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7月31日,乌尔姆,战争的黑云不祥地笼罩在德国上空,到处人心惶惶!一些看似天方夜谭的谣言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每天清晨,布告牌前都围满了人。报纸的号外一张接着一张。
一大早,第49野战炮兵团所属第4炮兵连匆匆穿过这座古老、威严的城市。《守卫莱茵》(1)的歌声响彻狭窄的街道。
自3月以来,我开始担任福克斯炮兵连中尉排长一职,每天早上,我都会骑马行进在明亮的阳光下,例操完成后,我们会在数千热情群众的簇拥下回到营房。
下午,马儿系在营房院子里的时候,我不用再执行任务,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局势急转直下,我一心盼着回到我的团——国王威廉一世步兵团,即第124步兵团(符腾堡第6团)第7连,那个连的士兵可以说是我过去两年一手带出来的。
我和二等兵汉勒匆匆收拾行装,那天深夜,我们终于赶至驻地魏因加藤。
团部驻扎在魏因加藤一幢老旧的修道院中,1914年8月1日,营地里一点也不平静,大家都在检查各种野战装备!我一边向总部报告,一边向即将跟我一起进入战场的7连官兵致以问候。年轻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活力,心中满怀期待。还有什么比带领这样一群士兵迎敌更美好的事情呢?
下午6点,哈斯上校仔细检查了我们这群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然后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就在我们即将解散的时候,动员令到了。尘埃落定。这幢古老、灰色的修道院里响彻着德国年轻人急于求战的呐喊声。
8月2日是个不同寻常的安息日!团部的礼拜仪式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进行,傍晚,伴随着嘹亮的歌声,光荣的符腾堡第6团搭乘火车前往拉芬斯堡。川流不息的军列一路往西,朝受到战争威胁的前线驶去。在一片欢呼声中,我的团也在黄昏时出发了。然而我却倍感失望,因为我必须留守几日,带领预备队上去。我担心赶不上第一场战斗。
8月5日,我终于踏上了征程,将祖国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在祖国人民的欢呼声中,这段旅程竟然如此美妙。部队一路唱着歌,每到一个站点,迎接我们的都是数不尽的水果、巧克力和面包卷。经过科恩韦斯特海姆时,我还和我的家人短暂地见了面。
晚上,我们穿过了莱茵河。探照灯的光柱在天空交错,搜寻着敌人的飞机或飞艇。我们的歌声渐渐平息。士兵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我待在火车头里,时而盯着锅炉炉膛,时而望着叽喳作响、闷热难耐的夏夜,不晓得接下来的几天会发生什么事。
8月6日傍晚,我们抵达了迪登霍芬附近的科尼斯马赫,终于不用再待在拥挤的军列里了,我们都很高兴。部队穿过迪登霍芬,向卢斯瓦勒行进。看到迪登霍芬那脏兮兮的街道和房舍以及沉默不语的人们,我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跟我的家乡斯瓦比亚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
我们继续行军,夜幕降临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我们全身都湿透了,被雨水浸透的行囊格外沉重。多好的开始!我们还能听见远处零星的枪声。午夜时分,经过6个小时的行军,我所在的排终于完好无损地抵达了卢斯瓦勒。连长巴默特中尉已经恭候多时。接下来,我们就睡在铺着稻草的拥挤营房里。
接下来的几天,艰苦的训练把我们这个颇具战斗力的连队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在连排训练之余,我们还被要求强化使用铁锹等各种工具,一刻也没有放松。碰上下雨的日子,因为没办法训练,我们排还被安排到了临近的波林根担任警戒任务。在这次任务中,我和我的几个部下因为吃了油腻的食物和刚出炉的面包导致胃不舒服。
8月18日,部队开始向北挺进。我骑着连长的备用马,大家兴高采烈地唱着歌,穿过德国-卢森堡边境。那里的人相当友好,给行军的部队带来了水果和饮料。部队最终抵达布德斯堡。
8月19日晨,我们开始往西南方向推进,全程都处于法国在隆格维布置的炮兵阵地的火力下,部队在达黑姆安营扎寨。第一场战斗一触即发。而我的胃特别难受,连巧克力和烤面包片都无法缓解胃部的不适。我不想告诉战友我生病了,不想被人当成懦夫。
8月20日,部队在闷热的天气下抵达了比利时的梅勒蒂日。1营驻扎在前哨,2营则负责维护当地的治安。当地人非常保守,不爱说话。有几架敌机冲我们开火却一无所获。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一大清早,我和几个军官便向哈斯上校报告,他命令我们带领一个五人侦察组越过巴朗西和戈尔西,朝隆格维方向的科什纳靠近,侦察敌人的兵力和火力部署。这段路程有8英里,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获准乘坐马车前往前沿阵地。但在梅勒蒂日的时候,马车撞在一堆肥料上,散了架,拉车的比利时役马也跑了,我们只得步行前往那里。
一上战场上便是关乎生死,我们格外谨慎,比对待和平时期的演习要谨慎得多。我们是沿着马路边的沟渠离开的镇子。弯弯曲曲的马路穿过庄稼地,一路往巴朗西延伸,据说那里在前几天就被一小股敌人占领了。到达那里后,我们发现巴朗西并没有成为敌占区,跟着,我们离开公路,再次经过庄稼地,穿过法国边境,来到穆松树林的南边,然后往下朝戈尔西而去。科恩中尉带领的另一个侦察小分队跟在我们后头,在一个小山顶为我们作掩护。
在戈尔西通往科什纳的公路上,我们发现敌人的步兵和骑兵正往科什纳方向移动。我们迅速离开公路,以马路两边浓密的植被为掩护继续前进,终于抵达距科什纳500码的一块林地。我用望远镜观看了那里的地形,并没有发现法军的踪迹。我们几个人从一片开阔地往科什纳走的路上,发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安静地干着活。她用德语告诉我们,法军早在一个小时前就离开科什纳前往隆格维了,科什纳并没有驻军,也不知道老妇人的话是否可信?
我们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手指放在扳机上,穿过庄稼地和果园,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门窗,生怕被敌人伏击。不过,这里的居民很友善,由此可见老妇人没说假话。村民给我们带来了食物和饮料,但我们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先让他们吃了我们才敢吃。为了尽快把情报报告给总部,我们给军需官打了收据,征用了六辆自行车。有了新的交通工具,我们一路朝隆格维的方向骑了1英里,隆格维的外围阵地曾遭大规模的炮击,周围并没有发现敌军的行踪。我们的侦察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侦察小分队快速通过戈尔西,一路往巴朗西行进。一路上大家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荷枪实弹,随时准备战斗。到了巴朗西后,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以便尽快回去报告。
回到梅勒蒂日的街上,我遇见了团长,把侦察的情况向他做了汇报。这会儿,我又累又饿,便动身前往营地,希望能休息几个小时。不过我却没有这样的运气。全营正在营地前面整装待发。汉勒还跟以往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很利索,他已经把我的行李打点好了,还装好了马鞍。出发前,我们连口饭都没顾得上吃。
我们来到圣莱杰东南方0.75英里的一个山丘上。天色灰蒙蒙的,从西南方能听到步枪的声音,间或还有炮声。我们布置在维朗库前沿阵地的1营已经在下午跟敌人交上火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全团(1营除外)在圣莱杰南部2英里的地方露营,担任警戒的部队安排在前方0.75英里处。我正准备睡觉,却偏偏来了电话,叫我前去位于我们排宿营地大约50码的团部报到。哈斯上校问我是否愿意穿过小树林,以最短的距离前去1营所在的维朗库。我的任务是把团部的命令传给1营,让他们撤到312高地休整,并且担任1营的向导。
我带着戈尔兹中士和7连的两名士兵出发了。我们拿着指南针,趁着夜色穿过312高地东南方的草地。期间,我们在右侧听到了哨兵询问口令的声音,还能听到零星的步枪声。我们很快爬上一个树木茂盛的陡峭山坡,不时停下来听夜里的动静。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摸黑登山,传令小组终于来到了维朗库西面的山顶。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东南方的隆格维阵地被炮火轰炸后燃起的熊熊大火,跟着,我们往下穿过浓密的灌木,朝维朗库方向走去。这时,附近有名哨兵突然喊道:“站住,谁?”是德国人还是法国人?我们知道法国人经常会用德语发问,几个人迅速趴在地上。“口令!”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口令。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军衔,幸好被认出来了。1营的部分岗哨被安排在林子边缘。
我们在离维朗库不远处,也就是距离镇子500码远的地方找到了1营的部队:官兵们排着密集的队形,在维朗库的米西拉维尔公路旁休整。
我向营长考夫曼少校传达了团长的命令。不过这个命令没能被执行,因为1营现在仍然隶属于朗格尔旅。我被带到朗格尔将军位于维朗库西南方半英里处一个山头上的指挥所。朗格尔将军命令我回团部复命,在该旅的剩余部队到达维朗库之前,他没办法放走1营。因为没有完成任务,我和三个同伴非常沮丧,筋疲力尽地回到了312高地。
我回到团部指挥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我叫醒了团部副官沃尔特,并向他做了汇报。哈斯上校也听到了。他不是很高兴,命令我绕路去驻扎在圣莱杰的第43旅,不管是步行也好,骑马也好,亲自向旅长默瑟将军报告朗格尔将军不愿放走第124步兵团的第1营。我真想告诉哈斯上校,我实在没办法完成这项工作了,那时候我已经在外面跑了18个小时,早就已经筋疲力尽,但我还是忍住了,任务虽然艰巨,但我必须完成。
我摸索着找到连长的备用马,勒紧缰绳,一路往北疾驰而去。终于在离圣莱杰东南不远的一座小山上找到了默瑟将军的营帐。他听了我的报告后也很不高兴,命令我立即返回团部复命,然后再通知朗格尔将军,1营必须在破晓前听候124团的命令。
我又是骑马,又是步行,在黑暗里翻山越岭,穿过浓密的树林,走了大约6英里后终于回到维朗库,还带去了旅长的指示。等我回到312高地时天已破晓。部队集结完毕,早餐也已经吃完了,战地厨房车什么的都落在了后方。我的勤务兵还真不赖,早就替我装了满满一壶水。天色大亮,我们被团团浓雾包围。这时,团部的作战命令也下来了。
战地观察
面对敌人时,侦察小组的指挥官必须充分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每次犯错都会造成很大的损失,甚至危及部下的生命。因此,必须提前做好准备,谨慎应对。尽量利用所有可能的掩护,侦察小组绝不能待在大路上,要反复用望远镜观察地形。小分队成员必须拉开一定的纵深。在穿过开阔地之前,需配备火力掩护。进入村庄时,需在房舍的左右两边安排士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开火。及时报告侦察到的情况,如若延迟,情报的价值将大打折扣。
应在和平时期加强用夜光指南针指引方向的训练,并尽量在无路可寻的树林这种条件艰苦的环境下进行。战争对士兵的意志力和勇气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所以,在平日的训练中,必须从严要求士兵。
大约在凌晨5点,2营开始向布莱德东北方向约1.5英里的325高地进发。大雾弥漫,地上满是露水,能见度顶多50码。营长巴德少校派我前去侦察前往325高地的那条路。我外出执行任务的时间加在一起将近24小时,我几乎在马鞍上快坚持不住了。乡间道路两边的草地上有不少篱笆和栅栏。我拿着地图和指南针找到了325高地,全营随即也到达了,部署在东北面的斜坡上。
不久,我们部署在325高地西、南两侧的先头部队在大雾中跟敌军撞上了。好几个方向都能听到零星的枪声,偶尔还会有步枪子弹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多么奇妙的声音!一名军官骑着马往敌军的方向跑了几百码,被近距离射中。我们的士兵端着步枪冲上前去,击中一名穿红裤子的法国人,并将他俘虏了。
我们随即听到我军正向左后方发出命令:“一半部队往左,前进!拉大间距!”这时,一条散兵线突然在大雾中出现,原来是1营的右翼。连长命令我的排成战斗队形展开,跟1营的右翼呼应,往布莱德的东南方推进。
我调转马头朝汉勒跑去,用我的手枪换了他的步枪,命令全排展开队形,然后,我们朝布莱德方向继续推进,穿过325高地斜坡上的一片马铃薯地和卷心菜地,那里仍然浓雾弥漫,能见度顶多有50到80码。
突然,一排子弹近距离朝我们射过来。我们立即扑倒在地,躲到马铃薯地里。紧接着,更多的子弹从我们头顶“嗖嗖嗖”地飞过。我立即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却连一个敌人都没瞧见。但敌人显然就在附近,我带领我的排冲了过去。但是等我们发现那个法国佬的时候,他早就脚底抹油跑了,卷心菜地里留下了几个明显的坑。因为我们的行军速度太快,结果反而没有跟1营的右翼联系上。
