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智者”查理 13601380

啊,法兰西!你对你朋友善意的拥抱为什么这样顽固?

——莎士比亚《爱德华三世》

去他的英国国王!

——《百年战争之歌》

法国国王查理五世统治时期,也是爱德华三世和黑太子尝到失败滋味的时期。英国人丢掉了从《布雷蒂尼和约》中得到的一切,只剩下吉耶纳和加莱。金雀花王朝第一次遭遇比他们更强大的对手。

查理五世是法国一位真正伟大的统治者。他有着一张不讨人喜欢的骨感瘦削的脸,带着一丝揶揄的表情。(有那么几年,卢浮宫地铁站里装饰着一座中世纪查理五世雕像的仿制品,其原件是查理同时代的人以圣路易的形象为他塑造的,使他看上去颇具魅力。)他的身体状况极差,患有溃疡病,血液循环也不好,还经常因某种诊断不出来的病症而备感疲惫,必须卧床休息。即便他想成为一个充满行动力的人,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事实上,他非常虔诚,极其喜爱读书,对神学和历史充满兴趣,在卢浮宫的高塔里设置了一个约有1200册藏书的图书馆,在那个时代可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学者。编年史家称他为“智者”查理(Calorus Sapiens ),其本义更多是指他是“博学之士”而非“明智之士”。与其父一样,他也认为“王权”这一概念是非常宏大、壮丽的——他拥有令人惊叹的华丽宫廷。但是,查理五世有着非常独特的才能,这使他得以用一种颇为精妙的法律手段实行统治;他对程序的正确性和微小细节有着律师一般的热情。

这位法国新君一开始并不打算直接对抗英国,也不想推翻《布雷蒂尼和约》,这为他带来了喘息的时间。他首先需要解决另外4个问题——布列塔尼战争、纳瓦尔国王、佛兰德斯爵位继承问题和自由雇佣兵团(匪兵)。

历经20年的血腥战争,蒙福尔家族和布卢瓦家族还在为布列塔尼公爵领的归属征战不休,而英国人则像以往一样贪婪地持续不断地从中取利。(曾经随母亲撤退到英格兰的)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四世已于1362年回到故乡,并于1364年9月(在约翰·钱多斯爵士和休·卡尔维利爵士的卓越指导下)在欧赖最终击败并杀死了他的竞争对手——布卢瓦的查理。尽管这位亲法国的候选人落选了,但布列塔尼终于恢复了和平与稳定,约翰公爵也在1365年向国王查理五世宣示效忠。

纳瓦尔国王“坏人”查理则是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因为他的领地靠近巴黎,能够对法国首都进行封锁。约翰二世把勃艮第公爵领封给了他自己的儿子腓力。而通过祖母的血缘关系,纳瓦尔国王对勃艮第的继承权要优先于瓦卢瓦家族的表兄弟们,因此,他又一次被剥夺了继承权。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纳瓦尔国王,促使他于1364年初再次造反。他召集了诺曼底的追随者,招募“匪兵”以及在可畏的比什领主领导下的加斯科尼雇佣军。然而在1364年5月,加斯科尼人在科舍雷尔被法军彻底击溃,随后法军深入诺曼底,攻占了纳瓦尔的要塞。次年,纳瓦尔国王同法国国王讲和,放弃了自己在巴黎附近的所有领地。在此之后,纳瓦尔国王仍是法国国王的死敌,但再也不能对法国王室造成真正的威胁了。

佛兰德斯又一次即将落入英国人之手。这次,佛兰德斯伯爵路易决定把女儿和继承人玛格丽特嫁给英国王子、剑桥伯爵埃德蒙;而爱德华三世愿意将法国北部的所有领地赠予他的儿子。查理五世对此非常警觉,让教宗下令禁止了这桩婚姻,理由是双方有血缘关系。经过多年的外交努力,查理最终成功地让玛格丽特嫁给了他的兄弟勃艮第公爵腓力。在此之后,瓦卢瓦家族或许会对两个大封地的联姻懊悔不已,但这至少比法国北部成为又一个“吉耶纳”要好得多。

自由雇佣军团的“匪兵”是所有问题中最棘手的一个。他们人数众多,许多老兵不愿意回到贫困的生活状态甚至农奴身份中去。他们通常都曾在黑太子手下服役,在军队解散后远离故土,在法国谋生。匪兵非常专业,每个抢劫队都有像样的指挥体系,包括负责收集和分配战利品的秘书和分派官(butinier);有的抢劫队还有自己的制服,例如由可怕的主祭阿尔诺·德·塞尔沃率领的“白军”。匪兵里有布列塔尼人、西班牙人、德意志人,当然还有英国人,但大多数都是加斯科尼人。不过,指挥官几乎都是英国人,例如约翰·霍克伍德爵士、罗伯特·诺利斯爵士、休·卡尔维利爵士、约翰·克雷斯威尔爵士等。

