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绝望地争夺只砖片瓦。
——德国官方伊普尔战报
德国人从马恩河后撤,法国人和英国人除了感到喜悦外还有几分惊讶。但是,他们自己也被打得够呛,感到疲惫不堪,缺少各种作战装备。许多士兵疲惫得不愿动弹一下。一名英国士兵写道:“连续5天没日没夜的战斗,每10个人中就有人被杀,我们精疲力竭,饥渴难忍,躺在光秃秃的大地上,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尽早去死。”确实,他们的大炮没有了炮弹。衡量新式战争持续强度的指标是看炮弹的消耗量,法军最有效的大炮是75毫米加农炮,但是其炮弹的供应严重短缺,法国每天只能生产1万发炮弹,这个产量只是战场需求的20%。
由于有类似于上述的原因,协约国的军队没有能包围撤退中的德军,也没有能占据德国后撤遗留下的巨大空隙。德军第一、第二、第三集团军一直撤退到埃纳河(Aisne River),这条河在马恩河北面,是一条从东向西流淌的河流。德军在埃纳河的北岸高地上修建防御工事。此时,协约国的军队才开始发动攻击,但是为时太晚。战斗非常惨烈,英军企图攻占德军的防御工事,但是伤亡惨重,并且毫无战果。“3天前,我们的部队占领这些高地,并挖了战壕,”一名德国军官给父母写信道,“两天前,凌晨,我们受到一股有巨大优势的英军的攻击,大约有1个旅和2个营的兵力,把我们赶出阵地。那些家伙抢走了我们5支枪。我们展开肉搏。我都忘记了自己如何逃脱的。我步行去求援……在炮火的帮助下,那些家伙又被赶出了阵地。我们的机关枪发挥巨大作用;英国人成批倒下……在战斗的头两天中,我只吃了一块面包,没有水喝。晚上,我不穿雨衣站在雨里。我的用具包留在马背上,马和行李都放在后面,不能带马匹到战场上,鼻子一伸到保护掩体之外,子弹就呼啸着过来了。战争是可怕的。我们都希望有一场决定性的战役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战斗至今难以决出胜负。英军和法军失去了迫使德国大撤退的机会。法国最富饶的矿区和工业区还握在德国人手中。
德国人再次对凡尔登发动攻击,攻击失败,没有能占领凡尔登。如果能占领凡尔登,德国人就有了一个长期盘踞马恩河的强大据点。没有凡尔登,法军在马恩河一线是防守不住的。如果德国人被迫后撤,就意味着丧失有价值的战略要地——通往兰斯(Reims)、亚眠(Amiens)、阿拉斯(Arras)的铁路中转站。
英军和法军的总部里洋溢着乐观气氛。约翰·弗伦奇预言英军将在6周后抵达柏林。埃里希·冯·法金汉则较敏锐地看出未来的战争将是长期的,这位53岁的将军,前任战争大臣,最近才替代极度失望的毛奇成为德军的总参谋长(撤换毛奇的理由是他的健康状态不好)。他鼓励德国首相贝特曼–霍尔威格谋求东线或者西线的停战协议,如果德国能与俄国停战,或许可以说服法国也同意停战条款。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表示,华盛顿政府愿意充当调解人。丹麦政府也表达了类似意愿。但是,提出这类的建议实在是太晚了。所有交战国都认为,在没有赢得足够的战果去弥补巨大损失之前,不可能接受停战协议。这场战争变得不仅有能力自我延长,而且有一种自我辩解的能力。
虽然法金汉不如弗伦奇、霞飞那样热情洋溢,但他仍然相信可以在战场上决出胜负。他上任没有几天,就制订出新的攻击计划,并决心在9月底前付诸实施。他有两个目标:第一要纠正德国现有的最大弱点,即暴露在外的右翼,右翼的一端在巴黎北面突出在外没有任何保护。第二个目标是占领安特卫普,那里是比利时军队最后的藏身之地,它还是北面最大的港口,只要比利时人和英国人还占据此地,他们就可以利用现有防御工事打击德军的供应线。
为了解决德军右翼暴露在外的问题,法金汉提出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继续后撤,撤退到埃纳河至布鲁塞尔一线,甚至到安特卫普以东。但是,这个方案要求法金汉放弃毛奇所获得的大部分战果,严重打击德军的士气,激怒所有德国人。所以,他不敢选择这个方案。实际上,他采取了大胆进攻的策略,把自己的战线沿着索姆河的西面推进,直到大西洋。这个策略有一个可行性条件,只有法军不能防御巴黎以北地区时,这个策略才有效果。如果这个策略成功,德国将控制法国北部,包括通向英吉利海峡的港口。此外,德军还将有条件从巴黎的东西两侧再次发动对巴黎的进攻。