大雾中,又有几排子弹“嗖嗖”地朝我们射过来,但每次只要我们冲过去,敌人就立马撤退了。接下来,我们继续前进了半英里,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突然间,大雾中出现了一道高高的篱笆,我们在右后方看到一个农场的轮廓。同时,我们还能在雾中看到一簇高高的树木。敌人的脚印朝右边的斜坡上去了。布莱德就在我们前方吗?我让我的排留在灌木的阴影下,然后派出一支全副武装的侦察小分队去跟我们左侧的友邻部队联系。到目前为止,我的排尚无伤亡情况。
我和奥斯特塔格中士以及两名测距员继续观察前方的农场。既没看见也没听见附近有敌人出没。我们来到一幢建筑物的东面,发现一条狭窄的泥土路通往左侧的公路。我们在大雾中发现远方又有不少农舍。一准错不了,我们肯定是在布莱德的米西拉维尔一侧。跟着,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公路走去,我仔细地观察着建筑物的一角。有敌人!在距离我们不到20步的地方,我发现15-20名法国兵正站在公路上喝咖啡、闲聊,松松垮垮地把步枪夹在胳膊下。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士兵是法国101步兵团拉普拉斯营5连的,奉命镇守布莱德东南方的出口。
我很快撤到建筑物后,我要把整个排拉上来吗?用不着!我们四个人就足以应付眼下的局势。我很快通知部下,打算先下手为强。我们悄悄地拉开保险,从建筑物后面跳了出来,站直身子,朝附近的敌人开火,好些个敌人不是马上被打死就是被打伤了,但大部分都利用后面的台阶、花园的墙和木头堆作掩护,朝我们开火。一场近距离的激烈战斗打响了。我站着瞄准一堆木头,敌人离我大概20码的距离,躲在房子的台阶后面,掩护得不错,只是脑袋探出来一点。我们两个几乎同时瞄准对方,扣响了扳机,但都没有打中。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我必须飞快地将子弹上膛,迅速冷静地瞄准敌人。用标定440码的步枪射击20码开外的敌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我们平常也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枪响后,敌人头朝前倒在台阶上。对面差不多还有十名法国士兵朝我们开枪,好几个人隐藏得很好,完全看不到,我示意手下的士兵朝他们冲过去。我们大喊一声,冲过村子里的街道。这时,几个法国兵突然在门口和窗口出现,朝我们开火。他们的优势太明显,我们只得迅速撤到篱笆那儿,幸好没有人员伤亡,我的排正准备前去支援。因为我们已经安全撤离,现在没必要再上去,我便命令所有人隐蔽起来。街道远侧的敌人仍在朝我们开枪,不过子弹高高地从我们头顶飞过。我用望远镜观察,发现敌人距我们大约70码远,从屋顶和农舍的地上朝我们开火,有几根步枪的枪管从屋顶的瓷砖里伸了出来。这样的射击方式让前后方的视野受阻,所以子弹才会高高地从我们的头顶飞过。
我应该等待其他部队上来,还是带着我的排冲进布莱德?第二种方案似乎更合适。
战斗力最强的一股敌人位于马路远侧的一幢建筑物里。我们必须先拿下那幢建筑物。我的作战计划是利用第二分队向地面和屋顶的敌人开枪,然后让第一分队从那栋房子绕到右侧,强攻拿下。
突击小分队很快在近处找到了几根圆木用来破门。我们还找了几捆稻草,好把隐蔽的敌人熏出来。第二小组趴在树篱下准备随时开火。担任突击任务的小分队也已经找到非常不错的掩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声令下,第二小组开火了。我冲到右边,跟第一小组穿过街道,那是几分钟前我刚刚走过的路线。房子里的敌人火力很猛,但大部分是对着篱笆后面的第二小组。担任攻击任务的小分队躲在建筑物旁,敌人的火力够不着那里,我们很快用大圆木撞开门,点燃稻草,从门槛扔进满是谷物和饲料的建筑物里,然后把建筑物封死,任何人想逃出来,都会撞在我们的刺刀上。不一会儿,火苗窜上屋顶。幸存的敌人都放下武器投降了。我们只有几个士兵受了轻伤。
我们从一幢建筑物冲向另一幢建筑物。第二小组也被叫了上来。每次我们和敌人遭遇,他们要么投降,要么龟缩在建筑物的隐蔽处负隅顽抗,但很快会被我们干掉。2营余部正冲过四处着火的村子,与1营混在了一起。步枪的子弹四处横飞,伤亡逐渐增大。
我朝小巷子里一座有围墙的教堂冲去,教堂里的法军火力很猛,正朝我们射击。我们充分利用现有地形,从一栋房子冲到另一栋房子,很快接近了敌人。我们正准备进攻时,敌人却往西边逃了,一下就消失在浓雾里。
我们的左翼正受到来自布莱德南侧火力的猛烈攻击,伤亡开始上升。四面八方都能听到医护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洗衣房后面临时建了一个急救站。所见之处触目惊心,大部分人的伤势都很重。有的士兵痛苦地大叫着,有的人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眼神里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
布莱德的西北和南部地区仍在法军的控制下。我们身后的镇子燃起了大火。这时,太阳已将大雾驱散。现在即使留在布莱德也没什么用了。于是,我尽可能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为伤员安排好担架,然后朝东北方向出发。我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跟兄弟部队取得联系。熊熊燃烧的大火、令人窒息的烟雾、仍在燃烧的木头、摇摇欲坠的房子,眼前都是这样的景象。在着火的建筑物里四散逃窜的牲口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最后,我们差点没被呛死,但总算来到了开阔地。首先,我们把许多伤员照料好,然后召集一支大约100人的部队朝布莱德东北方约300码的一块洼地走去。我把我的排部署在西侧,再带领小分队的队长一起去附近的一处高地进行侦察。
我们的右侧是仍被大雾笼罩的325高地,没办法确认南坡庄稼地里的人是敌是友。在我们右边大约0.5英里处有一块洼地,远处是一片黄色的麦田,我们在麦田的边缘看到法国步兵特有的红裤子,前面是他们刚垒的土方工事,大约有一个连(他们隶属于法国第101步兵团7连)。我们左下方的洼地里,布莱德的战斗仍激战正酣。我们连和2营去哪儿了?莫非只有一部分官兵在布莱德,大部队还在后面?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希望我的排消极待命,于是我决定攻击我们对面本属于2营负责的敌人。我将我的排部署在山脊后面,大家迅速进入阵地,全排齐齐开火,一切就像平时训练一样有条不紊。部队很快形成梯形编队,一部分士兵隐藏在马铃薯地里,一部分士兵则隐藏在橡树后面,就跟和平时期的训练一样,大家瞄得很准,一点也不急躁。
先头班刚进入阵地,敌人的步枪便如同雨点般地下起来。但子弹弹道仍然很高。只有为数不多的子弹打在我们前面和旁边的地上,我们很快便摸清了敌人的火力,敌人足足射击了15分钟,唯一的战果只是在一名士兵的餐盒上打了个洞。在我们后方0.5英里处,我看到我们的散兵线正往325高地推进。这样,我们的右翼也能得到有效支援了,我们的排可以放手一搏了。部队分成几个小组,互相呼应,朝前推进,这种作战队列我们在平时的训练中经常用到。我们穿过一片处在敌人火力范围之外的洼地。不到一会儿,我跟全排一起挤在这个地方,这是对面斜坡上敌人的火力死角。幸亏敌人的枪法不准,部队到达这个位置仍是零伤亡。我们迅速上了刺刀,往高地上前进,很快来到可以向敌军冲锋的距离。在整个行动中,敌人的火力并没有给我们造成麻烦,因为他们的射击目标是离先头部队还有很远的剩余部队。就在这时,敌人的火力突然全都停了,我怀疑敌人准备向我们冲过来,于是便抢先向敌军阵地冲过去,可是除了发现几具尸体外,阵地上并无一个敌人。我放眼放去,敌人正往西边的庄稼地撤退,那里的庄稼得有一人高。我和我的排再次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
我决定等到我的右翼部队上来,先占领了刚刚获得的敌军阵地。我和第一分队的队长,一名6连的上士,以及本特勒中士前往西侧,也就是敌人逃窜的方向侦察敌情。期间,我的排一直跟侦察小组保持联系。我们来到布莱德北面约400码,那里有一条连接热维蒙和布莱德的马路,一路没有遇到一名敌人。那条马路越往北地势越高,穿过一条渠道后,马路两边灌木丛生,遮住了西北和西侧方向的视野。我们将其中一簇灌木丛当成观察哨。说来也怪,四处都没有看到逃窜的敌人。就在这时,本特勒突然指着右边(北侧)不到150码远的一片庄稼地,里面有动静,我们在庄稼地里看到了法国士兵背包上的餐具反射的太阳光。这会儿,我们的火力正在山脊的最高点和325高地的西侧之间来回射击,法军则在我们的火力扫射下撤退。我估计大约有100个法国人正鱼贯朝我们的方向过来。敌人(这些士兵隶属于法国第101团第6连,他们在325高地的西坡上遭到123掷弹兵团的攻击,现在正往西南方向撤退)隐藏得很好,谁也没把头从庄稼地里探出来。
我要把排里的其他士兵都叫上来吗?不用!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能支援我们。我突然想到,我们的步枪子弹穿透力不错,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穿透两三个人不成问题!我迅速朝前面排成纵队的敌人开枪,队列很快在庄稼地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敌人继续以相同的队列朝同一个方向过来。法国人谁也没抬头寻找突然离他们近在咫尺的敌人。现在,我们三个人同时朝相同的方向开枪,队列再次短暂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分成几个小队,迅速向西朝热维蒙-布莱德公路方向逃窜。我们立马向逃走的敌人开火。说来奇怪,尽管我们都是笔直地站在那儿,所处的位置能轻而易举地被敌人发现,可是谁也没向我们还击。溃逃的敌人在我们所处灌木丛的左侧,正沿着公路逃命。我们就躲在灌木丛中,隔着大约10码的距离向敌人开枪,这个距离很容易把他们撂倒。我们分散火力,尽管只有三把步枪,几十个法国人很快被我们干掉了。
第123掷弹兵团正沿着右边的斜坡往上,我向我的排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往热维蒙-布莱德公路两侧前进。我们在沿途吃惊地发现一些法国人就躲在路边的灌木丛里。我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说服这些法国兵离开隐藏的地方,放下武器,因为他们听说德国人抓了俘虏就会杀掉。最后,我们从灌木丛中和庄稼地里找到了50多个俘虏,都是法国第101团6连和7连的士兵,包括一名上尉和一个胳膊受了轻伤的中尉。我的部下给俘虏发了烟,这才解除了他们的戒心。
我们右侧的第123掷弹兵团,现在已经到达了斜坡顶端的热维蒙-布莱德公路。这时,敌人从到处都是树林的勒马山坡向我们开火,那是位于布莱德西北方向的一处高地。我很快将我的排拉到右边的沟渠里,总算找到了掩护,还可以从那里朝勒马的敌人开火。但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一黑,昏了过去。过去一天一夜里,我连一口气都没有歇,又在布莱德北部山头进行了激烈战斗,还有我的胃本来就不舒服,现在,我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肯定昏迷了很长时间。等我醒来,就见本特勒中士仍在我身边照料我。法军的炮弹和弹片不时在周围的地上开花。我们的步兵正从勒马树林的方向朝325高地撤退。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撤退呢?我立马召集了一部分正在撤退的步兵,让他们沿斜坡占领了热维蒙-布莱德公路部分地段,命令他们挖战壕。我总算从这些士兵那里打探清楚了,他们在勒马树林遭到重创,指挥官也牺牲了。总之,法军的炮火让他们伤亡不小。15分钟后,号手吹响了集结号。我们团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朝布莱德的西侧集结。所有的连也陆续赶到了这里。部队的指挥系统出现了断层。在第一次战斗中,整个团就损失了25%的军官,士兵的伤亡、失踪率也达到了15%。我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也在战斗中牺牲了,这让我非常伤心。部队重整好后,我们营通过布莱德的南部向戈梅里出发了。
布莱德随处都是满目疮痍的景象。士兵、平民和牲畜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冒烟的废墟中。我们的部队被告知,德国第5军全线败退,正在撤军。虽然我们初战告捷,但胜利的喜悦却被失去同袍的悲痛冲淡了。我们继续向南进军,但总要时不时停下来,因为我们老远就能看到敌军排着纵队在行军。第49炮兵团的炮兵连一路小跑,很快占领了公路右侧的阵地。等我们听到他们的第一声炮响后,敌人的纵队早就消失在了远处。
夜幕降临,我们困得要死,部队终于来到了吕埃特村,那里已经被我们的部队挤得满满当当。我们就在开阔地上露营。到处找不到稻草,我们的人都累坏了,也懒得去找。地上潮湿、冰冷,躺在上面,我们睡意全无。临近早上的时候,天气变得越发寒冷,所有人都冻坏了。早上,我的胃病又犯了,被它折腾得片刻不得安静。天终于亮了。浓雾再次笼罩在地上。
战地观察
在浓雾中跟部队保持联系并不容易。布莱德一战就起了大雾,在跟敌人遭遇后,部队不久便跟友军失去了联系,不可能重新建立联系。所以部队必须进行雾中使用指南针的训练,因为敌人也会经常拿烟雾做文章。如果两军在大雾中相遇,火力更猛的一方将占据先机,所以在推进过程中务必让机关枪保持待发状态。
在居民区的战斗往往都发生在极短的距离内(也就几码远),手榴弹和手枪作用明显。在进攻前应该用机关枪、迫击炮和突击炮提供火力掩护。攻击村庄的战斗往往会造成大量人员伤亡,须尽量避免。尽可能利用烟、火把敌人赶到村镇外。高大的农作物可以为部队提供很好的掩护,但是闪亮物件如刺刀和餐具则容易暴露部队的位置。法军在布莱德的警戒措施完全没有做好。与此同时,他们在撤退以及跟我军在野外的遭遇战中也缺乏必要的防范措施。在初次跟法军遭遇后,德国步兵就成竹在胸。
