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落地时并未溅起什么灰尘, 干净瓷白的地砖映着苏念白的脸。
眼眶发红。
他弯腰拾木筷，两根细长的筷子离地两三厘米又落了下去。
手是抖的。
他小时候不是没有期待过自己是不小心被拐卖的孩子，他的家人是那种孩子走丢后便会一直寻找的温馨家庭。
终有一天他们也会见面。
有一天, 他躺在福利院的大铺床上睡午觉，被一位陌生阿姨的哭声吵醒。
阿姨哭得撕心裂肺, 一张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嘴角却挂着笑容。
那是苏念白第一次亲眼见课本里干巴巴说的幸福的泪水原来是这样。
听童话书里说, 漂亮的人鱼姐姐流出伤心的泪水会变成白色珍珠, 流出幸福的泪水会变成更珍贵的粉色珍珠。
他不解地问苏院长阿姨为什么是笑着哭的，后来才知道阿姨是因为找到了自己走丢多年流落到院里的孩子，才开心到大哭。
乖巧听话的苏念白很天真地问苏院长：“那我的父母会不会也会来找我呀。”
问完只见苏院长脸色复杂。
长大后苏念白才懂那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走丢或被拐卖的孩子刚到院里时脸都是脏兮兮的, 浑身破破烂烂, 像苏念白这种干干净净的孩子一般都是因为生病或者养不起被遗弃的。
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来院里领养孩子。
小时候的苏念白很可爱, 白白的脸蛋红扑扑的，浅栗色的头发配上琥珀色的杏眼, 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乖乖看画本，就像误入凡尘的小天使。
一眼就被富贵人家的夫人相中，他们喜滋滋抱孩子回去后，才发现孩子有些木讷, 不爱说话, 不会叫妈妈, 不会叫爸爸, 只喜欢窝在房间看书, 根本不愿意和人交流，尽管他们带苏念白去做检查，结果证明孩子身心健康，长大后情况便会改善, 他仍旧被退了回去。
后来再有人提出想领养苏念白时，他抱着苏院长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说自己要留下来。
筷子是顾叶帮忙捡起来的。
整个房间凝重的像能挤出水一样。
突然，敲门声响起，化着淡妆盘着花苞头的服务员托着一碟菠萝咕咾肉进来。
顾叶喉咙酸涩，声音低沉:“照片上的孩子是你，你看，眼尾也有小红痣。”
苏念白刚想说不能凭这个断定时，他又听见顾叶说：“DNA检测结果也是，抱歉瞒着你做了检查。”
顾叶手臂微颤，他夹了块裹有酸甜汁的肉块放进苏念白碗里。
握着镀金小勺，苏念白捻起肉块送进嘴巴。
好难吃，太酸了。
是不是忘记放糖了。
“觅觅——”
见苏念白难堪的神情，顾叶的心脏要是玻璃做的，估计都碎成了好几块。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就知道，被自己弄丢的孩子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他。
顾叶的声音又低又哑：“顾觅，也就是你的名字......我们的父母遭遇意外，车祸身亡。”
“车祸？”苏念白眼前一片白。
不经意间，他的眼尾洇出泪珠，颤颤巍巍的，要掉不掉地挂在黑黑的眼睫上，可怜极了。
片刻，湿润的眼尾被洁白纸巾轻轻擦拭。
说来也好笑，大大咧咧的顾寻听到父母的事，自己眼睛都有点红。
现在还拿着纸巾，捏着纸巾的小尖尖帮小白擦泪水。
低沉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在室内扩散开，顾叶向苏念白诉说他不知道的所有事情。
顾叶告诉了他妈妈创办自家公司时的干练，告诉他爸爸画画时的浪漫，也告诉了父母的是怎么相遇，怎么恋爱，结婚生子，以及
——他和顾寻饱含着怎样的爱与希冀出生的。
“所以，我真的不是被遗弃的吗。”苏念白喉咙涩的厉害。
“当然不是，”顾叶着急解释：“你真的是被拐跑了，这事都怪我。”
“你要是不认我，我能理解的，都怪我当初没看好你，要是随时带着你或者把你放在燕市，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了，”顾叶顿了顿，稳了稳心神，努力表达自己内心最真诚的渴求：“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顾、顾先生。”苏念白声音磕磕巴巴的：“被拐跑这事这不是你的错。”
顾叶听到生疏冷漠的二字，眼神一黯。
没关系，小白不讨厌他就好。
慢慢来就行。
“不，不对，”苏念白声音又小又闷，像窝在被子里说话：“哥......”
哐的一声，瓷白茶杯倒在桌面，茶水浸透桌布慢慢滴落到地上。
顾叶猛地直起身子，握上苏念白的双手：“你刚刚叫我什么？”
望着对方发亮的眼神，苏念白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哥哥？”苏念白声音很软：“还有顾先、不，是哥，你的杯子被碰倒了。”
顾叶哪还顾得上杯子的事，深邃英俊的眉眼一瞬温柔缱绻，他的声音微微哽噎，音量发颤：“再叫我一遍。”
苏念白脸红地抽出被攥紧的手，声音很软：“哥。”
“再喊一遍。”
“哥。”
“觅觅。”
“哥......”
