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勤军官面色为难, 再看了几眼林绪的权限证明，让开一步, 露出病房，“林博士，智能安防系统会验证权限，如果她为您开门，我们不会再阻拦。”
林绪上前一步，将权限条码放在门锁验证处，滴一声确认后，横条蓝光从上直下扫描林绪的面部和瞳孔。
“权限等级确认：A。访客身份确认：林绪。入口已开启，请进。”
在冰冷的机械音下，两位军官完全让开到门两侧，抬手向林绪敬礼。
林绪颔首，印着红十字的白色金属门在他面前展开, 从门缝中泄露出的竖向灯光一开始落在他的鼻尖, 随后不断扩展, 直到冷蓝色的亮光将他全部笼罩。
他走入病房，身后房门自动关闭。
纯白色的病房中有一台医疗舱, 对面是两张椅子和一张圆桌, 人造材料构成，像是泛着均匀光泽的高等塑料。
林绪拖过一张白色座椅放在医疗舱旁, 开始插入程序命令修改器。
“权限已接入, 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一个蓝色光球飘浮到林绪身旁, 为了保证病人精神放松, 病房中的AI提示音要温柔和善许多。
林绪脸色淡淡：“开启医疗舱舱门。”
宴会前, 伊卡交给林绪修改器, 为的是按照海因里希的要求, 在林绪乘坐飞行器分开行动时保证他的安全。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伊卡告诉林绪，这一程序命令修改器的权限和自己平级，除了不能打开需要多方联合确认的最高级体系外，修改器可以覆盖一切系统命令。
伊卡爽快地把这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危险的技术装置交到林绪手上，毫无迟疑，也没有任何后续嘱咐。
“舱中病人加里耶机体受损程度67%，医疗舱强制其意识进入休眠状态，现在打开舱门可能带来不可逆伤害，请问是否继续？”
“继续。”
“好的。”
AI柔软的声线落下，冷硬的机械医疗舱上盖缓缓开启，深绿色修复液体折射出的光泽泄露在空气中，浑身是伤的加里耶沉在液体中。
化学药剂的气味让林绪皱了皱眉。
这里的病房看上去比末世基地无涂装的老旧金属实验室好些，但仍让林绪感到记忆回溯涌进脑海和躯体带来的不适。
他的声音变得更冷：“唤醒加里耶。”
“唤醒病人需采取强制刺激措施，请问是否继续？”
“继续。”
“好的。”
同样的对话再次重复，医疗舱内探出闪着银光的针尖，插入加里耶德尔头顶，随着橙红色液体缓缓推进，他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
林绪感觉自己的头皮发紧，针尖的寒意仿佛也流变他的四肢。
他闭了闭眼，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呼吸上，平复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记忆画面。
等到医疗舱中传来嘶哑的赫赫声时，林绪睁开眼，恢复了冰冷的目光。
正对上加里耶的狰狞的双目。
过量止痛剂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智能医疗舱通常会选择强制沉睡措施避免止痛剂过度使用，但此刻，加里耶被唤醒，巨大的痛苦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
他愤恨地盯着罪魁祸首。
“加里耶，你认识我吗？”林绪双腿交叠，端正坐着。
加里耶的嗓子被毒药腐蚀，还没有完全被治愈，目前只能发出断续喑哑的声音，“林…林…”
“林绪。”他帮加里耶补全这句话，就见加里耶咬紧了牙关，“你的同伴也被拘捕，但他没有自杀。”
加里耶愣了一瞬，表情忽然陷入疯狂，想要用嘶哑的喉咙大喊，但最终只发出声带摩擦的噪音，：“不可能！不可，能！”
“他透露了你们计划的很多细节，楚元帅和希尔指挥官认为已经足够，准备将他送回首都星帝国最高法庭审判。”林绪说，“如果拿到你的证词，可以在对你们定罪时多一份证据，但说实话，有没有都一样，事实就在眼前，你们无法继续隐藏。”
海因里希此刻应该在听取还清醒着的海文星裁缝的陈述，林绪错开时间，先来见加里耶。海因里希暂时还没有告诉林绪审讯是否得到了有效结果。
沉默也能说明很多事——他们没有从裁缝嘴里敲出足够的信息，对海文星乘客的审问也在持续进行中，尚未确认有多少合谋者出现在自然演化号上。
但这并不妨碍林绪话语间对加里耶的引导。加里耶无法和自己的同伴交流，只能从林绪给出的信息推测现状。
双方都在走心灵钢丝，谁的根基不稳，谁就会落入深渊。
加里耶鼓胀的眼睛紧盯着林绪，青紫的胸膛起伏，荡起一圈圈水花。
但却没有听到裁缝没有自杀时那样疯狂。
林绪微微眯眼，在确认在这一团体中，信念是否远比利益重要。
“他叛变了。我来是想问你，你是否依然一心求死，即使你并没有完成刺杀楚元帅的任务？
“如果是，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林绪必须通过引导的方式让加里耶吐露真相，现在的状况下，任何酷刑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而他更不求生。
