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理查)总是让法国人欢喜,以英国的混乱和羞辱为代价,给他们带来和平。
——弗鲁瓦萨尔
对英国人来说……如果放任波尔多的理查胡作非为,他终有一天要毁掉一切。他的心总是向着法国,不可抑制,总有一天他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弗鲁瓦萨尔
1380年的英国和法国国王都还是未成年人。英国国王理查二世1367年出生于波尔多,生性挑剔严苛、专横跋扈、妄自尊大,总是神经过敏,容易树敌。法国国王查理六世比理查小一岁,像他的祖父约翰二世一样耽于享乐、喜好争斗、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这两位国王身边都有一些贪心、顽固的叔叔。在英国,冈特的约翰拥有巨大的财富和权力,认为自己也应该坐上王位,当时一些人还猜测他试图取代年轻的理查。另一位叔叔剑桥伯爵(后来的约克公爵)则是一个胆怯的小人物,“一位喜爱轻松生活、捣鼓自己那些小事的王子”。但最小的叔叔——白金汉伯爵、未来的格洛斯特公爵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却是个野心家,性情残暴,后来还杀气腾腾地谋划推翻自己的亲侄子。当时,英国暂由议会选举的御前会议管辖,而这3位英国王室公爵都不愿默默服从、无所作为。另一方面,在法国,勃艮第公爵“大胆的”腓力很快就独掌统治权,安茹公爵专注于争夺那不勒斯王位,贝里公爵则只顾热心赞助艺术创作。①
这些年的国际战争并不仅仅局限在英国和法国之间。理查二世统治之初,英国议会总是充满担忧地谈论在“法国、西班牙、爱尔兰、阿基坦、布列塔尼和其他地区的战争”,战火随后又蔓延到佛兰德斯、苏格兰和葡萄牙。阿维农和罗马的大分裂使各国间的冲突更加复杂化,再也没有一位不偏不倚的教宗能够居中调停了。现在,法国成为吉耶纳和海上的侵略者,英国人反而害怕起法国入侵来。
理查二世的御前会议面临一项最为紧急的任务,即组建一支足够强大的舰队,击败正在袭击英国南部海岸的法国和卡斯蒂利亚联合舰队;此外,他们还需维持在法国海岸线上的守备军,以保障英国本土至吉耶纳的海上通道。英国在法国海岸需要驻防的城市包括加莱、瑟堡、布雷斯特和巴约讷,是“法国领土的屏障”。仅1377年,为维护这条通道的花销就高达4.6万英镑。英国下院抗议说,为到国外去打仗筹集资金不是他们的义务。到了1380年,英国的御宝已被典当出去,几笔大的国防借款已无法偿还,国库也完全耗尽了。在法国的守备军已有20个星期没有拿到军饷,白金汉伯爵在布列塔尼的军队甚至被拖欠了6个月的薪资。“既为了保障国土安全,也为了维护海上控制权”,议会只好同意对除乞丐之外的英国全体民众征收分级人头税。
每人一“格罗特”(4便士)的税对那些在土地上辛劳耕耘、没有薪水收入的农奴来说是个相当沉重的负担。黑死病造成人口大量减少,使这个等级开始具有一定流动性:他们开始出售劳动力。但农奴还不能离开主人的庄园,外出寻找支付薪水的工作。1381年5月,肯特、苏塞克斯、埃塞克斯和贝德福德的农奴起义,带着弓箭,以圣乔治旗为号令进军伦敦。(值得注意的是,肯特的农奴军拒绝任何住在距海岸线12里格之内的人加入,因为他们的职责是保卫海岸线。)一路上,这些“真正的平民”(true commons)② 杀掉了所能抓住的每一个收税官,洗劫庄园和修道院,还猥亵了王太后。在伦敦,他们杀了一部分佛兰德斯人和富有的市民,释放监狱里的囚犯,烧毁冈特的约翰的萨伏伊宫和圣约翰骑士修道院③ ,席卷伦敦塔,砍掉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圣约翰修道院长的头(这两个人分别是当时的大法官和司库)。弗鲁瓦萨尔说,“英格兰此时一败涂地,难以从战乱中恢复”,但又轻蔑地补充道,“这些人中有四分之三都不知道自己的诉求是什么,只是像野兽一样跟在别人后头”。农奴迫使年轻的国王在史密斯菲尔德出面接见他们,但当农奴首领瓦特·泰勒被伦敦市长当面砍掉脑袋之后,“这些粗野的人”陷入恐慌,四散逃跑,起义就这样结束了。对起义者的绞刑持续了整个夏天。毫无疑问,战争税就是点燃农民起义的火星。
