据他说,他从他认为确实可靠的方面获悉,哈查和契瓦尔科夫斯基抗议对他们的国家的凌辱。他们说,他们不能在投降的文件上签字。如果他们这样签了字,他们将永远受到他们的人民的诅咒。
两位德国部长(指戈林和里宾特洛甫)毫无任何怜悯之心(考仑德雷先生在他的电报中写道)。他们硬是围着桌子追逐哈查博士和契瓦尔科夫斯基先生,一次又一次把放在桌上要他们投降的文件掷到他们面前,把笔塞到他们手里,不断地重复说,要是他们继续拒绝的话,两小时之内,布拉格就有一半会被炸成废墟,这还不过是开始。成百架轰炸机正在等待起飞的命令,如果不签字的话,他们在早晨六点钟就会得到命令。似乎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场合,只要第三帝国的戏剧达到高潮的时候总会设法在场的施密特博士,在这个当口听到戈林大声叫莫勒尔医生。「哈查昏过去了!」戈林大叫。
这些纳粹凶徒当时很害怕那位精疲力竭的捷克总统会死在他们手里,而且据施密特说,害怕「第二天全世界都会说他是在总理府被谋害的」。莫勒尔医生的专长是打针——几年以后他差一点儿把希特勒给打针打死——这回也给哈查博士打了针,使他醒了过来。总统总算恢复了一些,能够拿得住德国人塞给他的电话听筒,在里宾特洛甫下令接通的专线上同他在布拉格的政府讲话。他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捷克内阁并且建议投降。然后,莫勒尔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他的精神多少又好一些。这样,已经完蛋了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总统又踉踉跄跄地回到阿道夫·希特勒的面前,在他自己国家的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时间是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五日清晨三点五十五分。据施密特的记载,文件是「希特勒在事先」准备好的,而当哈查晕倒的时候,这个德国翻译又在忙着誊写官方公报。公报也是在「事先」写好的,也是要强迫哈查和契瓦尔科夫斯基签字的。公报的全文如下:
柏林,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五日
元首应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哈查博士和捷克斯洛伐克外交部长契瓦尔科夫斯基博士的要求,今天在柏林接见他们。接见时,外交部长冯·里宾特洛甫也在座。在会谈中,双方以完全坦率的精神研究了最近几个星期以来在目前的捷克斯洛伐克领土上发生的事件所造成的严重局势。
双方一致认为,必须尽一切努力来保全中欧这一部分的安宁、秩序与和平。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宣告,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并且为实现最后的和平起见,他满怀信心地把捷克人民和捷克国家的命运交到德国元首的手中。元首接受了这一宣告,并且表示他愿意把捷克人民置于德国保护之下,并且保证他们的民族生活能够在自治的条件下按照合乎他们的特点的方式得到发展。
至此,希特勒诡辩欺诈的伎俩也许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据他的一个女秘书说,希特勒在签完了字以后,冲进他的办公室,拥抱了每一个在场的女人,高声叫道:「孩子们!这是我平生最伟大的一天!我将以最伟大的德国人而名垂青史!」
他没有想到,捷克斯洛伐克的末日可能就是德国的末日的开始。他怎么能想到呢?我们现在都已看到,从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五日的黎明开始,引向战争,引向失败,引向灾难的大路已经平铺在面前了。这是一条又短又直的路。希特勒一旦走上了这条路,顺势而下,就像他以前的亚历山大和拿破仑一样,就是要停也停不住了。
三月十五日,清晨六点钟,德国军队大举进入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他们一点抵抗都没有遇到。因此到黄昏的时候,希特勒就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布拉格。在他看来,由于张伯伦在慕尼黑的捣鬼,使他当时没有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在离开柏林以前,他对德国人民发表了一篇堂皇的宣言,重复那些无聊的谎言,说什么捷克人的「野蛮行为」和「恐怖行为」逼得他不得不出面制止。然后,他狂妄地宣告「捷克斯洛伐克再也不存在了」!那天晚上,他睡在俯视着伏尔塔瓦河的赫拉德欣堡里。这是古代波希米亚国王宝座所在的地方,也是不久以前才被抛弃的马萨里克和贝奈斯住在那里为中欧历史上第一个民主国家工作的地方。元首的报仇是彻底的,而且从他所发布的一系列告示中表示出他感到报仇的甜蜜滋味。三十年前,他作为一个奥地利人在维也纳流浪的日子里对捷克人所怀的宿怨,以及去年因为贝奈斯胆敢反抗他这位不可一世的德国独裁者而重又燃起的新仇,这一下完全报清了。
