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陷入绝境,只要我们还坚信正义,每个人就必须战斗到最后。
——道格拉斯·黑格
鲁登道夫命令胡蒂尔从远道奔袭亚眠,这个举动使德军已经偏离原先的米夏埃尔计划,耗尽了德军为战役下一个阶段所准备的资源。90个师的兵力被投入战场,许多师打到后来只剩下几千人。这样大规模的伤亡,加之有一个巨大的突出部分需要把守,造成鲁登道夫手中只有11个完整的师可以用来发动对佛兰德斯的进攻,这个兵力只是原计划的三分之一。原计划中的目标在短期内无法实现。年初的时候,鲁登道夫梦想能在年中结束战争,但这个梦想此时已经失去了实现的条件。
也许,是进行外交努力的时候了。德国在未来的讨价还价中未必处于劣势。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协定标记德国在东线的胜利。西线的米夏埃尔攻势至少展示了德国的实力。德国可以在谈判中放弃一些占领的土地,很可能仍然可以带着战利品结束战争。即使德国放弃所有占领的土地,大战也能证明德国的实力,因为几个欧洲国家联合起来也只能与德国打成平手。没有人能否定德国的世界强国地位。
法国此时达到一种临界点,法国已经无力弥补战场耗损。虽然法国还有适龄男子,但法军已经征募不到合格的新兵。英国的情况也不佳。1918年春天,劳合·乔治的政府放弃不送18岁以下男孩上前线的承诺,并且考虑从爱尔兰征兵。除非打败德国,否则劳合·乔治和克里孟梭都对和平没有兴趣。和谈的机会是有的,但德国必须放弃生硬、粗暴的态度,必须放弃比利时,必须推翻极其残酷的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协定,否则协约国的强硬派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公众渴望和平,这给劳合·乔治和克里孟梭施加很大的压力。虽然和谈有可能失败,但和谈并非绝对不可能。
德国的政府高层之中有许多人希望和平谈判,甚至一些有影响力的军界人士也希望和平谈判。1918年初,马克斯·霍夫曼同意在西线用武力决定胜负,随着米夏埃尔攻势除了获得缺少战略价值的土地外没有什么战果,他觉得需要改变策略。他后来在给军队高层的信中说,面对事实“无法占领亚眠,换言之,无法取得突破……在西线取得决定性胜利已经不可能……有责任告诉政府目前到了应该进行谈判的时候了”。
鲁登道夫看不到自己有这样的责任。用长期为他服务的参谋人员的说法,他是一个把“所有政治问题都看作军事问题”的人。他曾经用武力解决了东欧的政治问题。虽然米夏埃尔攻势战绩不佳,但他仍然希望继续用武力解决西线问题。米夏埃尔攻势之后,他是否还保持完整的理智,这个问题并不清楚。不过,他不仅喜欢取胜,而且整个思维都被胜利的念头占据着。他变得不愿接受理智性的建议,不愿对现实予以考虑。
速度仍然是鲁登道夫计划的核心。美军在法国的兵力迅速增加。如果美军发动进攻,或者英、法发动进攻,德国将无法维持主动。鲁登道夫曾计划在圣乔治攻势的第一期中进攻佛兰德斯,如果执行圣乔治攻势的第一期计划已经不现实,他同意削减米夏埃尔攻势第二期的规模,但仍然坚持必须发动进攻。进攻攻势毕竟削弱了英军的实力。英军为了阻止德军的进攻而减少了在北方的后备部队。鲁登道夫在3月底结束米夏埃尔攻势前向佛兰德斯调集兵力和炮火。战役准备工作做得很匆忙,规模也比原计划削减了许多,鲁登道夫的参谋人员给这次战役起了一个具有嘲弄意味的名字“乔其纱”。乔其纱攻势是鲁登道夫战略决战一个薄弱的替代品,但是它朝着战略决战又近了一步。
就在米夏埃尔攻势蹒跚着接近尾声而乔其纱攻势已经开始之际,劳合·乔治于4月3日来到法国,参加与其他协约国领导人的会议,美国也派来会议代表,大家一致同意扩大福煦的职权。福煦将拥有为确保西线战略方向所需要的所有必备的权力。黑格此时对这个安排已经失去兴趣。由于法军接手了一部分他的防线,而且英军也在不断从埃及和伊拉克抽调来新兵力,所以他不再需要别人给予战略指导。黑格的负面态度却激励起劳合·乔治的热情。4月14日,福煦被授予一个新职位——协约国军队的“大将军”,黑格的气愤达到顶峰,而此时也就是劳合·乔治最心满意足的时候。在这一天,如果用不易混淆的词汇形容,那个法国人变成了黑格的上司。
