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是沈辞草木皆兵了, 小皇帝虽然看着行事乖张,却不至于轻重不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金殿,沈辞一还朝, 便被不少朝臣围了起来,多的是来慰问他身子的,还有不少和他不是一派的冷着脸,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沈辞一身宽大的国师袍庄严肃穆,他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众人站定等着楚阆上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辞低着头,却依旧感受到小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蹙眉, 总感觉楚阆要做些什么。
他的感觉也并没有错。
楚阆看了沈辞一眼,道:“免礼。”
他刚要在龙椅上坐下,走到一半似乎才想起什么,对赵殷吩咐道:“赵殷, 给国师赐座。”
饶是沈辞早有准备,也被楚阆这一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在众臣抗议之前, 率先道:“陛下, 自古以来从未有臣子在早朝赐座的道理, 陛下此举真是折煞微臣。”
楚阆知道沈辞会拒绝,微笑道:“先生早日在画舫上为救朕而受伤, 如今却还为了国事上朝,着实令朕又是感动又是忧心,国师既是朕的先生,又是朕的救命恩人,如何不能赐座?”
楚阆幽深的眸子望向沈辞, 略带了威胁的意味。
沈辞想起临出门前,小皇帝对他说,若是伤势加重,他便是休想出宫了。
这么多天来唯一的出宫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能错失良机。
只是他没有异议,倒是林相有异议了。
林相出列道:“陛下此话不对啊,那日画舫之上救您的明明是臣的嫡女,林晚霜。”
“臣也听闻此事,林小姐似乎还受了重伤,如今还在家中休养呢。”
“是啊,林小姐才貌无双,又如此有胆色,令人敬佩啊。”
林相听着议论声大多为他而起,笑了笑,又对着楚阆旧事重提:“陛下,小女对您爱慕已久,如今在闺中养病不宜参加选秀,不知陛下上次考虑的如何了?”
楚阆看着沈辞迟迟不能坐下,撑着那扭伤的脚站得笔直,若非他知晓脚伤,旁人又有谁能看出来?
楚阆脸色微沉:“朕何时说要选秀了?”
“陛下已过及冠,也该选秀立后了,皇后事关社稷,不可一直悬而不决啊。”
楚阆微微扯了扯嘴角,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辞:“国师觉得呢?”
沈辞突然被点名,看向楚阆,那般神态,分明在笑他当初乱点鸳鸯。
沈辞默了一瞬,移开目光道:“后位事关江山社稷,既然诸位大臣如此替陛下着急,可是有了良选?”
一时间倒是也无人出来擅自举荐。
想和林丞相交好的官员便忍不住出来:“陛下,林丞相的嫡女林晚霜,貌美无双,才学颇高,是京都有名的才女,端庄稳重,大气得体,确是良选。”
沈辞看向那人,冷笑一声:“恐怕未必吧,林丞相,你觉得呢?”
林丞相看了沈辞一眼,最近早朝一直没有见到国师,又收到国师请求合作的书信,只当沈辞手中权力不及以往,恐怕是被陛下压了一头。
但今日早朝又见楚阆态度十分恭敬,不似沈辞信中所言难以脱身,莫非是诈他?
林丞相一时间拿不准立场,只能推给楚阆:“自然是全凭陛下做主。”
“陛下,林家嫡女确非佳选,请陛下三思!”
金殿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是顾清,他身后带着琰王林禹,二人踏进金殿。
林禹噙着笑看了一眼沈辞,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表情。
沈辞面上淡淡的,心中却知晓林禹是查到了什么,他与楚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丞相一见是顾清反驳他,他可不怕顾清:“顾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看也没看他一眼,对楚阆跪下,拿出那支白羽箭:“陛下,臣已查到,当日画舫遇刺,刺客所用的白羽箭从何而来了。”
林丞相看见那箭,心中一惊,随后又掩下情绪,问:“哦?顾将军不亏是我大楚能人,这么快就追查到了刺客,不知究竟是何人作祟?”
林禹意味不明地看了林丞相一眼:“林相何必如此着急?”
林丞相一顿:“微臣嫡女可是受了伤,怎么微臣就问不得吗?”
林禹一脸当然地点头:“嗯,那自然是问得的,不过林小姐的伤虽然看着凶险,实则根本不会伤到要害吧?”
不是“没有”,而是“不会”。
林丞相目光微顿:“琰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禹不再看他,反而看向楚阆:“陛下,画舫当日的刺客,正是林丞相为幕后主使啊。”
众臣哗然。
林丞相连忙驳斥:“琰王殿下,你莫要血口喷人!”