隆格维战斗结束后,我们先向西南方向,然后再向西追击敌人。在谢尔夫和奥坦防区,我们跟敌人短暂接触后,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期间,法军用密集和隐秘的炮火掩护他们的步兵撤退,他们甚至没顾得上自己的士兵也在炮火的攻击下。在8月28-29日夜,124步兵团7连在雅梅特南部执行前哨任务。所有的哨所都构筑了壕沟。8月29日晚上,部队继续推进到默兹河。在休整期间,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第13工兵连在雅梅特西侧遭到了附近树林里敌人的突袭,敌人的火力很猛,工兵连的官兵随即跟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用铁锹和斧头攻击敌人。两边的伤亡都很大。123掷弹兵团、3营和124步兵团也参加了战斗。最后我们俘虏了蒙梅迪要塞的守将和200名驻军,敌人当时本想抄近路去凡尔登。我们正巧赶上了这场血腥的战斗。
法军在默兹河西岸阵地上用炮弹向身处马尔沃东部的我军问候,不过,敌人的炮火犹如隔靴搔痒,没造成什么损失。他们的引信被设置得太高了。临近中午时,我们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经默兹河向敦村进发。法国人的炮火越来越猛烈。我们营部署在敦村东面一英里左右的树林里,各连遍布在高高的林木间。不久,法国人的炮火朝这边倾泻而下。我们先是听到远处的枪声,然后听到炮弹声呼啸而至。几秒钟后,炮弹飞过我们头顶的树枝,发出恐怖的爆炸声,有的直接打中了树,有的钻进很深的地下。弹片尖叫着飞过空中,草皮和树枝纷纷落到我们头上。炮弹有时就落在我们身边,有时又落在很远的地方,每次爆炸的时候,我们都会紧紧地抱作一团,趴在地上,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我们营一直在树林里待到晚上,伤亡却极低。
第49野战炮兵团第4连驻扎在我们前面的林子边缘,离敦村也就半英里远,一个月前,我还曾在该连服役过。他们在半隐蔽的阵地跟法军交战,法军在装备上占据优势,炮兵连无法抵挡敌人的炮火,在装备和人员伤亡上损失惨重。
2营在暮色中回到了马尔沃。我们在开阔地上过夜。我的胃病又犯了,整整一天,除了一些谷物外,我什么也没吃。现在部队急缺面包。
8月30日晨,法军的炮火打断了我们的礼拜仪式。敌我双方在默兹河上的炮火交锋变得异常激烈。令大伙高兴的是,装备橡胶轮胎的马车拉着我们的210毫米重炮进入了阵地,不一会儿,我们的重炮便呼啸着朝敌人的脑袋上招呼过去。
8月30日和31日,我们都待在马尔沃拥挤的营房里宿营。早上,2营利用工兵在默兹河上搭建了浮桥,经米利向萨塞出发,作为53旅的先头部队,2营行至蒙特旺萨塞后不久,搜索了所有的地下室,俘虏了26名法国步兵。这些士兵隶属于124团,无巧不成书,他们居然跟我们团的番号一样。
在蒙特的西南入口,我们的步兵遭遇蒙特西面树林敌人的伏兵攻击,居高临下的敌人火力非常猛。没过多久,我方位于萨塞西南方山头的炮兵也向蒙特开炮,结果反而造成了我方人员的伤亡。原来,半个小时前,我们的侦察小分队在蒙特遭到伏击,炮兵正是根据侦察小分队的报告发动攻击的。我们的炮兵连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才停止炮击。7连的一个排奉命前去攻击蒙特西面山头的敌人,但敌人的火力很猛,他们无法突破防线。我军又增加了一个排,但局面仍旧没有改观。敌人占据地形优势,兵力远超我方,坡度又陡,我军损失惨重,只有挨打的份儿。
我们的进攻受阻,7连被迫撤退,奉命去支援第127步兵团,该团在蒙特南边1.25英里处的杜尔孔树林被敌人狠狠压制。7连穿过蒙特村,往东南方向推进,隐蔽在树篱后,以纵队深入。敌人没有发现他们,7连爬上了297高地。部队即将到达蒙特树林的时候,法军的大炮迫使我们不得不卧倒在地。幸好我们在树木后面,洼地里和平地上都找到了掩体,但怎么也没发现第127步兵团的踪迹。
在连长的命令下,我带着两个人往杜尔孔树林南侧的边缘地带走去,以便和127团取得联系,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好几次遭到敌军的袭击,却始终没有发现友军的踪迹。在默兹山谷下方,敦村正遭到法军猛烈的炮击。通过对敌人火力的分析,我们估计法军的炮兵应该部署在默兹河西岸的山丘后面。我们所处的位置既看不到己方的步兵,也看不到敌人的步兵。我们连穿过一条林间小路,往西南方向去了。来到一个大约100码宽的空地时,我们在各个方向都安排了岗哨,部队则保持行军队形休息。为了找到127步兵团的下落,连长朝四面八方都派出了侦察兵。结果,那些侦察兵还没走出我们的视线(我们也就休息了5分钟左右),整块空地就遭到了法军猛烈的炮火攻击。像是天空突然出现了雷暴,炮弹如雨点般地往下落。我们试图躲在树木后面,用背包临时当成应急工事。猛烈的炮击让我们动弹不得。虽然炮击持续了数分钟,但幸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我们的背包挡住了几枚弹片,一名士兵的刺刀流苏被炸得粉碎。法军炮兵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发现我们在林子里,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向我们开炮,我们百思不解。难道只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侦察小组的一个人带着127步兵团的一名重伤员回来了。那名伤员说127团在几个小时前已经撤离了,前面的林子里除了阵亡的将士和一些伤兵再没人了。两个小时前,法军的几个营从他面前经过,往北边去了,他认为这些部队仍在林子里。
要是情况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个连孤军深入怕会羊入虎口。我们应该撤回去吗?就在这时我们的营在后面出现了,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在和营长商量之后,我们连作为先头部队向西行进,我们排则充当连里的尖兵。
5分钟后,我们听到小型武器“嗒嗒嗒”的射击声,一时喊声大作。声音来自我们的右方,我估摸大概离我们2/3英里。我们朝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两边布满了浓密的灌木,走过一段笔直的路面时,我们发现前面100码的地方有几团黑色的物体。子弹“嗖嗖”地从我们耳边飞过,看来我们判断得没错。我们很快以灌木为掩护,连队布置在小路的两边。敌人的火力很猛,但多是一阵乱射,反而是一些跳弹让部分战士受伤了。我们在浓密的灌木里匍匐前进,直到离敌人的位置只有150码左右的时候才开火。因为灌木实在太浓密了,我只能看到我的几个手下,更别说指挥全排了。这时,光线逐渐明亮起来了,原来我们正靠近一块空地。从前方的声音判断,我们现在距离敌人大约100码,我领着排里的弟兄朝前面的空地冲去,结果发现那里长满了黑莓,根本过不去。敌人的炮火很猛,我们只能卧倒在地。部队索性跟对面空地上的敌人互相射击,尽管距离很近,敌人却被浓密的树叶和灌木遮住了。留在后面的两个排也上来了,部队呈散兵队形,保持2到3步的间距。这时,连长命令道:“继续射击、挖战壕。”我发现我们的连长巴默特中尉就趴在前面一棵大橡树旁边,压根儿就动弹不得,幸好敌人的弹道很高。即便如此,我们的人也会被跳弹打中。
我们的步兵偶尔也会用步枪射击,掩护正在挖战壕的弟兄。这个地方的土质并不好,挖起来很不轻松。树枝和树叶纷纷落下。这时,有人突然从新的方向朝我们开枪,就在我们身后!子弹在我周围开花,溅得我一脸都是土。我左边有个人突然大叫起来,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他被子弹打穿了,痛得嗷嗷直叫。“救命啊!医护兵!我要死了,血快流光了!”我爬到这名伤员旁边,但已经回天乏术。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手紧紧地扣着地面,最后,他的全身一阵战栗,随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样,我们又失去了一位勇敢的战士。由于我们所处的位置几乎无遮无拦,敌人前后的火力让我们疲于应付。我们营的一部分官兵一进入敌人的火力圈就迅速向他们开火,但浓密的灌木让我军的反击难以奏效。我们右边的战斗越发激烈,敌人的炮火也更猛了。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用来挖战壕的铁锹。没过多久,连长巴默特中尉的腿上也中了一枪,因此,只得由我来指挥全连。未几,我军在右翼向敌人发起了攻击,一时战鼓声、军号声、叫喊声四起,外加法军有规律的机枪声。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命令第7连从空地左边绕过去攻击敌人。部队向前冲去,很高兴能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我们决定突围出去。敌人决心阻止我们和右翼的部队会师,不时朝我们开几枪,但是,等我们到达空地远端时,敌人却消失在了灌木丛里。我们紧追不舍,眼下的任务是抢占杜尔孔树林的南部边缘,因为到了那里后,我们可以趁敌人从开阔地撤走时再痛打落水狗。想到整个连都在我身后,我急忙领着几个班的先头部队前往那里,可是,等我们到达杜尔孔树林的南侧时,却没能追上敌人。我们前面有个高地,高地的南面和远端有一块宽阔的牧场,旁边就是布里耶尔农场。我们在同一个高地的后面和右侧发现法军的炮兵连正朝敦村方向的默兹山谷开炮。说来奇怪,我们并没有看到敌人的步兵。从现有的迹象判断,他们应该撤到西边的林子里了。我们现在和连队失去了联系,我手下总共才12个人。127步兵团的一个侦察小分队从左侧上来告诉我们,127团准备从布里耶尔的林子方向发动攻击。不久,我们便看到散兵线从左翼往前推进。现在我面临的问题是,是等连里其他的弟兄跟上来,还是用这12个人袭击敌人的炮兵连。我决定带领12个人先上,希望连里的其他部队能及时跟上来。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一片洼地里,在距离布里耶尔农场700码左右的距离,我们开始往法军炮兵连的方向匍匐前进。从炮声判断,我们距离敌人也就数百码了。在我们的左侧,127步兵团正向农场靠近。天渐渐黑了,这时,我们自己的部队突然从农场向我们开火,127团准是把我们当成法国人了。
火力越来越猛,大家只能卧倒。我们挥动头盔和手帕,试图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可是没用。我们附近连个掩护的地方都没有,步枪子弹打在周围的草地上,我们只能紧紧地趴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任凭自己人朝我们开火数个小时,这是第二次遭遇这样的尴尬事了,真是度日如年,子弹朝我们呼啸而过,我的手下也开始骂骂咧咧。现在只能祈祷早点天黑,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后来终于停火了,为了不吸引更多的火力,我们暂时待在原地不动,等了好几分钟才爬到后面的洼地。要说我们真是大难不死,12个人居然安然无恙。
现在再去攻击法军炮兵为时已晚,我的胃也撑不住了。我们回到下午的营地杜尔孔树林时,月光从稀薄的云里照射过来。现在哪里还有连队的影子。后来我才得知,一名士兵告诉军士长我在这片林子里牺牲了。于是那名军士长集合队伍,回到蒙特附近跟营部汇合了。在经过杜尔孔树林时,我们听到周围到处传来伤员的呻吟声,听起来就叫人害怕,我听见附近的灌木丛里有人叫“朋友,朋友(2)”,那是127团的一名小伙子,胸部受了伤,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我们弯腰站在他面前,可怜的孩子啜泣着——他不想死。我们用大衣将他裹起来,给他喂了些水,让他尽可能舒服点。伤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个人在呼唤他的妈妈,听着叫人心都碎了。还有一个人在祈祷,不少人在痛苦地叫喊,其中还夹杂着零碎的法语:“我们受伤了,朋友。”看着这些人在这里受尽折磨,听到马上就要死的人发出的声音实在不好受。我们没有区分敌友,把最后一点面包和水分给了他们。因为没有担架,我们没办法把一些重伤员从地形复杂的地方转移走。如果背他们走,只会加重伤情,说不定在路上就死了。这会儿,我们又累又饿,临近午夜时才到达蒙特。村子受损严重,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子也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狭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死马。我在一间房子里遇到了医务连,便向他介绍了杜尔孔树林的伤员情况,连长决定去救治他们。我的一个手下自告奋勇充当向导。我想为大家找个过夜的地方,目前跟营部的联系仍然中断。
我看到灯光从一幢房子关闭的百叶窗里透了过来,我们便走了进去,十几个女人和女孩看到我们后都吓坏了。我用法语跟她们交流,找她们要了些食物,希望能有个地方让我和我的部下睡觉。吃和住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很快就在干净的床垫上呼呼大睡。天亮后,我们继续寻找2营,终于在蒙特东边找到了部队。
我们回到部队让他们大吃一惊,还以为我们早就牺牲了。现在由艾希霍尔茨中尉指挥7连。我们当晚就在蒙特宿营,我们连在西南入口处安排了岗哨。我从一个法国人开的商店里为我和汉勒搞了两瓶酒,我睡在一张豪华的大床上,尽管享受了王子一般的待遇,但虱子的叮咬却叫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战地观察
我们从大部队休息时工兵连遇袭事件得出教训,部队中的所有单位都必须为自己的安全负责。尤其是在身处密闭地形,敌人的机动能力又强的情况下。
