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桂花树上叶芽还泛着露珠,李珏就要去上朝了。
临上朝前,李珏到沈竹的院子看了一眼,沈竹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狐狸卷在被子里,睡得很乖。
李珏怕打扰到沈竹,轻轻在沈竹额前亲了一下,帮沈竹掖了掖被角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李珏的车驾离了王府,周端从梁上跳下来,在李珏刚刚亲过的地方弹了沈竹一个脑瓜崩,“别装了,你男人走了。”
刚刚睡得还乖巧的沈竹立刻睁开眼,一掀开被子,身上穿得是整整齐齐的官服。
“官印,文书。”
沈竹从被子里拿出藏好了行李,移到轮椅上,问周端,“御史台那边给大名府的卷宗了吗?”
周端无奈:“一听说是你要,彭子润那个死教条说什么都不肯给。”
彭泽,彭子润。
就是那个一向看不惯沈竹,死教条的御史大夫。
“完蛋玩意。”
沈竹冲周端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装好了文书和官印往角门走,“我亲自去要。”
周端看着整装待发的沈竹忍不住抽了抽眉毛,问:“你真不和李识玉说一声?”
“我说了他还能让我去吗?”沈竹费力的移上马车。
周端不假思索:“肯定不能。”
“那不就得了。”
沈竹主意正得很,“阿珏肯定不让我去,我不如先背着他上了任。
等文书交接完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逼着皇帝撤我的职?”
周端迟疑一下想了想,道:“能。”
“……”沈竹也想了一下,他觉得按照李珏现在的性子,的确非常有可能。
那又能怎么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实在不行我就和他……撒个娇,怎么也把他磨心软了。”
“你还当以前呢?”周端一听沈竹这话就乐了,“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这么拉,都进王府几天了?还和李识玉分房睡呢?”
“……”沈竹,“滚蛋吧你。”
一提这事沈竹就觉得丢人,敲了敲手里的文书,有点挣面子的意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珏那驴脾气,倔得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就现在这程度还是我旁敲侧击了好久才让他松的口。”
周端看着执意要背着李珏去大名府的沈竹心说:你也不赖。
有时候周端觉得这俩人能玩到一块去也不是没有道理,李珏是直来直去的倔,沈竹是拐着弯的倔,两个人倔得臭味相投。
整个王府俨然就是一个茅坑,里面装着这两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周端知道劝不动沈竹也懒得再劝,索性先帮沈竹处理大名府的事,尽量早点带沈竹回来,免得李珏发疯。
周端问沈竹:“去大名府是皇帝的意思?”
“我自己的意思。”
沈竹粗略翻了一下大名府去年的税收,直皱眉头,“这帮知府成天满嘴放屁,递上来的折子没一句真话,我不亲自去看看不放心。”
而且,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运往西北军营辎重物资主要还是要由大名府所出。
抛去为了战事的原因,沈竹也想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
说话间,二人的车驾已经到了御史台。
现在是上朝的时辰,彭子润不在。
沈竹下马车进了御史台,问留守的官员:“大名府近十年的税收和人员调动卷宗可调吗?”
