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浅只是正常带小孩而已。
宋清越如此安慰自己,但雪白的枕头还是染上了水浸渍过后的灰。
她这几天哭的次数都快比得上出生到成年加起来的总和了。
林青浅在化妆间赶自己走,却和下一场同样有戏份的文蔚说话,还加了微信。
说自己要练舞很忙,却有时间和文蔚打十多分钟的语音通话。
还夸她名字好听。
还问她要不要签在森林。
宋清越突然在床上疯狂滚动起来,发泄心里的抑郁之情。滚了几圈,还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一把踢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第一次这么后悔没有签在森林。
明明当时罗雍和林青浅都问过自己的。
林青浅从阳台走回卧室,就看见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开心我很生气我不要理你”的宋清越。
她挑眉,走过去:“怎么了?”
宋清越转身缩回被子,背对着林青浅。
不想理她。
林青浅沉默。她即便在感情上再蠢笨,也是明白了宋清越的小心思的。
只是不敢正视这份感情。
而此时,她当然也知道宋清越为什么生气。
她心里恐惧于自己和宋清越法理上的姐妹关系却又带着隐秘的、不可告人沾沾自喜。
有时她甚至想唾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想法?
你喜欢宋清越吗?
喜欢肯定是有的,谁不喜欢香香软软还眼睛里装满了自己的小姑娘?
那,爱吗?
林青浅垂下眸子。
她不知道。
可是不知道自己感情的她却沉浸于宋清越对她的喜欢中不可自拔,甚至带了几分莫名的优越感。
她给不了宋清越回应。
这不对,这不对。
这不就是彻彻底底的渣女心态?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宋清越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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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越背对着林青浅闭上眼睛,心跳却越来越快。
林青浅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说话?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突然一只手抚在自己背后,然后林青浅也钻进被子,从身后抱住了宋清越,在她的耳边低语:
“我只是觉得文蔚很有潜力,可以挖到公司做摇钱树。”
“我不喜欢这一类型的。”
宋清越在她怀里僵硬了身子,闻言,犹豫了会,还是转回来。
“你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林青浅把小孩往怀里带了带,两具温软的躯体挨得很近,近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需要知道。”
宋清越心里的烟花突然炸开。
这是向自己报备?妈耶,梦想成真?
却看见林青浅面色不改的补充:“毕竟你也是林家人,以后也是要继承家业的,现在了解一下也挺好。”
她鼓起了勇气试探地伸出小手手想要给宋清越一点回应,却又怂怂的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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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越突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打不起一点精神。
她突然宁愿林青浅看上了文蔚,也比现在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样子好。
她恹恹地挣脱开了林青浅的手,平躺着闭上眼睛。
林青浅望着月光下小孩的面庞。嘴角勾起了对自己的嘲笑。
又撩又伤人。
林青浅,你是真的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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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越很快就从这个小插曲中脱离出来,认认真真投入到拍戏当中。
事实证明,如果把自己充实起来,像个被鞭子抽着的陀螺一样每天高速运转着,就很容易把一些私人的情感和欲望压在心底。
但也只是压在心底,而非彻底遗忘。
她向楚天阔请教演技上的问题,楚天阔自然是乐意倾囊相授;她也和文蔚聊了几句,发现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姐姐对演戏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
她也依然那样对待林青浅,热烈而放肆,两个人私底下相处时她更是得寸进尺,时不时要抱抱什么的。
她原本以为林青浅会拒绝,但也不知道林青浅哪根筋搭错了,对自己百般纵容。
她也趁此一点点试探着林青浅的底线。
但是林青浅对自己好像没有底线。
原本失落的心慢慢的又恢复了自信——再也没有人能比自己离林青浅更近了,如果自己都追不到林青浅,还有谁能做到?
几天过去,她身上竟然多了几丝一往无前的气质和乐观主义精神。正好与夏十一相契合,连带着戏都拍的更好了。
李自牧是一个喜欢抠细节的导演,但对待超常发挥的宋清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看着宋清越的眼神也越发火热起来。
捡到宝了。
如果林青浅注定不会再进圈子,能把宋清越教出来,也是一件乐事。
就这样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到了那场大戏。
道具早就把场景布置好,只是细节控李自牧仍然再一点点纠正每个小物什的摆放。林青浅的舞也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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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十一看着手上厚厚一叠资料,皱着眉头。
资料扉页,是一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的照片。
在这个时局下,漂亮的女人,多数是不好惹的。美貌在乱世中是原罪,而陈盈风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河立足,身后肯定有了不得的力量。
她指尖拂过着照片上女人笑靥如花的脸,沉思一会,抬头对叶知秋报告:“老师,我觉得还是避过陈盈风比较好,这次任务,不要和她接触了。”
叶知秋的眼睛藏在灰暗的油灯下,看不出喜怒:“这是你第一次任务,你自己决定就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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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群演怎么回事?以为没有台词就可以站在原地不动发呆吗?”