这些匪兵经常“毫无理由地破坏整个乡村地区,抢走所能得到的一切,不论老幼、毫无怜惜地侵犯和玷污妇女,残忍地杀害男人、女人和儿童”。按惯例,俘虏都惨遭酷刑折磨,以期从他们口中得到财富的藏匿地点,就连粮食也不放过。匪兵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和其暴力程度一样强烈:主祭阿尔诺搜刮了一大笔财富,却被自己的部队私刑处死;一位名叫塞甘·德·巴德福尔的加斯科尼头领总是“带着大批战利品和财宝”回到吉耶纳,却因愚蠢地向纳瓦尔国王索要欠款而被毒死。英国的首领们同样贪婪,对拥有上好酒窖的修道院兴趣浓厚,但命运似乎比其他人要好一些。据说,约翰·哈尔斯顿爵士为部下举行了一次宴会,用从香槟地区的教堂抢来的100个圣餐杯喝酒。值得注意的是,法国人将这些自由雇佣军团通通称作“英国人”,无论其原籍在哪里——梅济耶尔的腓力① 说:这些英国人是上帝降下的灾祸。

《布雷蒂尼和约》缔结之后,匪兵的活动更加猖獗,“英国人、加斯科尼人和德意志人声称自己需要生存”,拒绝从堡垒中撤出。此前,他们以这些堡垒为中心收取“保护费”,在榨干周边地区后转移并攻取下一个堡垒。他们只不过是实践英国人之前的发明:“骑行劫掠”和收“保护费”。这些匪兵小分队聚集在一起,组成更庞大的“大匪团”(Grand Company)。大匪团以国籍划分为好几“路”,危险性更高。1361年,一支大匪团进入位于罗讷河谷的阿维农,抓住教宗勒索赎金;另一支被称为“后来者”的大匪团尤其恶毒,在里昂地区肆虐。1363年,主祭阿尔诺在布里涅击败了由波旁公爵率领的一支大军,后者最终因伤势过重而死去。

查理既没有军队,也没有钱来对付这些害虫。地方官员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出钱让他们离开自己的管辖地。国王也曾努力劝说他们到别处去抢劫。他雇用了一位不知名的下层侍从——曾与匪兵们一同抢掠的布列塔尼人贝特朗·杜·盖克兰爵士,劝说这些匪兵成为十字军,帮助受到土耳其人威胁的匈牙利人,但这个计划失败了。1365年,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临。特拉斯塔马拉的亨利觊觎卡斯蒂利亚王位,请求查理帮助他对抗亨利同父异母的兄弟、卡斯蒂利亚国王“残忍的”佩德罗。查理非常高兴,派杜·盖克兰率领他能找到的所有匪兵团翻越比利牛斯山帮助亨利。他们获得大胜,亨利登上了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但两年后,黑太子在纳胡拉击败了亨利,匪兵团再次涌入法兰西。

“残忍的”佩德罗向阿基坦公爵(即黑太子)求救,并许给他吉普斯夸地区和丰厚的报酬。黑太子也是比斯开湾沿岸的统治者之一,他积极回应了佩德罗的请求,率领一支由吉耶纳人、纳瓦尔人、流亡卡斯蒂利亚人和“鲁特人”(rutters,当时英国人对匪兵的称呼)组成的军队南下前往埃布罗河。1367年4月2日,他在纳胡拉打了一场大胜仗——“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战役,伤亡巨大”——并让佩德罗再次登上王位。这不仅仅是一场充满骑士精神的冒险:如果卡斯蒂利亚对英国友好,就不会让法国利用卡斯蒂利亚桨帆船对抗英国。不幸的是,为了履行骑士准则,黑太子拒绝将俘虏的特拉斯塔马拉的亨利交给佩德罗,而1369年佩德罗再次被亨利推翻,并最终被杀害,这位亨利显然不会是英国的朋友。更糟糕的是,佩德罗没能如约支付黑太子60万弗洛林,而黑太子还指望用这笔钱支付远征的费用。这位王子殿下现在只能用自己领地的钱来买单了。(黑太子唯一可见的收获是一颗大“红宝石”——实际上是一颗石榴石,这颗宝石原属格拉纳达苏丹所有,现在仍是镶嵌在英国的帝国皇冠上的一颗著名宝石。)

从一开始,黑太子在阿基坦的统治就不十分稳固。他和王妃在波尔多和昂古莱姆拥有大片领地,这片土地“如此广阔,在基督教世界中首屈一指”。(1361年,他娶了自己金雀花王室的堂姑母,美丽的肯特女伯爵琼安;她年过30,结过两次婚,其中一位前夫还活着,而且她还身无分文。教宗为她颁发了豁免令,宣布她与这位前夫的婚姻无效。)尽管钱多斯传令官曾激情四溢地写道,黑太子的宫廷“充满高贵、喜悦和欢宴,既慷慨,又充满绅士风度和荣耀感,所有臣民都热爱他。”但在各地,抱怨的声音还是有很多。太多英国人追随黑太子来到阿基坦,最好的职位都被他们占据了。吉耶纳人不喜欢这个充满活力的统治者,“既不够高贵,也没有优雅的举止”,而且这位统治者就在眼前,而非远在海峡另一侧。黑太子的行政改革和迅速扩张的官僚体系激怒了他们。对吉耶纳人而言,英国统治的魅力曾经在于它给他们带来的和平,而现在这种魅力也因新的行政机构消失了。最可恨的是那些新加的税赋。黑太子华丽的宫廷、宴会和骑士比武都需要有人来买单。他连续3年(1364、1365和1366年)在统治全境征收高额炉灶税。因为佩德罗国王没能支付报酬,他又征收了5年的炉灶税。阿基坦的财政大臣是一名英国人,名叫约翰·哈维尔,他在尼奥尔的一次会议上劝说大部分阿基坦贵族同意征收新税,但他们内心都极不情愿。约翰·钱多斯爵士曾警告黑太子,劝他放弃征税,但黑太子并不同意,于是他退隐田园,回到了自己在诺曼底的领地。不仅在那些新获得的领土上,就连在英属吉耶纳的核心地区,人们也开始考虑改变他们的效忠对象。