在敦村东部的林子中,7连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遭到了法军炮火的攻击。只要有一颗炮弹落在队伍中,至少会损失两个班的兵力。随着现代武器火力的升级,分散队形,挖散兵坑对任何部队的安全都至关重要。须在敌人炮轰之前挖好战壕,多多益善,战前多流汗打起仗来才能少流血。
蒙特的战例充分说明,我们有必要对敌人占领过的地方进行彻查。那26名法国士兵有可能是逃兵,也有可能是特地留在后方,只等我军穿过镇子时伏击我们。骑兵侦察分队报告说,半小时前蒙特方向曾遭遇炮击,导致我军在第124步兵团占领该区域后仍然朝那里开炮,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因此炮兵和步兵必须保持必要的通讯联系。炮兵也需时刻观察战场形势。
我们连在杜尔孔树林驻扎时遭到炮击的战例表明,在敌人炮火范围内,无论是行军还是驻扎都是错误的决定。现代炮兵的强大火力有可能给部队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杜尔孔树林的战斗更是突显了丛林战的难度。在那种环境下,根本看不清敌人。子弹打中树枝和树干时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跳弹乱飞,很难辨明敌人火力的方向。而且很难了解自己部队所在的方位,也很难跟前面的部队取得联系。指挥员只能控制身边的人,有时候会鞭长莫及。在树林里挖战壕也相当困难,因为林子里到处都是树根。杜尔孔树林的战例表明,如果我们自己的部队在后方开火,前面又有敌人,我们夹在中间,难以构筑防线。无论在推进还是在丛林战斗中,最好在前沿部署大量机枪,无论是遭遇战还是攻坚战,机枪都是必不可少的武器。
1914年9月2日的凌晨,我们营到达了一座名为维莱德旺敦的村庄,在那儿做了短暂的休整后,部队又立即在炎炎烈日下穿过了昂德维尔、罗蒙维尔,一直到达朗德雷才顺利地同团部会师。此时敌人早已撤退,默兹河已成为我军后方。尽管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遇到了一些麻烦,但部队士气依然高涨。军乐队兴高采烈地敲敲打打,好似在搞演习。在南边的凡尔登方向,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火炮发射时的闪光,听到轰隆的炮声。我们就这样顶着热浪和漫天飞扬的尘土向西挺进。
当天下午,我们团突然在朗德雷转向,开始朝着东南方前进。因为第11预备师遭到敌方阻击,我们第124步兵团必须前去支援,一路上道路崎岖,丛林密布,部队在距离热斯内西北方向0.75英里的树林里进入了法军炮弹的射程,炮火铺天盖地朝我们头上招呼下来。
我只好同一位士官穿过了茂密的灌木丛,到了树林的南部边缘。在那儿,我们遭到了来自右翼的火力攻击,不得不寻找掩护。接着,我们继续向左边前进,发现一条较为隐秘的安全道路。可当我们返回时,却发现营部已经转移了,只有汉勒和马仍在原地。他告诉我全营已经向右转移。
前方敌人的炮火仍在不断地朝森林边缘轰炸。我、汉勒和士官三人只得骑马前往热斯内,但离开林子后,我们并没有发现己方部队的踪迹。可能他们已经翻过山头向热斯内进发了吧。接着,我们遇到了第11预备师的一支连队,因为其连长阵亡,他们希望我能够暂时指挥作战。后来,又有三支群龙无首的连队先后划到我的麾下。于是,我便带着这支规模不小的部队向热斯内进发。在距离热斯内西北方向1300码的一处山坡上,我们暂作休整后发现局势相当严峻。前方的山脊遭到敌军猛烈的火力攻击,步枪、机枪和大炮混在一起,响声大作。看来我们的部队似乎就在那个地方。趁着部队休整的空当,我骑马走到防线后的反斜面,把马匹拴在了灌木丛中。在那座山脊上,我果真发现了第124步兵团第1营的部队,同时还有第123兵团的人马,他们正跟盘踞在热斯内南部和西南部山头上的敌军激烈交战。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下,我方进攻迟迟不见效果,只得选择挖壕沟暂守。
对面的敌人隐蔽位置极佳,即使用望远镜,我们也很难确定他们的确切位置,而且他们的炮火更是让我们苦不堪言。到现在我们仍没能发现2营的踪迹。他们是去了我们身后的树林吗?在骑马返回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位第123步兵团的上校,向他报告了前方焦头烂额的作战态势,并告知了我暂时带领的那几支连队的所在位置。这位年长的军官接管了我的指挥权,说实话,我确实有些失落。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寻找2营了。但我始终没能找到他们,无奈之下只得骑马回到了我们原先驻扎的山头。在那儿,我把那些仍然留在阵地中战斗的第124步兵团第1营的残部集合起来,整顿过后组成了一支大约100多人的队伍。
接着,法军炮兵开始向我们发起猛烈轰击,短短几分钟内就把我们打得七零八落。好在不久之后,敌方的炮火终于停了下来。我继续在热斯内西边的山头上搜寻2营的踪迹,一直到天黑才停止寻找,但仍然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只得打道回府。现在队伍里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而且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真是又饥又渴。对此我也无能为力,因为带着战地厨房车穿过热内斯森林的可能性太小。我打算明一早西行前往艾克塞蒙特,团部说不定就在那儿。
一夜相安无事。凌晨,气温剧降,胃痛像闹钟一样准点叫醒了我。
黎明将近,法军的枪炮声又开始在漫长的战线上喧闹起来。我们动身朝着艾克塞蒙特方向撤退。在距离艾克塞蒙特东北方2英里的一处洼地中,我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团部。顺藤摸瓜,我又找到了第124步兵团第2营的弟兄,他们现在是团里的预备队。团部听了我的汇报之后,给我指派了新任务,让我接替营里受伤军官的职务。这边的伙食跟前方一样糟糕,但为了隐隐作痛的胃,我也忍着吃了些麦片粥果腹。
随后,我听到了轻武器射击的声响,但此时炮兵已经没再开火。大约9点多时,营长带着我去侦察。过去一天里,1营和2营顺利拿下了艾克塞蒙特和热内斯之间的山脊。侦察过程中,我们亲眼目睹了昨天战斗过后的惨状:真是尸横遍野。我的老熟人莱茵哈特上尉和霍尔门中尉也在其中。到了前线后,我们发现那儿的士兵都挖了散兵坑,盘踞在特龙索农场的敌军也暂无动静。就这样,我们返回了营部。
我的下一个任务便是寻找营里的战地厨房车,让他们顺利跟部队汇合。这个任务相当重要,毕竟部队里食不果腹的情况已经持续30多个小时了。更糟糕的是,根本没人知道战地厨房车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打算先在热斯内和罗马涅的树林中搜寻它们的踪迹。到了罗马涅后,我发现那边停着的都是第2预备师的车辆,接着又去了热斯内,因为我大约记得战地厨房车会经由艾克塞蒙特前往热斯内,可是同样一无所获。因此,我又朝这两条战线之间的艾克塞蒙特去了。当时,两边高地上的士兵都已经熄火。我终于在距热斯内西南1英里的地方有了发现,找到了2营包括战地厨房车在内的辎重队。如我所料,他们已经越过了战线。随后,几个侦察兵告诉我团部已经在15分钟前出发。这样一来,我只得暂时将战地厨房车留在原地。
盘踞在特龙索农场附近山头上的敌军早已向南撤退,因此,我们并没有遭到激烈的抵抗,只是碰到了敌军遗留下的尸体和伤员。全团在农场附近扎营,我的坐骑也舒舒服服地待在了畜棚里。经过了几天的风餐露宿后,它也需要好生休息一番了。
9月4日,我们沿着艾格里斯方丹—维里—谢皮—瓦雷纳这一路线向布勒伊莱前进。一路上都是敌军狼狈撤退留下的痕迹,步枪、背包和车辆被扔得到处都是。炎炎烈日下,烟尘漫天飞舞,我们的行军速度大大降低,直到晚上才到达布勒伊莱。当天,胃痛又把我折腾得够呛。第二天,我们经由阿戈讷向布莱斯奥克斯前进,途径克莱蒙和雷伊莱特。虽说没有正面遭遇敌军,但我们判断,对方的后卫部队距离我们也就1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到了布莱斯奥克斯后,我们终于得到了休整。这边的条件还好,至少有床垫睡觉,饭也是热的。能有这样的条件,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当天,乌利希上尉接管了2营。9月6日,天刚刚破晓,我们派出一队骑兵前去侦察。在布莱斯奥克斯偏南方向的树林中,他们遭到了伏击。9时左右,我们从布莱斯奥克斯出发,准备向西南方向发起进攻。先锋队在隆居埃斯树林遭遇敌军,第1营随即发起攻击,快速占领了特维安库到普雷兹的公路,俘虏了几个法国兵。
2营紧随其后,沿公路向普雷兹进发。公路两边长着高大的树木,在左侧树林里,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在树林南部边缘,1营遭到了敌军优势兵力的阻击,双方在不到100码的距离里展开激烈交火。敌方炮兵的轰击再次让我们的推进受阻。很明显,敌军不仅弹药充足,火力输出非常高效,决不盲目。尽管2营进入林子躲避炮火,但在法军的轰击下,树林眼看就守不住了。
时近正午,2营接到命令,要沿树林向西南方向前进,占据普雷兹西面两英里处的进攻位置,然后从1营右翼发起进攻,意在夺取260高地。
我们同担任先头部队指挥的基恩少尉一起出发,顺利抵达241高地,途中未遭遇敌人。当时,我们从狭窄的小路穿过茂密的树林。在距离树林边缘约100码处,突然发现一支装备精良的敌方侦察部队。双方近距离交火后,法军撤退,我方并无人员伤亡。
但战斗结束后,我们却发现跟营部断了联系。为了恢复同营部的联系,我独自骑马原路返回寻找部队,却意外地发现全营都隐藏在道路左侧的树林中。我汇报了最新战况后,部队便继续向着241高地进发。但刚刚前进了不到几百码,敌军的炮火再次来袭,我们只得停止行动。这一停又是几分钟。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寻找掩体,树干、洼地,甚至是成堆的背包都成了临时的避难所。好在最后只有一人受伤。
等到敌人的炮火没那么猛烈的时候,我立即跳上马背,想从左侧穿过树林和第1营取得联系。但树林里的地面太过泥泞,我骑着马没办法过去,只得返回,沿树林的东面徒步前进。在树林东面350码外的一座高地上,敌军不断地向我开火。好在我最终找到了1营3连。当时,他们已经停止进攻,正等着2营发起攻击再做行动。
我带回消息后,营部立即组织6连和8连向260高地同时发起进攻。敌军放弃阵地后撤,一度给我军造成巨大威胁的炮兵也消失不见了,我们只看到一个废弃的炮兵阵地,还有堆成小山的弹壳。拿下260高地后,我们对撤退的敌人紧追不舍,直到日落之后才停止战斗。之后,各连队派出侦察兵,其余人员开始挖掘工事。我则返回团部汇报战况,顺便把战地厨房车带回来,毕竟兄弟们自从离开布莱斯奥克斯之后就一直忍饥挨饿。
团长哈斯上校得知战报后,对第2营的作战表现大加赞赏。
我在普雷兹-特维安库的公路上发现了战地厨房车。他们当晚9点到达了我们的营地,饥肠辘辘的士兵们终于能够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
我们现在有了一条直通团指挥所的电话线,但当我们接收到第二天的作战命令时,已经是午夜过后了。派出的侦察兵们在营地里进进出出,不断地上报战地情况。尽管并没有敌人前来骚扰,可我们的休息时间仍旧少得可怜。
我军侦察部队在当晚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按照他们的情报,敌人就在大约2英里外的德福依树林中构建防御工事。根据团部的指示,我们第2营要在凌晨6点经由沃贝库尔到普雷兹的公路,前去占领那片树林,第123步兵团的所属部队会在我们右翼配合进攻。
中午11点,我们营以两个连(6连和7连)为第一梯队向目标发起攻击;另外两个连(5连和8连)跟在左后侧,他们向树林的西北角推进,我们的右侧没有部署兵力。我骑马在第6连和第7连之间穿梭。就在此时,我们突然收到团部的命令:“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传达完命令后,我立即骑马前往位于260高地的团指挥所,想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原来,按照哈斯上校的打算,在第123步兵团到来之前最好不要发动进攻,可他并不确定后者确切的到达时间。但这个时候,敌军的炮火再起,朝处在开阔阵地中的第二梯队(5连和8连)宣泄炮火。按照推测,敌方一定是在森林北面布置了炮兵观察所,才能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在这种情况下,团部命令我们保持当下的进攻队形,在马铃薯地和蔬菜地里挖壕据守。我当即返回,却让敌军的炮兵给盯上了,他们的炮弹逼得我只能按“之”字形路线躲闪前进。
接着,中口径火炮也来凑热闹,火力变得越发猛烈。由于5连按着密集队形就地卧倒,敌人一颗炮弹打过来,两个步兵班的战士全都牺牲了。好在前线的攻击部队已经挖好散兵坑,才没有重蹈5连的覆辙。
我军在260高地附近部署了第49炮兵团,其中一个连想对敌军炮火进行压制,却遭到对方的猛烈反击。
我方营部和团部指挥所都设在沃贝库尔东北1.25英里处的公路和山口的交叉处,由于两者之间距离过近,又有通信兵和骑兵来来往往,这让法军轻易地判断出了我们的方位。敌方很快对那个山口猛烈轰炸,整个过程持续了几个小时,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整天的奔波让我精疲力竭,此时也只能躺在路旁的壕沟里暂时眯一会儿。我们现在对于枪炮声早就习以为常,即使有炮弹落在身旁也无动于衷。尽管密集的炮火几乎毁掉了路旁的整片树林,但我们的伤亡很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再次收到了向德福依树林发起进攻的指示。这下子终于可以站起来反击了。于是,3营负责主攻,2营负责左翼,第123步兵团攻击右翼。部队到达指定进攻位置时,敌军的炮火已经明显减弱,最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骑马同部队一起往前推进。但奇怪的是,法国人根本没对我们进行任何火力阻击——既没有动用炮兵对我们轰炸,也没有用轻武器朝我们射击。难道他们再次提前跑了吗?
