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结束后还要摆宫宴,沈竹因为射死了郡王的马,免不了要有一番谢罪。
沈竹对那个郡王印象还挺深的,封号是献。
是皇帝的亲弟弟,按理来说应该是个亲王,但是当年夺嫡的时候没站在皇帝那一边,才被剥了一级。
直到现在,这位献王殿下在政事上和皇上也有很多不合,认为皇帝有些做法过于软弱。
不过今天,那个献王倒是对皇帝纵容了沈竹的做法没有二话。
后来在席间沈竹才知道,献王和皇帝这种温和的性子不像,多疑好战,而且慕强,就比较偏爱沈竹这种年纪轻轻就武艺出众的少年。
等宫宴结束回到贤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李珏去找沈竹,但是沈竹不在房里。
寻了一圈,最后在书房找到了。
沈竹好像是刚刚在桌子前写了什么,此时已经趴在桌前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毛笔。
李珏走近,才发现沈竹抄的是前几日没抄完的四书五经。
李珏微微叹了口气。
李珏想把沈竹从椅子上抱回床上,可刚把手抬起来,眼看着手刚要碰到沈竹又生生停住了。
他蓦然想起了前几日对沈竹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非分之想,迟疑了一下,最终是收回了手,给沈竹披了一张毛毯。
他原本是来想来说教沈竹几句的,但是一看见还在抄书的沈竹,李珏那些苛责的话一下子就郁结在了胸口说不出来,最终都随着刚刚那一下叹息,全都散了出去。
他总归是不忍心把沈竹那点难得的少年意气给磨平了。
李珏轻轻抽出了沈竹手里握着的毛笔,把沈竹放在外面的手往毛毯里放了放。
沈竹的手上都是茧,充满了少年人的力量,紧实温热。
手一直热不起来的李珏出了一下神,在沈竹的手上流连了一下,才堪堪收回了手。
就没想到李珏的手刚刚放开,突然被沈竹反手抓住了。
李珏立刻转身去看沈竹,沈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睛里分明没有丝毫困意,正笑嘻嘻地看着李珏:“阿珏,你不生我气了?”
出神被抓包的李珏有一丝尴尬,皱了皱眉,装出生气的样子,问:“又装睡骗我?”
“没有。”
沈竹一边拉李珏在自己旁边坐下,一边又添了一只蜡烛道,“累了歇会儿,没想到你来了。”
“那你……”李珏迟疑着问,“刚刚都看见了什么?”
沈竹:“我刚刚真的困了,没看见”
李珏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且,不仅没看见。”
沈竹贱兮兮地冲李珏笑道,“你还趁我睡着拉我手的事我也不知道。”
李珏:“……”
李珏登时恼羞成怒,红着脸瞪了沈竹一眼,转身就要走。
沈竹忙拉着李珏,笑着讨饶:“好哥哥,别走,我开玩笑的。”
李珏本身也没打算走,就是吓唬吓唬沈竹,沈竹拉了一下就坐下了。
李珏向沈竹伸手,道:“伤还疼吗?”
沈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珏是在问他今天从马背摔下来的伤。
实际上沈竹受的大多数都是擦伤和淤青,和平时练武打伤筋骨的伤比不疼不痒。
但沈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别人面前他可以强大到刀枪不入,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没觉得有多疼。
可是在李珏面前,李珏只是问他一句“疼吗”,他瞬间觉得全身上下屁大点小伤都开始疼,委屈的恨不得直接落下两滴眼泪来。
沈竹把袖子撸了上去,手臂上赫然有几道青紫的淤痕。
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了,但沈竹还是夸张的吓人,使劲眨眨眼睛挤出几滴眼泪,委屈巴巴地道:“疼,可疼了。”
李珏责怪的白了沈竹一眼,想说,知道疼你还去。
但还是说不出口。
沈竹似乎知道李珏不忍心说他,蹬鼻子上脸继续道:“阿珏,你快帮我吹吹,我都要疼死了。”
沈竹原本就是仗着有伤在身借机撒个娇,没想到李珏真的握住了沈竹伸在他面前的手臂。
李珏的手总是微微发凉,沈竹的手臂冷不防的被握住,莫名的就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抽回手。
“别动。”
李珏握着沈竹的手臂用了用力,不让沈竹抽回手,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小瓶药膏。
李珏是带着药来的。
那就说明即使他不撒娇,李珏也是来看他的。
沈竹这下闹不起来了,因为无论他闹不闹,李珏都会宠着他。
沈竹不再装可怜了,而是静静看着李珏把药膏在烛火上烤到微微融化,然后用食指和中指蘸了点变软的药膏,轻轻的涂在了沈竹的瘀伤上。
“嘶——”药涂上有点疼,沈竹下意识抽了口气。
李珏抬眼看了沈竹一眼,微微低了低头,真的对着沈竹的伤口轻轻吹了吹。
李珏的长相很端正,平时架起一本正经的腔调看起来总是一板一眼的。
突然做起这种事,就让人觉得有些动容。
明明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沈竹的心莫名就痒了一下
李珏见沈竹不出声了,问:“还疼吗?”