1368年,在阿马尼亚克伯爵(他在许多事情上都与黑太子意见相左)和阿尔布勒特领主阿尔诺·阿玛尼厄的领导下,一些吉耶纳高级贵族拒绝在自己的领地上征收炉灶税。当时,阿尔布勒特领主正在巴黎迎娶查理五世的妻妹(即波旁家族的玛格丽特),阿马尼亚克伯爵也出席了婚礼,他们突然决定向查理五世申诉,反对黑太子过度征税。如果查理同意接受他们的诉讼,就侵犯了阿基坦的主权,是明白无误地违反《布雷蒂尼和约》的行为。不过,法国王室从未正式宣布放弃吉耶纳的宗主权。查理五世对法律兴趣浓厚——爱德华三世曾嘲笑他不过是一名律师——他很快就意识到,巧妙地利用法律程序能够破坏英国人在法国的地位。

查理已经为战争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他保留并扩展了为筹集约翰的赎金而征收的严苛的消费税,包括间接税、人头税和盐税。虽然查理还欠英国约一半的赎金,他的战争财务主管却能保证他的军队比以往更加准时地收到军饷。法国已停止向英国支付赎金,查理从特殊税里获得的收入也达到爱德华三世征收的战争税总额的10倍。多年来,查理在军事事务方面颁布了许多极富想象力的诏令,最终建立了一支长期军队——尽管还不能称其为常备军——包括3000至6000名重装骑士和800名十字弓手,由新征收的税金来供养。他尝试建立初级的指挥系统:重装骑士每100人编成一队,由一名司令官统率,上面是副官和骑兵队长。他收紧了对调集和检阅军队、发放军饷的管理,杜绝指挥官吃空饷。查理还要求城镇居民练习射箭,以便在战时保卫自己的城镇;命令城堡主修缮防御工事,定期巡逻,还资助领主们维持一定数量的守备队。一些前线城堡被收归国王所有,毫无防御能力的城堡则通通拆除。卢浮宫的军械库重新被填满,鲁昂的大造船厂开始打造新战舰。

查理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他策划了统治时期内所有的军事行动。他的战略是焦土政策和游击战的结合,并禁止法军同英军开展大规模正面战争。他还雇用了一些新的指挥官,他们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要么曾在前线守备军中表现出高超的指挥能力,要么干脆就是匪兵。查理要的就是游击战指挥官,而不是什么高贵的圣骑士。不久,查理麾下就汇集了一帮可畏的将领——克利松的奥利维埃、布锡考特、克拉翁的阿莫里、维莱讷的“口吃的”皮埃尔、海军司令让·德·维埃纳以及被任命为法国骑士统帅的贝特朗·杜·盖克兰。

说到查理的足智多谋,没有比大胆任用杜·盖克兰更好的例子了。佩鲁瓦认为,杜·盖克兰“赢不了一场战役,甚至赢不了任何规模的包围战,只不过善于利用那些将他视为统帅的匪兵,并因此自命不凡罢了”。这个评价并不十分公正。必须承认,杜·盖克兰是一个腐败透顶的将领,但他至少能领会查理国王的费边战术,意识到在正面对抗中法国无法击败英国的弓箭手和重装步兵组合。他虽然不能赢得一场战役,却能赢得整个战争。查理有意地推动这样一名丑陋、毫无天分的小人物转变成为一位平民英雄,为他支付数额极其夸张的赎金,封他做伯爵,最后还把他同法国国王们一起葬在圣丹尼教堂。

整个1368年,查理的密探在阿基坦搜集到近900件针对黑太子的申诉,有大贵族和扈从的,也有城镇、主教和修道院长的。这些都在暗中进行,查理直到年底才公开宣布自己有权受理这些申诉。1369年1月,他向波尔多的黑太子发出诏令,要求他对这些诉状做出回应:“我命令你前往巴黎,出席我的贵族会议。”黑太子显然感到十分震惊,他摇了摇头,瞪视着前来送信的法国使臣。“先生们,我很愿意前往巴黎,”他冷冰冰地回应道,“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身穿铠甲,带上我的6万精兵到达。”然而,尽管黑太子能够召集这样一支军队,他也无法与之一同作战了。在西班牙的征战结束后,黑太子就时常被腹泻和无法解释的高烧困扰,还犯了水肿病——此时他只能被担架抬着走。疾病还影响了他的情绪和判断力。

爱德华三世比自己的儿子要精明许多,他看到灾难即将降临,就让黑太子取消了炉灶税。爱德华恳求查理不要受理阿基坦的申诉,建议双方履行10年前的《布雷蒂尼和约》,正式宣布放弃相应权利。查理不予理会,还向爱德华递交了一封正式的挑战书。据弗鲁瓦萨尔记载,这封挑战书是由一名身份极其低微的人递送的,这让爱德华怒不可遏。1369年6月,爱德华向查理宣战。11月,查理宣布收回阿基坦。