我方先头部队的散兵线隔着四步的距离向前推进,穿过了树林西北方向600码处的低地,继续向山坡推进。右侧的3营和进攻部队保持同样的推进速度。预备队(第124步兵团第1营和机枪连)在进攻部队后面保持着几百码的距离。我骑马跟着最左翼的7连。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们推进到距树林不到150码时,仍没有遇到任何阻击。但就在这时,敌军出人意料地向我们开火,战斗随即打响。预备队急忙上前支援,但在敌人猛烈的火力下,也只能随着进攻部队就地卧倒。所有人都在寻找掩体,但周围根本没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机枪手手忙脚乱地架起机枪,朝着对方一通乱射。但前方传过来的喊叫声说明他们的火力打在了自己人身上。整个进攻尚未展开,就匆忙结束了。
当时我正骑马走在部队的最左边,我从那里快马加鞭地向机枪阵地奔去,让他们立即停火。我跳下马,把缰绳给了旁边的一个士兵,然后抽调了一个排的人前往部队左翼,把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向敌人发起攻击。有了火力压制,我们和右翼的部队才重新发起攻击。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辛劳,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我们斗志昂扬地冲向敌人。尽管他们试图用步枪火力压制,但根本无法阻止我们的冲锋。我们冲进树林,却发现敌人再次溜了。树林里全是炸得七零八落的树木,令打扫战场的工作十分艰难。我觉得现在可以趁机绕过树林,将敌人一分为二,逐个消灭。下定决心后,我带着两个班和机枪排前去执行任务。因为没有灌木阻挡,我们很快爬上了树林左边的山坡。敌人在树林里的前进速度肯定赶不上我们。一番狂追之后,我们终于赶到了树林东边的一个角落。这个时候尚未天黑,开枪瞄准还不成问题,而且我们的火力也能控制住几百码外树林南边的出口。大家迫不及待地将重机枪部署好,步兵则隐藏在树林里,等待着可能随时在眼前出现的敌人。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从右后方传来的我军发号施令的声音。
苦等了几分钟后,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天色变得越发昏暗,我们左边的朗贝尔库尔建筑物燃起了熊熊大火,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因为调动重机枪排时没有征得团长的同意,此时的我有些担心。从周围的诸多迹象看来,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战斗了,因此我决定让机枪排重新归队。但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位士兵在朗贝尔库尔火光的照耀下,发现了30-40码外有一波人马,他们正要翻过光溜溜的山脊。是法国人!拿着望远镜就可以辨别出他们特有的钢盔和刺刀。显然,敌人正在以密集队形撤退。我后悔几分钟前让机枪排离开的决定,可是现在叫他们也来不及了。
于是我们利用手中的16支步枪向敌人迅速开火。大大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敌人并未仓皇逃离,而是一边高喊“冲啊!”(3),一边向我们发起冲锋。根据声音判断,他们至少有一两个连的兵力。我们拼了命地开火,但对方仍然不断地冲上来,我立即把几个本来就想撤走的士兵叫了回来。好在我们的火力最终压倒了他们的攻势,迫使敌人就地卧倒。可如此一来,想要射击隐藏在草地中的敌人也就更加困难了。此时,对方的先头部队跟我们只有三四十码的距离了。我下定决心守住阵地,即使是拼刺刀也毫不犹豫。好在肉搏战并未出现,我们的火力削减了敌人的斗志。敌人的冲锋声逐渐平息了下来。最后,我们在树林边缘缴获了5匹驮着重机枪的马。显然,敌人当时正朝着朗贝尔库尔方向撤退。侦察兵在打扫战场时俘虏了十几名敌军士兵,发现大约有30名死伤的士兵躺在地上。
2营在什么位置呢?他们显然没照着指示穿过德福依树林。为了联系上营部,我带着两个人压着俘虏和马匹回到树林的东北角,其余的人留守阵地。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团长哈斯上校,便向他报告了先前的情况。他对这次战斗并不满意,认为我们开枪射击的对象不是法国人,而是第123步兵团的部队,即便是我们押过来的俘虏和马匹也不能让他打消疑虑。
战地观察
1914年9月7日,进攻德福依树林的行动不得不在宽达2英里,且没有隐蔽物的地形上展开。因为右翼部队无法及时到达预定进攻位置,团部决定暂停行动。然后,敌军开始朝我方进行猛烈炮击。好在2营及时用工兵铲在农田里挖掘了工事,在法军炮火下保存了实力。尽管敌人的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天,但我们并未遭受严重伤亡。可担任第二梯队的预备队因为采取密集队形前进,在法军炮火下伤亡惨重。这个教训告诉我们,在敌方炮兵射程内,部队应该避免过分集中,此次战斗也突显出了工兵铲的重要性。
团部和营部指挥所都设在公路和山口的交叉位置,彼此间距离又近。不断出入的通信人员暴露了指挥所的位置,导致敌军炮兵迅速对该区域进行了狂轰滥炸。因此,以后所有的行军路线,包括步行和骑马,都要选择那些不容易为敌人所发现的隐蔽道路。天黑后,敌军炮火停止,部队开始向后方撤离。他们采取了打几枪就跑的游击战术,直到我们的步兵进入150码以内的距离时,他们才会发起攻击。交火几分钟后,他们就开始借着树林和夜幕的掩护完成撤退。如此来来往往数次后,我们损失惨重。9月7日战斗结束时,团部的伤亡名单上已有5名军官和240名士兵。
因为急于战胜对手,机枪连一味朝着600码开外树林边缘的敌人射击,却误伤了400码外山坡上的己方士兵。
我们错误地估计敌军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贸然改变了原先纵深梯次的作战队形,把预备队和火力支援部队全都调上了前线。结果,敌人在距我们150码的地方开枪射击,把我们当成了活靶子,我们才意识到这一失误带来的沉重代价。
在类似情况下,士兵们有可能会乱作一团,四处奔逃寻找掩体,甚至会丧失战斗意志。这个时候,指挥官必须掌控住局面,如有必要,可以使用非常规军事手段维持局面的稳定。
团部命令3营沿德福依树林南部边缘构建防御阵地,2营则驻扎在3营的左侧,这样的部署将战线拉长至整个树林。1营在德福依树林北侧建立了预备阵地,团指挥所就安排在其左侧。
2营的防御地段是一道贫瘠荒凉的狭长山脊,因此我们的阵地完全暴露在法军的炮火之下,这实在叫人沮丧。要是有的选,我们宁愿跟3营交换阵地。
最近的战斗让我们牢记着一条诀窍:“深挖战壕把命保”。各连部的防御地段分配好之后,三位年轻的中尉连长显然都认识到了这一诀窍的重要性。所有阵地的主工事必须在深夜前完成,这样才能确保我们能在天亮之前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太阳出来后,仍要继续修建工事。所有工事的深度都要达到5.5英尺。
整个营都全身心地开始构筑工事。前天敌人猛烈的炮火让我们意识到了防御工事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营长、副官和4名通信兵都为自己挖掘了长达20英尺的隐蔽战壕,要知道他们可是位于战线右翼8连正后方的营部,这个地方可没那么危险。不幸的是,我们那块阵地的地面像花岗岩一样坚硬,铁锹休想挖得动,非得用十字镐才行。这样高强度的劳动让人筋疲力尽,而且十字镐总共没几把,所以挖掘进度十分缓慢。
当天,士兵们从早晨5点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晚上10点,营长让我到普雷兹把战地厨房车带来。午夜时分,我成功地带回了信件和热腾腾的伙食。这也是开战后我们第一次收到信。
数个小时之后,散兵坑的深度掘到了大约18英寸,但肯定无法抵御敌人的炮击。所以,在日出之前,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但在连续工作到午夜之后,士兵们都已疲惫不堪,应该好好填饱肚子,然后稍作休息才行。战地厨房车为大家提供了果腹的食物,我顺便把信件分发下去。在局促狭窄的战壕中,士兵们就着昏暗的烛光反复读着数周前寄来的家信。虽然我们参战不过数周而已,但恍若已过数年,这些信件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饱餐之后,我们马上挥动起手中的铁锹和十字镐。到了早上,战壕的深度终于到了40英寸左右,我们才稍有喘息的空当。9月初的早晨异常凉爽,在极度疲乏的状态下,我们顾不得手上隐隐作痛的水泡,在又硬又凉的石头地上倒头就睡。
短暂休息后,各连又开始忙活起来。第49野战炮兵团的一个连队正从前线阵地后方30码左右的地方转移至半隐蔽阵地,位置在第2营和第3营之间。显然,这个阵地还需要进一步强化。
9月8日凌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万籁俱寂。在山谷另一面,我们用望远镜看到敌人正在修建267和297高地上的工事(分别位于朗贝尔库尔的西面和东北面)。往德福依东北方向1英里处望去,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左翼的友军,正是部署在285高地的第120步兵团。我们已经做好对600码防线外的目标进行射击的准备,阵地上早已布置好一个重机枪排。5连和8连位于最前线,作为第二梯队的6连和7连分别部署在他们后方。营长带着我去各个阵地巡视,检查战备进程。显然,士兵们干活相当认真,有些地方的战壕深度甚至达到了4英尺半。
凌晨6点左右,敌军开始炮击,密集的炮弹扑面而来,整个阵地笼罩在阴影之中,空气中充斥着爆炸的巨响和弹片呼啸而过的声音。敌军炮兵将大多数炮弹的引信都设成了定时引信,炸弹在我们头顶爆炸,杀伤范围巨大,让人猝不及防。还有一些炸弹设定成触发引信,落到地面后才引爆。我们都团身隐藏在战壕里。在这种猛烈的炮火下,临时抱佛脚挖掘的战壕很难确保我们的安全。高强度的炮击一直持续了数个小时。期间,有一颗炮弹落在我们前方的斜坡上,又顺势滑到战壕中,把我们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最后发现是颗哑弹。所有人继续深挖战壕,士兵们把所有能弄到手的工具:十字镐、铁铲、铁锨、刺刀、饭盒等等都派上了用场,当然还有双手。炮弹在身边爆炸时,士兵们惊恐地蜷缩在战壕中。大概到了中午,敌人的炮火才逐渐回落,我们才有机会统计各连的伤亡情况。在这轮炮击后,我方的伤亡率比先前的预测少了2%到3%,要说还真是幸运。因为我军仍掌握着阵地,敌方步兵也就无法借机进攻。很快,对方再次加强了炮击的强度,他们的弹药供给可真是充足。这一次,他们不仅轰击了树林南部的阵地,也把8连和5连的阵地捎带上了。与之相反的是,我军炮兵弹药匮乏,所以几乎沉默了一整天。
此次炮击又持续了一个下午。但我们也借此机会将战壕的深度挖到了7英尺。一些士兵甚至给战壕的前壁挖了散兵坑,这样就能避免定时引信炮弹的伤害了。同时,有了头顶上20英寸硬土的保护,触发引信炮弹的杀伤力也大大减小。
到了傍晚,敌人的火力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用各种武器向我们发起攻击。敌人的大、中口径火炮产生的黑色烟雾飘过来,将我们的阵地遮得昏天黑地,炮弹把山坡炸得坑坑洼洼,一时间泥土和石块齐飞。这都是在给他们的步兵开路吧。让他们放马过来,干等了一天,我们早已跃跃欲试了。
敌人的炮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其步兵并没有及时跟进。我们从战壕中爬出来,发现伤亡小得出乎意料(全营才16个人)。尽管战士们心有余悸,但依旧斗志满满。在炮击前和炮击过程中的土工作业总算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战场。在部队右翼的第49炮兵团配置给我们两门火炮,但如今,炮组人员不是阵亡就是重伤。机枪排阵地也受损严重,根本无法继续战斗。处在我们右侧树林中的3营看起来同样损失惨重。茂密的灌木丛加大了他们修建工事的难度,在敌军密集炮火尤其是侧面火力的攻击下,他们遭受了极大的损失。除了炮弹的直接伤害,大量炸断的树木也砸伤了不少士兵。
我前往团指挥部接受命令,顺便领取食物。哈斯上校对3营的严重损失十分忧虑,只能让他们从树林里撤退。这样一来,失去两翼支援的情况下,2营仍要继续坚守德福依树林的东侧山头。哈斯上校最后强调,第124步兵团誓要同阵地共存亡!我回到营里传达了团部的命令。右翼的8连随即重新部署,6连也要按照指示沿德福依树林东侧加筑战壕。其他部队则要进一步加固已有阵地。战地厨房车在午夜时分到达,也再次带来了士兵们期待已久的信件。同前一晚一样,士兵们又在坚硬的硬土上凑合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敌军炮兵开始攻击的时间点几乎同9月8日一样。不过,深藏在战壕中的我们并没有过分担心。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尽管炮击经常炸断电话线,但我们一直同团部保持电话联系。当天,我在第5连待了很长时间,又同第7连的班特勒中士一起侦察了敌人的阵地。结果,我们发现法军炮兵大多部署在开阔阵地上,完全忽略了隐蔽工作的重要性,其步兵同样缺乏必要的警觉。我立即起草了一份带有简要地图的报告,经由营部转呈给团部,请求派遣炮兵联络员到2营前沿阵地来,制定对敌军暴露炮兵阵地的打击计划。