沈竹向来不从度支和吏部那边调文书。
彭泽死教条有死教条的好处。
其他地方的文书都因为官场中的威逼利诱做了不少假,每年上交的文书没一句能看的。
只有彭泽这种死教条,年年实打实地参各个部门的本子,记录的文书比新开园的西瓜都保真。
不过御史台上行下效这一点做的尤其好,彭子润和沈竹不对付,彭子润下面的官员也不给沈竹好脸色。
管理文库的是个干干巴巴的老官,经历过先帝时西北的那场战争,对沈竹的印象比彭泽还差。
一听是沈竹来了连文库的门都没开,客气都不客气,扔了“没有”两字就不出声了,让一个小御史出来接待沈竹。
周端看了就气不打一出来,对着那小御史骂道:“把那死老头叫出来,你们家主子彭子润也不过就是个三品,那死老头活腻了敢以下犯上。”
御史台里的人骨头硬的和彭泽一样,小御史听了这话,不惧反怒,敢对着身为将军的周端道:“御史台的宗旨就是不论官阶,不论身世,弹劾监察,一视同仁。
周将军要是摆官架子还是去别处吧,不然就是周将军把下官这颗脑袋摘了,下官嘴里的话都不会改一个字。”
御史台就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死德性,十年都没变过。
周端次次来,次次都被气得要死。
沈竹一看周端这幅样子,也想像得到周端前几次是怎么失败的了。
御史台的排斥在沈竹的意料之中,他也没指望御史台突然就开窍了变得好说话。
沈竹没生气,淡淡笑了一下,在门外行了个礼,一字一句道:“晚辈多有打扰,还望老先生见谅。”
在周端震惊的目光中,沈竹拱着手继续道:“十年前,沈竹年少轻狂,确有所做不妥之事,但辎重所出纰漏也确有其事。
今战火复燃,沈竹想了解大名府经年近况,以避免重蹈覆辙。
望老先生给沈竹一个机会,沈竹这次定竭尽所能,以弥补旧时之过。”
沈竹言辞恳切,字字郑重,就连在刚刚牙尖嘴利的小御史都不作声了。
但是那个文库的门,依旧像座山一样,岿然不动。
沈竹也不强求,无奈一笑,正打算转着轮椅转身离开,不想“吱嘎”一声,文库的的门开了,那个老官拎着一摞文书正站在门口。
那是大名府近十年的全部文书。
沈竹喜出望外的看过去,那个老官沉着一张脸,神色十分复杂,语气有几分悲痛道:“郑琰,这个人你知道吗?”
那个老官说了一半又改口道:“算了,一个小将,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记得。”
沈竹道,“郑琰,河南洛阳人士,十七岁入伍参军,战死于西北战场,年仅十七岁。”
那老官听后有些出乎意料,嘴唇颤了颤,眼眶一瞬间有些湿润。
沈竹直视着老官的眼睛,少见的郑重:“那一场战役离世每一个将士我都记得。
这十年,从未忘记。”
那老官缓缓闭上眼睛,留下两行清泪:“琰儿他很喜欢你,他是为了追随你才去的西北。”
沈竹自嘲的一笑:“可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没能带回来。”
年纪正轻的少年,前途未卜,却早早的丧了命。
死了之后,连尸骨都回不来。
“琰儿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将军。”
老官把文书交到沈竹的手里,“老臣希望沈知院不要让他失望。”
知院,是官员对枢密院主官的尊称。
沈竹郑重其事地接过文书,道:“沈竹,定竭尽全力。”
等沈竹出了枢密院,已经过了许久。
沈竹怕撞上李珏下朝,连歇都没歇,直奔城门而去。
被揭了旧疤的滋味并不好受,沈竹坐在马车上少了来时的活泼,在那犹自出神。
周端也不知道沈竹怎么想的,一边给沈竹整理文书一边絮叨:“我真不明白你图什么。
你说你,在王府你是怀王妃,在侯府你是小侯爷,个个都上赶着巴结你,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周端见沈竹不会说话,一个人在那越说越起劲,“你倒好,放着清福不享,偏要去那兔子都不拉屎得地方遭罪。
这还是在京城呢,就有人敢这么对你,去了大名府,你得让人埋汰成什么样?”
“你有完没完?老妈子吗你?”沈竹被周端絮叨的脑袋疼,放下文书,侧过脸看马车外的景色。
“行,你爱怎么就怎么吧。”
周端管不了沈竹,一瘪嘴不再说话了,心想着等李珏好好收拾他。
周端不说话,马车就静了下来。
沈竹趴在窗户边,他在想李珏。
他当时猜李珏的想法也是这样,那时候李珏又是什么心情?
可是安静没持续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一个踉跄。
沈竹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来福回话道:“有、有人拦了车。”
从早上开始就没一件事顺心。
心烦意燥的沈竹没听出来福语气里的迟疑,不耐烦地掀起轿帘,问道:“谁啊?侯府的车也敢……阿珏?”
拦住马车的,正是常威。
沈竹定睛一看,怀王府的府兵把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珏正坐在轿子里,冷冰冰地看着他。
身边是刚刚冲撞了沈竹的御史和老官,被五花大绑的押在一边。
李珏见沈竹出来了,阴着脸,咬牙切齿道:“沈!怀!直!”
沈竹两眼一黑,完了,玩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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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正音:李珏(j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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