在英国人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法国人就占领了阿布维尔和蓬蒂厄伯爵领。战斗还在佩里戈尔、凯尔西和阿让奈打响,整个鲁埃格都落入法国人之手。到1369年底,英国人伤亡惨重。黑太子紧急召回约翰·钱多斯爵士,而钱多斯却于新年前夜在黑暗中的小型遭遇战中身亡。连他的对手都对他的死表示哀悼——查理五世说,如果钱多斯还活着,他就能实现长久的和平。

英国人再次使用了经过实践检验的旧战术。爱德华第三个儿子冈特的约翰——现在是兰开斯特公爵——率领一支“骑行劫掠”队于1369年仲夏、收获季到来前进入诺曼底。英国政府没钱支付军饷,只能许诺将战利品分给士兵,为此还特地指派了负责收集战利品的官员,因此这支军队更像一个大匪团。事实上,冈特的约翰军中很多人都是匪兵,还有一大群英格兰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为获得赦免而上战场。第二年,罗伯特·诺利斯爵士被委任为一支更庞大的“骑行劫掠”队的首领——他曾夸口说,既不为英国国王、也不为法国国王而战,只是为了自己。军中许多英国贵族都极其厌恶诺利斯,不愿听命于这位“老土匪”,纷纷自行其是。诺利斯爵士大胆向“法兰西岛”进发,沿途破坏乡野,一直扫荡到巴黎城门下。查理在圣波尔宫中就能看到远处村庄燃烧冒出的黑烟,但坚持不让自己的军队出城应战。最终像1360年一样,英军悻悻地离开了。

总之,法国人就算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也不愿打一场阵地战。法国骑士统帅杜·盖克兰的战术就是突击、埋伏、夜袭和侵扰。他总是集中兵力对付孤立的城镇和堡垒,攻击粮草队和补给车,切断通讯,不时发动突袭以消磨敌军的士气。在包围战中,他会为敌军开出较好的条件,甚至送上钱财,促其早日投降,并且总是信守承诺。他的总战略就是鼓动阿基坦的法国人起义,为达到这一目的,劝诱、贿赂甚至威胁等手段都用上了。对于那些害怕英国人打击报复的人,杜·盖克兰指点他们躲在城墙内直到英国人离开,只攻击那些落单的士兵;他还保证给他们武力支援。

杜·盖克兰的战术在一个名叫利摩日的小镇却不那么有效。1370年,当地主教让·德·克罗率领全镇起义,反抗英国人。黑太子震怒不已,因为这位主教是他儿子的教父,本应是他亲密的朋友。他“以父亲的灵魂”发誓,要让利摩日居民付出高昂代价。整个10月,英军都在利摩日城墙下挖隧道。(中世纪的攻城隧道挖在墙基下,用木头支撑,整个隧道挖好后,一点燃木头,城墙就坍塌了。)守备军试图阻止挖掘却没有成功,而英军挖的隧道有一天突然摧毁了一大片城墙,碎石填平了护城河。守备军还没意识到防线已被突破,英军就如潮水般攻入城内。黑太子躺在担架上被抬进城里,命令士兵们不要给当地居民任何慈悲。“看到男人、女人和儿童跪在王子面前苦苦哀求,真是可怜。然而王子怒火中烧,完全不理会他们。”超过3000名平民惨遭屠杀。守备军的3名指挥官逃过了一劫,只是因为他们同冈特的约翰、其弟剑桥伯爵以及彭布罗克伯爵等3人进行了一对一搏斗,而这3人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冈特的约翰还救了主教一命。但利摩日的厄运并没能阻止其他城镇起来反抗英国人。

这场战役几乎是黑太子的最后一战,“因为他的疾病不断恶化”。此外,他的长子之死也对他造成了巨大打击。在医生的建议下,黑太子于1371年1月返回英格兰,让冈特的约翰留下来做统领。他在英国稍稍恢复了一些,于次年再次出航远征,却被恶劣的天气所阻。1372年10月,他最终辞掉了阿基坦的封邑,回到位于伯克姆斯特德的城堡养病。此后,他极少公开露面,更多的时候卧床不起。1376年4月,这朵“英格兰骑士之花”凋零了。他的塑像仍竖立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他穿着盔甲,正如他在普瓦提埃战役时一样。他留下了一段精彩的传奇故事。莎士比亚在《理查二世》中写道:

当年那个出类拔萃的青年在战争中虽比狮子还凶猛,在和平时期却比温驯的羔羊还要和善。

英格兰新一代王室骑士是冈特的约翰,他的头衔是卡斯蒂利亚国王和兰开斯特公爵。他可能是英格兰历史上最有权势的臣民。兰开斯特公爵领是一个独立的巴拉丁领地(palatinate)② ,英国国王的令状在其中没有效力。冈特的约翰还拥有数不清的富饶领地和财产,遍及全英格兰,上至壮美的萨伏伊宫殿,下至皮克区的大片牧场。他的年收入和扈从仅比其父爱德华三世少一点点。此外,作为“残忍的”佩德罗的女婿,他还是卡斯蒂利亚的正统国王。不过,尽管他充满活力、野心勃勃,却并没有他父亲和哥哥那样的才能,反而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他并不能阻挡住法国人的步步进逼。