第二天,他就在赫拉德欣堡宣布成立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保护国。这个国家,虽然声明说要让捷克人「自主和自治」,但是它的措辞本身就已经说明要使捷克人完全匍匐在德国人脚下。一切权力都交给「德国保护长官」,交给他的国务秘书和他的民政首脑,他们全由元首任命。为了缓和英国和法国舆论的激烈反对,希特勒起用了早已打入冷宫的「温和分子」牛赖特,任命他为保护长官。苏台德的两位最高领袖康拉德·汉莱因和打手头子卡尔·赫尔曼·弗朗克分别被任命为民政首脑和国务秘书,好让他门有机会对捷克人肆意报仇雪恨。不久以后,德国警察头子希姆莱就在保护国确立了坚强的控制。他让臭名远扬的弗朗克为他工作,做了保护国的警察头子兼党卫队队长。
(希特勒在他那宣布保护国成立的公告里说)一○○○年以来,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一直是德国人民生存空间的一部分——捷克斯洛伐克已表明是先天就不能存在的,因此现在己不能不归于解体。德国不能容忍这些地区继续动乱不已——因此,德国按照自卫的法则现在决定断然加以干涉,在中欧重建一种合理秩序的基础。因为一○○○年来它的历史已经证明,由于德国人民的伟大与品格,只有他们才能承担这一任务。
德国野蛮统治的漫漫长夜现在已降临到布拉格和捷克的土地上了。三月十六日,希特勒答复了号称是提索总理发来而实际上我们已经知道是在柏林起草的电报,把斯洛伐克也置于他的仁慈的保护之下,德国军队很快就开进了斯洛伐克以实行「保护」。三月十八日,希特勒到维也纳去批准「保护条约」。这个条约由里宾特洛甫和都卡博士于三月二十三日在柏林签字,它附有一项秘密议定书,把开发斯洛伐克经济的权利完全交给了德国人。至于位在捷克斯洛代克东端的卢西尼亚,它在三月十四日宣布成立「喀尔巴阡-乌克兰共和国」,但是它的独立只存在了二十四小时。它要求希特勒予以「保护」的呼吁没有起作用。希特勒早已把这块土地赏给匈牙利了。在缴获的德国外交部档案中有一封很有趣的信是匈牙利摄政米克洛斯·霍尔蒂在三月十三日亲笔写给阿道夫·希特勤的。
阁下,谨致衷心的感谢!我无法表达我有多么快乐,因为这块水源地区(卢西尼亚)对匈牙利说来——我不喜欢用夸大的字眼——是一个根本问题——我们以极大的热忱来处理这件事情。计划已经制定了。星期四即三月十六日将发生边境事件,星期六将继之以大举进攻。
事情发展的结果是,并不需要什么「事件」。匈牙利军队只要在三月十五日早晨六点钟开进卢西尼亚就行了。进军的时间是同德国人在西方行动的时间配合好了的。第二天这块土地就正式并入了匈牙利。
这样,哈查抵达柏林总理府是在三月十五日清晨一时十五分,而到这一天结束时,捷克斯洛伐克就像希特勒所说的已不再存在了。
不论是英国还是法国,都没有动一动来挽救它,虽然在慕尼黑会议的时候它们都曾庄严地担保捷克斯洛伐克不受侵略。
在那次兰会议以后,不但希特勒而且连墨索里尼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英国太软弱了,正因为如此,英国的首相才变得那样事事通融,他们今后对伦敦已不必再放在心上了。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一日,张伯伦在哈利法克斯勋爵陪同下到了罗马,希望改进英意关系。当这两个英国人到罗马车站的时候,作者也刚好在那里。我在当天的日记里记着墨索里尼在欢迎客人的时候,「做作出一副笑脸」。在这一批人离开车站,「墨索里尼在我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同他的女婿(齐亚诺)开着玩笑,说着俏皮话」。当然,我听不出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但是,齐亚诺后来在他的日记里透露了他们所谈的要点。张伯伦到达。(齐亚诺在一月十一日和十二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们同这些人的距离有多远!那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在饭后同领袖一直在谈这个题目。他说:「这些人同创造了大英帝国的弗朗西斯·德莱克那样一些伟大冒险家不是一样材料做成的人。说到底,这些人不过是一个有钱人的没出息的末代子孙而已,他们会把他们的帝国败掉的。」但是在审讯以前就死了。