第120步兵团的左翼处在285高地南侧的山坡上。他们600码外有一段铁道,铁道对面就是敌军。对方的预备队集结在沃克斯·马里车站西面半英里处的一个山口附近。倘若我们把机枪排布置到阵地左侧的小山丘上,或许就能给敌方沉重打击。我跟机枪排排长详述了计划,但他经过一番仔细思考后却拒绝执行该任务。我只得越级指挥,接管了该机枪排。为了避免法军炮兵的反击,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延。几分钟后,我们的机枪对集结中的敌方预备队进行了射击。这次行动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任务完成后,我们立即撤离到有掩体的隐蔽之处。尽管机枪排无一伤亡,但排长还是向团长申诉了我的越权行为。听了我的解释后,团长认为行动合理,也就不再追究责任。
白天,炮兵联络官先后数次来到我们前沿阵地。我们为其详细描述了敌军炮兵阵地的位置,但我军炮兵弹药供给过于匮乏,根本无法对敌军发起有效反击。虽然如此,在我方炮兵连的努力下,还是迫使对方的炮兵连转移了阵地。
当天晚上同前一晚如出一辙,对方炮兵对着我军阵地一阵猛烈炮击,像是为我们演奏安眠曲,然后便没了动静。据推测,他们应该是再一次趁着夜色悄然转移了。
为了抵御敌方炮击,我们继续加固战壕,几个小组负责去树林里砍树。幸运的是,我们的伤亡再次降低。战地厨房车到来时已经是22点左右了,7连的士官长罗滕豪斯勒还弄了一瓶葡萄酒和几捆麦秆。在临近午夜时,我在营部不远处的地方躺下,枕着麦秆进入了梦乡。
战地观察
因为阵地太接近树林,第3营伤亡很大,被迫在夜间撤离阵地。敌方密集的炮火对处在树林边缘的驻防部队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我军因此伤亡惨重。同时由于林子里有不少灌木,这些部队的工事修建相当艰难。如果他们处在荒凉的山脊上,敌方的炮弹根本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但因为身处树林,大量炮弹因为树枝的缘故而提前引爆,炮弹在空中爆炸让我军猝不及防。而且,炸倒的树木直接砸在士兵身上,对我军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这片树林就是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敌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对我们造成巨大威胁。而且现在敌人的引爆技术更加的成熟,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我军的伤亡可能比现在还要严重。
相对3营,2营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因为驻守在山脊上,而且对阵地进行了多次加固,所以尽管敌军炮击不断,阵势也很大,3营的伤亡却很小。真正有威胁的是那些定时引爆的炸弹,因为会有相当多的弹片直接飞进战壕。
坚硬的地表让2营阵地的工事修建困难重重。尽管如此,在9月7日到8日期间,我们还是督促着饥肠辘辘、筋疲力尽的士兵不断加固阵地。若是没有切实有效的指挥和以身作则的指挥官,这一切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从9月7日到9日,法军朝我们头顶招呼了不少炮弹。因为附近有弹药补给点,所以他们的攻击一直没有间断。而我们的炮兵却一直缺少弹药,根本无法为步兵提供充足的支援。
现代的阵地防御体系同1914年早已大相径庭。原来我们只有一道简单的一线阵地,其余部队都镇守在第二道防线。而当下(1937年),一个营的阵地通常由前哨阵地和主体阵地共同构成,这样的部署方式具有更好的防御纵深。在正面和纵深都有1100码到1200码的防御面上,数十个互相支援的步枪、机枪、迫击炮和反坦克武器火力点组成了十分严密的防御网络。这样的部署既能确保自身火力集中,又能迫使敌人分散火力。而且,由于各个火力点之间互为依托,防守部队的机动性也就大幅提升。即使敌人攻破了主阵地,防御部队也能迅速组织反击。如此一来,敌人突破防线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我枕着麦秆酣睡之际,半夜却陡然惊醒。战斗在我们正前方和左翼的高地上打响。当时还下着瓢泼大雨,我整个人都湿透了。身体左侧信号灯在不断地闪烁,步枪也在剧烈的交火中发出嘈杂的声音。通信兵告诉我营长正在团部听命。
交火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怀疑是法国人发动了夜袭。为了搞清楚情况,我带着一名通信兵向战斗发生的地方走去。突然间,我发现前方50到60码处有人以双人队形向我方靠近,应该就是法国人。他们大概是从第124和120步兵团阵地中间的结合地带渗透过来的,想要攻击2营的后方和侧翼。敌人越来越近,而我还在思考如何应对。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我果断跑向右翼阵地,将情况告知了6连连长兰巴尔迪上尉,请求他给我一个排的兵力。得到许可后,我立即部署好这一个排的兵力,准备迎击来犯之敌。当天空中的火光照亮了对方的大致轮廓后,我让士兵们进入战斗位置,打开步枪保险。我当时仍然无法断定对方身份,为了以防万一,我在相距50码时,向对方询问口令。结果发现他们竟然是7连的人!该连年轻的中尉连长正带着士兵从全营左后侧的位置转移,大约行进了0.25英里后,停在了全营的正后方。他解释说马上就会有战斗,虽然他们连是二线部队,但也要做好进攻准备。我对他冒失的举动相当不满,把他好好地训了一顿。一想到差点对着友军开火,我心里就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很快,营长从团部带回了发起夜袭的命令。我们营作为第一梯队要拿下287高地,后者位于朗贝尔库尔北面500码处。配合作战的友军部队(右翼的第123步兵团和左翼的120步兵团)一同展开进攻。尽管准确的进攻时间尚未确定,但全营立即投入了战斗准备。团部认为我们不会受到法军炮火的侵扰,因为目标距我们并不远,法军炮兵也来不及做出调整。我们真心希望团部能把位于朗贝尔库尔周围山头上的敌方炮兵也考虑在内。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一片漆黑,全营在主阵地左侧整装待发。士兵们都上好了刺刀,打开了保险栓,我们的口令是“不成功便成仁”。左翼部分一直不大安宁,步枪射击声此起彼伏,产生的火光时隐时现。
1营的部队已经上了战场,团长亲自带领2营作战。但我们对于敌人当下部署情况的了解实在有限,只知道他们驻守在铁路沿线、南侧的山口和索麦斯纳-朗贝尔库尔的公路沿线。我的士兵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发起进攻,现在,他们已经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凌晨3点左右,我们接到进攻命令,战斗立即打响。
我们营以密集队形冲向铁路沿线的敌人,击退对方,并占据了索麦斯纳-朗贝尔库尔公路沿线的隘口,随即向287高地发起进攻。敌人在我们的刺刀下不堪一击,其余的部队也只是遇到了零星的抵抗。在全营四个连的配合下,我们顺利拿下了287高地。因为左右两侧的友军没能同我们保持同步,无法提供掩护,我们只能自己抽调兵力守卫两翼,组成一道向后侧弯曲的弧形防线,以确保两翼和后方的安全。战斗中,部队的编制早已混乱不堪,重新调整花费了我们不少时间。天渐渐明亮,雨也慢慢停了。为了应对敌人即将发起的炮击,士兵们拼了命地挖掘战壕。因为雨水连绵,土地泥泞不堪,修建工事变得相当困难,铁锹上沾满成团的泥土,清理起来十分费事。
在晨光的照耀下,朗贝尔库尔周围的山头逐渐显露在我们眼前。敌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们的阵地,突然,我方前哨阵地发出警报,发现大批敌军出现在朗贝尔库尔北面的洼地中。
当时我还在营地的右翼,同兰巴尔迪上尉率领的6连在一起。敌军密密麻麻从西北方向朗贝尔库尔前进。6连和7连首先同敌人交火,双方在300到400码的距离内打得十分激烈。一部分敌人想要在朗贝尔库尔的街道上寻找斜坡作掩护,但大部分法军都在拼命反击。我方士兵看到暴露在眼前的敌军十分兴奋,干脆冒着危险站起来射击。约一刻钟过后,敌人的火力逐渐减小。在我们前方的朗贝尔库尔北侧入口处,有大量的法军士兵或死或伤,而我们伤亡同样不小,主要原因便是士兵们杀红了眼,忘了寻找掩护。据统计,早晨的战斗伤亡情况竟然比昨夜的袭击还要惨重。
我们开始后悔在没有得到上级许可的情况下,就对朗贝尔库尔及其附近的高地发起进攻的决定。虽然战斗了一夜,但士兵们的作战情绪仍旧激昂。我们渴望同敌军肉搏,因为根据敌方在众多战斗中的表现来看,他们的训练和技术水平同我们相去甚远。
战斗慢慢停了下来,士兵们又开始修筑工事。但是,我们挖了还不到1英尺深时,敌军故伎重演,又对我们一阵炮击,就是不让我们在开阔地带修筑工事。
到目前为止,营里的官兵根本没有时间挖掘掩体。在攻占287高地和朗贝尔库尔北部入口处的战斗中,我们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当下,一支处在朗贝尔库尔西面山头的敌军炮兵连,开始从他们无遮无拦的阵地向我方炮击,距离约为1100码。幸运的是,由于下雨而泥泞不堪的土地这个时候起了作用,相当多的炮弹到了泥里都没爆炸。我们都躲进了刚挖的战壕中,上面还铺了不少树枝作伪装,祈祷这样能够骗过敌方炮兵观察哨的眼睛。猛烈的炮火把战场炸得天翻地覆,我们的战壕也成了一条条小河。因为泥土总是黏在铁锹上面,趴在战壕里躲避炮火的我们根本无法继续修筑工事。而且,士兵们从头到脚都被一层厚厚的泥巴裹着,更是冻得瑟瑟发抖。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我的胃又痛得要命,害得我只得每隔半小时换一次弹坑。
我们部署在两翼的部队进攻停止了,这么一来,我们2营就成了整条战线的尖兵。10点左右,位于阵地后方的第49野战炮兵团的一个榴弹炮连,想要为我们提供火力压制,结果却适得其反,因为敌方的火力占据绝对优势,所以受到挑衅的法军对我们发起了更为猛烈的炮击。就像前几天一样,好在法军步兵几乎没怎么露面,为我们省去了更多的麻烦。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要放在几个月前,若是有人告诉我们有可能处在这样痛苦的境地,所有人肯定都会嘲笑他。但眼下,为了能够摆脱困境,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当然,主动发起进攻才是上策。
当天,法军朝着287高地上的我军阵地倾泻了一天的炮弹。天黑之前,敌军又照例用炮弹给我们道了晚安。之后,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将火炮挂上车拉到后方去了。敌人肯定是想最大限度地保证其炮兵的安全,防止我军夜袭。
9月10号,我们损失惨重,共有4名军官、40名士兵不幸阵亡,还有4名军官、160名士兵负伤,8人失踪。
夜袭之后,我们把敌军在凡尔登的要塞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在凡尔登南部,敌军还固守着一条长达9英里的狭窄地带,将驻扎在特洛永堡以东的我军第10师和从西部进攻的第13、14军团的几个师分割开来。唯一一条通过默兹河谷同凡尔登连通的铁路也掌握在我军手中。
夜幕降临,我们再次着手修筑工事。午夜时分,战地厨房车终于来了。贴心的汉勒给我带来了干爽洁净的外套、内衣和一条毛毯。因为胃痛,我几乎咽不下饭,但只要还能站起来,我绝不会告病离开。换上干爽的衣服后,我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噩梦不断。天一拂晓,我们又立即着手修筑工事。
9月11日,敌军继续坚持不懈地对我军展开炮击,但我们已经挖好了战壕,所以损失微乎其微。可接连降雨的恶劣天气让我们在战壕里的日子也相当难熬。午夜,战地厨房车再次如期而至。
战地观察
夜间战斗极易误伤自己人,我们2营差一点就因此铸成大错。
9月9日的夜袭后,2营推进到了本师前线半英里处,我们以极小的伤亡到达指定区域。在持续的运动战中,我们几乎没有遇到敌人的抵抗。大雨为我们的袭击提供了良好的掩护。大批敌军撤退进入朗贝尔库尔,我军在炮击下忙着修筑工事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伤亡情况。若是敌军步兵借此机会,趁着我们的战壕深度仅有1英尺深时发动攻击,那么我方伤亡数目会更大。因此我们可以得出合理的结论:夜袭时,进攻方必须在黎明前修筑好工事。
因为弹药匮乏,我军炮兵在9月10日和11日几乎没给我们提供像样的支援。而法军则靠着弹药充足的优势,在开阔的阵地上肆意地对着我们狂轰滥炸。
因为敌军炮火太过密集,战地厨房车也只能在天黑以后才敢前来为我们提供伙食。白天,他们为了保证安全,只能躲到战线后方几英里的地方。虽然这样一来,伙食供应成了问题,但士兵们很快就适应了这一状况。
9月12日凌晨2点,我向团长汇报工作并接到新的命令。团部就在2营后面几百码处一个用门板和木头搭成的简易工事里。哈斯上校在烛光下签发了最新的作战命令:“全团在拂晓前撤离阵地;向后转移到特维安库;2营断后,以两个连的兵力驻守在索麦斯纳南侧1100码的高地上,坚持到11点后再寻找大部队。”