在法国,沉重的税收也引发了类似起义。安茹公爵路易1382年启程去那不勒斯。他之前曾是御前会议的主席,他在短暂的统治期间重新开始征收查理五世废除的税种。愤怒的巴黎市民冲进武器库抢夺武器,自命法国首都的主人,猎杀收税官。在法国北方的部分城市也发生了类似暴动,南方则爆发了全面起义。全靠勃艮第公爵腓力的沉着应对才挽救了局面,他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军队,平息了暴动。在接下来的6年里,他成为法国的实际统治者。
经济问题使英国无力作战,更不用说征服他国了。过度征税扼杀了羊毛贸易,葡萄酒的价格也上涨了一倍。吉耶纳许多葡萄园都因法国军队的破坏而抛荒;因为需要武装舰船护航,波尔多和南安普敦之间的航运费用也贵了许多。1381、1382和1383年,议会都拒绝为战争再征税。守备军的日子很不好过。在此期间,瑟堡指挥官的薪水从1万英镑减少到2000英镑,军队几乎全靠勒索赎金和“保护费”度日。
这时,勃艮第公爵正在收紧对佛兰德斯的控制。从1379年起,他的岳父、佛兰德斯伯爵路易·德·马勒就在同根特的纺织工人交战,1382年路易战败。不久,纺织工人的摄政腓力·范·阿特维尔德(爱德华的老朋友雅各布·范·阿特维尔德的儿子)控制了整个伯爵领。路易向女婿勃艮第公爵求助,阿特维尔德则向英国人求助。英国国王理查二世准备领兵支援佛兰德斯,但议会下院拒绝为他出钱。1382年11月,法军在罗泽贝克击败佛兰德斯枪兵,“毫无怜悯地屠戮了他们,仿佛他们不过是狗”,阿特维尔德也被杀了。路易伯爵于次年去世,此后勃艮第公爵腓力就继承了佛兰德斯伯爵的爵位。
拮据的英国政府找到了教宗乌尔班六世这个盟友。乌尔班对法国“克莱门支持者”的节节胜利感到不安,于是给英国主教们写信,下令对教会财产征税,资助一场针对“敌教宗”(Anti-Pope)支持者的十字军运动。英国主教们卖力地宣传,于是许多英国人相信,若不为如此神圣的事业出资,死后就不能进天堂。仅在伦敦主教区,教会就“征集到满满一大桶金银”。这支“十字军”由年轻的主教诺里奇的亨利·狄斯潘瑟率领,此人喜好战争,有一面华丽的个人旗帜。他带着约2000人,于1383年4月登陆加莱,休·卡尔维利爵士也在其中。他们沿佛兰德斯海岸前进;虽然佛兰德斯人都是坚定的乌尔班支持者,他们还是攻占了几个城镇并围困伊普尔。一支庞大的法国军队前来与之会战,这批人却极不光彩地迅速撤退了,还被围困在格拉沃利讷,不得不向布列塔尼人求救。这位主教回到英格兰后,受到了广泛诘难。
英格兰现在有了一位新的大法官——迈克尔·德·拉波尔,是著名的赫尔羊毛商人威廉·德·拉波尔的儿子——以及新的抚慰政策。德·拉波尔认为,英国王室因连年战争逐渐陷入债务的泥潭,可能会因此丧失对中央政府的控制,使其落入议会手中。他对战争代价的看法是正确的,但他试图维持和平的手段却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他导致英国本土所有人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还抛弃了英国最忠实的海外盟友。
根特市曾请求英国派一名王子来做摄政,但德·拉波尔只派了约翰·鲍彻爵士和少得可怜的400名士兵。1385年底,根特向勃艮第公爵腓力投降,后者迅速控制了大部分低地国家,还让自己第二个儿子娶了布拉邦的女继承人,从而获取了这片与佛兰德斯同样大小的土地的继承权。这时,英格兰不得不担心法国对其进行经济封锁,扰乱羊毛贸易了。德·拉波尔还激怒了爱德华三世的宠臣、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四世,因为他释放了与约翰争夺公爵领的布卢瓦家族成员。1386年,约翰带兵包围了布雷斯特的英国守备军。德·拉波尔为缓和关系所做的一切努力,不但使英国丢掉佛兰德斯和布列塔尼的全部盟友,还导致敌人进攻英国本土。一支法国-苏格兰联军袭扰了英格兰北部地区。此后,这一地区还将出现更加严重的威胁。
