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车的卧室里, 速滑一队的队员斜歪在床上,大家都没好好睡,撑不住才休息。郎健坐在旁边的沙发椅里, 闭着眼, 一夜没敢睡一秒, 仔细听着车上的动静。
夜里他上去过几次,不知道为什么,陈重那孩子没有变,可是那个脸色和垂着头的姿势, 像是已经死了。但夏冰不肯松手,宁愿和尸体抱在一起, 也不愿意分开。
他只好给夏冰披上一件羽绒服, 再下来。大家都睡不着,小宝和飞扬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梁子和平豪一筹莫展。
自己戒了好多年的烟, 也在夜里破了戒。
他竖着耳朵听,听车顶有什么动静,也时刻注意窗外别有什么动静。可头顶上一直静悄悄。
直到突然猛一下子,有人在车顶跺脚。不光是郎健,速滑一队所有人都惊醒了, 从床上弹起来。
郎健先摸到了枪,事到如今他只能下决心, 如果陈重变成丧尸要伤害夏冰,其他孩子动不了手, 这个罪责, 这个人命债,自己来背。
无论是谁动手杀了陈重, 一辈子都不会好过了,他们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路,不能靠着自责过一辈子。
“教练!”梁初第一个登上台阶,“我们上去看!”
“我去吧!”郎健把他拽下,这事不能让队员干,“让我去……”
天花板的推拉门是唯一可以走向车顶的通道,可这时,却被踹得直震。郎健心里一个不好,这不像是夏冰会干的事,难不成是……变成丧尸的陈重?
“开门!”车顶有人喊,一把彻底哑了的嗓子,“教练!开门啊!”
郎健差点儿从台阶滑落,脚下打滑踩不住,这是……这是陈重的声音!
“夏冰他晕了!”车顶的人还在喊。
除了郎健,其他人也束手无策了,这个声音确实是陈重,但是哑得很厉害。可昨晚陈重的伤口,是每个人都看见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他不仅活着,还有理智,还在告诉他们,夏冰晕倒了。
“我上去看看,你们都不许去!武器拿起来!”郎健对队员们说,万一丧尸病毒变异,出现了有智商的丧尸,他不能让速滑一队全军覆没。
其余的人听话地抄起冰球棍和斧子。
郎健又拿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他对准天花板推拉门,将锁打开了。
打开之后,是一片见蓝的天。长时间的多云过后,这一点点蓝都像是假的。
陈重跪在车顶上,身上绑着铁链,嘴上戴着金属嘴罩,浑身通红。“夏冰他……晕倒了。”
郎健抹了一把眼睛,再抹一把。没错,没看错,陈重这孩子竟然还活着。但是他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小心再小心,到了车顶之后,用枪对准了陈重,再朝下面喊:“梁子,平豪!上来搬一下夏冰,他晕了!”
梁初和平豪放下冰球棍,爬上台阶,一冒头,两个人都懵了。
“陈重你没死?”梁初就要过来拥抱,“怎么会……”
郎健及时地拦住了他,还没搞清楚陈重怎么回事,他不能让队员冒险。“你们先把夏冰抱下去,我再带他下去。”
平豪愣愣地看着陈重,真没反应过来,昨晚都以为他死定了,今天他不仅活着,还能和他们交流。
车顶上,除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陈重,还有个晕倒的夏冰。
平豪和梁初先把夏冰抱下去,底下有迟飞扬和齐小宝接着。到了车里,赶紧把夏冰的凉衣服脱了,把人塞进卧室那张大床的被窝里。
他浑身惨白,只有鼻尖通红,是冻的,脸上还有因为进了卧室气温升高而融化的眼泪。经历了一夜的惊恐和伤心,再加上低温,齐小宝在夏冰脸上摸了一把,立刻跑去拿体温计。
车顶上,郎健犹豫再三才收了枪。他带着陈重下来,但是暂时没给他松开铁链。
陈重回到房车里,自己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德牧一见着他,尾巴没有摇动,反而朝他龇牙。
“教练!”齐小宝看着电子体温计,“夏队他发烧了!39度!”