一想到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就十分开心,不过,我们却搞不清楚为何要突然撤离。显然,敌人对我军战线造成的压力不是主要原因。在我军后方20英里处的凡尔登要塞早已经被我们切断,他们同法军其他部队失去了联系,如今我军一旦撤退,无疑是放虎归山,这未免太可惜了!但是上级高瞻远瞩,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和考量,或许其他战场更需要我们的援助(4)。
天亮之前,2营终于摆脱敌人,完成转移。我们军服上的泥土早已结成了硬块,再加上疲惫不堪的身体状况,让行军过程变得十分艰难。我们在朗贝尔库尔北侧1.25英里的山头处留下了两个连队,让他们负责断后。凌晨,法军仍旧对着我们空无一人的阵地来了一通猛烈的炮击,这让兄弟们乐不可支。我们在戏弄对手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之前的困惑也一扫而光。
我们在普雷兹西面的树林里集结,然后进入特维安库的前哨据点。乌利希上尉带我骑马前去察看周围环境。瓢泼大雨再次席卷而来,好在这次骑着马,身上不会被污泥弄脏了。第5连和第7连担任前哨,其他部队在特维安库担任预备队。下午检查完各个前哨据点后,我返回营部好好睡了一觉,结果这一睡就是山崩地裂也吵不醒了。营长曾试着叫醒我,让我写一份完整的报告,但没能如愿。9月13号,因为这件事营长特地训了我一顿,可我当时睡得太死了,实在记不起来有人叫过我。
9月13号早上6点,我们走在返回团部的路上。穿过布莱斯奥克斯之后,部队前往阿戈讷。连续几个雨天之后,我们终于迎来了太阳,但沉重的补给车队把路面轧得坑坑洼洼。因为大多数火炮和车辆都陷在泥土里动弹不得,结果都堵在了阿戈讷入口处1英里附近的布莱斯奥克斯。为了让这些车辆顺利通过,我们抽调了两倍于车队成员的人手前去拉车。好在敌人没有趁这个机会追杀过来,或者用远程大炮轰炸我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部队耽误了整整三个小时。我们一直跟在炮兵车队的后面,只要车队陷进泥里,就要上前帮忙,把大伙累得半死。一路上就这样走走停停,我们到达雷伊莱特时,天早就黑了。士兵们在那儿做了短暂的休息,吃了些东西,然后继续向阿戈讷北进。12个小时的行军和糟糕的路面让人疲惫不堪,但我们仍要彻夜不停地前进,而目的地距我们仍旧那么遥远。如此一来,因体力耗尽而掉队的士兵越来越多。每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都会有一部分人直接倒头就睡。我们再次前进时,又要把他们挨个叫醒。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也因为总是打瞌睡而从马上摔下来几次。
午夜过后,我们到达了瓦雷纳。那儿的市政厅成了一片火海——真是一个又可怕又美丽的场景。我接到命令,骑马前去蒙特布兰威尔给部队寻找落脚点。但是这种小城除了几张破烂不堪的床,连可以拿来当床垫的稻草都没有。
9月14号早上6点半,士兵们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无精打采地走进了阴暗的街道。分配营地的工作几分钟就搞定了,之后整个蒙特布兰威尔又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呼呼大睡,哪里顾得上床硬不硬。
同一天,萨兹曼少校负责接管2营。下午,我们到了艾格里斯方丹,在那儿找了些拥挤破烂的住处。营部的人挤在一个满是跳蚤的屋子里,但是总比露宿街头强,更何况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胃痛又折磨了我一整天,有时候甚至痛得我失去了知觉。
在接下来的几昼夜里,法军炮击了我们战线后方的所有村庄,也包括当下落脚的艾格里斯方丹,但我们在小城附近挖掘了战壕。9月18日,我们顺利到达索梅朗斯,在那儿休整了几天。我幸运地分到一间有床铺的屋子,终于可以好好调理一下可怜的胃了。当然,也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洗个澡,刮刮胡子,换掉身上的内衣,这一切对我们而言已是奢侈之极。
19日凌晨4点,2营再次集合,前往费勒维尔担任军团的预备队。我们在瓢泼大雨中傻站了3个小时后,却又收到了返回原处的命令。9月20日,我们真正有了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士兵们借此机会好好保养了武器装备。
战地观察
9月11日到12日的夜晚,我们在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撤离。即使是13号,敌人也没有前来追赶。倘若他们真来追击,我们肯定会溃不成军。在13号的撤离中,我们按照前夜指定的27英里的任务行军。但是,在此期间却因为各种车辆陷入泥地,老是堵塞交通,士兵们更是要不停地帮助车辆脱困,令这次行军过程雪上加霜。士兵们连续行军长达24个多小时。
9月21日,部队再次紧急集合,向阿普雷蒙行军,前去支援第125步兵团的一个营,当时他们正位于蒙特布兰威尔西面1英里处的一道山脊上。救援行动计划在天黑之后进行。新阵地乏善可陈。“面朝敌人的斜坡,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壕沟十分潮湿,敌人的枪炮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伤亡。联系后方也只能在晚上才有可能。”
夜如浓墨般漆黑,我们在接应小组的引导下,踩着松软的泥土,顶着倾盆大雨,穿过田野终于到达目的地,于午夜成功地完成了增援任务。我们负责接管的防御地段全都是断断续续、满是积水的战壕。原来在此驻防的士兵们这会儿正在后方不远处的帐篷里裹着大衣休息。据他们描述,敌人就在前方不足几百码的地方。
部队很快就适应了这边的状况。他们拿着饭盒把战壕里的水舀到外面,然后开始加深完善工事。在德福依的战斗让他们意识到了战壕的重要性。在松软的土地上,挖掘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很快就将断断续续的战壕连成了一线。2营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期待明天的来临了。
9月22日,我们终于迎来了灿烂的阳光。虽然敌人就躲在距我们有五六百码远的阿戈讷森林边缘,但早上整个阵地异常安静。我们面前的蒙特布兰威尔到赛尔翁的公路上并无敌人的踪迹。敌人占据了左侧公路旁的一小片树林。尽管距离相对较近,但在战壕中的我们还是可以任意移动,不用担心遭到敌人射击。这下好了,靠近我们阵地附近的梅子树上熟透了的梅子很快被士兵们摘了个干净。9点左右,敌人的加农炮开始向我们的新战壕展开攻击。好在我们昨夜辛苦挖掘的工事派上了用场,我方伤亡极小。半个小时后,炮击就停止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敌人只是偶尔开火骚扰我们。直到中午,我们仍然没看到敌军步兵,便派出了一个侦察小分队前去刺探右侧敌人的阵地和兵力部署。
在距离树林边缘50码处,侦察部队遭到了敌军火力的袭击,只能留下重伤员被迫后撤。我们也立即开火掩护,停火后,几个法国士兵和紧急救援队开始向我们落在前线的伤员靠近。
他们看起来是要救助我们的伤员,但是这些人在靠近后竟然向这些已无反抗能力的伤员痛下杀手。这种卑鄙的行为让我们愤怒异常,当即向他们开火还击。可是要想救下我们的战友,只能直接向树林发起攻击。
下午,战地厨房车来到我们阵地后方800码左右的一处洼地。尽管敌军火力不断地骚扰我方,但炊事员们还是把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跟前。
下午3点左右,我前往位于蒙特布兰威尔西北方向1英里附近的180高地,团指挥所就在那儿附近。我从上级那儿了解了情况,接受了下达给第2营的战斗命令。在博松树林后方,一大股敌人正沿着蒙特布兰威尔到赛尔翁的公路部署工事。位于我们右侧的第51旅对敌方发动的所有攻击都以失败告终。在阿戈讷东侧和我方左翼,第122步兵团第1营在第124步兵图第1营的帮助下,正通过蒙特布兰威尔向城南1100码的敌军山头发起攻击,好在他们的进展相当顺利。
黄昏,2营按照计划向蒙特布兰威尔到赛尔翁的公路附近树林中的敌人展开攻击,重点进攻其右翼,将他们赶向西侧。我们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但过程却没有那么简单。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勘察地形,琢磨最有效的进攻方式。从我们现在的阵地直接向蒙特布兰威尔到赛尔翁的公路发起进攻并不理想,因为这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同时还容易受到树林中敌军的侧翼攻击,如此一来,我们尚未靠近公路就会损失惨重。最重要的一点,这样做我们根本不能顺利到达法军的侧翼。
传达了团部命令后,我向营长提出了以下建议:首先,我们撤出蒙特布兰威尔西侧1英里山头上的阵地,然后在该山头北侧有掩体的斜坡上重新整队。然后,以纵深战斗队形向当下阵地的右翼挺进,拿下蒙特布兰威尔西面700码附近的小树林。
不久前,这片小树林受到我方炮兵的轰击,从种种迹象来看,敌人已经放弃了那里。因此,从地形方面考虑,敌人应该不会注意到我们的隐蔽行动。
一旦进入树林,我营就可以部署在西侧,伺机从公路南部向阿戈讷东部边缘的敌军发起进攻。这样才能有效打击敌人沿蒙特布兰威尔到赛尔翁公路建立的阵地。如果我们行动足够迅速的话,黄昏时就能发动攻击。
我的提议被采纳了。营部采取一次一人的转移方式,各个战斗排先后撤出了南部山坡。除了少数几名士兵不幸被敌人步枪击中外,整个营很快在北面的山坡上完成了转移。搞笑的是,敌人此时仍对着空无一人的阵地开火。在营部的指挥下,我们采取多路纵队的方式向蒙特布兰威尔西面700码处的小树林开进。法国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离开,以为我们仍在固守原来的阵地。
成功抵达小树林后,我们在树林北边发现了一条步兵战壕,里面满是丢弃的背包、水壶、步枪之类的装备。看来原先驻守此地的敌人应该是在下午我军炮火的轰炸下放弃了阵地。我们在西面做了部署,准备向树林西侧的敌人发起攻击。看起来他们仍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行动;至少我们从没有遭受到来自那个方向的攻击。
此次的攻击目标是0.25英里开外的一片山坡。在公路南侧600码左右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条隐蔽性不错的路线,可以直接向敌人发起突袭。第5连在距离树林边缘100码左右的地方待命,与此同时,7连和8连也在公路附近做好了布置,准备随时为主攻的5连提供火力支援。6连则充当营里的预备队,营部人员都跟随5连前进。命令已经下达给各个连队。我们的计划是包围沿公路部署的敌人。整个部队向左构成梯队阵型。
萨兹曼少校发出攻击信号时,天色已经相当暗了。我们悄然无声地靠近了敌人,担任先头部队的5连很快就推进到了森林边缘。7连和8连离树林尚有300码左右的距离。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仍旧集中在我们原先的阵地之上。
5连继续穿过灌木丛前进,营里其他的部队也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中。但7连在沿公路前进的过程中突然撞到了敌人,双方在100码左右的距离内交上火了。5连和营部人员向右侧移动,第8连和第7连左翼向左侧展开,整个营向敌人发起了总攻。
敌军前线的工事显然毫无用处。我们对其阵地侧翼和后方的突然袭击让对方一下就乱了阵脚,很快溃不成军。那些没有倒在子弹和刺刀下的敌人都开始向西侧逃窜。这一次,我们终于让敌方为他们残忍杀害伤员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直到深夜,战斗才告一段落。最后,我们俘虏了50个敌人,缴获了数挺机枪、10辆炮兵弹药车,还有一顿热气腾腾的露天法式晚餐。当然,我方也略有损失,帕拉特中尉和3名士兵阵亡,1名军官和10名士兵受伤。
我们的攻击产生了连锁反应,右翼法军恐慌的气氛影响了整个防线的士气,导致他们仓促地放弃了本来十分坚固的战略工事。当晚,我军第51旅在蒙特布兰威尔-赛尔翁公路和罗马公路的交会处俘虏了大批法军逃兵。
那天晚上,我们营就在野外露营。九月的夜晚相当寒冷,我们只有大衣御寒,连稻草都没有,在潮湿的地面上冻得瑟瑟发抖。但我们的马匹却可以敞开肚皮大嚼缴获的法军燕麦。
9月23号破晓,我陪着哈斯上校前往罗马公路察看敌情。之后,2营收到命令,全营沿着阿戈讷树林东侧边缘向南移动到雷埃斯康波尔农场。当我还在团部时,2营就已经行动了,但并没有严格执行命令,而是贸然深入树林,我一时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我沿着树林东部边缘前进,想要到雷埃斯康波尔农场等他们,却发现法军仍然控制着农场,那里甚至装备了机枪。直到中午,我才找到2营,当时他们早已绕过了农场,在其南面1100码外的山头上修筑了工事。我们汇合时,敌人又开始了炮击。这下彻底把我们弄糊涂了,法军为什么能够及时确定我军在树林中的位置呢?他们怎么一打一个准呢?