德·拉波尔现在已经是萨福克伯爵了,但他仍没有充分认识到英国所面临的威胁。他允许冈特的约翰率一支远征军前往卡斯蒂利亚争夺王位,约翰声称自己的权利来自第二任妻子——“残忍的”佩德罗的女儿。冈特的约翰在1386年7月时离开英国,这简直就是疯狂之举,因为当时英国正面临14世纪初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入侵。3万多来自法国各地的军队聚集在斯鲁伊斯港——“入侵英国,攻击那些可恶的英国佬,他们在法国土地上犯下了那么多罪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让我们为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亲人朋友报仇!”法国人设置了特殊的补给站,集中了大量粮食、军械和马匹;他们甚至还分块制作了一个可拆卸的木制堡垒,有主楼、瞭望塔和防护墙,用于搭建桥头堡。为运输如此大量的兵力和物资,约1200艘柯克船、桨帆船和驳船聚集在斯鲁伊斯港。
当英国人意识到法军入侵的威胁时,他们被吓坏了。伦敦居民“像喝醉了一样疯狂”,在城外坚壁清野,而当时法国人甚至还没有登陆。许多人开始大肆挥霍,浪费了“数千英镑”,因为他们坚信英国一定会输。征兵官召集来的军队没有粮饷,在乡野间四处乱窜,大肆抢劫,以至于被禁止进入伦敦城外50英里以内的区域。许多北方来的军队一到南方就被解散并遣送回家,而法国人已近在咫尺。英格兰一片骚动。
不过,英国御前会议有个绝妙的防御计划。国王的舰队将守在泰晤士河里,等敌船被引诱深入内陆后就发起攻击,截断其退路。同时,散落在英国海岸线上的小股部队将在法国人到来前撤退至内陆,并在伦敦附近与主力部队会师。
由于勃艮第公爵腓力生病,法军的入侵计划推迟到了秋天。即将出征时,法国舰队的船长们却告诉最高指挥官,这个季节海上的天气很不稳定。“最强大可敬的领主老爷们:说实话,海上不太平,夜晚也太长、太黑、太冷、太湿、风太大了。我们的补给不够,也没有满月和有利的风向。此外,英国的海岸和港口都很危险,我们很多船只年久失修,很多船只则太小,容易被大船击沉。从9月29日至11月25日,海上的天气是最糟糕的。”于是,在1386年11月中旬,法国决定取消这次入侵。
毫无疑问,如果法国人成功登陆英格兰,他们在英格兰造成的破坏一定不会比英国人在法国造成的破坏少。一些历史学家指出,法军对待本国居民的方式跟英军对待他们的方式同样恶劣,这也表明中世纪晚期的法国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许多个国家的集合。但同样有很多证据表明,所有地区的法国人都把战争的混乱无序、血腥屠杀归因于英国人;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匪兵中有不少法国人,全法国的人都把他们称为“英国人”。法国人极其痛恨英国人,以至于一些奇怪的传说也流传开来,例如,英国人都长着尾巴(这也许是因为威尔士步兵都把长刀挂在背后的腰带上)。
百年战争在英国民族主义崛起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当英国人开始把法国人看作他们天然的猎物时,对法国人的仇恨和轻视情绪就逐渐滋长。尤斯塔歇·德尚④ 在一首诗里借一名英国士兵之口说:“法国无赖,你除了酗酒什么都不做。”正如法国人一样,英国人这种共同的仇恨超越了地区性认同和忠诚。
尽管如此,当时也有一些最伟大的英国思想家反对战争。受“罗拉德派”追捧的约翰·威克利夫⑤ 在《论君主的治理》一书中谴责所有战争,认为战争与上帝“爱邻人”的教导相违背。他还对“任何人都有权利称王称霸、并以此为目的大开杀戒”这一思想提出质疑。多明我会修士约翰·布罗姆亚德并不是异端分子,他在《传道士大全》一书中也对战争引起的堕落表示忧虑——贪婪、漠视生命、对道德法则毫无顾忌,这在那些拿不到军饷的队伍中尤其常见。