查理五世不断收回国土。普瓦提埃的市长支持英国人,但市民于1372年打开城门迎接杜·盖克兰,整个普瓦图地区立刻归顺。同年6月,在拉罗歇尔附近,一支卡斯蒂利亚舰队击败了由新任阿基坦总督的彭布罗克伯爵率领的英国舰队,击沉了运送军饷的舰船,并将伯爵本人带回西班牙关押。结果拉罗歇尔的市长制服了英国守备队,迎接杜·盖克兰。这位法国骑士统帅还占领了奥弗涅的乌松,整个昂古莫瓦和圣通日也落入了法国人之手。英国守备军兵力不足,敌人似乎无处不在。英军在诺曼底和布列塔尼的要塞也逐渐失守,就连根西岛也遭法军入侵——为首的将领是威尔士的伊万,原圭内斯地区统治家族的成员。

此时的爱德华三世已年迈昏聩,失去了妻子,被爱丽丝·佩勒斯这位贪婪的情妇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可能有些酗酒。他做了最后一次远征努力。1372年8月底,400艘战舰从桑威奇启航,载着4000名重装骑士、1万名弓箭手和正在生病的黑太子,爱德华本人乘坐“上帝恩典”号。在6周时间里,英国舰队总是遇上逆风,不断同海浪搏斗,却一次又一次偏离航向,直到水手们完全绝望,只得原路返航。这次中途夭折的远征花费了90万英镑巨款。“上帝和圣乔治,帮帮我们吧!”年迈的爱德华呼喊道,“法国从来没有过如此邪恶、让我如此头疼的君主。”

第二年,坎特伯雷大主教要求信徒为又一次“骑行劫掠”祝祷,这也是英国应对法国新战术的唯一办法。1373年盛夏,冈特的约翰率3000名重装骑士和8000名弓箭手从加莱出发,踏上最为冒险和大胆的一次征途。他们一路穿越皮卡第、香槟、勃艮第、波旁、奥弗涅和利穆赞,在法国中部开辟出一条可怕的烈焰与破坏之路。他于深冬艰难地穿越奥弗涅群山,因严寒和饥饿丧失了大部分兵员和所有的马匹,最终到达波尔多时只剩下约6000名快要饿死的士兵。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壮举,毕竟他率领军队在5个月内行军超过600英里。但他没能攻下任何一座城池,也没能找到任何愿与其一战的敌军。

到了1373年底,阿基坦公爵领已不复存在。就连吉耶纳也消失了:在这一年里,安茹公爵拿下了加隆河英占区一侧的巴扎斯,还有通往波尔多的门户拉雷奥尔。阿尔布勒特家族原是金雀花王朝的封臣,现在已投向瓦卢瓦王朝,这如同在阿基坦公爵领内部插入了一根楔子,而现在这一公爵领的面积还不如1337年爱德华发动战争时那么大。更糟的是,包括所有英军要塞在内,布列塔尼的大部分地区都被法国人占领了,布列塔尼公爵已经前往英国避难。在北部,只有加莱和诺曼底的一支守备军仍然坚守。

到了1374年,双方都逐渐对战争感到厌烦了,尤其是在阿基坦。爱德华三世沉溺酒色,耗尽了精力,变成一个留着长长白胡子的糟老头。在他统治的最后几年,真正的权威掌握在冈特的约翰手里,但他的大臣都很不受民众欢迎,他似乎也没能力筹划一场战争——至少不像1340至1350年间那样,有一个整体的战略。国库十分空虚。1369年战争重启之前,法国为约翰二世支付的巨额赎金就已经花光了,英国经济和王室收入还没从黑死病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曾经卓有成效的“骑行劫掠”和其他战术已经完全失灵。冈特的约翰对那次极不愉快的穿越奥弗涅山区之旅还记忆犹新,只盼望早早同法国议和。另一方面,从这一年起,查理五世的健康状况不断恶化,除原有的疾病之外,他还患上了痛风。杜·盖克兰也认为拿下吉耶纳核心地带的希望非常渺茫。1374年1月,杜·盖克兰和冈特的约翰在佩里格签署了在阿基坦全境停战的协议。1375年6月,双方再次签署两年停战协议,除阿基坦外还覆盖了法国全境。教宗格里高利十一世是利穆赞人,家乡在战争中备受摧残,他竭尽全力要让双方缔结一项永久性的和平协议。1375至1377年,一个有些现代化色彩的和平会议在布鲁日召开,双方的枢机主教担任谈判代表,冈特的约翰和勃艮第公爵也参加了会议。在和会上,双方就领土问题达成妥协,但任何一方都不愿意在涉及吉耶纳主权的老问题上让步。尽管如此,在和会结束之日,勃艮第公爵慷慨地为与会各方举办了一次宴会。

1377年6月21日,爱德华三世去世,享年65岁,在当时算是相当长寿了。遗憾的是,因为爱丽丝·佩勒斯这个最不受欢迎的国王情妇,英国臣民对爱德华之死并不感到十分悲痛,尽管他从前是一个伟大的国王。查理五世虽称不上一位游侠骑士,却也不乏骑士精神,他宣称爱德华可与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们齐名,“他的统治风格既高贵又勇敢”。他召集了全法国的领主,在西岱宫的圣礼拜堂为爱德华举行了追思弥撒。爱德华的继承者是黑太子刚刚年满10岁的儿子,波尔多的理查。