林禹笑了笑:“本王自然是有证据的。”
林丞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是不信:“那证据呢?!”
林禹指了指顾清手里的白羽箭:“这白羽箭就是证据。”
林丞相冷笑一声:“这白羽箭不就是普通的白羽箭吗?官宦人家骑马射箭打猎都会用到,不足为奇。”
林禹点头:“是,可普通的白羽箭乃是五根白羽,顾将军手上的却是市面上少有的三根白羽。”
林丞相镇定地笑道:“所以呢,我相府可没有什么所谓的三根白羽箭。”
林禹走到林丞相旁边道:“是,相府确实没有三根白羽箭,可若是买了市面上的五根白羽箭,再拆成三根呢?”
这些,与沈辞所言一般无二,楚阆支着下颌听着林禹分析,却是望着沈辞眼中满是赞赏。
他的先生,这般料事如神。
林丞相:“这…岂不是买了白羽箭的人,都有嫌疑?”
林禹:“是,不过近日在城中大量购买白羽箭的,唯有城南明家,而明家的背景可是杀手,林相,你这是不是买/凶/杀/人呢?要杀的,竟然还是当朝天子!”
林相一惊,连忙撇清关系:“这和本相有什么关系?!”
林禹对楚阆行礼道:“臣之所以来迟,便是趁着这一会儿带着顾将军去搜了丞相府。”
林丞相顿时坐不住:“林禹,你大胆!谁给你的权力私自搜查丞相府邸?!”
林禹对楚阆道:“臣先斩后奏是臣的不是,自会领罪,不过林丞相蓄意谋害陛下,该当何罪呢?!”
林禹从腰间取出林丞相与明家的往来账目以及信物。
林丞相知道自己败局已定,虚虚地跪在了地上。
林禹浅笑着看向沈辞。
沈辞接收到林禹得意洋洋的目光,还之一笑。
林禹顿时心有起了些许疑虑,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林丞相乃是大楚两朝老臣,如今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着实令朕痛心,来人,先带下去,朕要好好审问。”楚阆吩咐着,余光却看着沈辞与林禹在一旁眉来眼去。
他脸色微沉:“散朝吧。”
沈辞看着楚阆离开金殿,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他走在朝臣最后,往宫门走去。
于泽钦退回来,笑着对沈辞道:“恭喜国师大人还朝。”
沈辞淡淡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走至宫门口,仅一步之遥便能离开这座琼楼玉宇,心中的大石刚要彻底落下。
“国师大人留步。”
沈辞步子一顿,他听到身后传来赵殷的声音,双眉不自觉蹙了起来。
他的目光带了些许戾气,转身望向赵殷时,赵殷吃了一惊。
然而他临到门口不得不进:“国师大人,陛下传您去御书房商议祭天大典之事。”
沈辞淡漠应道:“祭天大典与沈某无关,要找也是找礼部尚书吧?”
赵殷弯着腰:“是,只是陛下说了,国师大人既然位居国师之位,今日又如愿还朝,自当为祭天大典出一份心力,更何况祭天一事还需要国师亲力亲为。”
沈辞宽袍下的手一颤,连带着目光都微微散开。
若是祭天礼依旧由他来主持…
岂非是,小皇帝杀心不减?!
于泽钦在一旁看着沈辞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识相道:“国师大人,臣先告辞了。”
沈辞宽袖下收紧了手,目光冷冽,他强势道:“若是沈某今日,一定要出这宫门呢?”
赵殷一脸视死如归,他不敢抬头,低声道:“陛下说了,国师大人如今手中没有金印,调动不了宫中禁卫军,国师大人若是违抗旨意,便是‘请’也要‘请’过去的。”
沈辞气到话都不想再说一句,他现在只想去教训楚阆一顿。
沈辞连连点头:“好,带路。”
赵殷听出来这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了,虽说国师大人如今手中无权,但终归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赵殷战战兢兢走在前头,其实根本不用他带路,沈辞对去御书房的路熟的不得了。
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到御书房,在路过孤鹜宫的宫门便见到了倚门等着的楚阆。
沈辞一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越过赵殷在楚阆面前站定,质问道:“陛下是大楚天子,是谁教得你出尔反尔的?!”
楚阆知道沈辞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沈辞生气起来,如此的…好看?
沈辞气到有些颤抖,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望着楚阆的神态是如何的。
那双眸被气的眼尾微微发红,胸膛也不停地起伏着,白皙如瓷的面容上却平添了许多鲜活,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只是走到楚阆面前质问,生生将自己的所有怒火都压在心里。
楚阆却漫不经心道:“朕只是请先生商议一些国事,先生何必动怒?”
竟是全然不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