然而,法金汉有一点很像克卢克和毛奇,他总是想利用手中的资源尽量多做事。为了加强右翼,他命令从阿尔萨斯和洛林转移出第六和第七集团军(用两个新组织起来的集团军替代)。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困难;移动一个集团军需要140列火车,但在德军左、右翼之间只有一条铁路线。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延误,法金汉沿索姆河向西的攻势才没有计划中那么强劲;进攻的德军遭遇新的法军第十集团军抵抗而停止了。至此,他的第二个目标安特卫普,似乎变得较容易实现,但实际上,安特卫普的防御堡垒比列日还要强大(由19个最现代化、武器精良的堡垒保护着,周围还有小型堡垒,守军兵力多达10万人)。
在德军把用于攻坚的大炮运抵安特卫普之前,英国远征军代理参谋长亨利·威尔逊爵士建议英军调整战场位置,从目前夹在两个法国集团军之间,转移到法军战线的最左端,那里曾经是英军最初的位置。这意味着,英国远征军将移动到比利时西部的佛兰德斯(Flanders)。威尔逊说,英军的位置这样才符合逻辑,因为这使得英军距离提供后勤的海港近一些。一开始,约翰·弗伦奇反对,觉得两侧都有法军保护是一个优势。后来,温斯顿·丘吉尔说,如果英国远征军在佛兰德斯,皇家海军的大炮就能从海上支持他们,弗伦奇立刻改变了主意。弗伦奇早先是骑兵出身,他认为佛兰德斯开阔的田野能证明骑马打仗的价值,骑兵可以充当先锋,猛地插人比利时,然后再从比利时进入德国。
此时,霞飞反倒犹豫不决了,他害怕英国远征军逃跑。如果英国远征军再次遇到麻烦,或者弗伦奇又想撤回英格兰,靠近海岸使得英国远征军能比较容易地逃跑。后来。弗伦奇宣布,无论有没有霞飞的同意,他都将向北转移。霞飞只能无奈地要求英军转移过程应该是缓慢的、慎重的。然而,弗伦奇的转移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使得霞飞开始抱怨弗伦奇的匆忙转移实际上帮助了德军趁机取胜。霞飞认为,德军利用弗伦奇的匆忙转移,沿埃纳河发动了成功的攻击。霞飞还认为,由于弗伦奇霸占了稀缺的铁路线,德国人才获得了机会占领了工业城市里尔(Lille)。法金汉向安特卫普运送军队和大炮的动作惊动了霞飞,霞飞此时意识到自己左翼的危险。他命令由福煦指挥的第二集团军与英国人一起向北进入佛兰德斯。英国远征军的目的地是伊普尔(Ypres)的西面。伊普尔是饰带制造中心,有大量中世纪的建筑。伊普尔向东直抵比利时中部,向西直抵法国和英吉利海峡上的港口,有如此便利的交通使其重要性骤然增加。
德国人开始用大炮有条不紊地摧毁安特卫普的堡垒,这让英国人比法国人更加警觉。如果离英格兰如此之近的港口落入拥有强大的海军的德国之手,其后果就不是一件小事了。温斯顿·丘吉尔将现有的海军陆战队组织起来,尽管很小,但丘吉尔要求他们尽快帮助比利时人进行防御。丘吉尔自己也随部队来到比利时,他拜见了比利时国王、王后,会见了比利时军队的指挥官,共同商讨了如何阻击德军。他给伦敦政府发电报,建议授予他英军驻安特卫普指挥官的头衔,取代海军大臣的称呼。据说内阁成员们看到丘吉尔的这份电报时都笑了。这是典型的丘吉尔作风,太喜欢冒险,总是有新花招,永远觉得自己能胜任。然而,基钦纳觉得丘吉尔的建议不荒谬。(基钦纳可不是普通人,他不仅是英国战争大臣,而且是英国军队的象征,就是他的头像出现在征兵广告上,告诉英国年轻人:“你的祖国需要你!”)他非常了解海军大臣,显然丘吉尔的建议吸引他的注意力。他记得丘吉尔是唯一认识到英吉利海峡港口重要性的人,在马恩河战役发生转折时,丘吉尔就提出要加强对港口的防御。基钦纳建议,立刻在安特卫普现场授予丘吉尔中将官阶。但是,英国首相不同意。