英法战争于1377年再次爆发,这次形势完全转向了另一面。在英国方面,仅有5艘“国王战舰”仍可服役;而法国人一直在鲁昂的大造船厂为海军建造战船,1370年间,他们已经拥有至少25艘战船。尽管英国人能从五港联盟③ 获得被称为“巴林格”(balinger)的有桨驳船,他们还是需要雇用热那亚人的战船。法国还有一位名叫让·德·维埃纳的优秀海军司令,其战略目标是控制英吉利海峡,阻止英国增援军抵达吉耶纳和布列塔尼,他的指挥大大增强了法国海军的战斗力。爱德华三世去世当月,约50艘战船搭载着4000名法军跨过海峡,扫荡拉伊之后,深入内陆烧掉了刘易斯市,随后再次启航烧毁了普利茅斯。8月,法军回返,烧毁黑斯廷斯,但随后在南安普敦和普尔市被击退。与英军在法国所做的一切相比,这几次突袭几乎算不了什么,但全英国都对此怨愤难当。1380年,法国人还对温切尔西和格雷夫森德发动了几次袭击,但这类“打完就跑”的战术没能切断英国的海上运输线。这条运输线仍由法国加莱到巴约讷一线的滨海要塞所拱卫。

1377年,安茹公爵和法国骑士统帅再次入侵吉耶纳。9月,吉耶纳总管托马斯·费尔顿爵士在埃梅战败被俘,贝尔热拉克也陷落了。但吉耶纳人拒不归降,仍忠于金雀花王朝。弗鲁瓦萨尔对“加斯科尼人”的评价很能说明问题:“他们一点都不坚定(ils ne sont point estables )。”——他们并不坚定地支持哪一方,但更喜欢英国,而且一厢情愿地认为英国人总是能赢。确实,虽然法国人用一大笔钱来引诱他,那位来自朗德的加斯科尼大诸侯、比什领主、嘉德勋章骑士让·德·格拉伊三世宁愿死在监牢里,也不愿背叛英国。1379年,一位真正能干的总督来到波尔多,他是嘉德勋章骑士拉比的内维尔男爵,来自达勒姆郡。他采取攻势,像杜·盖克兰那样四处袭扰,沿吉伦特河逆流而上,重新占领了莫尔塔尼。据说,他在担任指挥官的一年时间里,重新占领了80多个城镇、要塞和堡垒。

在其他战线上,英军也挡住了法国人的攻势。法国人占领了布列塔尼,但没能拿下布雷斯特港——白金汉伯爵(爱德华三世的小儿子,未来的格洛斯特公爵)率舰队为这里解了围。查理五世还犯了一个错误:他试图像没收阿基坦一样,从约翰公爵那里没收布列塔尼。布列塔尼人全部都站在他们的公爵一边——他们根本不愿意成为法兰西王国的一部分。约翰公爵在罗伯特·诺利斯爵士的陪伴下回到布列塔尼,受到热烈欢迎。他迅速收复了西部地区,最终重新控制了整个公爵领地。随后,他把布雷斯特港割让给了英国盟友。

1377年,加莱代理长官休·卡尔维利爵士出兵袭扰布洛涅,大肆抢掠并烧毁船只。加莱的马尔克要塞一度落入法国人之手,但当天就被他夺回来了。1378年,纳瓦尔国王又回到人们的视野中:他似乎把埃夫勒让给了冈特的约翰,以此换取与其女儿凯瑟琳的一纸婚约。他还设计毒害查理五世(据说他不久前用此法摆脱了一位烦人的枢机主教),但他的两名密探被捕,暴露了这一计划。法国骑士统帅杜·盖克兰立即入侵了纳瓦尔国王在诺曼底最后的领地。在逃回位于比利牛斯山以南的自己的国家之前,“坏人”查理把瑟堡卖给了英国人,后者迅速派一队守备军入驻其中。

诺曼底、布列塔尼和加莱海峡地区的普通居民继续忍受着英国驻军的烦扰。1370年,科唐坦半岛圣索沃-勒维孔特的英国驻军奴役着263个教区,从每个教区榨取的钱财超过13英镑。布列塔尼的英国人更加贪婪:1384年,他们在布雷斯特的160个教区平均敲诈了近40英镑。他们在瓦讷、普洛埃梅勒和贝谢雷也一样贪婪。在《布雷蒂尼和约》缔结之后的那段平静时期,以及之后英军抵抗法国人的“再征服”活动期间,他们一面勒索着可怜的农民,一面从赎金中大赚了一笔。有些时候赎金高得吓人。1365年,马修·古尔尼爵士用让·德·拉瓦尔榨取了近5000英镑,1375年德雷顿领主巴塞特也从一名俘虏身上榨取了2000英镑。除了赎金和掠夺之外,英军还有其他敛财的办法。1375年,圣索沃-勒维孔特的英国驻军得到9000英镑,条件是他们须放弃这座城堡、平静地离去。(此后,瑟堡代替圣索沃-勒维孔特成为诺曼底的痛苦之源。)