乔其纱攻势(也称为利斯河战役,或第四次伊普尔战役)于4月9日开始,德军9个师的兵力在11英里(约18公里)宽的战线上发动进攻,德军行动谨慎。凌晨发动进攻时有浓雾,这点很像米夏埃尔攻势当初的情况。在德军突击部队行动前,布鲁赫米勒再次进行了5小时具有摧毁性强度的炮击,德军最初的进展顺利,令英军大吃一惊。黑格的情报专家观察到德军将炮火向北面调动,于是猜测德军有可能在维米岭发动进攻,但事实证明这个猜测是错误的。两个葡萄牙步兵师遭遇最激烈的弹幕炮击,两个师是葡萄牙政府为了向英格兰表示友好而捐助的。这两个师因为有两个大问题而士气低落,首先是士兵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参战,其次是这两个师第二天早晨将换防回家。当布鲁赫米勒的炮火落在他们头上时,他们四散逃跑了。德军的突击部队前进了3.5英里(约5.5公里),傍晚时分才遇到阻力,此后才出现严重伤亡。这一天是鲁登道夫的53岁生日,德皇来到德军总部。他发表了一个简短的讲话,庆祝德军最近的胜利,赞美鲁登道夫的辉煌战绩,授予鲁登道夫一尊他自己的雕像。
乔其纱攻势的目标是夺取阿兹布鲁克(Hazebrouck),它是铁路中转站,如果德军能成功占领此地,德军就破坏了英国的供应线,并保护德军手中的海港。此地的防御部队是霍恩的英国第一集团军,这支部队已经坚守了两天。但是,到了第二天的夜里,德军在他的防线上撕开一个长约30英里(约48公里)的大洞。黑格一方面向法军求援,另一方面派遣赫伯特·普卢默的英国第二集团军前来救援,这支军队刚刚从意大利回来,他们在卡波雷托阻止了德军的进攻。战斗异常激烈,双方伤亡都很大,胜负难分。4月11日,黑格发布一条命令,士兵们嘲笑这条命令,但伦敦却大加赞赏。黑格在命令中说:“每个岗位必须坚守到最后一个人。不许撤退。我们已经陷入绝境,只要我们还坚信正义,每个人就必须战斗到最后。”他的这番话有极好的戏剧效果,对伦敦的宣传战有利,但是内容空洞无物。许多士兵嘲笑他的话。坚守岗位的要求应该受到严厉谴责,普卢默的部队深受其害。虽然黑格说英国远征军已经陷入绝境,但他知道可以利用后门逃脱,他并非不愿使用后门。就在黑格发布命令的当天,他还在同威尔逊将军讨论如何利用英吉利海峡的海港帮助他的军队逃离法国。
4月12日,鲁登道夫增派更多的兵力发动进攻。这次进攻抵达离阿兹布鲁克5英里(约8公里)的地方,但进攻强度逐渐减弱。第二天,德军寻找英军的薄弱环节进攻,英军在伊普尔突出阵地的北侧成为德军的进攻目标,此地的守军是普卢默的部队。为了防止德军攻破自己的防线,也为了集中兵力,普卢默没有遵循黑格在4月11日发布的命令,要求自己的部队向后撤,放弃了黑格在1917年用25万死伤的代价换来的阵地。劳合·乔治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一阵愉快。他感到自己对帕斯尚尔战役的批评是正确的。他说:“帕斯尚尔的进攻是一场噩梦,放弃噩梦的结果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鼓舞。”他说得没错。普卢默的撤退,缩短了防线,防御力加强,使德军无法突破。他用行动向他的士兵证明,他不愿为了保持英雄的姿态,而毫无意义地损失士兵的生命。
在接下来漫长的两周里,普卢默不断后撤,放弃了许多阵地,但大量杀伤敌人,这种打法减轻了自身压力,使自己的防线不被攻破。法国增援部队赶到了,福煦命令贝当调遣手下的步兵和没有骑马的骑兵来救助英军,但此举使贝当的防线变得比德军发动迈克尔攻势时还要薄弱。德国人注意到法军的行动。鲁登道夫命令在香巴尼的皇储威廉准备进攻,皇储的部队此时与贝当对阵。战争游戏变得难以想象的复杂。