连续不断的德军炮火,震撼了比利时人的信心。10月6日,比利时人决定放弃无法坚守的安特卫普,借以保护比利时的军队。于是丘吉尔离开安特卫普,返回英国。一天后,比利时国王率领6万比利时的军队撤离安特卫普。比利时军队此时士气受挫,精神紧张,匆忙向西走,几乎进入法国,他们在伊普尔北面利用流入大海的伊瑟河(Yser River)做屏障形成防御线。与此同时,福煦的军队开始向南扩张战线,英军从西面鱼贯而入伊普尔。德军此时占据了安特卫普。攻下安特卫普,释放出4个军的兵力,可供其他用途。从德国来了一个新军到比利时,新军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学生志愿者,几乎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
作为德国武装力量的总司令,法金汉所面临的困难,要比弗伦奇、霞飞所面临的困难更广泛。宏大的东线是他的难题之一,在500英里(约800公里)长的战线上,德军和奥军的兵力,远不如对面的俄军。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这两位坦南堡英雄,正挣扎着应付俄国人的威胁,东普鲁士有俄军的威胁,西里西亚(Silesia)以南地区也有,再往南,受损严重的维也纳军队驻扎的地区还有俄军的威胁。法金汉有两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首先,德军必须向南运动,与奥地利的左翼相连,必须在康拉德的军队被压垮前提供必要的支撑。其次,由于德军已经没有足够兵力防御所有该防御的地点,所以必须主动发动进攻。一旦俄军发动攻击,就有一种碾碎沿路一切障碍的力量,因而德军必须在其启动前将其摧毁。
兴登堡、鲁登道夫与作战主任马克斯·霍夫曼商量,决定同时解决两个难题,方案是将新成立的第九集团军用火车向南运送到华沙附近,华沙是俄军的作战指挥中心。在那里,德军可以与奥地利的左翼相连,一起向驻扎在华沙的四个俄国集团军发动攻击。此时,俄军总司令正坐镇华沙,此人就是沙皇的表兄大公爵尼古拉·罗曼诺夫(Grand Duke Nicholas Romanov)。尼古拉正计划派遣四个集团军前往西里西亚。德军第八集团军可以继续留在东普鲁士。一贯大胆的鲁登道夫,想同时包揽南面。但是,法金汉认为这个计划太冒险,因而加以拒绝。
这些动作构成了第一次华沙战役的准备工作。在250英里(约400公里)宽的战线上,60个俄国师正向由18个师组成的德奥联合部队扑过来。康拉德的任务是跨越加利西亚的桑河(San River)攻破俄国在南部的战线,但是他的进攻失败了。在北线,德军右翼和中路取得快速进展,但倾盆大雨阻止德国进攻有几天的时间。“从琴斯托霍瓦(Czestochowa)出发,我们强行军,”一名负责军需品运输的军官写道,“最开始的两天,道路还能走,此后变得艰难,因为每天下雨。有些地段原来的路根本看不见了,只有泥泞和沼泽。有一次我们花费了一小时移动一辆四轮马车,装载上军需品,用15匹马拉,走了15英尺(约4.6米)的路程……水深得开始淹没马的身体和马车的轴……有一夜,我们遇到一处完全无法通过的地点。唯一可绕行的道路是一片浓密森林,但要想通过森林需要劈出一条通道来。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我们砍倒了500码(约455米)远的树木……在过去8天里,我们每晚都在行军,有一次我连续骑马30小时。那段时间里,我没有休息过。我们回到军营常常是凌晨或半夜。如果我们七个人能睡在一间屋子里铺着稻草的地板上,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一连10天,我都没有脱衣服。在睡了一小会儿后,一切将又从头开始……黄油、香肠等美味,那都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如果能有面包、猪油吃,我们就非常高兴。”
就在德军挣扎向前推进的时候,俄军集结了大量军队,并开始反击。在俄军的不断打击下,德军的左翼逐渐被迫后撤,最后其朝向从向东变得向北,部队似乎也到了支离破碎的边缘。
10月17日,德军看出一个问题,如果不撤退,就有可能被消灭。第九集团军在6天里后撤了60英里(约95公里)。虽然躲开了俄国人了,但德军也损失了4万人。这次战役,德国人最终有10万人伤亡,其中3.6万人战死,奥地利人有4.5万人战死。俄国人从烂泥中把大炮拖出来,尼古拉大公爵开始重新集结湿漉漉的部队,要求部队恢复前进。