只要士兵努力为英国国王服役,其最残忍的暴行也能被容忍。据让·勒贝尔说,罗伯特·诺利斯爵士曾是最早的“匪兵”之一,他在1358年成为大匪团的司令,当年就敛财10万金克朗(约1.7万英镑)。当时他掌管着卢瓦尔河谷的40座城堡——据说当地农民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得投河自尽——带兵袭击了奥尔良城郊,在阿维农对教宗本人进行言语威胁。烧得漆黑的山墙被民众称作“诺利斯的冠冕”。但诺利斯爵士在法国造成的破坏让爱德华三世十分满意,爱德华还正式赦免了他。后来,诺利斯还成为爱德华的主要将领之一,在1370年率领前面提到的“骑行劫掠”队出击,在1380年又成为另一支劫掠队的参谋长。(1370年,他的日薪是8个先令,即一年146英镑,这可是王侯的待遇。)诺利斯爵士累积了“国王一般的财富”,在伦敦建了一栋像宫殿一样的房子,还买了许多地产。他死于1407年,得享天年,受人敬仰。甚至约翰·钱多斯爵士那位可敬的朋友——休·卡尔维利爵士——也在14世纪60年代末率领2000名“匪兵”蹂躏了阿马尼亚克。卡尔维利爵士是诺利斯的同母异父兄弟,同这位兄弟一样,他也因犯有重罪需要求取国王的赦免。后来,他成为加莱的代理长官,其后又做了布雷斯特的总督。

1376年,议会下院请求国王为尼古拉斯·霍克伍德爵士颁布同诺利斯爵士一样的赦免令。霍克伍德是“鲁特人”中最著名的一个。他是一个埃塞克斯鞣皮匠的儿子,年轻时在伦敦做过裁缝,刚入伍时是一名普通的弓箭手,但在1360年就率领“后来者”匪团敲诈教宗了。两年后,他率领臭名昭著的“白军”翻过阿尔卑斯山,在意大利开始了漫长而荣耀的雇佣兵队长生涯。他最终娶了一个维斯孔蒂家族的私生女为妻,从佛罗伦萨共和国领取了3000金杜卡特④ 退休金。

还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战争期间的社会流动性。诺福克郡某个名叫索尔的农奴于14世纪40年代应征入伍,在布列塔尼服役。到了1373年,他已成为罗伯特·萨尔爵士,担任加莱附近马尔克要塞的驻军长官。他被爱德华授予骑士爵位,连弗鲁瓦萨尔这样的势利眼也钦佩他的英勇善战,尽管他的最终结局并不那么美好。1381年,他在家乡被一群眼红的农民杀死。(一位编年史家说,罗伯特“是一名强壮勇猛的骑士……也是一个大盗和打手”。)

这场战争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看作社会底层向上流动的绝佳契机。15世纪一位名叫尼古拉斯·厄普顿的传令官写道:“那段时期,很多在法国战场上服役的穷人变成了贵族。”除罗伯特·萨尔之外,其他农奴也可能变成穿铠甲的绅士。此外,一些乡绅家族被杀光后,也会为新晋人员留出上升的空间。

许多豪宅大院都是用从法国掠夺来的财富建造的。1364年,科巴姆男爵就是这样修建了肯特的库林堡,爱德华·达林格里奇爵士(1388年布雷斯特的驻军长官)在苏塞克斯的博迪亚姆堡也是如此。此外,约克郡的博尔顿堡大概也是如此——战争中有名的长官理查德·斯科罗普爵士花了12万英镑,费时18年才建成。一些渴望获得救赎的人用这些肮脏的财富修建了宗教设施,例如罗伯特·诺利斯爵士出资修建的庞蒂弗拉克特教堂、沃尔特·曼尼爵士修建的伦敦加尔都西会修道院(Charterhouse)。

英军,尤其是普通的士兵败坏了祖国的名声。以当今国界论,弗鲁瓦萨尔并非法国人,而是比利时人。他认为,英国人“不可一世、脾气暴躁,总是一点就着,很难使其平静下来,也很难与其讲道理。他们以战争和杀人为乐,总是觊觎别人的财产,天生不能同邻国发展友好关系或是结为联盟。天底下没有比英国中等阶级更不值得信赖的人了”。而且,“虽然上流人士天性忠诚正直,普通人却残忍、背信弃义……他们绝不允许上等阶级不花一分钱就拿走任何东西——就连一只鸡、一枚蛋也不行”。

但在战争中,英国贵族与普通人一样贪婪。如前面所说,赚了大钱的并不仅仅是那些冒险家。用已故历史学家K. B. 麦克法兰的话来说,“那些邪恶的上层人士——中世纪英格兰的土地贵族们”也从中获益。他声称:“有理论认为,贵族发动了战争,而雇佣兵结束了战争,这是不对的。”他还列出一连串在战争中扮演关键角色、大量敛财的贵族。在1375年的“贤明议会”⑤ 中,嘉德勋章骑士威廉·拉蒂默(曾在克雷西作战)被指控在贝谢雷任指挥官期间敛财8.3万英镑——毫无疑问,他为自己的产业增添了12座庄园。阿伦德尔和萨里伯爵、嘉德勋章骑士理查德·菲查伦——以“圆锥帽”的绰号著称——在1376年死后留下了价值6万英镑的金币和金条。菲查伦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投资者,曾大规模放债。不过,在麦克法兰看来(他是研究中世纪英国贵族最权威的学者),阿伦德尔伯爵的财富之源就是百年战争。沃里克伯爵的博尚家族也从14世纪法国的大小战役中大赚了一笔,斯塔福德家族也是如此。为奖励其在战场上的表现,国王让科巴姆家族进入贵族的行列。无论是冒险家还是大贵族,无论是“匪兵”还是资金紧缺的弓箭手,所有人都希望战争能够持续进行下去。