“他受冻了,又哭了一宿,肯定发高烧。”郎健心如刀割,“给他拿退烧贴,再烧点儿热水,找退烧药和感冒药。”
“那陈重呢?”梁初问。
陈重坐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德牧离自己几米,就是不肯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是人,还是丧尸。
要是人,为什么狗不肯过来?
大家先一通忙活,给夏冰的脚心贴上暖宝宝,额头却贴了降温贴,一帮小伙子根本不懂怎么照顾病人。迟飞扬用厨房的电热炉烧水,冲了姜茶,可夏冰还晕着,他想拿过来给陈重喝。
“教练,他……”可没有人敢解开铁链,迟飞扬更不敢,“他……怎么办啊?”
郎健把枪收好,坐在陈重的对面,仔细地观察他。
陈重浑身疼得要命,看着夏冰那边,脑袋里就记住一件事,昨晚夏冰答应当自己男朋友了。“我想去看看他,行么?”
“手电。”郎健问飞扬要。
迟飞扬立刻去床头拿手电筒,一群人照顾完夏冰,全围了过来。
“你现在什么感觉?”郎健问陈重,同时用手电观察他的瞳孔。瞳孔对光有反应,被手电筒一照立刻缩小了。丧尸的眼球像死鱼眼,像塞满了棉絮,陈重的眼睛和正常人一样,黑眼珠、白眼白,但是布满红血丝。
“感觉……”陈重的嗓子好疼,“疼。”
“哪里疼?”郎健又问,两只眼睛都检查完毕,又让陈重张嘴。
“全身都疼。”陈重耷拉着眼皮说,把嘴张开了。郎健把光打进去,发现他的舌根处全肿了。他大着胆子,摸了摸陈重的脖子,去摸他扁桃体附近,又烫又硬。
可能连带着扁桃体都发炎了。
“小重哥,你还记得我吗?”齐小宝肿着眼睛问,“还记得我们吗?”
每个人都期待着答案,主要是,眼前发生这一切太邪门了,昨天没救了的陈重,竟然没事。
陈重点了点头。“记得,我没忘,我没死。”
“伤口给我看看,胳膊给我。”郎健又让他伸手臂。
陈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防滑链。“我胳膊抬不起来。”
郎健这才点了点头。“嗯,看来智商也还在……”他让梁初拿斧子防备着,自己解开了防滑链的搭扣。
随着搭扣的放松,陈重被捆了一整夜的胳膊才得以回血,血液回流,反而一瞬间没知觉。
郎健把他的左手拿起来,撸袖子,被丧尸咬过的伤口还在,并且没有愈合。稍微一挤,就有鲜红色的血渗出来。
“丧尸咬你的时候,是直接用牙,还是隔着衣服?”郎建问。
陈重摇了摇头,当时他急着脱身,不记得了。“好像是……牙。”
“教练,他应该……不是丧尸吧?”迟飞扬说,“人被感染之后,僵硬的特别快,血液瞬间就凝固了,像死了好几天……他这个……他不是丧尸吧?”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郎健又不敢放他,又不敢动他,“你现在还有什么感觉?为什么夏冰说你死了?”
陈重又摇摇头,昨晚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我没死,我只是……突然晕了,再醒过来,夏冰说了一句话就倒了。现在感觉……烫。”
“哪里烫?”郎健又看小宝,“体温计给我。”
“全身。”陈重也想搞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关节疼,全身疼。”
郎健没敢给他摘嘴罩,把体温计对准他的额头,滴滴滴三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42度。
“他发高烧了。”郎健赶紧站起来,“沙发床给他腾出来,让他躺着。平豪你去储物间,看看有没有吸管。飞扬和小宝,再去多拿几个退烧贴,他烧太高了,恐怕一会儿就烧死了。身体的炎症和关节疼也是烧的,得赶紧退烧。”
陈重看着他们忙活,慢慢站了起来。“我到底怎么了?我能不能……看看夏冰?”