与此同时,鲁登道夫从乔其纱攻势中获得的可用来炫耀的资本不多,甚至比他从米夏埃尔攻势获得的还要少。乔其纱攻势不仅导致严重的德军伤亡,而且所占领的缺少战略价值的阵地变成了德军的薄弱环节。鲁登道夫告诉德皇,他能在1918年结束战争。但是,他同时小心地告诉德皇,战争很有可能是“一场巨大的决斗,开始于一个地方,然后又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非常耗费时间”,但德国有可能获胜。在做了许多无用功后,他需要占领一个重要的地方。德军目前离亚眠不远,离阿兹布鲁克不远,离凯默尔山(Monet Kemmel)和德凯特山(Mont des Cats)也不远,夺取这些地方能使德军控制伊普尔和周围的地区。夺取其中任何一个都是极好的战利品。鲁登道夫并不是在这些可能的目标中选择一个,他像在米夏埃尔攻势中的做法一样,命令向所有目标发动进攻。
4月24日,德马维茨的第二集团军的9个师发动向亚眠方向的进攻。这次进攻使用的是坦克,德军此前极少使用坦克,此次使用了德国大型A7V型坦克,机组有18名乘员。德军坦克先把英军击溃了,但英军较灵活的轻型坦克出动,又把德军击溃。德军在白天以极高的代价取得进展,但到了晚上,澳大利亚部队和法国部队发动反击将德军赶回出发点。鲁登道夫放弃了亚眠。米夏埃尔攻势的前沿此时再次稳定下来,此后再也没有爆发新战斗。
第二天,在乔其纱攻势的前沿突出阵地,福煦命令曾在凯默尔山解救英军的法军部队发动进攻(佛兰德斯只有低矮的山梁),但遭遇布鲁赫米勒弹幕炮击的打击和紧跟其后的步兵的攻击。活下来的法国兵溃退,有些士兵想抵抗,但很快被德军制伏。“穿着灰蓝军装的士兵从一半被掩埋了的防空洞口跳出来,试图把身后的机关枪拖出来,”一名进攻者记录道,“他们刚到枪位上,我们前锋上的人丢手榴弹把还没有来得及使用的机关枪摧毁。其余守兵不再敢防守;这时,大量的炮火掠过他们,德军的突击部队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人只好举手投降。经常有穿灰蓝军装的士兵从地下爬出来,身上粘着泥土,眼神迷惑。”
截至早上10点,德军占领了高地。他们不仅占领了凯默尔山,而且赶走了防守的士兵,在敌人的防线上打开一个大缺口。德凯特山是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就展现在德军面前。但是,鲁登道夫已经对出乎意料的胜利变得异常警惕,他害怕这些胜利把德军拖入毫无价值的地区,于是他命令德军占领凯默尔山后停止进攻,原地待命。德军在原地等到了一整天,浪费了已经落入他们之手1918年最好的机会。当晚,英军后备部队从后方及时赶到把缺口补上。随后,又有更多的部队赶来,使德军无法恢复进攻。德军又犯了一次类似于未能及时进攻亚眠的错误。德军在该地区的集团军总参谋长库尔将军后来说,如果德军能占领德凯特山,英军则陷入背部受敌状态,不仅会被迫放弃伊普尔,而且会放弃伊瑟河沿岸的阵地。如果发动这次进攻,大部分鲁登道夫想在佛兰德斯实现的目标都能得以实现。但是,他指挥下的德军再次没有了目标,并被禁止行动。
鲁登道夫又进行了一次努力。4月29日,利斯河谷,他派遣第四集团军及其后备部队发动对卡塞尔(Cassel)的进攻,占领此地便可遥望敦刻尔克海港。战斗异常血腥,德国人没有取得任何战果,乔其纱攻势因这次失败而终止。
鲁登道夫的处境比他发动米夏埃尔攻势之前还要差。他仍然认为有可能在佛兰德斯消灭英国远征军,并且认为这是取得胜利的关键,但乔其纱攻势把英、法的后备军队吸引回北方,他必须再次想办法将这些后备部队引走,才能在佛兰德斯发动一次新的致命打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决定进攻香巴尼附近的兰斯,法军因后备部队调动,在此地形成一个兵力较薄弱的部分。他派遣布鲁赫米勒的炮兵和所有剩余的步兵师乘坐火车去迈克尔攻势的东部战场,皇储威廉在很久之前就准备在那里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但是,鲁登道夫此时已经没有年初时那么充足的兵力。