“ng!小宋你的问题,重来!”
“ng!表情太僵硬了,你是在思考不是在神游,眼神灵动一点!”
“ng!小泉为什么笑的这么谄媚猥琐?你是寿宴主角!是现在商河的统治者!”
……
这场大戏的主角林青浅还没有出场呢,就开始频频出岔子。
李自牧丢下手中的小本子,大吼:“全体休息十分钟,都自己找找感觉!”他放下大喇叭,啐了一口:“今天都撞邪了吗?一个个都发挥失常。”
楚天阔这一场没有戏,此时看着宋清越焉巴地看着剧本,想了想,走过去温声道:“今天怎么回事,这么紧张?尽是些低级错误了。”
宋清越呼出一口气,把剧本卷成筒敲着自己脑袋:“有一点。”
一想到等会林青浅的出场,她的心就抑制不住。
她脑子里全是那天拍定妆照时,林青浅的样子。
楚天阔笑笑:“紧张是好事,事实上,夏十一也很紧张,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
“你可以把自己现在的紧张情绪带进人物,说不定会有好的发挥,但一定要把控住平衡。”
宋清越低下头:“听着好难啊。”
楚天阔朝她眨眨眼:“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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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十一徐徐走进商河酒店。她年纪小,还没长开,穿着男装扮作富家公子,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
大厅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嘿,我还是第一次进这地方呢,你说那玩意是真金的吗?”
“别给老子丢人现眼了,这里能有假东西?当然是真的。”
“没想到这么大的酒店居然是一个女人啊,得花多少钱?”
“切,还不是爬上了日本人的床。”
“说的你今天吃的喝的不是日本人的似的。”
夏十一走在人群中,静静地听着周边人的议论纷纷。
这是商河酒店开业的日子,也是驻商日军总司令小泉次郎的寿宴。小泉伪装成假惺惺地“大东亚共荣”、“与民同乐”的友好模样,于是这次寿宴除了商人日军之外,还多了很多百姓。
当然,这是表象而已。
夏十一低下头,躲过巡逻宪兵的审视。
她此次的任务,是刺杀。不是刺杀小泉,而是他身边的商河商会会长——一个汉奸。
大概是组织里出了叛徒,出卖了行动。小泉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不仅没有取消寿宴,反而邀请百姓,把寿宴扩张了几十倍。美名其曰:“与民同乐”。实质上是要把场面搅得更浑。
这样,想要不伤一个百姓就很难了。而日本人反而可以就此宣传其“友好、包容”的政策,顺便将国党打击成不顾及民众生命的恶人。
步步都是算计,把把都是博弈,比的是谁更胆大心细。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突然传出惊呼,却见一直掩着的舞台幕布被冲开。
是的,不是揭开,是冲开。
从幕布里,冲出了一人一剑。
女子身着红衣,扎着高马尾——在林青浅的要求下那些花里胡哨的饰品都被取了下来。换了最干净利落的发型。
脸上是浅浅的同色面纱,在急速的腾转挪移之时,偶尔露出女子小巧白皙的下巴。这种欲说还休的遮掩,更是令人目不转睛。
表面上看起来堪称朴素的衣装,是为了衬托绝妙的舞姿——或者说绝妙的剑术。
歌以咏言,舞以尽意,是以论其诗不如听其声,听其声不如察其形。[1]
舞蹈本来就是表意能力极强的表演形式,而剑舞又是其中表意能力登峰造极的一种。
陈盈风的剑舞,不是那种传统的女子剑舞,以柔为主,柔中带刚。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2]
宛如夸父逐日般一往无前的气势,却又有羚羊挂角般的精妙。
这根本就不是剑舞,而是舞剑。
而此时台下,不知道从哪里推了许多红色大鼓,围在台子周围,三十六名□□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悠悠长喝一声,手中鼓槌落下。
煌煌正气,裂石流云。
陈盈风的动作也卡准了鼓点,一招一式飒沓如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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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牧站在监视器背后,皱着眉。
宋清越的眼神里,震惊、欣赏、以及一丝浅浅的爱慕。
是对的,但少了东西。
“ng”已经到了喉咙边上,但他耐下性子,决定再看看。
宋清越只觉得呼吸急促,她好想站在原地看完。
但这是拍戏!
