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说完, 大堂内景色瞬间一变,中间多了纱幔,纱幔后面是矮桌与团蒲。
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模样的修士跪坐在团蒲上, 抬手倒茶。
陆昔候提着剑,警惕地盯着那修士。
那修士容貌昳丽, 唇红齿白, 瓜子脸远山眉,身上那席青色长袍里头是雪白的里衣,里衣刚好露出一条边, 衬得他修长的脖颈更为美丽。
见他这样, 又是一笑,一挥袖, 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里许久未见你这样的小家伙, 随便聊聊。”
陆昔候看了他好一会。
那修士也不恼, 依旧笑意盈盈地做着个请的姿势。
陆昔候沉默片刻, 收起灵剑,过去跽坐与桌前,双手放在大腿上,“前辈想聊什么?”
“我久不出世,前些日子方听闻灵央来了一条龙。”青衣修士脸上露出探究神色, “你老家在哪?龙可多么?”
“在另一个位面,不算多。”
修士见他问一句答一句,又是笑, 将灵茶推到他面前,“不必拘谨。尝尝我这茶,听闻你擅种灵植, 不知这茶比起你种的如何?”
陆昔候低头看灵茶。
灵茶白气袅袅,茶香四溢,别说喝,单是一闻都令人神清气爽。
他握着杯子,道:“晚辈并未种过灵茶,无从比较。”
“那有些可惜了。”修士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荷包,轻轻送到他面前,“里头是茶种,你若感兴趣,可种植一二。”
陆昔候看着他修长手指捏着的那个荷包,没有动。
修士又往前递了递,笑,“拿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这么怕我。”
他那一笑,色如三月春花,整个人绽放出一种夺目光彩。
陆昔候视线黏在他脸上,根本没法挪开。
修士不笑已经非常好看,笑一下更是活色生香。
陆昔候瞬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下意识端起手中的灵茶喝了一口,这一喝,心头滚烫,热流仿佛瞬间抵达腿间。
陆昔候脊背发紧,愕然抬头望那修士。
那修士依旧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异样,“怎么?”
不过霎时,陆昔候呼吸滚烫,全身发烫,手软得不成,手上的杯子更拿不住,手一歪,咣当一声,连手带着杯子砸在桌上。
修士起身,弯腰要扶他。
一阵幽香荡开来,崔得人下腹发紧。
陆昔候起身踉跄后退,咬牙望着那修士,“前辈!”
“嗯?”修士眉眼弯弯,伸手放到他面前,“怎么那么不小心?”
陆昔候咬着牙,使力一捏。
手中的杯子瞬间碎成数片,碎片深深刺入他指腹。
在刺痛下,他神志清醒了几分,冷冷道:“前辈自重。”
“别紧张,此乃上好的元悟茶,喝了对你大有好处。”修士见他躲,干脆上前,轻轻伸手,捏着他的手,手指微凉,指腹柔软,“没必要做这等自伤之事。”
说着修士微微一低头,红唇微张,吮上陆昔候的指腹。
陆昔候被那温暖濡湿的口腔一裹,毛都炸起来了,他猛地抽出飞剑,连剑带鞘一抽。
这次飞剑触到了实体,这一抽,直接将修士抽飞一丈远,咣当一声砸掉布幔,最后被栏杆一阻,掉在地上。
从捏碎杯子到击飞修士,不过一息功夫。
修士站起来,抚胸苦笑一声,“你这小辈未免也太无礼……”
陆昔候根本不等他说完,冷着脸,直接抽出灵剑,健步一蹿,攻了上去。
他练剑没有隋寒和林敬云勤快,却也不差,基础剑招极为扎实,一刺一削,将修士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修士并未主动进攻,只左右躲避,好几回被陆昔候逼得不得不在地上翻滚以躲开剑招。
陆昔候攻势越发凌厉,面带寒霜,“你不是季前辈!”
“我从未说过我是……咳咳咳——”修士继续躲,“我一番好意……”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是咣当一声,仿佛有什么被打破。
室内场景再一变,不再是觥筹交错的大堂,也并非四面宽敞的茶室,而是天台。
清凉晚风拂过,带走陆昔候身上的热意。
他转头一看,正好见隋寒和林敬云狂奔而来,心中奇异地松了口气,偏头喊:“师兄!林师兄!”
两人眨眼便到了近前,与陆昔候并肩站在一起,盯着不远处站着的那青衣修士。
也看青衣修士身旁的高大男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俊俏,眉目冰冷,瞧着很不好惹。
隋寒与林敬云皆摆出了防御之势。
陆昔候福至心灵,喊了一声:“季前辈?”
黑衣修士点头,淡淡道:“此事乃我失察,抱歉,幸好没酿成大错。”
这便是真正的昆仑长老,返虚境修士季辛。
陆昔候目光从季辛身上移到青衣修士身上,刚想说什么。
旁边隋寒按住他胳膊,严肃道:“此事的确是您失察,我们灵央需要一个交代。”
陆昔候一下明白了,这是谈赔偿。
他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季辛将伏在地上的青衣修士拎起,手上一扬,抛出三个玉瓶悬在陆昔候身前,“此乃白鹭丹,对妖修最有好处,我也找了很久材料方炼制出来。”
说完他拎着青衣修士就要走。
“前辈!”陆昔候叫住他。
“我不收!我与师兄们好好来吃个饭,也没做什么,却遭到诱骗与猥亵,这并非补偿能平过去的事,我得讨个公道。”
“诱骗与猥亵”一句出来,隋寒和林敬云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隋寒,脸黑得和锅底有一拼,按着灵剑的手青筋暴起。
对面季辛脸色也不大好看,语气更沉三分,“你待如何?”