自米夏埃尔攻势开始以来,他的伤亡高达35万人,西线战场每十个德国士兵就有一个伤亡。有5万精英士兵被杀,德国已经没有兵源补充同等质量的士兵。有100多个师参加战斗,所有的精英师均在其中,大多数师损失严重。鲁登道夫在他的《战争文集》中写道:“明显感觉到匮乏和平时期培养的军官。他们一直是国家道德力量的储备。”他是在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的“匮乏”,实际上是表示灭绝的意思。
幸存下来的部队士气消沉,因为痛苦的折磨没有换来希望中的胜利。尽管英军和法军的伤亡情况也很可怕,但美国军队大规模到达法国:3月份8万人,4月份11.8万人,5月份24.5万人。虽然美军此时还未取得战果,但一些训练较好的部队已经成为福煦的后备部队,时刻准备着上战场。
训练美国士兵能上战场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1916年的时候,美军的规模比英军在索姆河战役的伤亡人数还要小,比法军或德军在凡尔登的伤亡人数也要小。美军非常缺乏高级军官,美国宣战后,所有的美国步兵师都由志愿兵和征召入伍的新兵组成,每个师有2.7万人,比欧洲军队中的常规师大2倍,美军这样做是为了节省所需军官的数量。
美国战争部在派遣美军第一师匆忙奔赴法国后,把其余部队留在国内培训。随着大量美国士兵跨越大西洋,如何部署美军便成了一个争论话题。协约国的指挥官都希望把美军吸收入自己的部队之中,其中英国表示出最强烈的愿望。潘兴断然拒绝了他们,这位以沉默自信的美军指挥官与欧洲人想象中的美国人截然不同。他明确地告诉欧洲人,美国远征军必须在完成准备工作后才投入战斗。美军是一支自治军队,在英军和法军之外独立作战。首先,他需要给即将上前线的美军更多的培训。
其次,他要决定在何处部署美国远征军。战线的北面是英军的主阵地,美军将不会部署在那里。香巴尼地区是通往巴黎的必经之路,由贝当的法军防守。剩下的是东面,就是凡尔登以南地区。潘兴对这个地区比较满意:如果能在这个地区突破德军防线,占领铁路中心麦茨,德军将严重受损。他在洛林地区的肖蒙(Chaumount)建立自己的总部。美军第一师就在附近接受训练。随着更多美军士兵到达,第二师也集结完毕。美军的士兵住在谷仓里,军官寄居在有空闲卧室的农夫家中。在潘兴的中层军官中有着未来战争的军事巨人: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乔治·马歇尔(George Marshall)、乔治·巴顿(George Patton)。
潘兴本人并不十分了解西线的局势,虽然他是一位有能力的决策者,但他并不是一位军事天才。他漠视盟友给他的忠告,坚持认为战壕战的纪律是第一要务。他有一股新人常有的勇气,坚持面前的战斗是运动战,就是要突破和冲锋。他忽视机关枪给他的步兵的伤害,视步枪是胜利的关键(他的部队因为他的这个错误认识而伤亡惨重)。
为美国远征军提供给养困难极大,不仅是因为远离美国本土,还因为远离法国的海岸线。美军获得三个港口卸载不断膨胀规模的运输船队。法国人不愿放弃对连接海港和美军战场之间铁路线的控制,但是美国人最终用贿赂获得了法国人的支持。法国人获得300辆美国制造的机车头,而美国人获得几百英里的铁路。
除了数十万美国士兵外,有数百万吨的货物需要从海港运走。潘兴在巴黎建立一个办公室管理物资采购,委任自己的朋友芝加哥银行家查尔斯·盖茨·道斯(Charles G. Dawes,后来成为美国副总统)进行管理,并为他新创造了一个职位——陆军准将,美军到大战结束时一共采购了1200万吨物资,比从美国运输来的物资还要多。美军每天需要的物资供应都不一样,管理工作必须高度动态,这个物资采购系统曾经接近瘫痪。管理的难度来自有大量的具体细节需要处理。比如,有一项任务是给美国远征军装电话。这项任务需要铺设2.2万英里(约3.5万公里)长的电话线,另外从法国人那里租用1.2万英里(约1.9万公里)电话线。美国战争部为了响应潘兴的要求,寻找到数百名能说法语的接线员,把他们征募入伍,并送到法国工作。