在这里必须强调一点,虽然每个人都抱着发财的愿望上战场,但并不是真的每个人都能在百年战争中发财。在富瓦伯爵位于奥尔泰的城堡里,“有一名55岁的加斯科尼扈从,是个名叫莫来翁的巴斯克人,擅长使用武器”。他同弗鲁瓦萨尔一起坐在火炉旁守夜,等待伯爵开始吃晚餐,他迫不及待地要向弗鲁瓦萨尔讲述他的故事。这位巴斯克人(Bascot,或许是“私生子”,即bastard一词的误读)是一个小贵族的私生子,只能靠当兵打仗养活自己。“我的第一场战役是在普瓦提埃,听从比什领主的号令,”巴斯克人说,“那天我抓获了3名俘虏,包括1名骑士和2名扈从,从他们身上赚了4000法郎。”后来他前往普鲁士与条顿骑士团一同作战,之后又回到法国剿灭扎克雷起义,随爱德华三世进攻兰斯。《布雷蒂尼和约》之后,他成为一支匪兵团的首领,与霍克伍德一同前往阿维农勒索教宗。后来,他在休·卡尔维利爵士手下在布列塔尼服役,在欧赖战役中抓捕俘虏——“我从中赚了2000法郎”,他还随黑太子去过西班牙。当英法战争再起时,他抓住获利良机,在阿尔比附近占据了一个城堡,对他来说“值10万法郎”(很有可能是靠从周边村庄敲诈钱财),但“我一直恪守规矩,做个好英国人,在有生之年都会如此”。不过,尽管这位巴斯克人到过许多地方,生活奢华,“就像一位大贵族一样”,他还是认为“损失与收获几乎一样多”,自己在有些时候相当贫困——“如此穷困潦倒”——甚至买不起一匹马。在经历了那么多场战役、抢夺了那么多战利品之后,他最终做了富瓦伯爵家的一名仆役。许多英国士兵也一定像他这样,未能如愿发财致富。

1378年,一名意大利人当选新任教宗,即乌尔班六世。宗座已于1369年从阿维农移回罗马,乌尔班决定进行较为激进的改革,消除法国在罗马教会内部的影响力。一部分枢机主教感觉受到威胁,宣布乌尔班的当选无效,另选出一名教宗,即克莱门七世。查理非常高兴,邀请克莱门在阿维农设立宗座。这就是绵延近半个世纪的西方教会“大分裂”。除法国外,只有苏格兰和那不勒斯人承认克莱门七世,大多数国家都保持中立。当然,英国人热烈支持乌尔班。在此之前,教宗在推动谈判与促进和平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但现在再也没有一个国际性的机构来承担调停任务了。

查理五世此时病得更重,他痛苦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他在近一段时期内都没能取得什么胜利,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向英国人求和。他同意将多尔多涅河以南的阿基坦地区连同昂古莱姆一起割让给英国,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英国国王理查二世;但乌尔班手下的一名枢机主教为年轻的英国国王安排了另一桩婚事,查理的努力宣告失败。此外,查理五世严酷的税收政策让法国人越来越不耐烦,但要打仗就必须花钱。在朗格多克已经发生了几起暴动,收税官被民众处死。虽然暴动都被镇压下去,但国王的意志已有所动摇,他取消了最重要的炉灶税,对战争至关重要的常规财政收入因此而大幅度削减。

英国人唯一的长处就是坚忍不拔。西部元帅阿伦德尔伯爵于1378年圣灵降临节袭击了阿夫勒尔,但遭到激烈抵抗,不得不匆忙撤回到自己的船上。同年,他和冈特的约翰围攻圣马洛,也没有取得什么战果。1380年7月,伯爵的弟弟、英格兰元帅约翰·阿伦德尔爵士率军突袭布列塔尼。这次卑鄙的袭击充分显示了英国人的残暴,以及他们对阿维农教宗的仇恨。约翰·阿伦德尔爵士的军队闯进了一座女修道院,强奸并折磨修女后,带走了其中一部分不幸的女人,好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继续享乐。然而,上帝似乎并不赞成对所谓“裂教”和“正统”的修女进行区分。在约翰爵士乘船回英格兰的路上,一场可怕的风暴将他的舰队掀翻,20艘船和1000名士兵沉入海底。只有休·卡尔维利爵士和其他7个人活了下来,被冲到了海滩上。

同月,白金汉伯爵和罗伯特·诺利斯爵士从加莱出发,开始了又一次“骑行劫掠”。他们绕道而行,沿途经过博斯、旺多姆,与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在雷恩会师,最终抵达布列塔尼。他们一路上没遇到敌人,只好像往常一样大肆破坏一番,没讨到什么便宜。

同样是在1380年7月,贝特朗·杜·盖克兰在围攻奥弗涅的一座城堡时因病去世。查理五世也仅仅多活了不到3个月;9月16日,他在万塞讷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年仅43岁。他在有生之年虽没能将英国人全部赶出法国,但还是赢回了很大一部分被爱德华三世占领的土地。

①  一名法国士兵、作者(1327——1405),生于皮卡第的梅济耶尔堡。

②  其统治者的权力相当于国王。

③  中世纪英格兰东南部英吉利海峡沿岸诸港的同盟,专为王室提供战船和水手,主要包括黑斯廷斯、新罗姆尼(后被拉伊取代)、海斯、多佛和桑威奇,以及其他一些小镇港口。

④  杜卡特(Ducat)是中世纪在多个欧洲国家通用的金币。

⑤  当时英国人对议会的称谓。大多数英国人都认为宫廷腐朽不堪,而议会为改良政府做出了许多真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