顾寻涨红着脸，也让小白叫自己哥哥，还说要把自己的球鞋、模型、零花钱全给小白。
但此项建议很快就被否否决。
顾叶说：“小白，我给你买新的，你想要什么就给哥哥说。”
苏念白对物质上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望着顾叶蕴着拳拳爱意的深色瞳孔。
“那，我可以要一颗粉色的珍珠吗。”
“当然可以，粉色的钻石哥哥都能给你买回来！”
顾寻想了下自己的零花钱，垂头丧气，他要是也赚了好多钱就好了。
盯着小白的细胳膊细腿，他暗自给自己打气，没事，马上要体测了，他可以给弟弟当陪练。
苏念白说：“还有——”
“嗯？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回去给哥哥列清单，哥哥都给你买回来。”
苏念白眼神黯淡，他说：“能带我去看看爸爸妈妈吗？”
“好......”顾叶说。
吃完饭出来，苏念白大脑都还有点迟钝，他竟然有哥哥了，还是两个哥哥。
好神奇，他不是被遗弃的，哥哥也从没放弃一直在找他。
顾寻吃完说肚子疼要去下卫生间，苏念白和顾叶便站在楼下等他。
“一会儿回学校吗？”顾叶揉了揉苏念白的脑袋：“还是、还是回家？”
苏念白自然知道他嘴里说的是哪个家。
他们真正的家。
“回学校吧，明天还要上课，我看顾寻平时都是周天晚上回的学校，我们家不是离学校有点远。”
见小白说“我们家”说的那么自然，顾叶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鹤望臣车刚开到转角，往私房菜古朴的红木大门一扫，一眼就看到了要接的人。
小朋友很好找，他之前回寝室换了自己的衣服。
他穿着奶黄色的小外套，下身是白色的长裤，脚踩一双纯白红边的帆布鞋，静静立在那儿，身形清隽，腿又直又长，身材比例漂亮，像只高贵傲娇的奶黄小猫。
一旁的顾叶身形挺拔，脊背宽阔，他伸出手揉着小朋友软绵绵的发梢。
两人紧挨着，看上去十分亲密的样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鹤望臣盯着那手，稍稍眯起眼。
“小白，你鞋带松了。”顾叶说着弯下腰想帮弟弟系鞋带。
苏念白的脚尖稍往后移，羞涩地说：“哥，我自己系吧。”
顾叶半蹲着身子：“你就给哥哥我一个表现机会吧。”
刚扯上鞋带的两头，头顶传来不悦的声音，裹挟着沉闷的不悦。
“叶哥，就不麻烦你了。”
鹤望臣揽过小朋友清瘦的腰线，“还是我这个男朋友来吧。”
说着他俯下身子拍开顾叶的手，干净利落地帮小朋友系了个漂亮标准的蝴蝶结。
顾叶蹙了蹙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搂在小白腰上的手，眸色暗沉，淬上一些寒意。
他说：“男朋友？”
“嗯。”鹤望臣语气淡淡。
苏念白听着听着，耳尖就红了。
他推了下鹤望臣，白皙的脸蛋染上绯红，样子还带点恼。
鹤望臣见他挣扎，挑了挑眉，手收得更紧了。
他一本正经地凑近小朋友耳边说：“怎么？我不是你男朋友啊。”
他其实并不想在别人面前这么曝光两人的关系，但他怕叶哥不知道，还一头扎进来，浪费时间精力，小朋友已经是他的人了，这样也节约大家时间，他相信，以叶哥的人品很快就会放弃，更不会到处乱说。
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在哥哥眼前出柜，苏念白觉得好羞耻。
纤细的乌黑睫毛颤了颤，他硬着头皮给顾叶介绍：“哥，这是我的男朋友，鹤望臣。”
“不过你们本来就熟悉，也不用我过多介绍吧。”
“原来顾叶和顾寻是我的哥哥，”苏念白偏着脑袋小声和鹤望臣说：“这世界还真神奇。”
听到这儿，鹤望臣眼皮微动，一个个小细节串联起来。
难怪他总觉得最近叶哥这么不对劲。
“苏念白就是觅觅？”鹤望臣眼里带着惊讶。
似乎没料到苏念白和鹤望臣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顾叶眯了眯眼睛：“嗯，不过，你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男人冰冷的视线毫无温度，快要把人冻僵。
顾寻一出门，见鹤望臣把自家弟弟欺负地脸蛋红红。
立马冲到跟前大喊：“快放开我弟弟！”
鹤望臣：......
现在叫哥还来得及吗。
叫顾寻哥都没问题。
苏念白有些拿不准现在的场景，好像他的哥哥们对鹤望臣不是特别满意的样子。
他扯了扯顾叶的衣角，犹豫着试探道：“哥，你是不是不同意我和鹤望臣在一起呀。”
顾叶僵着一张脸，盯着如同霜打一般恹恹的弟弟。
半天从嗓子里挤出声：“怎么会，只要是小白喜欢的，我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