“先不要看他,他肯定是重感冒了。至于你……你可能是身体免疫。”郎健说,“这就和病毒一样,有的人天生就是免疫,不会被感染。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嘴罩暂时不能摘下来。”
“他……”迟飞扬转了圈回来,“陈重是免疫的?那太好了!”
“真的?”齐小宝蹿过来,“小重哥他不会死了?”
“我也不确定,可是你们看他的样子。”郎健不是医生,他只是一个速滑教练,但大体猜得出来,“他现在发高烧,可能就是身体在对抗病毒,要不是免疫,他早就该变异了,不可能活到现在……先让他休息吧,让他和夏冰把身体养好,但是这段时间里,嘴罩先戴着。”
教练的话一说,速滑一队才全部放心,气氛从昨晚的绝望变成了劫后余生。大家一下忙活开,跑跑闹闹地收拾房车,好不容易从那个恐惧的别墅区逃出来,现在才开始真正放松。
只有陈重站在车里,原地不动。
自己是免疫的?陈重不敢信,因为自己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幸运的事,就连和夏冰当笔友,都是和别人抢来的机会。
“我……不会死了?”陈重看着大家。
“应该是吧……”郎健没法预估,“先睡会儿吧,好在你现在没事,否则夏冰和大家都要伤心坏了。”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陈重放心不下。
“等他醒了再说。”郎健不敢让他过去。
陈重没再抗议,教练对自己的提防是正确做法,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算真免疫,还是延迟变异。床铺好了,他活动着勒出淤青的手臂,脱了鞋,躺进柔软的被子里,枕着一个松软的枕头。
每个人都过来瞧他,怪不好意思的。齐小宝还把鲨鱼抱枕给他拿过来了,陈重赶紧抱进怀,掐着鲨鱼的鱼翅。
“喝这个。”郎健又过来了,“飞扬泡的热姜茶,再把消炎药吃了。”
“我不想吃药。”陈重说,“我戴嘴罩也没法吃。”
“吃东西的时候先摘掉。”郎健把药片给他,“你嗓子发炎了,可能别的器官也有炎症,说不定病毒正在攻击你的健康细胞,你吃点儿药,加把劲,赶紧好。”
陈重看着卧室里昏迷不醒的夏冰,赶紧把药吃了。温暖的姜茶入肚,也把他冻了一整夜的身体暖过来。
但真正暖过来的,是心脏,他没想到速滑一队的人在明知道自己被咬,还会让他上车。也没想到大家还没搞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免疫,就开始替自己高兴。
最想不到的是,夏冰抱着自己晕过去的身体,抱了一整夜。
吃过了药,陈重才对身体的不适有了真实感,躺好后昏过去一样。他醒过一次,感觉车在动,听到平豪他们在说什么安装防滑链的事,可是马上又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是感觉到刹车了。
陈重摸着滚烫的额头坐起来,旁边,是十几个用过的退烧贴。旁边就是车窗,可外面的天色竟然不亮,俨然是下午。
自己竟然从日出睡到了日落……陈重晃晃脑袋,看向卧室。
夏冰还没醒。
陈重想过去看看,看看自己的男朋友。夏冰可是答应了的,没法反悔。
“醒了啊?”梁初从旁边走过去,“教练,陈重醒了!”
郎健刚把车停好,走过来,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还是滚烫。“感觉怎么样?”
“晕。”陈重的各个关节都在疼,“车停了?”
“你这一觉睡得踏实,我们把防滑链都装上了,刚找到加油站。”平豪带着飞扬过来,“加油站里全是丧尸,不过咱们有技术顾问。”
迟飞扬举起无人机,很骄傲的。“等天黑了,我把无人机的灯全打开,丧尸引走,咱们趁机下车加油!”
陈重揉着滚烫的太阳穴,嘴里发苦。德牧在卧室的地毯上趴着,看守夏冰,可是陈重一看过去,那条狗就冲他龇牙。
“或者不用等天黑。”陈重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者……我在丧尸眼里,已经是同类了。”
他站起来,试着朝卧室走一步。果真,德牧立刻站起来,冲他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