英国议会在1386年10月的一次会议明显地体现了对法国人的仇恨,这时英格兰还认为自己即将被法国入侵。冈特的约翰是个温和派,但他远在卡斯蒂利亚,无法对议会施加影响。国王的叔叔白金汉伯爵现在已成为格洛斯特公爵,以他为首的一派反对大法官萨福克伯爵。理查二世以一贯的傲慢态度回应称,他的臣民正在发动叛乱,要向“我的表亲法国国王”寻求帮助,扑灭暴乱。反对派回击道,如果一位国王“在荒谬的建议下鲁莽地一意孤行”,贵族们就有权“将其从王位上拉下来,让王室中另一位近亲登上王位”。格洛斯特公爵话中所说的“近亲”似乎就是他自己,他还要理查多想想爱德华二世的遭遇。他警告理查:“法国国王是你的首要敌人,也是你的王国的死敌。一旦他踏上你的土地,他绝不会帮你,而是破坏、抢走你的国家,把你从王位上赶下来……想想你祖父爱德华三世、父亲爱德华王子是如何为征服法国终其一生不懈努力、挥洒汗水和热血的。他们对法国拥有继承权,你也从他们那儿继承了这一权利。”格洛斯特公爵继续说道,数不清的英国人,包括贵族和平民,“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为了打赢这场战争,“英国的普通百姓持续不断地奉献了数不清的财富”。
显然,格洛斯特公爵有很多支持者——如果说英国人不喜欢为战争买单,那么他们更不喜欢被敌国侵略。虽然极不情愿,但理查还是让步了,他撤了萨福克伯爵的职,还定了他一个“极大地损害国王和国家利益”的罪名。以格洛斯特公爵及其主要盟友阿伦德尔伯爵(理查二世非常讨厌的前家庭教师)为首的新御前会议成立了,并对法国发动了为期一年的征伐。1387年3月,在与马尔盖特隔海相望的卡德赞德,阿伦德尔伯爵率60艘战船袭击了一支由拉罗歇尔驶往斯鲁伊斯港的佛兰德斯葡萄酒运输队。伯爵俘虏了55艘佛兰德斯船只,缴获了1.9万桶上好的葡萄酒。这些酒被迅速运回国内后低价卖出,受到民众的极大欢迎,新一届御前会议也一时风头无两——“伯爵受到民众的普遍称颂”。然而,阿伦德尔伯爵继续劫掠佛兰德斯海岸,丧失了占领斯鲁伊斯港,把整个佛兰德斯制海权抓在手里的良机。随后他又向布列塔尼进发,解救了布雷斯特,并试图同约翰公爵达成和解,邀其一同进攻法国。但约翰始终对英国人抱有敌意,他只得返回英格兰。
1387年8月,理查二世宣布亲政,还从亲信中挑选人手组建了新的御前会议。格洛斯特公爵和阿伦德尔伯爵起兵,在拉德科特桥击败了国王的亲信。次年,以格洛斯特和阿伦德尔为首的“弹劾派”贵族在“无情议会”上提起控诉,不顾理查二世的恳求,判决国王的亲信们死刑。随后,布列塔尼公爵终于保证为英国提供协助,格洛斯特和阿伦德尔当即下大力气准备对法国开战。然而冈特的约翰(也是吉耶纳总督)从卡斯蒂利亚回国,拒绝从西南方向入侵法国。布列塔尼公爵得到这一消息后,也决定不参战。阿伦德尔伯爵对他们的背叛一无所知,于1388年6月出发。他此行收获有限,最多只能在奥莱龙岛和拉罗歇尔附近区域骚扰一番。因为布列塔尼人不愿供应马匹,他没能向内陆进发;就算是这些小规模的活动也是在御前会议严令他回国,他却置之不理的情况下完成的。这次战役既惨淡收场,又曾向议会开口要求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补助,最终引起了下议院的强烈反感。8月,苏格兰人在奥特本大败佩西家族,震动整个英格兰北部。冈特的约翰和其他大贵族更倾向于同法国媾和了。
在海峡对岸,查理六世正在慢慢长大;和祖父约翰二世一样,他越来越热爱奢侈和华丽的生活方式。查理娶了漂亮、放荡的巴伐利亚公爵之女伊萨博为妻,她更加助长了他对奢华享乐的追求。1388年11月,他把叔叔们从御前会议解职,使他们异常愤怒,又下令父亲统治时期的大臣们官复原职(这些人的“小矮人”这一绰号广为人知,据说是因为他们的脸总是很扭曲,像门环上同样被称为“小矮人”的铺首)。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人极其能干、头脑冷静,决定同英国保持和平。