尽管美军进行了大规模的准备工作,可是许多英国人在5月初的时候几乎不知道美军的存在,甚至连许多法国人也不清楚。在伦敦,劳合·乔治被迫派遣更多的军队去欧洲大陆。与此同时,他还必须向难控制的公众表示自己绝对不漠视任何停战机会。英国政府采取了两方面的措施。一是加大征兵范围,计划征召5万矿工和其他工种的工人,这些人以前不符合征兵要求。外交大臣鲍尔弗5月15日在英国下院的一次讲演中宣布,英国准备进行停战谈判。英国的条件只有一个,这个条件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德国必须宣布恢复比利时的战前自治状态和中立地位。这给了德国一个机会。但是,像德国首相赫特林、外交大臣库尔曼这些本来可以给予正面回复的人,此时仍然处于鲁登道夫的阴影下,鲁登道夫拒绝任何折中方案。一周以前,德国在5月7日与罗马尼亚签署条约时,再一次显示受鲁登道夫支配的德国政策的本色。德国与罗马尼亚签署布加勒斯特条约,强迫罗马尼亚为附庸国,再次表现出与签署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条约时一样的缺乏远见和贪婪。大部分罗马尼亚油田被迫租借给德国99年(维也纳获得24%的份额)。
鲁登道夫此时正在计划发动两个间隔时间很短的进攻:首先是在舍曼代达姆,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西面,在蒙迪迪耶(Montdidier)和努瓦永(Noyon)之间的一条名叫梅子的小河附近,战场离巴黎只有60英里(约95公里)远。在这两次进攻中,处于防守地位的都是贝当的部队。德军的目标是直截了当的:通过威胁法军防线(包括巴黎),迫使福煦(包括黑格)从北面向南面调遣后备部队。最终目标也很明显:为在佛兰德斯发动一次致命打击做准备。
战役准备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布鲁赫米勒的典礼需要输送大量的大炮和弹药。许多步兵师也需要调动,士兵们此时异常疲惫、沮丧。法军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法军有103个师的兵力驻扎在法国本土(在意大利、萨洛尼卡、中东都有法军驻扎)。在这些兵力中,有45个师的兵力在瓦兹河(Oise)北面。即使其中有些兵力能很快地转移到东南方面,贝当最多有60个师的兵力把守奥伊斯河至凡尔登一线。此时,鲁登道夫有200个师的兵力在西线,其中有一些师曾遭受重创。凡尔登应该是法国除巴黎之外的另一个神圣大本营,此时几乎处于无人把守状态。贝当的部队为准备抵御德军的进攻已经有几个月了,但是难以判断德军在何处发动进攻。这些困难是贝当参加大战以来最难以应付的。由于他必须与黑格共享兵力,这也扩大了他面临的困难。
贝当还面临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包括福煦在内的许多法军将军们都反对贝当的任何决定。这些人仍然相信,打仗就是进攻,而且可以不顾战场具体情况发动进攻。他们还相信,遇见敌人进攻,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坚守阵地直至战死,绝不能后撤。贝当能非常开放地采用各种战术,愿意从过去的经历中总结经验。他们看不惯贝当的这些做法,而且把这些做法看作贝当软弱的象征。贝当曾颁布第4号军规,要求部队保持具有纵深灵活性的防御。后来,贝当再次要求部队执行这个军规,但他的命令再次被忽略了。此时,福煦已经被任命为新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他在5月4日发布一个命令,要求法军指挥员在面对敌人进攻时不许后撤,连临时性的后撤也不许。福煦发布这样的命令,明显是为了削弱了贝当的影响力。