就在德国人开始从华沙撤退的时候,约翰·弗伦奇爵士开始向佛兰德斯的东部调动部队。几乎同时,法金汉在相邻的地区向西发动攻击。双方在相遇前几小时,谁都不知道会遇见对方。双方的指挥官都想占领更多的地盘:弗伦奇的目标是途经根特(Ghent)占领布鲁塞尔,而法金汉想占领比利时西部的地区和该地区的港口。双方都意识到,只要不断前进,就有可能找到机会包围对手;双方都盼望实现这个愿望。荣耀似乎就在地平线上。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双方都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障碍。一支英法联军在向根特强行推进中,遭遇法金汉主力部队,被迫后撤。德国人想砸碎比利时人在伊瑟河的防线,但受到阻击而不能前进。从此,开始了一个月的屠杀,这就是所谓的第一次伊普尔战役。
德军与比利时残部相遇,双方展开激战,战斗之惨烈难以形容,就如同梦魇中的地狱一般。由于佛兰德斯低地是涝地而无法挖堑壕,比利时军队伤亡惨重;德军过河时,不仅受到步兵的射击,而且开进运河里的英国海军战舰把大量炮弹倾泻向德军;冬天渐渐逼近,双方士兵都不仅处于湿漉漉状态,也处于几乎被冻僵的状态,这种状况一天比一天严重。
比利时国王艾伯特不断鼓励士兵。他是一个好战士,有勇气的年轻人。他有明确的动机:福煦曾严厉地警告他,如果不能坚守住比利时剩余的国土,他在战后将无法保留王位。于是,这位国王命令没有战斗任务的军官站在他划出的线后,无论谁敢后撤,就枪毙谁。
连续几天的德军炮火屠杀了三分之一的比利时人,基本消灭了比利时人的抵抗能力。国王艾伯特打出最后的王牌,他命令打开水闸泄海水淹德军。此时的德军正处于兴奋状态,越来越多的德国兵跨越伊瑟河,胜利似乎就在眼前,无法理解眼见的现实。早晨,水深淹没足踝。德国人以为这是连日降雨的结果,继续猛击比利时军队。午夜,水深淹没膝盖,而且水面还在上升。德军不得不放弃继续攻击的愿望,而且还连夜艰难地把部队撤退到干燥的地段。很快,一条5英里宽、水深淹没胸脯的湖泊将德军与比利时军队分隔开来,双方的战斗平息下来。后来,跨越伊瑟河作战的德军部队被转移到伊普尔附近作战。那里的战斗异常惨烈,士兵们徒手相搏,战场是环绕伊普尔东面、南面、北面的山脊上的村庄。德军的目标是占领那条山脊,攻破协约国的战线,最后包围伊普尔。
山脊上有一个村庄叫韦茨哈特(Wytschaete),自堤防打开后,这个村庄里的战斗就非常激烈。一支来自巴伐利亚的部队想攻占这个村庄,但失败了,上尉霍夫曼受伤严重,躺在德军阵地和法军阵地之间。霍夫曼的一名部下跑出自己的掩体,在敌人的炮火下将霍夫曼抢救到安全地带。这次救援应该算是失败了,因为上尉死了。但是,那名救助者几年后在他的一本臭名昭著的书里宣称,他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是命运暗示他在未来将成为一个伟大的人。那场战斗结束后,他被授予勇敢者的称号。在阿道夫·希特勒完成他的英勇行为之后几天,德皇威廉把一枚铁十字二级勋章别在他的军装上。
德国人与英国人、法国人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其激烈程度不亚于同比利时人的战斗。但是,当英国远征军和福煦发动进攻时,却很快被德国人击败。然而,此处的战场没有堤防可供开启,无法将敌对双方分隔开来,借以终止双方的痛苦。战斗没日没夜地进行,双方轮流发动攻击,随着伤亡不断增加,连变成排,作战单位的剩余士兵被乱七八糟地揉合在一起。军官死亡率非常高,有的年轻的中尉眨眼之间便变成营长或团长。
雨继续下,夜晚越来越冷,士兵躺在地面睡觉,因为只要挖洞水就冒出来,战斗仍然进行着。战场是平原,但点缀着村庄,一片一片的树林像贴在大地上的补丁,河流、运河、灌木篱墙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这样的战场比较适合防守,而不是攻击,骑兵难有用武之地(无论在何种战场,机关枪都让骑兵失去胜利的希望)。英军在人数上总是处于劣势,人数有时少得难以取胜,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坚守阵地,重新夺回失去的阵地。英军有一种在布尔战争中总结出的骑兵战术帮了大忙,这种战术让骑兵跳下战马,像步兵一样战斗。不过,最终拯救英国人的是步枪手的准确性和速度,类似于英国人在蒙斯和勒卡托时的情况。被英国步枪手撂倒的人实在太多,德国人都以为他们面对的是机关枪,而不是步枪。
