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浅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这一块我们先过去吧。”
宋清越强打起笑意,托着下巴看着林青浅,“说说你是怎么在董事会大杀四方的?搞下去了一个老牌董事耶。”
“其实,也是因为他有弱点,或者说,他早就想退了,我只不过是捡了个便宜。”林青浅拿起早就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水,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随后轻声说,“我不是说我找到了一个由头吗?那个由头……是我生造出来的。”
“程元庆的职位,决定着他每天都要过目很多文件。这些文件他有的懂有的不懂,但对他来说只是盖个章签个字的事……毕竟他是来我们这儿镀金的,给一个有一定权力但又不会坏事的职位是常态。”
宋清越沉吟了会,“所以那个造出来的由头是什么意思?”
林青浅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刚才小孩过于敏感的反应实在是让她有些难堪。
宋清越却觉察到了一些不对,温软但有力的手臂直接缠上了林青浅的喉咙,半带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怎么,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林青浅把这人拆了下来,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摇摇头,苦笑着,“只是,我把一份与周营贪污案子有关的文件划到他的档案里了。”
宋清越眨巴眨她的眼睛,摇摇脑袋,“没听懂。”
林青浅无奈地笑着,“他被我诬陷了,懂否?”
“活该,”宋清越啐了一声,拍了拍林青浅的手背,“干得好!”
林青浅有些迷茫又有些窃喜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孩,心里好受了一点。
还好,小孩不是自己想象中无药可救的“愤世嫉俗者”。
“继续继续,”宋清越兴致又来了,戳了戳林青浅的腰,“接下来你怎么做的?”
“还能怎样?一路追查到底呀。”林青浅轻笑着,“顺着这条我铺的线索一路往上查,直到查到森林高层为止,然后与李冰周营做交易,用周营的退位换他下半辈子平安,他肯定愿意的。”
她简单讲了讲自己是如何说服李冰的,又是如何威慑周营的,听得小孩眼睛里冒星星。“对了,周营他贪了多少啊?”小孩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林青浅一边端起水润嗓子,一边竖起四根手指。
“四百万?”宋清越试探着问。
林青浅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剧烈地咳嗽着,“你是看不起林氏还是看不起周营?”
宋清越震惊了:“四千万啊?”
“哪里只会有这么点,”林青浅嘟囔着,“四个亿。”
她看见宋清越的嘴张了张,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难以置信,“林青浅,他贪了这么多,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啊?”
“欺上瞒下,克扣工资,谎报损耗,偷税漏税……”林青浅几乎是瞬间列出了一长串的可能,“总之,不是什么好玩意。”
林氏一开始能顺利起步离不开这位元老,他用近乎天衣无缝的手段让原本血腥的资本原始积累变得文明——至少是看起来文明。
毕竟现在是文明社会,资本家们总有文明的手段进行剥削。
宋清越心中那份奇奇怪怪的感觉又翻涌了上来:“那,他如果坐牢,大概要坐多久啊。”
“三十年?五十年?或者无期。”林青浅耸耸肩,“四个亿啊。”
“但他就这么成功退休了,”宋清越喃喃自语,“拿着四个亿,拿着原本是别人的血汗钱,还能光荣退休?”
她终于知道之前听见程元庆和斯蒂文故事的奇怪感觉是从哪里来了。
于是林青浅猛地看见宋清越坐起身,盯着自己的眼睛,“林青浅,程元庆是个强/奸犯,但他脱罪了;斯蒂文是一个需要一大笔钱的赌鬼,对自己父亲不管不顾只想着敲诈勒索,但他也得到了一大笔钱;周营贪了那么多钱,但他却安稳退休了。”她抓着林青浅的手,“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林青浅凝视着她的眼睛,慢慢摇头,“不觉得。”
宋清越有些失态了,“林青浅,你不是神!”
怎么能让这些罪犯逃脱法律的审判?
