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战大楚大获全胜, 城中百姓与将士们皆在欢呼,楚阆抬头望向沈辞,他的先生也正微微含笑, 满怀欣喜,楚阆亦不由得展颜。
楚阆带着沈辞回了皇宫,沈辞看着他一路上都十分高兴的模样,忍不住问他:“陛下,打了胜仗如此高兴?”
楚阆笑着摇了摇头:“除了胜仗, 还有一事也值得高兴。”
“何事?”
“神医说,或许有办法治好您的病。”
沈辞眼眸微微一亮:“当真?”
楚阆点了点头:“等庆功宴结束,朕便带着您去找神医。”
沈辞由衷道:“多谢陛下。”
两人到了皇宫, 楚阆便匆匆忙忙去商议后续事宜,沈辞站在无人的宫道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没有人跟着他,没有人看着他, 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他是自由的。
沈辞想了想,离了皇宫, 朝国师府而去。
国师府大门紧闭, 两盏灯笼依旧高高挂起, 没有贴封条也无人把守。
沈辞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过于熟悉, 九曲回廊和白玉桥,桥下一片清清池塘,池中锦鲤成群游荡,庭院内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就连上面放着的棋盘也丝毫未动, 一如他离开之前。
一瞬间沈辞差点都要以为自己不曾离开过,他不过是进宫了一趟,又回来了罢了。
“主子!”
沈辞回过神来,又听见有人在叫他,那分明是棠梨的声音,可棠梨…如今在哪里呢?那小丫头和莫棋在一块儿,应该能过得挺逍遥的。
沈辞半天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后背被拍了拍,沈辞回过身,入眼竟是棠梨那个小丫头,旁边还站着莫棋。
两人这小乞丐的模样,令沈辞失笑:“莫棋,你怎么把棠梨弄成这样?”
莫棋撇了撇嘴:“你好意思说我吗?自己和楚阆跑了,把我和棠梨丢下自生自灭,哼,我看错你了。”
沈辞笑着摇了摇头:“那天林禹带人围了院子,你和棠梨没有现身,我便知道你会有办法带她离开的。”
莫棋轻哼一声:“我那是觉得要是你俩被抓,好歹我还在外头,可以想法子就你们,才不是我贪生怕死哦。”
沈辞“嗯”了一声:“知道知道,不过你俩这是…什么时候混进城的?”
“我们早就进城了,在你们和林禹打仗之前。”
沈辞了然:“这院子里…是你们收拾的?”
棠梨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这里就是和没走的时候是一样的。”
沈辞默了一瞬,国师府的主人离开了,还有谁能时常来这里打扫,答案不言而喻。
莫棋问沈辞:“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走吗?”
这个问题其实问过很多次,有别人问他,也有自己问自己,以前坚定不移,如今…却竟有些犹豫了。
若是他治好了病还是打算离开,陛下…还会再抛下江山追出来吗?
…会的吧。
莫棋许是知道沈辞在内心天人交战,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听说今夜有庆功宴,我能去吗?”
棠梨也道:“我也想去!”
沈辞淡淡道:“随你们吧。”
“好哦!”
夜里繁星璀璨,快入秋的风微微吹在人身上,舒适且惬意。
皇宫宫门口停了不少马车,都是赶来参加庆功宴的。
沈辞下了马车,望着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皇宫,他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同大臣们一道入宫了。
有人看见他,上前来打招呼:“这位便是国师大人,沈大人吧?”