大战在1914年后半期出现了几次残酷的血腥屠杀,伊普尔是其中最令人痛苦的绞肉机,英国人破坏力极强的好枪法是原因之一,而德国人把没有经验的后备人员丢进战场是另一个原因。数千刚从学校招聘来的年轻学生,有的才只有16岁,在同样没有战场经验的后备役军士和军官的带领下,形成大规模编队,走进英国远征军的射程。那是人肉构造出的墙——根据英国士兵回忆,他们手挽着手,高唱着歌前进,戴着兄弟会的帽子,拿着鲜花——瞎子的子弹也许都射不偏。他们被成片地扫倒。他们曾经成功地击退敌人,但是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敌人发动反击。在伊普尔北面不远,有一个巨型的集体墓穴,数千战死的年轻人被埋葬在这里。墓穴前竖立着一尊雕塑,雕塑中一对父母悲痛地跪着。这尊雕塑作者的孩子,就被掩埋在这座集体墓穴中。
佛兰德斯给交战双方带来的灾难,一个接着一个,一次恐怖跟着一次恐怖。一天傍晚,经过一整天的炮火攻击和步兵交火,一支德军后备役部队以极大的代价将英国人赶出了一个叫博凯(Bixshoote)的村庄。后来,上级传下命令让他们退出阵地休息。由于没有经验,在援兵到来前,他们集合完毕后便撤出了阵地。看到这种情况,英国人迅速赶到,再次抢下阵地。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德军不断企图夺回被放弃的阵地,但都被英国人击退,伤亡情况比第一次夺下阵地时要惨重得多。
英军的伤亡情况也非常令人震惊。当苏格兰第二高地轻步兵营被迫退出战场时,来法国参战的1000多名士兵只剩下30人。英国远征军正走向灭绝。英军战线上的某些地段的英国人非常少,观察到这个现象的德国人竟然聪明反被聪明误。德国人推断,如此明显的弱点很显然是英军的诱骗伎俩,因为在这些弱点背后一定有英国或法国的后备部队。所以,德军没有发动对那些英军薄弱环节的攻击。实际上,英军此时已经没有后备部队了。
10月30日,德国人和英国人又不知为了什么再次同时发动攻击,双方激烈格斗,伤亡十分严重,双方都感到难以支撑下去。第二天,德国人继续攻击。这一次故事发生在一个叫赫吕费尔德(Gheluvelt)的村庄,德军一个后备役部队突破英军的防御线。此时,在他们和伊普尔之间已经没有其他军队了,但是,在遭受巨大损失之后的突然胜利,让他们不敢相信其真实性。就在他们等待上级命令的时候,一名英军陆军准将发现附近仅有7名军官和伍斯特第二团残余的357名士兵,他命令这群人重新拿回赫吕费尔德。为了抵达赫吕费尔德,这群人需要跑过1000码(约915米)的开阔地带,有100人在这个开阔地带被杀死。当幸存者接近村边时,他们跑入一个小树林,整理好刺刀,发动攻击。深陷困惑和恐惧中的1200名德国兵,看到这一小群衣衫褴褛的英国兵后,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大部队的前锋,于是四散逃命去了。这些伍斯特人,堵住了一个通向伊普尔的漏洞。
那天晚上,法金汉决定停止进攻。其实,他不知道英国远征军正处于崩溃的临界点——英军已经无后备兵力可调遣、弹药几乎消耗殆尽、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尽管他仍然认为有突破的可能,但希望组织起更多接受过训练、有经验的部队,然后再继续发动进攻。
11月初,佛兰德斯和波兰的局势表面较安静,但实际上战争每天都在扩大,并改变着形态。第一支加拿大部队此时抵达英格兰,准备跨越英吉利海峡与英国远征军联合。一个印度军团来到佛兰德斯,其中包括勇猛的廓尔喀族人组成的作战部队。法国在非洲殖民地的黑人部队也抵达前线。在东线,兴登堡被任命为对俄作战的总司令,鲁登道夫继续做他的参谋长,霍夫曼也跟随着他俩。当奥斯曼帝国将加入同盟国阵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柏林和维也纳就好像得到天上掉下的馅饼。