这些还不是小问题,都是涉及到了社会的公序良俗、运转的潜规则的重大问题。
强/奸,赌博,贪污。
宋清越嘴唇微微颤动着,为自己之前居然没有及时察觉到而懊恼,“林青浅,他们应该要被送进监狱。”
“不可能,”林青浅瞬间拒绝,“我为了现在的局面,已经割让出去很多利好了。”
要将这些人治罪,意味着一切都要推倒重来。
宋清越出离的愤怒了,声音尖利,“林青浅,你没有资格代替法律审判他们。”
她还留存着一些理智,没有把更伤人的话说出来。
林青浅,你没有权力超脱法律,游走在黑白边缘善恶边界,只不过仗着你身后有林氏而已。
她宋清越最厌恶的,就是凭借自己特权为所欲为的人。
穆华成是,程元庆是,周营也是。斯蒂文也勉强算得上。
她不想林青浅也是。
林青浅重重吐出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不可以。”
她带着一些恳求的语气说:“清越,不要干涉我管理林氏。”
“不不不,我不干涉,”宋清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但这次,你过界了林青浅。”
法律,容不得任何人玩弄。
林青浅伸手,捂住了脸,也遮掩住了那一丝悔恨的叹息。
自然不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恨,而是在后悔,不应该向宋清越和盘托出。
现在,她就很难收场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树枝摇曳,有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光。
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
“如果我不呢?”林青浅慢慢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宋清越伸手,握住了她捂住脸的手腕,轻声说,“我会……不理你了。”
林青浅猛地抬头,眼睛瞬间染上了通红的血丝,“清越,不要拿这种东西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宋清越看着林青浅脸上突然出现的狰狞神色,手指慢慢抚平了她紧皱的眉,“你知道的,我忍不了。”
她看着林青浅又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整个人向后倒去,躺在床上,胸膛没有丝毫起伏,看起来,死寂而冷漠。
宋清越不安地去勾她的手指,扯了扯,“林青浅?”
林青浅的手指微微颤动,慢慢握住她的,然后握紧。
“你没有开玩笑。”掌心下传来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喟叹。
“没有。”
林青浅放下手,面上是没有一丝破绽的完美微笑,“好。”
宋清越看着林青浅的模样,一丝寒意慢慢爬上心头。
林青浅,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喂,是我。”林青浅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此时直接起身拨打了秘书的电话,“安排一下……”
宋清越坐在床上,静静听着。
有一些专业术语——或者是业内黑话她没怎么听懂,只知道,林青浅为了这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我没开玩笑,按我说的办吧。”林青浅挂掉电话,转头对小孩笑了笑,“我去书房一趟,别进来。”
宋清越抿抿唇,起身,抱住她,轻声说:“抱歉,但是……”
“没什么要抱歉的,”林青浅笑着推开,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的错。”
宋清越看着林青浅扭头走向书房,手指无措地握紧。
她明白,应当有更好的方式。但当年穆华成滥用权力肆意妄为导致的悲剧结局的记忆翻涌上来:母亲墓碑上沧桑空白的眼睛里藏着的伤痛,冰冷的雨滴滴在脸上,落在握住长柄伞的手臂上,很凉很凉。
林青浅,就应该是全身在发光的,怎么能变成和穆华成一样呢?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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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浅走到书房,反锁房门,站在书桌前,将手机放在桌上,手指敲着桌子,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十分钟后,手机铃声准时响起来了,她看也没看,直接接起来。
“妈,您放心,我仔细考虑过了。”
她依然闭着眼睛,仿佛是在遮掩什么。
林之音没有责怪她,而是轻声问:“清越让你做的?”
林青浅否认:“不是。”
林之音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张泛黄的合照,过了许久,才轻声说:“程家那边割让的利益,三倍恐怕不够,得再加,斯蒂文公司那边一样;周营还好办,但你得承受他反咬一口的可能,也要接受他留下势力的反扑,而且李冰和江生恐怕也不会再信任你了,毕竟这算是后背捅刀子。”
“我知道。”林青浅吐出三个硬邦邦的字。
“即使前面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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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音那边,自然是她派给林青浅的秘书打过来的电话。
只是很快,秘书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宋董。”
那边传来的是有些恼火的声音,“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还是有基本的默契存在的。”
秘书皱着眉,“我没有告诉林总文件的事。”
“那她怎么会反应过来了?即使把所有好处全部割让出去也要把自己摘出来!”
“我不知道,”秘书有些茫然地摇头,“可能,是运气好吧。”
“放屁!”电话被挂掉了。
宋朝度气得将手机扔了出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封面上写着“林青浅”的文件,其中文件为数不多,他将一份写着《森林娱乐员工档案:程元庆》抽了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现在这玩意,已经彻底没用了。
“林青浅,林青浅。”他摇摇头,“这回算你运气好。”
他目光看向了另一份资料上。
封面上写着“林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