英国人没有斗志。他们想尽可能退得慢一点,然而他们并不斗争——我们同英国人的会谈结束了,但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我给里宾特洛甫打了电话,告诉他这次访问是「一个大空炮」(一场笑剧)——
我随领袖到车站去给张伯伦送行(齐亚诺在一月十四日写道)——当火车开动的时候,张伯伦眼睛里充满了眼泪,他的同胞们就唱「因为他是一个刮刮叫的好人」。领袖问道:「他们唱的什么歌?」
虽然在苏台德危机的时候希特勒还顾到张伯伦的意见,但是从缴获的德国档案中却找不出一个字可以证明,从那时以后,在他不顾英国的担保从而也就是不顾慕尼黑协定而消灭残存的捷克斯洛伐克时英国首相会怎么想,他有什么顾忌。三月十四日,当希特勒在柏林等着要羞辱哈查的时候,当伦敦下院就德国策划斯洛伐克的「分裂」以及此事对英国保证布拉格不受侵略的担保的影响提出愤怒的质问的时候,张伯伦气冲冲地回答,「根本没有发生这样的侵略。」
但是到第二天(三月十五日)在这样的侵略已经发生以后,首相就又利用斯洛伐克宣告「独立」来作为不履行诺言的借口了。他解释说:「这一宣告已使我国承诺担保其国界的国家,因为内部分裂而归于结束。英王政府因此认为自己已不再受到这项义务的任何约束。」
希特勒的战略因此取得了尽善尽美的结果,他给了张伯伦一个下台阶的机会,而张伯伦也果然接受了。
有趣的是,首相甚至不愿指责希特勒食言悔约。他说,「我经常听到有人在传播关于背信弃义的指责,这些话在我看来似乎并没有充分的根据,因此我今天并不愿意支持任何这类性质的指责」。他对元首连一个字的非难都没有,甚至对他对待哈查的做法,对三月十五日这一天清早显然在德国总理府设下的那一套卑鄙的骗局——即使当时还不能知道细节——也一个字的非难都没有。
因此,就无怪乎那一天英国人提出的抗议——如果可以称做抗议的话——会那样不痛不痒,也无怪乎德国人对它以及英法两国以后的意见采取那样自大、那样藐视的态度了。
英王政府无意不必要地干涉其他政府可能对之有更直接的关系的事情——不过,它深为关切一切在欧洲恢复信任与缓和紧张的努力能获得成功,这一点德国政府想必也能理解。它对任何能在中欧挫伤这种普遍信任的行动都感到遗憾——这份照会是作为哈利法克斯勋爵的一份正式函件由汉德逊大使在三月十五日交给里宾特洛甫的,其中一个字都没有具体提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法国人倒至少还具体一点。新上任的法国驻柏林大使罗伯特·考仑德雷,既没有汉德逊那种对捷克人的轻蔑,也没有他的英国同事那种对纳粹主义的幻想。三月十五日上午,他要求见里宾特洛甫,但是这位爱好虚荣而且报复心重的德国外交部长已经动身到布拉格去了,他想同希特勒一起去羞辱一个打垮了的民族。那天中午,国务秘书冯·威兹萨克接见了考仑德雷。大使一上来就说出了张伯伦和汉德逊还没有准备说的话:由于对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进行军事干涉,德国已经违反了慕尼黑协议和十二月六日的法德宣言。后来自称一直坚决反纳粹的冯·威兹萨克男爵,当时态度极为傲慢,足以使里宾特洛甫相形见绌。据他自己在关于这次会见的报告中说:
我对大使说得很不客气,并且告诉他不要再提他硬说已被违反的慕尼黑协议,不要再给我们作教训——我告诉他,从昨天晚上同捷克政府达成的协议看来,我看不出法国大使有什么理由要采取任何行动——我可以肯定,在他回到大使馆的时候,就会看到新的指示,可以让他安心。
三天以后,到三月十八日,英国和法国政府才在国内愤怒的舆论的压力下最后向德国提出了正式抗议。这一次威兹萨克在傲慢狂妄方面又胜过了他的上司里宾特洛甫,而且又是他自己提供了证据。在从德国外交部档案中发现的一份报告中,他以显然洋洋自得的口吻谈到他如何拒绝接受法国的正式抗议照会。
我立刻把照会装回到信封中,扔还给大使,并且说,我断然拒绝从他手里接受有关捷克-斯洛伐克问题的一切抗议。我也不愿表示已注意到了这项照会,我愿建议考仑德雷先生请他的政府修改这一照会——
考仑德雷并不像这时汉德逊那样是一个被德国人一吓就倒的大使。他回敬说,他的政府的照会是经过适当的考虑以后才写的,他无意请求加以修改。当国务秘书仍然拒绝接受这一文件时,大使请他注意通常的外交惯例,并且说,法国完全有权让德国政府知道它的观点。威兹萨克最后(据他自己的说法)就让那份照会放在桌子上,并解释说,他将「认为它是通过邮政局寄给我们的」。但是在他厚着脸皮作出这番表示以前,还曾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从法律的观点来说,事实上有一项由元首和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共同发表的宣言。捷克总统自己请求来到了柏林,然后马上宣布他愿意把他的国家的命运置于元首的手中。我不能设想法国政府能比教皇还要管得宽,甚至想干涉柏林和布拉格已经合适地解决了的问题。