11月刚过了1周,东线和西线又开始升温。大公爵尼古拉尼命令两个集团军越过波兰向西里西亚进发,其他几个集团军则向西南进发,目标是喀尔巴阡山脉(Carpathians)。法金汉已经做好再次占领伊普尔的准备。德皇仍旧在德军总部,德皇露面最让法金汉头痛,这点法金汉与毛奇的感觉一致。德皇威廉不停地询问胜利的消息,他这么心切的动机就是想穿上最华丽的制服,到被占领的城市里阅兵。他失望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急躁的青少年,什么忙都帮不上。
在佛兰德斯战役暂时平息的期间,鲁登道夫赶紧拜访了法金汉。像往常那样,在霍夫曼的帮助下,鲁登道夫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等待实施。也像往常那样,他的这个计划不仅要阻止俄军进入波兰,而且要围歼俄军。他建议引诱俄军大胆冒进,超过其铁路供应线的终点,俄军最终会因短缺给养而失去前进的动力。然后,德军从北面袭击,攻击其两侧和背后,切断其与华沙的联系。但是,这个计划需要更多的军队。鲁登道夫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增援兵力。法金汉拒绝了;他已经集结完毕足够的兵力发动对佛兰德斯的新一轮攻击,德皇正像猎狗一样追着他。鲁登道夫带着狂怒离开。从此,另一场战争在德军参谋们之中展开,法金汉是一边,兴登堡、鲁登道夫领导的团队是另一边,争论的焦点问题是:东线与西线,哪个才是德国最佳的希望所在。
虽然兴登堡、鲁登道夫、霍夫曼共同提出的计划由于兵力需求过高而被否决,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他们将第九集团军用火车运回东普鲁士,这支军队在华沙几乎被俄国人消灭。然后,再将第九集团军和第八集团军合并,形成一支超大军队,布阵于70英里(约113公里)长的战线上。这支军队等待着跨过波兰后从西面而来的俄国人。就像计划安排的那样,俄军由于其自身的规模巨大和给养困难,遇到难以前进的问题,德军这时才把由两个集团军合并成的大铁锤砸向俄国人。在敌我交战处,德军实际上能获得局部兵力优势,俄国人将被制伏。经过四天的艰苦战斗,俄军开始撤退。德军追击,不断打击退却中的俄国人。
法金汉再次攻击佛兰德斯,这次他使用更有经验的部队,战线也压缩变窄了。不过,他取得的并不是胜利,而是在伊普尔周围山脊上展开的一系列难言胜败的战斗。战斗中,德军的炮火不断轰击山脊上被用来当作观察哨所的古老建筑,古老的镇子逐渐被摧毁了。士兵们在村庄与森林之间穿梭,在运河与沼泽之间来往,麻木于炮火之中,双方发射的榴霰弹和高性能炸弹像下雨一样倾泻向每一个可能是目标的地点,他们带着刺刀冲锋,不断地被击退,然后接着再反攻。德军总参谋部写的一份战报描绘了战斗的特征:
敌人把每一间房屋、每一片森林、每一段墙壁都变成可顽抗的据点,每个据点都需要我们以巨大的代价发动猛烈攻击才能拿下。即使第一线的堡垒被拿下后,又会有第二线紧接之后;敌人表现出极大的技巧充分利用地形使攻击者处于不利地位。伊普尔的东部和西南部比北部更复杂,那里有浓密的树篱、铁丝篱笆、宽宽的堤坝。大大小小的树林到处都是,而且林中还生有浓密矮树,通行困难,侦察也困难。我们只能沿着马路走,而敌人的机关枪猛扫马路。由于有预备性的炮火攻击,大部分村庄在步兵抵达前就被毁坏了,但是敌人绝望地争夺只砖片瓦,直到不得不放弃。在几条还值得用战斗夺取的街道上,每次夺取都演化为一次完整的战斗。无法用语言形容德国军队在这些场合的勇猛顽强。
当然,英军和法军在保护那些石头和砖头所表现出来的勇敢,也是无法评价的,甚至都无法理解。伊普尔附近村庄的控制权多次易手,简单地了解一下控制权易手的情况,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些村庄连一块完整的石头都没有了。10月23日,隆巴德赛德(Lombartzyde)被德国人攻占。一天后,法国人又抢了回来。10月28日,被德国人再次夺回。11月4日,法国人和英国人再次占领。11月7日,德国人再次夺回。后来又有两次易手,最终才长久地被德国人占领。