饥饿疲惫的士兵们躺在树下或者法军遗留的用树枝搭建的临时掩体中休息。从大早上出发到现在,他们都没能吃到东西,我骑马去找位于阿普雷蒙附近的战地厨房车,最后在蒙特布兰威尔北面半英里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但他们的马匹无法通过两地之间的沼泽地带。结果,战地厨房车被困在了雷埃斯康波尔农场东面半英里左右的地方,士兵们直到午夜到凌晨3点这段时间内才陆续吃上饭。
同时我们收到了团部的命令,要在凌晨5点到达雷埃斯康波尔农场。因此,我们几乎没多少时间休息了。
战地观察
夜间增援前线的作战营需要带路的人。整个行动不能弄出半点动静,否则敌人会轻而易举地破坏此次行动,而且会给我方带来巨大的伤亡。
2营的士兵们在黎明前再一次发挥了铁锹的重要作用,靠着工事才抗过了敌人接二连三的炮击,伤亡率极低。
在9月22日的战斗侦察行动中,我军火力支援十分到位,把战斗伤亡降到了最低。有时,使用轻机枪作为火力支援是个不错的选择。
9月22日,尽管敌人就在前方600码外的地方,但2营顺利地在白天撤离了阵地。在我看来,这样的策略在以后仍有示范意义。
当然,如今我们可以利用炮兵和步兵重武器压制对方,同时适量的烟幕弹也能让行动更加顺利。
夜间,2营突袭了阿戈讷树林中负隅顽抗的敌人的侧翼和后方,以极小的损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由于占据了地形优势,在同敌人交火时,我们的进攻队形起到了作用,能够同左翼部队共同攻击敌军的正面和侧翼。这次行动直接让整条战线的法军人心惶惶,溃不成军的敌人将阵地拱手相让。
9月23到24日夜晚的遭遇充分说明了运动战中后勤补给的难度。
2营按照命令在凌晨5点抵达了雷埃斯康波尔农场。我们在一个阴暗狭小的农舍里做了短暂的休息。团长命令2营穿过森林,夺取并坚守巴黎-瓦雷纳公路同罗马公路的交会处。
新的任务让我们期待不已,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疲倦,我甚至也将胃痛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全营整装出发时,初升的太阳穿过晨雾,像大火球从地平线上钻了出来。正是靠着指南针,我们才能顺利地穿过浓密的灌木丛,朝着交会点前进。幸好在战争之前,第124步兵团的军官就已经接受了指南针定向训练,帮我们顺利解决了当下的难题。我走在队伍前面,路上总是碰到让人不得不绕行的灌木丛。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距离目的地2/3英里的位置。我们继续向南搜索前进,营部人员骑马跟在先头部队的后面。
我们在林中小路上的交叉口发现了一间荒废的小屋,里面躺着一个重伤的法国士兵,看到我们的到来,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据他交代,在蒙特布兰威尔战役打响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部队撤退后,他被扔在了这里。我方医护人员给他做了检查,并处理了他的伤势。
一支骑兵侦察队从巴黎-瓦雷纳公路侦察后返回,他们报告说敌人已经沿公路修筑好了工事,我们必须步步小心。5连和6连都各自派出了先头部队开路,照着不同的路线向公路方向前进。高大的树木清晰可见,但是灌木丛仍跟之前一样非常茂密。我继续随着6连前进,营长仍然同7连和8连留在木屋附近。路上看到几具敌人的尸体。突然,我们听到了前方马蹄的“嘚嘚”声,有人往这边疾驰而来。这些人到底是敌是友?在这条灌木丛生的小路上,最大的可视距离不过80码,因此我们完全无法判断远处的情况。先头部队都爬进了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中藏起来。接下来,我们才发现原来是一群无主战马,它们一看到我们就停了下来,然后朝着右侧跑开了。
在此之后,6连一路顺利地到达了公路附近,而左翼的5连则跟敌人交上火了。我立即骑马返回营部报告情况。这个时候,5连也报告说他们在木屋南侧500码外的地方遭遇了敌人,需要立即支援,否则无法继续前进。不久,5连两位身受重伤的军官被抬了回来。该连遭遇的敌方火力越发猛烈,即使是远处的6连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子弹“嗖嗖”地穿过树林,我们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法军狙击手在偷袭。
萨兹曼少校安排8连前往5连左翼,两个连同时向敌人发起攻击,想要把敌人赶回到巴黎-瓦雷纳公路的另一侧。
8连前脚刚走,5连和6连的先头部队就到达了小屋附近。我们了解到,他们的任务竟然同我们一样。经过一番协商后,萨兹曼少校将第5山地营安排在5连和8连的左翼,让其协助我们的连对将敌人赶往公路对面。
攻击行动持续了45分钟后不得不停下来。据许多受伤士兵反映,敌人据点火力很猛,部署了不少机枪。受了轻伤的6连连长兰巴尔迪上尉也被迫撤离,他们在距离其阵地以东200码左右的巴黎-瓦雷纳公路附近遭遇了敌方的一个连,同时其西面的树林中还有敌人的残部。我到6连的阵地观察战况,同6连的一个侦察小分队一起前往巴黎-瓦雷纳公路南侧侦察,在6连阵地东侧60码处遭遇了敌人。但根据侦察结果,我认为前面只是敌军一个较为牢固的前哨据点。
一回到营部,我就建议部队沿公路两侧向瓦雷纳发动攻击,6连直接沿公路推进,7连和第6山地营各自负责公路的一侧。这次行动的目的就是要消灭对我军侧翼造成威胁的敌人。
但还没等行动,我们就收到了来自团部的命令,要求我部扫清瓦雷纳公路的敌军。第5和第6山地营配合我们参与此次行动。同时,根据6连报告,一支敌军成密集纵队正从巴黎公路方向朝我军进犯,所以我们更加应该扫清东侧的敌人。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战斗准备。第6山地营沿公路南侧前进,7连则负责公路北侧。在留下足够兵力驻守巴黎公路后,6连跟在7连左翼负责掩护。
各连都准备妥当后,我们当即出发。营部人员跟在第7连后面。在距离敌人阵地100码的地方,我们遭到了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只得卧倒在地。由于茂密灌木丛的阻挡,我们的有效观察距离只有25码左右,根本找不到敌人的踪迹。我方借着灌木丛向隐藏的敌人发起了攻击。因为各种武器的声音响个不停,我们根本无法估计敌人的确切位置。敌人的火力越发猛烈,我方进攻只得暂停。
为了让7连顺利推进,萨兹曼少校带我一同到前线察看。我从一位伤员身上拿了步枪和补给弹药,接管了几个班的指挥权。在这片树林里根本不可能有效地指挥规模更大的部队。我们连续几次向着想象中距离不远的敌人发起冲击,但都没能成功地靠近敌人,反而不断遭到他们的火力压制。周围呼叫医护兵的声音此起彼伏,可见我们的伤亡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在敌人强大的火力下,我们要么俯卧在地,要么蜷缩在高大的橡树后面,也只有在火力间隙,才能趁机推进些距离。整个部队的推进变得越发困难,我们的行动进展缓慢。从战场上传来的声音判断,我方其他部队的情况也差不多。
我们再次朝着前方灌木丛中的敌人发起冲击,跟在我身边的是刚刚纳入战斗班的几个士兵。敌人不甘示弱,疯狂地朝我们开枪。突然,在前方不到20步远的地方,我看到了5名站立射击的法军士兵。我立即把枪架到肩头上瞄准了敌人,枪响之后,两个背靠背站在一块的敌人应声倒地。但我的眼前仍有三个敌人。现在我已经深入敌后,隐蔽在后方的手下也帮不上忙,我立即再度开火,但步枪却没反应。拉开枪栓一瞧,竟然没有子弹了。
距离敌人太近,哪里还有时间重新装弹,附近更是连个掩体也没有,逃是不可能的了。拼刺刀成了我唯一的选择。和平时期,我非常喜欢训练拼刺刀,对拼刺刀的技术掌握得相当娴熟。即使是一对三的情况,我也有信心应对。但在我冲过去的时候,敌人开枪了。我不幸中枪,踉跄走了几步便倒在了敌人跟前。子弹打穿了我的左大腿,鲜血从拳头大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敌人只要再打一枪或捅一刀我就命丧黄泉了,我心想这下肯定完了,但他们并没有继续攻击。我尝试着用右手压住伤口,并顺势滚到了一棵橡树附近躲了起来。我就这样躺在两军交火的中间地带。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方士兵冲出灌木丛,顺利击退敌人。
准下士劳赫和二等兵鲁斯曼负责照顾我。没有止血带,他们就用武装带给我包扎了伤口。随后又用担架把我送到了阵地后方。
随后,我从上级的通告中了解到,敌人在留下200多名俘虏后,仓皇逃离了树林。我军的伤亡也不容乐观,仅仅是2营,就有30人阵亡,其中包括2名军官;还有81人受伤,其中包括4名军官。团部报告记载,这是第2营在3天之内第3次立下大功了。
离开这些勇敢的家伙真的很难过。太阳落山时,两名士兵用简易支架将我送回了蒙特布兰威尔。我没怎么感到疼痛,却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我在蒙特布兰威尔的一个粮仓中醒来时,营里的军医施尼策尔正在处理我的伤口,是汉勒将他请过来的。清理完伤口后,我被送上了救护马车,旁边还有三位受伤的战友,他们痛得不停地呻吟。我们要去战地医院修养,道路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马车颠个不停,这也加剧了伤口的疼痛。我们在午夜时分抵达目的地时,一位战友已经牺牲了。
战地医院早已人满为患。裹着毛毯的伤员沿着公路成排躺着,两名医生在这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再次检查了我的伤势,把我安排在一间铺了稻草的屋子里。
黎明时分,一辆救护马车把我送到了斯特奈的后方医院。几天后,我得到了一枚二级铁十字勋章。后来我又经历了一次手术,之后,大约在10月中旬,我乘坐着一辆被军队征用的车回到了家中。
战地观察
巴黎-瓦雷纳公路沿线驻守了很多敌人,这让2营的任务更加艰难。在三个营连续加入对树林的攻击后,我们才将敌人赶了出去,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战斗一开始,伤亡率就高居不下。我们还损失了3名军官,很难断定这是否是法军狙击手所为,因为并没有发现或掌握相关的证据。
因为伤亡惨重,我们很难再让士兵拼命冲锋。在树林作战中,只有指挥官以身作则、英勇冲锋,才能够带动周围的士兵。
在近身肉搏时,笑到最后的总是那个弹夹里多一颗子弹的人。
(1) 一首德国爱国颂歌,流行于普法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歌词内容根植于历史上的法德敌意。——译者注
(2) 一般指德国士兵投降时喊出的声音。——译者注
(3) 原文为法语,“en avant!”——译者注
(4) 隆美尔说凡尔登的铁路运输被切断了是他自己弄错了。按照地图显示以及之前的叙述,这段铁路只是处于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