英国大使在三月十八日傍晚递交了英国政府的抗议书。威兹萨克对这位好好先生的态度大不相同。英国现在说,它「不能不认为过去几天内发生的事情是对慕尼黑协议的彻底否定」,并且认为「德国的军事行动」「缺乏任何法律根据」。威兹萨克在写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指出英国照会在这方面并不如法国的抗议那样严重,因为法国照会曾说,法国「不承认德国占领的合法性」。
汉德逊在三月十七日就曾见过威兹萨克,告诉他自己奉召返国,「以备咨询」。而据这位国务秘书说,汉德逊还向威兹萨克试探一些「他可以提供张伯伦能用以对付其政敌的论点——汉德逊解释说,英国对捷克斯洛伐克的领土并没有切身利益。他——汉德逊——所关心的更多的是将来」。甚至希特勒摧毁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动都没有使这位英国大使惊醒,使他认清他所奉使的政府的本质,他也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他所代表的政府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因为,非常出人意料地,尼维尔·张伯伦在三月十七日,也就是希待勒消灭捷克斯洛伐克以后两天,突然感到大梦初醒。这是受到相当大的外界刺激的结果。对希特勒最近这一次侵略,绝大部分英国报纸(甚至包括《泰晤士报》在内,不过没有《每日邮报》)和下院反应都极为强烈,这使张伯伦大吃一惊。更严重的是,议会里许多支持他的人和内阁里他的半数阁员都起来反对对希特勒作任何进一步的姑息。据德国驻英大使给柏林的报告,哈利法克斯勋爵尤其极力主张首相要认清新的形势并且当机立断,改弦更张。张伯伦开始感到他自己作为政府首脑和保守党领袖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他改变主意来得非常突然。直到三月十六日晚间,约翰·西蒙爵士代表政府在下院发言时,他对于捷克人的态度还是极其冷酷无情的,整个发言充满了「慕尼黑精神」,因此,据报纸报导,在议会里引起了「罕见的愤慨」。第二天,张伯沦在七十寿辰的前夕,原来预定要在他的家乡伯明翰发表一篇演说。他已经起草好了一篇专谈国内问题而且特别着重谈社会福利的演说。到下午火车开往伯明翰的时候,据法国外交界人士告诉本书作者,张伯伦最后下了决心。他扔掉了准备好的讲稿,很快写下了一份完全不同的演说提纲。张伯伦对全英国而且也对世界大部分地区(这篇演说是广播的)道歉,因为两天以前他感到不得不向下院作了一篇「极其克制、极其谨慎——而且有点失之于冷淡和客观的声明」。他说「我希望在今天晚上纠正那个声明」。首相终于看到阿道夫·希特勒欺骗了他。他重新举出了希特勒的历次保证:希特勒曾经说过,苏台德区是他在欧洲最后的领土要求,他「不想要一个捷克人」,而现在他却食言背信了——「他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现在他们告诉我们并吞这块土地是捷克斯洛伐克国内纷扰的局面逼出来的——如果那里有动乱的活,难道不是从外部煽动起来的吗?这到底是一场老的侵略的结束呢,还是一场新的侵略的开始呢?这到底是最后一次对一个小国的进攻呢,还是会有别的进攻继之而来呢?是不是这在事实上只是想以武力征服世界的计划中的一个步骤呢?我虽然并不准备作出什么新的泛泛的保证,说我国在现在不能预见的条件下将如何行动,但是,如果以为我国由于认为战争是一件无谓而残酷的事情因而已失尽血性,以至在受到挑战的时候也不会尽其全力来同其他国家一起予以抵抗,那就是大错而特错了。对张伯伦和英国来说,这是一个突然的而且决定性的转折。第二天,希特勒就接到机警的德国驻伦敦大使的警告。赫伯特·冯·狄克森三月十八日发出了一份长篇报告,告诉德国外交部,「继续幻想英国对德国的态度无根本改变就错了」。
对于任何一个读过《我的奋斗》,看过一眼地图并且看到德国军队在斯洛伐克的新部署,对慕尼黑会议以后的德国外交行动的风向有些了解的人来说,或者对任何一个曾经研究过过去十二个月中希特勒对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兵不血刃的征服的行动规律的人来说,哪一个小国是希特勒的「时间表」上的下一个目标,是十分明显的。张伯伦,像几乎任何别人一样,也是完全了然的。
三月三十一日,在希特勒进入布拉格之后十六天,首相告诉下院说:
如果一旦发生显然威胁到波兰的独立而且波兰政府认为必须尽全力予以抵抗的行动,英王政府将认为自己有责任立即给予波兰政府以全力支持。他们已给予了波兰政府大意与此相同的保证。我还可以加一句,法国政府也授权我明白表示,它在这个问题上与我们持同样的立场。
现在已轮到波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