德国人逐渐地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地占领越来越多的地盘,后来紧紧地控制了伊普尔的突出阵地,法国人和英国人占领了伊普尔东部的半圆形地区。但是,法国人和英国人的多次进攻未能有突破。有几次,一些法国将军和英国将军建议撤退,福煦总是坚决反对。他在战前写道,只要不承认失败,那就不是失败。此时,在英国人的大力帮助下,他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11月11日,德国人进攻的强度达到顶峰,德皇威廉的儿子埃特尔·弗里德里希(Eitel Fredrich)率领德国最精锐的第一警卫团把英国人从楠伯斯臣(Nonnebosschen)赶走。几天前发生的赫吕费尔德故事再次上演。占领了楠伯斯臣,德军本可以像入无人之境直捣伊普尔。然而,一群衣衫褴褛的英国兵(不是战斗人员,而是火夫、司机、参谋等有能力拿起步枪的人)再次从附近发动一次似乎毫无希望的反击。德国人再一次误认为,这次反击表明神秘失踪的协约国后备部队终于采取行动了,于是德国部队撤退了。这实际上是德国人最后一次有可能突破协约国防线的机会。
11月20日,战斗继续,双方进攻甚多,但进攻效果越来越不好,天下着雨,气温寒冷,几乎疯狂的士兵们因饥饿而渴望休息。像凶猛狮子一般的基钦纳也惊叫道:“这不是战争!”不论它是什么,但是它终于停止了,因为雨变成雪、软泥变成硬块——任何想法都无法实现。双方都宣布胜利。协约国一方认为,他们守住了伊普尔,防止了德国人占领海港。德国人认为,他们成功地防止了敌人突破,而且占领了许多重要据点,协约国已经无法发动新的进攻。
当冬天降临,佛兰德斯不得不停战时,英国人伤亡了5万人,相当于英国远征军人数的一半。法国在伊普尔的损失超过5万人,德国有至少10万伤亡。英国的《伯克氏贵族人名录》(Burke's Peerage)不得不推迟最后一版的发行,阵亡情况是:66个世袭贵族、95个世袭贵族的儿子、16个从男爵、82个从男爵的儿子、6个骑士。
俄国人途经波兰继续后撤,德国人则追击。一开始,俄国人想撤退到一块开阔的低地沼泽之后,但是德军将他们驱赶走。后来,俄国人想进入罗兹(Lodz)这座城市抵抗。12月6日,德军再次将俄军驱赶走。在罗兹市,俄国人伤亡了9万人,德国伤亡了3.5万人。德军追击到罗兹市东面30英里(约48公里)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这时德军已经俘虏了16万俄国人。寒冷的冬天阻止了德国人,俄国的冬天能杀人。“只有一半人有棉衣,”一名英国记者看到在俄军反击中俘获的德国人后说,“那些棉衣由很薄的假冒品制成,就好像要穿着纸抵御俄国的寒风似的。俄国的战俘营都在西伯利亚,试着幻想一下大量的战俘。但是,德国兵是满足的,因为这下他们能睡觉了。从战壕里走出的人最需要的就是睡觉。他的日日夜夜都是处于连续不断的惊恐之中。他的大脑被加农炮折磨着,神经被不规则的爆炸磨损着,思维是乱的……但是,一个士兵被俘后,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阻止敌人进攻的责任了。虽然他已经战败,不过却能安宁地睡觉了。”
双方寻找营地驻扎下来,在冻土上凑合地修建起简陋的防御工事。德国人在1914年最后的战役里伤亡人数达到10万,而俄国伤亡人数达到惊人的53万。然而,德国人应该对他们的成功感到泄气,因为其价值有限。冬天到来后,俄军有120个师在前线,每个师有12个营。德国和奥地利合并在一起,只能集结起60个师,每个师有8个营。
12月对康拉德和他的军队来说,是一场昂贵的戏剧,一次短暂的荣耀之后,却以羞辱结束。一开始,一个俄国集团军向喀尔巴阡山脉进发,占据了通向匈牙利的山口。这支军队是俄国第八集团军,其指挥官是俄国军事天才阿列克谢·布鲁西洛夫(Alexei Brusilov)。在他的带领下,第八集团军准备向布达佩斯(Budapest)进发,去征服哈布斯堡王朝的本土。此时,康拉德发现第八集团军与其在右侧的友军之间有间隙,于是马上集结了一支攻击部队,在12月3日那天钻进那个间隙。这个战术非常有效,俄军被打败了。在4天的时间里,康拉德驱赶俄军后撤40英里(约65公里)。尽管俄军巨大后援部队上来后,在12月10日阻止了康拉德的攻势,但是这次胜利是非常重要的。这次胜利破坏了俄国人想跨越喀尔巴阡山脉的企图。它还导致俄国无法执行准备从波兰的克拉科夫(Krakow)进攻德国的新计划。如果再考虑到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在11月底取得的胜利,俄国人此时已经深陷远离柏林、布达佩斯、维也纳的寒冷沼泽地之中。