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你要是出了岔子,林青浅还得跳好多遍,这一看就很累。
她慢慢收回情绪。
她重新开始扮演夏十一。
李自牧低呼一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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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十一恍然若醒,迅速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再看向陈盈风时,眼睛里带了几丝的遗憾和惊疑不定。
遗憾是因为这样出色的人才,竟然和日本人混在一起,甘愿沦为日本人坐下走狗。
惊疑不定则是因为陈盈风的剑术。
叶知秋也会一点古典剑术,也是师从大家,但和陈盈风比起来,好像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决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从那一大摞厚厚的资料就可以窥见一斑了。
只是纵然国党自诩情报网四通八达,也没有查出来陈盈风到底到底从哪里来。
她好像就是突然出现在商河的,过去一片空白。
夏十一微微摇头:不能与之为敌。
她扫视一眼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陈盈风吸引住了,即使是日本宪兵也是如此。
倒是好机会。
她捂住肚子,拱着腰,嘴里骂骂咧咧,目光还遗憾地看着台上的陈盈风。
来到卫生间,她四处看看,拿起清洁车上的“正在打扫”的牌子挂在门口,又用清洁车从厕所里面堵住门,窜上洗手台——那里有一个通风口。
清洁人员自然也是被陈盈风吸引了,但夏十一拿不准那到底是不是自己人特意为自己留出的机会。
她从通风口拿到了油纸包着的一把□□,迅速别在腰间,然后将现场归位。
毕竟是第一次出任务,慌乱之间,脖子上挂着的戒指丝线被挂断,戒指滚到了下水道,因为太大而没有掉下去。
拿到枪之后,她装作无头苍蝇一般上了二楼——她事先观察过,那里有一个可以俯瞰全场的狙击点。
台下,小泉突然皱起眉。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人群中传来惊呼。陈盈风手中的剑突然脱手,向一个方向急速射去。
自然就是坐满了日军高层军官的一桌。
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小泉瞳孔震动。
那把剑却稳稳地扎在了桌子上,剑身直接刺破了不算薄的桌面,可以想象,倘若是刺到人身上,恐怕可以直接将人刺个对穿。
剑离小泉不过数十厘米。他喉咙滚动,银白的剑身映照出他瞬间湿透的衬衫。
台上陈盈风却盈盈一拜:“为小泉君祝寿。”她直起腰,笑道,“小泉君没有被小女子的恶作剧吓到吧。”
小泉急忙大笑几声,接过陈盈风递过来的台阶,操着拙劣的汉语:“哈哈哈哈怎么会,陈姑娘的舞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砰!
一声闷响,像极了枪声。
夏十一大衣里虚握着枪的手猛得一紧。
陈盈风在台上看着一堆钻到桌子底下的日军军官或者商会老板,嘴角挂起了浅浅的讥讽笑意,面上佯装不解,“各位老板这是怎么了?我特意学那西方酒会开了几瓶香槟助兴,为何都这样?”
小泉直起腰,讪笑几声,刚想说话。
砰!
又是一声巨响。
之前两场风波让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泉那桌,而离小泉不远的商会老板,被一枪毙命。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无数人迅速往出口跑。
小泉惊怒,站起身大吼:“封闭出口!一个都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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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李自牧大喊一声,然后从座位上站起,鼓起了掌。
“很不错。”
林青浅从直接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揉了揉右小臂。
刚才用力用猛了,有点酸疼。
“怎么样?”她来到监视器后面,顺手搭上也跑了过来的宋清越的肩,把小孩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李自牧很是嫌弃:“我还没看回放呢。”三个脑袋凑在监视器面前。
宋清越偷偷往林青浅身边靠了靠。
“差不多了。”李自牧沉吟一会,“青浅你再跳一遍,上一遍有一点用力过猛的感觉,最后剑扔出去角度不好看,后期特效会比较难做。”
林青浅又揉了揉小臂,哀叹一声:“那玩意很重的。”
助理已经把剑送过来了,宋清越接过掂量掂量。
确实很重。
林青浅能拿着这么重的剑舞得那么漂亮,想必手臂力量和耐性都很好吧。
宋清越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