沈辞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认得,朝中大臣多数他都能记得,哪怕只是见过一次,这人一身红袍头戴赤羽,位置不算太高又是新人,腰间坠着一块令牌,晃晃悠悠写着礼部,看来是春闱的新科状元,如今的礼部侍郎。
沈辞止了他的礼:“沈某如今一介布衣,不是什么国师大人了。”
状元郎从善如流:“不是国师却也是帝师,沈大人,这礼您还是受得起的。”
沈辞淡淡道:“侍郎客气。”
状元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沈大人不愧是传闻中才智双全的人物,一眼便看出在下是谁,佩服佩服,哦,在下礼部侍郎周瑾。”
沈辞随意地点了点头:“不敢当,侍郎请吧,莫要耽搁了陛下的庆功宴。”
周瑾连忙称是,退了开去。
莫棋看着周瑾的背影,低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辞朝宫内走去:“没什么,打个招呼罢了。”
原本沈辞路上还在担心,楚阆会不会给他安排一个十分显眼的位置,进了门发现除了首位上陛下的位置,其余位置左右排开,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沈辞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却也升起异样的感觉。
楚阆似乎真的变了,变得更加沉稳克制。
沈辞挑了个不大显眼的位置落座,没多久门口赵殷高声道:“陛下驾到!”
沈辞和众人一道起身,朝门口望去,楚阆一身繁重的明黄锦袍,绣纹复杂,头上戴着垂帘冠,将那轮廓分明,丰神俊朗的模样微微遮掩,也遮住了那人眼底的锐利。
他抬步进了宫门,众臣行礼:“陛下圣安。”
楚阆路过沈辞的身边,在众人弯腰低头看不见的时候,他抬手扶了扶沈辞,对众人道:“众爱卿免礼吧。”
众臣抬头之时,楚阆已经行至首位落座。
沈辞垂着眸没有去看楚阆。
席间觥筹交错,楚阆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兴,多饮了几杯,众臣见陛下兴致颇高,纷纷劝酒。
沈辞在席间待了会儿,便出了门朝上林苑散心去了。
无人留意到席间少了一个人,唯有一直注意着沈辞的楚阆,他目光落在没了沈辞身影的座位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辞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静静感受着夜间的微风,突然被人用身后拥住。
沈辞垂着的手顿了一下,他闻到了很浓的酒味。
楚阆的声音闷闷的,在他身后响起:“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席间有些闷,出来散散心。”
“先生,等您病好了,您还要离开吗…?”
沈辞轻轻闭上眼眸:“或许吧。”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现在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自由,我绝不会再将你困在皇宫,困在我的身边,你不要做我的皇后也没关系,只是…能不能待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大楚江山的帝王,何曾如此卑微祈求?
沈辞握了握掌心,又松开,反复几次,他转身,看着楚阆,认真道:“楚阆,我没有爱过人,也不知道如何爱人,也…不需要别人的爱。”
沈辞终于喊了他的名字,可却是如此认真且严肃地拒绝他。
楚阆的心仿佛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他颇为悲伤地望着沈辞:“为什么?你不会爱没关系,我来爱你就好了,为什么不需要呢?”
沈辞抿着唇,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与陛下无关…”
楚阆打断他的话:“不,与我有关对不对?你还是在怨我,怨我困住了你,也在恨我,恨我在祭天大典上射出那支金羽箭,对吗?”
沈辞闻言,眼眸顿时一抬,他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楚阆刚才…说了什么?
祭天大典射出那支金羽箭?
这辈子,他明明没有这么做啊…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他此刻在梦里,还是重生只是一场梦?
楚阆的声音还在继续:“此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很后悔,是我没有体会到先生的良苦用心,是我眼瞎看错了人也信错了人,先生,我知错了,我后悔了,先生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沈辞握着掌心的指甲嵌入肉里却浑然不觉,只是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了什么?”
楚阆看着沈辞有些发抖的模样,想抱一抱沈辞,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将沈辞拥进怀里,低声道:“我说,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沈辞推开他:“不,不好。”
“为什么…?”
“你方才说,祭天大典,不该射出那支金羽箭?”
楚阆这才发现,沈辞的状态不对,和平日里很不一样,是沈辞少有的失态,他喝得太醉没有看出来。
楚阆甩了甩头,妄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连垂帘冠都歪了。
“你记得,上一世的事对么?你记得这辈子还没有发生的事对么?楚阆,你亦是重生而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能…”
…还能这么对我?
沈辞眼眶微红,他再也站不住,心口的疼痛再度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溺毙。
恍惚间他听到最后楚阆急切的呼唤,却是不想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