防守舍曼代达姆一线的指挥官是丹尼斯·杜谢恩将军(Denis Duchesne),他是福煦的前任参谋长,在追随福煦的门徒中他的热情最高。他手下的部队主要是法国人,但也有3个英军师,这3个英军师此时正在这块安静的地方休整,因为他们在米夏埃尔攻势中严重受损。杜谢恩鄙视贝当和贝当的军事见解,并学着福煦的样子反抗贝当,他把士兵塞满前线未经认真修筑的战壕中。他的防守阵地,即使包括炮兵阵地,最多也只有5英里(约8公里)纵深。整个阵地在埃纳河北面,所以他是背水一战。他的阵地安排从整体上看很大胆,但潜伏着灾难。
汉密尔顿·戈登将军(Hamilton Gordon)是杜谢恩手下英军的指挥官,他质疑法国将军的安排。高傲的杜谢恩回答道:“我已经说过了。”他的意思是:部队将按照计划驻防,如果受到攻击,绝对不许后退。
德军的战役准备需要运输大量的士兵和大炮,德军奇迹般地保守着秘密,这与过去的米夏埃尔攻势一样。在杜谢恩对面,德军集结了20个师的兵力,每个师都堆积起30万发炮弹。5月26日,英国人在一份报告中说,有迹象表明德军即将发动进攻,杜谢恩并不在乎。他说:“没有迹象表明敌人已经准备好明天在舍曼代达姆发动进攻。”说完,他离开阵地去巴黎与情人见面去了。
几小时之后,5月27日,凌晨1点钟,德军4000门火炮和4000门迫击炮开始了毁灭性的工作。弹幕炮击的炮弹基本上都落在倒霉的英军阵地,这是英军最担忧害怕的事。凌晨4点钟,14个师的德军突击部队在像墙一样坚实的弹幕掩护下发动进攻。德军士兵发现有的防守士兵已经死了,有的被震撼得混乱不堪。他们利用英军和法军之间的缝隙挤过防线。到中午的时候,德军前进了5英里(约8公里),并跨过了埃纳河(英国人和法国人没有炸毁桥梁)。阿道夫·希特勒下士手里仅拿着一支手枪,孤身一人向前冲锋,并俘虏了12个法国士兵。他因此获得一级铁十字胸章,更新了4年前他获得的二级铁十字胸章。
夜幕降临时,德军已经跨过第二条河流韦勒河(Vesle),并且继续前进。然而,由于缺少骑兵和机动车辆,德军再次失去赶上逃跑的法军和英军的机会。为了弥补这一缺失,德军第七集团军指挥官命令部队连夜追赶,事实证明士兵体力无法支撑。当士兵体力耗尽后,德军不得不停止前进,不过,德军此时已经在25英里(约40公里)宽的战线上前进了12英里(约19奋里)。这是一个十分壮观的战绩,比胡蒂尔在迈克尔攻势开始时取得的战绩要好多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德军部队都进展顺利。位置在兰斯城附近的德军左翼遇到实力较强的法军部队,法军的防御安排也较合理,德军的进攻失败了。落后的左翼连累了取得进展的中路和右翼,因为那些部队的侧翼暴露在外。为了支持德军向南运动,鲁登道夫想占领苏瓦松和兰斯这两个铁路中心,苏瓦松在德军突出部分的西面,而兰斯在东面。一支德军部队本来应该在战役的第二天进入苏瓦松,但是,他们奇怪地接到离开的命令,这件事的直接原因是德军忙于劫掠而失去控制,指挥官害怕纪律崩溃而发出离开的命令。鲁登道夫知道了这件事后,命令该部队退回苏瓦松,并坚守待命。然而,仅有苏瓦松还不够,除非也占领兰斯,否则德军就像进入一个大麻布袋,麻布袋的底部越来越大,而麻布袋口却很窄,留下一条薄弱的供应线。
贝当和福煦对鲁登道夫以如此大的力量攻击舍曼代达姆感到惊奇。5月28日,德军恢复进攻,他俩对鲁登道夫如何能维持如此大的进攻力量和速度感到不解,这可能是因为他俩不知道德军从北面抽调来大量部队。这时候,他俩终于有了一个共识:必须守住兰斯,同时必须守住一块延伸到苏瓦松的高地。这样才有可能防止德军新取得的突出部的入口继续扩大。他俩都不认为巴黎有危险。如果德军进攻巴黎,就必须向西前进。如果德军西进,福煦后备力量中的法军第十集团军正好能进攻德军的侧翼。贝当命令他的一个位置在奥伊斯河北面的集团军向南运动。他同时要求福煦调遣后备部队救援,但被拒绝。克里孟梭不愿把作战决策完全留给将军们,他来到福煦的总部,对福煦拒绝支援贝当感到吃惊。福煦向他做了解释,福煦坚信德军新进攻的目的不是巴黎,而是消耗佛兰德斯的后备力量,于是克里孟梭不再干预。