在推翻了格洛斯特公爵和阿伦德尔伯爵的统治后,英国御前会议开始同法国谈判媾和。1389年5月,理查二世开始掌握实权,他也想维持和平的局面。这位国王一点也不喜欢战斗;据伊夫舍姆的修道士记载,他“胆小懦弱,在外国战场上少有成功”。此外,理查似乎打从心底里崇拜法国人;他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很可能非常憧憬当时欧洲北部最先进的文明社会。再者,理查的司库一定向他展示了战争的巨额花销,让他明白这远远超出王室日常收入,必须依赖议会上院和下院的支持。
1389年6月18日,法国和英国使臣在加莱附近的勒兰冈签署了一项停战协定。自此之后,理查一直竭尽全力维持和平。1393年,他把瑟堡卖给了新任纳瓦尔国王(后者马上将其转卖给法国人),1396年又把布雷斯特卖给了布列塔尼人。英法双方都试图找到一个永久的解决方案。查理六世及其贵族们希望在解决同英国的问题后,踏上十字军征程,对抗土耳其人。就连勃艮第公爵腓力也热心维持和平,他非常清楚保持同英格兰良好的商业联系对其臣民来说有多么重要。
但英格兰国内始终有一个主战派。一听说法国准备用阿基坦境内的土地换取其他地方的英占区,格洛斯特公爵抗议道:“法国人想用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来和我们做交易。他们应该十分清楚:我们有约翰国王及其后代签署的宪章,这些文件把阿基坦的所有主权都交给了我们,后来他们又通过欺诈和诡计夺走了阿基坦的一部分。法国人日日夜夜都在试图用阴谋诡计欺瞒我们。如果我们把加莱和他们要求的其他岛屿交还给他们,他们就能掌握整条海岸线周围的制海权,我们在之前的征服中所获得的一切就白白丧失了。因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同法国人讲和。”阿伦德尔伯爵也同样表示,自己永远不会改变同法国人决战的主张。
但理查二世的意志十分坚定,他认为吉耶纳是解开一切的钥匙。冈特的约翰已经放弃了卡斯蒂利亚王位,但他还是想做国王。有一种方法能在英法之间建立和平:把吉耶纳从英王国中分离出去,由冈特的约翰及其继承人世代领有。就连格洛斯特公爵也同意这个办法,他仅仅是为了让冈特的约翰待在国外,好让自己“在英格兰为所欲为”——至少弗鲁瓦萨尔是这样认为的。1390年,理查二世封冈特的约翰为吉耶纳公爵,1394年又把这一爵位由终身改为世袭。但吉耶纳人对黑太子时期那段不愉快的历史仍记忆犹新,他们还担心冈特的后代会与瓦卢瓦家族联姻,法国会借此吞并吉耶纳。吉耶纳人起兵反抗冈特的约翰,而后者无法平息叛乱。到了1393年,英法两国都不太情愿地签署了一项为期28年的停战协定。
1396年,理查二世娶了查理六世9岁的女儿伊莎贝尔为妻,获得近17万英镑的嫁妆。他的婚礼在加莱附近举行,这块土地后来成了有名的“金缕地”⑥ 。理查与查理会面后,显然深受触动,他甚至做出了一个灾难性的错误决定,许诺将劝说英国教会倒向阿维农教宗,迫使罗马教宗乌尔班退位。历史学家们很可能低估了理查的臣民得知这一消息后的震惊与恐惧。一些英国教士埋怨道:“我们的国王已经变成法国人了,他一心想要羞辱和摧毁我们,但他绝不可能做到!”普通伦敦市民也认为理查“有一颗法国心”,对他非常不满。
弗鲁瓦萨尔尽管很不喜欢格洛斯特公爵,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受欢迎。这位公爵劲头十足,“内心对法国人十分抗拒”,继续进行着与法国人的战争。1396年土耳其人在尼科堡屠杀了大批法国十字军,当这一消息传到英国时,格洛斯特公爵非常高兴,他认为“那些自诩高贵稀有的法国人”活该受此灾难,他还表示,如果自己是国王,一定会趁法国失去大量精锐部队的当口大举进攻。许多英国人都同意公爵的看法。英国已经同法国争战了半个多世纪,几乎每个夏天都有满载着年轻士兵的船只从桑威奇驶往加莱,或从南安普敦驶往波尔多。战斗仍然是贵族的理想职业;对英国贵族来说,成为法国战场上一名指挥官的意义十分重大,不亚于成为一名大使或内阁阁员对现代英国人的意义。除此之外,从格洛斯特公爵到最卑微的农奴,所有等级的英国人都认为在法国服兵役有机会发财。战争花掉了英国王室一大笔钱,却为英国人民创造了一大笔财富;对许多人来说,和平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失业。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拒绝继续打仗就像政府突然宣布取缔足球彩票和赌马。