然而,就在1914年结束之际,康拉德亲手败坏了已经取得的胜利荣耀,他发动自大战开始以来对塞尔维亚的第三次入侵。这次袭击,开始的时候像前两次袭击一样看上去很有希望,奥地利人迅速占领塞尔维亚的领土,甚至首都贝尔格莱德。然而,就在贝尔格莱德被占领后仅一天,局势发生戏剧性改变,有大髭须的塞尔维亚国王彼得,手拿步枪,向士兵们宣布,从此解除士兵们必须为国王和祖国而战的誓言,但是他自己将一个人走向前线去抗争。这个姿态把拥有爱国心的人都统一起来。反击开始了,组织人是拉多米尔·普特尼克将军,他就是那个在大战开始时去奥地利旅游被奥地利军队捉住后又被奥匈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以中世纪的礼仪送回塞尔维亚境内的老战士,这次反击有20万塞尔维亚军队参加,包围了纵深过度的奥地利军队。奥地利士兵几天都没有吃东西,在冬天里穿着夏天的军装,毫无战斗力,顷刻间战败溃退回奥地利境内。奥地利军队的伤亡极其严重:2.8万人战死,12万人负伤,7.6万人被俘。塞尔维亚也受到重创,2.2万人战死,9.2万人负伤,9000人被俘或失踪,剩下的士兵受到痢疾和霍乱的严重侵袭。
在未来的战争岁月中,奥匈帝国除了只能做德国的附庸外,再也无法承担更大的责任了,再也无法赢得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大胜利了。大战此时刚刚开始,奥匈帝国就几乎消耗光了军队。大战还有四年要打,可是维也纳20万最好的军队消失了,其中有许多非常有经验的军官和未受任命的士官。至此,奥匈帝国有大约50万人负伤,18万战俘在俄国人手中。
年关将近,各处还有战斗。即使在伊普尔,西线的战事并未完全平息。霞飞一旦发现敌人的弱点,就命令攻击。他把这叫作“小口慢吃”,但法军伤亡也很多。到3月时,法国人的伤亡人数又多了10万。
人们开始习惯于使用“世界大战”这个词。自8月以来,世界各地开始有海战出现,有些海战极具戏剧性,但重要性却不十分高。在非洲,警察和欧洲侨民武装为谋取利益发生流血冲突,原住民也被牵扯进来。在远东,日本自己动手夺取分散在各国的德国领地。
中东被拖入世界大战之中。土耳其成为同盟国的新成员,土耳其驻扎在叙利亚的军队奉命进入波斯。在忍气吞声地看着欧洲人蚕食自己破碎的帝国多年之后,君士坦丁堡政府渴望收回一些失去的领土。
土耳其的举动首先惊动了英国。俄国建议在伊斯坦布尔展示一下武力能阻吓土耳其入侵波斯,伦敦感觉这个建议有吸引力。于是英国派遣一艘战舰前往达达尼尔海峡(Dardanelles),这是一条细细的海峡,将地中海北部与君士坦丁堡、黑海、俄国联结在一起。
战舰到达后,开始向守护达达尼尔海峡最外围的堡垒开炮。只用了半小时,堡垒就被击毁,失去了保卫通向君士坦丁航道的作用。
英国战舰在行动中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安静地离开。整个事情进展非常顺利。海军大臣丘吉尔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到了也可以轻取君士坦丁的时候?
在佛兰德斯,虽然发生过那么多残暴屠杀,但是,却在1914年年终的时候爆发出一种奇怪的、自发的兄弟情谊。圣诞早晨,在伊普尔英军阵地的对面,德国士兵开始唱圣诞节颂歌,还摆出常青树。英国人也开始唱。放下武器的德国兵开始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防御工事上。一些英国兵也同样做了。一步一步地,他们汇集到阵地中间的无人地带,相互交换食物和香烟,还踢了一场足球。
这就是1914年的圣诞停火,在几个地点发生,持续了几天。将军们听说后愤怒了,马上采取措施不许类似的情况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