第二天结束的时候,德军占领了韦勒河南面一块较容易把守的高地。德军取得了鲁登道夫为进攻设定的所有目标。德军占领了大片土地,急需供应线也能跟上。一个熟悉的格局再次出现。在战线的一端,苏瓦松附近,德军的胜利比预期要容易、全面。但是,在战线的一另端,德军占领兰斯的努力失败了。与过去一样,困难的问题是确定下面做什么——应该在取得胜利的地方继续推进吗?或者在已经失败的地方再次发动进攻?或者马上停止所有进攻?德军的情报人员密切注意协约国调动佛兰德斯的后备力量的迹象。感谢福煦,没有德军期待的迹象:协约国的后备力量没有被调动。德军的努力失败了。晚上,德军高级将领在皇储威廉的总部开会,鲁登道夫是德军将领中赞同继续进攻的人。他此时已经失去判断力,在计划目标难以达到的情况下,他调遣本来为佛兰德斯准备的7个师向南运动,继续南面的进攻。他就像一个轮盘赌赌徒,为了捞回损失,向赌局中投入越来越多的筹码。
背景:女性
在各种大战宣传材料中,有一类是女护士的海报,海报中的女护士(永远看上去漂亮、镇静、纯洁)弯腰照顾年轻俊美的战士(平静、活泼,受伤很重但不致命,你看了后不会有不舒适的感觉),战士凝视着护士,面带感激和羡慕。
这类艺术永远充满了幻想。随着大战越来越激烈,艺术幻想越发与事实不符。在1918年的夏天和秋天,有数千名女护士在前线勇敢地为负伤的战士提供医疗服务,但是她们所经历的绝非浪漫。交战双方的伤兵像洪水一般涌入,把战地医院变成恐怖之地。
一名美国护士记录道:“数以百计的伤员像洪流般涌入,场面拥挤混乱,伤员的身体蜷曲着,有的尖叫,有的呻吟,让人感到像是见到了但丁的地狱。”有人的脸没有了,有人的性器官被炸飞了,有人的四肢变成下垂的碎片。
德国人的情况更糟。一名德国护士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照顾300名伤兵,但是已经没有药品供应了!早晨,几个士兵帮助我们找到一些床垫被套,因为没有材料做敷裹,我们开始撕碎被套做绷带。后来,我们把窗帘取下做绷带。伤员饿了,我们只有干面包。”
伤员中有恶臭坏疽,也有悲惨的炮弹休克病案,也有临死的男孩叫着妈妈。1918年,越来越多高热伤员死于流行性感冒。
至少有1.5万名妇女跟随美国远征军和红十字机构(1914年底前,有1万名美国妇女自愿做协约国的护士)。英军远征军有2.3万名护士,1.5万名护士助理。法军有6.3万名护士,而德军有9.1万名护士。护士们的工作是高尚的,有12万美国护士死在欧洲。有200名护士因为勇敢而被授勋,但这些人只是四年大战影响到的女人中的很小一部分。
大战引发爱国主义的爆发,各交战国都有大量妇女自愿参战。一开始,各国政府都不知道如何应付她们的热情。那时,妇女没有多少权利(1893年,瑞士给予妇女选举权,20年后,瑞士仍然孤单无伴)。良家妇女从来不工作,几乎没有人参与公众生活。让妇女做护士工作比较容易办到,在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仍然沿袭老的习惯。英、法、德出现妇女协会,但是起主导作用的妇女均来自社会党中上层阶级。如果工人阶级的妇女加入,她们之中的许多人负担不起制服的费用。
但是,过了不久,数百万的男人上了前线,对妇女的需要大量增加。妇女志愿者开始从事职员、厨师、司机、食堂工人、接线员……随着时间推移,凡是能释放出男人上战场的工作,女人都开始从事。后来,英国有10万名工作妇女,这些妇女都经过仔细筛选,保证她们有合适的背景。对一些只是期待结婚养孩子的年轻妇女来说,参加工作使她们有一种奇妙的毛骨悚然感。一名法国女孩写道:“我的生活第一次变得有意义,在这个世界里变得重要。”