1397年,理查二世终于摧毁了主战派的领袖人物。在6月威斯敏斯特的一次宴会上,格洛斯特公爵给了国王一个除掉自己的机会。当时布雷斯特刚刚被卖给布列塔尼,一些曾在布雷斯特的英国驻军也在宴席上就座。觥筹交错之间,公爵问自己的侄子理查二世,这些人从没按时足量领到军饷,以后要依靠什么生活下去?国王回答说,自己会出钱让他们在伦敦附近4个美丽的村庄定居,也一定会把拖欠的款项付清。格洛斯特勃然大怒:“陛下,您在考虑放弃祖先占领的地盘前,至少应该先冒着生命危险从敌人手里夺取一座城池吧!”理查非常生气,格洛斯特公爵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8月,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和他们的朋友在苏塞克斯的阿伦德尔城堡秘密聚会,讨论如何夺取权力、把国王投入监牢。不久之后,他们就遭内奸出卖被捕。阿伦德尔伯爵被砍了脑袋,格洛斯特公爵尽管“极尽谦卑地”恳求国王慈悲,也被闷死在加莱监狱的羽毛床上。(但根据弗鲁瓦萨尔的记录,他是被一条毛巾勒死的。)
这时,理查的暴政几乎达到了极点,全然不顾英格兰的成文法和惯例。“国王在英格兰为所欲为,而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真实的理查比莎士比亚所描写的更具悲剧性,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王国,而且,正是由于他如此迫切地想要全面掌控自己的王国,他才失去了它。最终,他把博林布鲁克的亨利(冈特的约翰的儿子和继承人)驱逐出境,在1398年其父死后又下令将其终身流放、没收所有封地。这一次理查做得太过火了。英国的大贵族早就看不惯他的种种暴行,例如命令自己不喜欢的人缴纳一大笔钱求取宽恕。这次事件最终使他们忍无可忍。1399年,当理查前往爱尔兰时,博林布鲁克的亨利回到英格兰,很快就纠集了一大批支持者,甚至足以迫使国王退位。这时的国王——用一位现代传记作者的话来说——总是“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即将滑向抑郁症的深渊”。博林布鲁克的亨利即位为亨利四世,也就是兰开斯特王朝的第一位君主。几个月后理查就死了,很有可能是绝食而死——“有的人可怜他,有的人则认为他早就该死了。”弗鲁瓦萨尔如是说。抛开其过错不论,理查二世是真心想同法国讲和的,他的失败意味着战争又将拉开帷幕。
① 勃艮第公爵、安茹公爵和贝里公爵分别为约翰二世的第四子、第二子和第三子。
② 英国的议会下院即平民院(The Commons),有权决定税收和战争拨款,是平民的代表。这些起义者认为下院支持战争的决议不能代表平民的利益和想法,所以自称为“真正的平民”。
③ 圣约翰修道院(Knights of St. John)即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的修道院。医院骑士团是欧洲历史上三大修士骑士团之一,在欧洲各国都有自己的分支修道院,其修道院长就相当于骑士团团长。
④ 德尚(1340——1406),中世纪法国诗人,又名尤斯塔歇·莫雷尔。
⑤ 威克利夫(约1320——1384),英国经院神学家,宗教改革先驱,曾将拉丁文《圣经》翻译成英文。
⑥ 1520年6月,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和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在这里会面,会面的场景极其壮丽华美,后来这片土地被称为“金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