“也可以提前帮你杀了他。”林绪又补充道。
加里耶似乎试图扯动面颊肌肉，最终只露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表情，“林…林，我想先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林绪偏了偏头，理智让他控制自己的答案：“你睡了一天左右。”
帝国标准时的一天？还是要塞时的一天？
林绪没有指明。
模糊的答案让加里耶不满，也让林绪加倍谨慎这个简单的时间问题。
他不会没缘由地询问时间。
“现在是……几点钟？”
林绪敛下眼睫，低头看了眼光脑。
二十九点三十。
“零点刚过。”
要塞中的一日有三十个小时。
加里耶扯动面颊开始发笑，痛苦让他表情扭曲，可他没法熄灭胸中的兴奋与鄙夷。
“不！我不需要你帮我……火，会席卷…这里，”他的某些音节在破碎的喉咙里变得模糊，“他们来了！海因里希·楚不被人类杀死，也会被虫…杀…死，我会带着…的荣耀长眠星海。”
“谁来了？虫族？”林绪俯身到医疗舱边。
略显急切的动作让加里耶更加兴奋，“他们来了，从黑暗…地方来，吞噬堡垒。海因里希·楚和卡尔……希尔都看不见，成功仍是…我们的！”
林绪忽然起身退后一步，打开光脑，视频变幻的色彩映在他脸上，林绪面色愈发严肃，最后深深皱眉看了一眼加里耶。
加里耶观察到他神色，手脚抽动：“你看见了是吗？…虫族会杀了我…用不着…你。”
林绪转身快步离去，病房门感应到有人靠近时自动打开，他面沉如水，仿佛有翻卷的雷暴云即将压下，加里耶在他身后精神失常地发狂发笑。
执勤军官看到他的脸色，又听到门间漏出的嘶吼狂笑，担忧询问：“林博士，加里耶他……”
“看好他。”
林绪抛下一句话后大步离开，小跑着冲向飞行器停靠处。
途中他拨通伊卡的通讯，“伊卡，要塞周围有没有发现异常状况？”
伊卡没睡，背景是他不算大的工作室，他眼底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啊……我看看检测器…没有。”
伊卡听到林绪奔跑时粗重的呼吸声，问道：“林博士，你现在在哪？”
“要塞内部。”林绪把刚才的录音片段发送给伊卡，“帮我把这段和加里耶的对话录音发送给元帅。”
加里耶在听到林绪假报的时间后忽然变得兴奋，张口就是疯狂而混乱的话语。
林绪却从中捕捉到令人震惊的信息。
“我认为可能有虫族袭击要塞，在今天零点。”
这一消息与林绪最初的来意不符，但在此刻更为紧急。
“虫族？”伊卡那边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这里是白银要塞，远离虫族栖息地，他们不会来这儿……”
“我正要去确认。”
“哦，好。”伊卡没再问，他想着自己不该质疑林绪，“我把录音发给元帅了，林博士，你还需要什么吗？”
“给我要塞、航空港和深渊舰队的布防全图。”
要塞内部几乎没有风，但奔跑时带起的气流掀得林绪衣摆猎猎，他压住衣领，一跃冲上飞行器，迅速起飞。
伊卡定位到林绪所在位置和飞行器，将深渊舰队入港后布防图远程投屏在飞行器中，“这是深渊舰队停泊布防，剩下两张正在抓取，给我…十秒。”
十秒后，林绪接收到三张立体布防全图和一张实时卫星监控图，他迅速拨动立体方向检查。
“伊卡，德尔塔区域为什么没有智械防御？”
除了布防图上的空缺，卫星监控图显示的德尔塔图几乎是一片黑暗，看不到明耀的灯光在宇宙中闪烁。
“德尔塔区域面对的方向在1.3个宇宙单位外有一颗脉冲星，脉冲星发射的高频率电磁波冲击要塞防御屏障，形成高温电离层，成为一个广阔黑障区，无线通讯受阻，不便设置智械防御。外来飞行物也很难穿越黑障区，德尔塔区因此不被设置为港口。”
从黑暗……的地方来……
“伊卡，我现在去德尔塔区查看情况。”
“那里信号很差……”
“我知道。飞行器上有紧急标示弹，如果确认有虫族袭击，我会发射紧急标示弹。”
“…好。林博士，注意安全。”
飞行器不断靠近地图上的空白区域。
遥远的脉冲星直径约在十千米，白银要塞上的人只能用肉眼看见远方有一颗细小如碎钻的星子，但它发射出的射电脉冲却能间接造成德尔塔区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
德尔塔区地面与正常区域没什么不同，只是冰冷厚重的金属地表几乎没有人造设备和磨痕，地面静电吸附住一层灰尘。
现在，飞行器气流掀起尘埃，推开舱门，林绪的长靴即刻踏上金属地面，向着不断划过蓝绿色光晕的要塞屏障走去。
通讯频道里的人声逐渐变成滋啦电流。
越往边缘狂风越烈，卷起林绪的衣摆后，又往衣袖里钻。
扬尘迷住他的眼，林绪眯了眯眼，踏过标示着“请勿靠近”的指示牌。
靠近宇宙真空，四周的温度也降下来。
光脑报时二十九点四十五分，距离零点还有一刻钟。
目光穿过要塞屏障，一片深邃的、无法说明质感的漆黑之中除了几颗星星外，空无一物。
忽然之间，林绪听到一阵震动的嗡嗡声，不是电磁波的嗡嗡……
下一刻，一对硕大的虫族复眼从德尔塔区地平面以下浮出，正对上林绪的双眼。
这是一只蜂形虫族，超过成人一臂长的蜂刺反射着来自要塞的钢铁冷光，他暴露在宇宙射线中，将蜂刺扎向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