大战开始前,有数百万来自社会底层的女人有工作,大战给她们带来的不只是冒险的经历。士兵的薪水是极少的,给士兵家属的补助无法让她们维持生活(法国给士兵妻子的补助是每天25生丁,母亲和姐妹没有)。大战使许多女人丧失了工作,这极具讽刺意义。大战开始前,85%的法国女工在纺织业从事劳动。大战使大批工厂倒闭,60%的女工失去工作。67%时装业的工作机会没有了。许多法国女工去兵工厂工作,其中毫无疑问有爱国的动机。但是,为了生存也是许多女工的动机之一。其他国家都有类似的情况。
大战带来非常戏剧化的变化。在德国,有500万女人成为劳动力,女工在总劳动力中的比率由35%提高到55%。在英国,女工总数达到150万,75万女人做原先由男人完成的工作,35万女人从事战争相关的工作,25万女人成为农业劳动力。在法国,农业人口比英国和德国多,食物生产越来越多地由女人来完成。为军需品生产服务的女工,由1915年的1.5万人,增加到1917年的8.4万人。法国的铁路系统在大战前雇用了6000名女工,大战结束时工资表上有5.7万女工。法国地铁的女性员工从124人,增加到3000人。
法国和德国不许妇女参军。德国计划在1918年下半年进行改革。英国是领先者,于1917年创立陆军、海军、空军中的女兵部队。女性军官被称为“管理员”,而不给予军阶。未获得委任的军官被称为“女领班”,士兵称为“工作者”。以英国的标准来说,最具创新的举措是允许出身工人阶级的女人参加军队。这使传统人士感到震惊。有人给一家报社投了一份抱怨信,信中说那些工人阶级出身的女兵“不仅使她们自己可笑,更重要的是让英王的制服看上去可笑”。
美国以英国为榜样,并且很快有所超越。早在1917年3月,美国海军征募女性办事员为“女助理”,她们不许参加海战,但拥有正式的男性军阶。1918年夏天,美国海军陆战队征募女性志愿者,仅在纽约就获得2000份回执,最终接受了300人。
在所有这些变化的背后,有一个共同的背景,欧洲的女性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截至1918年底,德国有150万士兵阵亡,三分之一士兵已经结婚。寡妇已经成为各国社会中的一个重大的问题,而且许多寡妇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她们必须挣扎着抚养孩子。战俘的家庭稍微要好一些。数十万未婚女性根本找不到丈夫。
西欧女性所获得的各种新社会角色,很快就消失了,速度之快令人吃惊。女性的选举权运动在1914年形成很大的社会影响力,好像已经处于成功的边缘,但战争使之夭折。英国在1918年给予女性投票决定权,但不是所有女性,而是有财产的女性。同年晚些时候,英国采取一项古怪的政策,允许女性运作选举办公室,但拒绝承认女性有权选举。那些为大战服务并付出牺牲的女性希望获得选举权或其他权利,但她们最终发现自己错了。
那些本来绝对不可能改变女性社会地位的地方,却因大战而给女性带来最永久性变化。在大战前的土耳其,女性被限制在家庭院落中不能外出,不仅没有工作机会,也没有受教育机会和社交机会。私下处死道德口碑不好的女性是普遍的习俗。大战使土耳其女性成为办公室的工人、慈善活动的组织者、教师、护士,甚至运送弹药的搬运工。面纱被抛弃了,女子学校的数目多得令人吃惊。后来,农村又恢复到传统方式,但是君士坦丁堡保留了所有发生在女性身上的变化。
俄国革命带来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大量的女性进入兵工厂工作,这些工厂的条件比西方的工厂更恶劣。战争使俄国缺乏各种生活资源,从来没有足够的食品和燃料,大量的男人阵亡。长期的工作条件差和生活条件匮乏,使城市中的女性变得异常激进。有大量的女性参加推翻沙皇的起义。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后,给予女性相同的薪酬和权利成为国家的法律。不久之后,俄国的公民权利再次变得毫无意义,不仅是女性没有公民权利,男性也没有公民权利,这个结果极具讽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