陆昔候在返虚境散发出的威压下险些说不出话来,人却寸步不让,梗着脖子坚持道:“昆仑素来公正,我要告执法队,让执法队来判个究竟。”
“很好。”季辛深深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静候执法队通知。”
说完季辛袖子一挥,带着那青衣修士,瞬间消失不见。
什么人啊?
这就走了?
陆昔候气急,挺直脊背,朝已经空了的地方喊:“我等会就去告!!!”
陆昔候鲜少有气得那么狠的时候,喊完人还在粗喘。
隋寒在旁边撑住他,手在他身上一摸,问:“除手指外,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有了。”陆昔候咬牙恨恨道,“我反应快,没让那王八蛋占到便宜。”
隋寒这才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陆昔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未了想了想,“刚刚太混乱我没感觉出来,他应该还取了我三滴血。”
隋寒皱眉:“他目的应当就是从你身上取走什么。”
“我感觉出来了。”陆昔候皱眉,“我在那青衣修士身上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熟悉气息。”
“是螭龙。”林敬云接话道,“季前辈养了一条螭龙。”
螭龙,龙九子之一,没有角的龙。
陆昔候问:“传说中的螭龙?”
“倒不是。他那条螭龙据说是蛇宠化形而来,可能出了差错,没能化成蛟龙,倒成了螭龙。”
“怪不得他取了我的血。”陆昔候反应过来,又皱眉,“真想要我的血,开出条件来交易不成么?怎么用这么下乘的手段?”
林敬云看隋寒一眼,轻声说道:“我估计他不是想要你的血,想要的是元阳,只不过没来得及得手就被打断了。”
陆昔候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伸手搓了搓自己胳膊,“我说他这么怪怪的!”
林敬云道:“知道他目的便好办了。隋师兄你和你们太初剑派的人说一声,再禀告杞院长,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隋寒黑着脸点头,“先回去再说。”
陆昔候将这事禀告给杞子行。
杞子行脸也黑了,“此乃昆仑管教不严,必不能这么便算了,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沟通昆仑的人,问他们要个说法。”
“院长。”隋寒突然叫住他,拱了拱手,说道,“别的好说,赔偿可否要昆仑的无忧洞修炼名额?”
杞子行诧异,“你说无忧洞?”
陆昔候也露出惊讶神色。
他先前在玉简中看到过昆仑无忧洞的介绍。
玉简上说“洞中三年,世间一日”,无忧洞乃上古仙人特地开辟出的小世界,特别适合闭关用。
杞子行皱眉道:“无忧洞专供他们的亲传弟子修炼用,你既然知道这洞的来历,应当清楚想要无忧洞修炼名额并不容易。就算我们问,他们也未必同意,问急了,还得提防他们翻脸。”
陆昔候咬牙,“他们有什么资格翻脸,本来就是他们不对,我今天定要讨个公道,不然谁都能来欺负我一把了。”
隋寒道:“这事本来就是他们有错在先,小候下午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若不从严处理,说不过去。要无忧洞的名额虽难,但灵央、太初、九州三家一起施力,也未必没机会。”
杞子行目光移到林敬云身上。
林敬云道:“我已吩咐过九州学院带队的龚院长,他会帮忙施压。”
隋寒道:“太初学院的莫院长也已同意。”
杞子行心里有数了。
他点头,又对隋寒说道:“我先联系他们说一说。”
陆昔候长揖到底,“多谢院长。”
杞子行道:“为弟子讨回公道本就在我职责范围内,你们在这等消息,联赛之前莫出去了。”
三人答应,一起送他出去。
杞子行离开后,陆昔候越想越气,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恨恨道:“我就说那条螭龙怎么不反抗,原来是等着事后我找执法队。”
林敬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拍拍他肩膀,叹口气道:“好好修炼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季辛乃返虚境大修士,他们加一起也没人强。
除非陆昔候能将他爹请来。
陆昔候瞪着眼睛喘着气,道理他知道,可他就是不甘心!
隋寒抬手摸着他脑袋,将他拉过来,按在自己肩上,和他脑袋抵着脑袋,无声安慰他。
抵完,隋寒放开他,深吸口气,说道:“时间已晚,我去给你提水洗澡。”
陆昔候道:“不用,我招点雨来便成。”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大浴桶,去外面招了场大雨来。
伴着电闪雷鸣,雨如瓢泼,不过片刻功夫,浴桶便满了。
隋寒沉默地帮他将浴桶搬进来,又将雨水加热,道:“你先洗,我去外面转转。”
屋子就一间,陆昔候也没做好准备当着他的面洗澡。
见他主动要出去,悄悄松了口气,“我很快就洗完了。”
“不急,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
隋寒和林敬云出了门,体贴地将门给他关上。
随着“吱呀”一声,陆昔候的视线彻底被隔绝。
隋寒出了门却没往旁边林敬云的房间走,提着剑要出去。
“等等!”林敬云一把拉住他,声音压得极低,“你要去找那条螭龙?”
隋寒看他一眼,没说话。
林敬云没阻止他,只道:“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