沈竹回过神,结巴了一下:“不、不疼。”
李珏又重新低下了头。
虽然沈竹说了不疼,李珏之后的动作还是放轻了不少。
沈竹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
李珏的皮肤很白,又不像大多数白皮肤的人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
手指又几乎白到无瑕,长且直,带着薄薄的茧,擦在沈竹的手臂上。
微凉的皮肤触手生温,像一块玉。
沈竹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紧,把自己的目光从李珏的手上一开,落在了李珏的脸上。
灯下看人如隔雾看花,平添七分颜色。
沈竹看着烛花的跳动阴影错落有致地落在李珏的脸上,甚至连李珏的微微上挑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烛光,带着纤长余韵,好像蝉翼一样,就这么轻轻落在沈竹的心尖上,挠得沈竹的心痒痒的。
李珏自顾自地低着头涂药膏,没注意到沈竹的目光,似乎是犹豫了半天,才道了一句:“以后别这样了。”
说完之后,李珏感觉自己这话听起来带着责怪的意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道,“你这样,我会担心。”
沈竹没想到李珏会这么说,迟疑了一下道我:“我是想让你高兴……”
“可你受伤了我心疼。”
李珏打断了沈竹的话。
话出了口,李珏才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激动,喉结滑了一下,别开头不再去看沈竹,说不清是责怪还是祈求地道,“沈竹,你能不能,别让我再为你担惊受怕了。”
沈竹沉默了。
他只想着怎么哄李珏开心,却没想过,对李珏来说,他安然无恙就是对李珏最大的安慰。
李珏正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李珏的睫毛不浓密,但很长,根根分明,刚好挡住李珏的眼睛,沈竹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竹的手指动了动,嗓子有些紧,顿了好久才嘶哑着开口道:“阿珏,你抬头看我。”
李珏不知道沈竹要干什么,抬起墨色的眸子看向沈竹。
李珏的眸子很黑很静,像泉一样,一下子把沈竹整个人都装进了眼里。
下一秒,沈竹就一下子扑进李珏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李珏。
李珏双手悬在空中,僵住了。
“阿珏。”
沈竹没给李珏惊讶地时间,在李珏的颈窝里蹭了蹭,轻声对李珏道,“阿珏,我不是为了捉弄你。”
“我对你说做你的童养媳不是为了捉弄你。”
“我是真的,多少真的有一些,认真在里面。”
但是最后两句话,沈竹咽在嗓子里,没说出来。
沈竹一直清楚,李珏以后是要当世子的。
他应该娶太师的女儿,也有可能是国公的女儿。
至少不会他。
这不合规矩,也不合礼法。
但是他还是喜欢李珏。
翩翩浊世佳公子,他没法做到不喜欢。
所以,他只能把那些无法言说的喜欢,藏在半真半假的玩笑中。
少年人的话,总要掰开了揉碎了听,才能在嬉笑怒骂中,窥见到那些难以察觉的真心。
而李珏也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沈竹会突然抱住他。
尽管沈竹的那句话,没头没尾,但李珏莫名其妙地就听懂了沈竹话里的意思。
前一刻那种想触碰又无法触碰的距离,此时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拥抱。
许是那晚的烛光太暖,也或者是那夜的晚风太轻,李珏一直悬在沈竹后背的手,最终落在了沈竹的背上,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沈竹。
他喜欢沈竹。
他无法拒绝一个明艳赤诚的少年。
李珏自己都想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沈竹的。
或者是沈竹在春蒐场冲他歪头笑的时候。
也或者是沈竹在城东酒楼替他出气的时候。
或者更早。
或者是沈竹在和他第一次见面,拽着他的衣角叫他阿珏的时候,
他就喜欢沈竹了。
记笔记:
回忆杀里的皇帝=先帝,是脾气好的那一位,但性子有点软弱。
回忆杀里的郡王(献王)=现在的皇帝,是阴狠多疑好战的那一位。
注:翩翩浊世佳公子。
出自《史记》/《纳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