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秋泽曜是策划一切的幕后黑手。

这个认知令在场的搜查一课警员陷入了一种荒谬而迷乱的感觉中,他们想反驳,想说秋泽警官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对方有理有据的推断令他们无从下口,还有监控、秋泽曜确实劫走了犯人,这一点更是如同铁证。

白鸟任三郎又回忆起曾经米花医院看到过的那双眼睛,蓝色的、冰冷而坚定的,他曾经因为那双眼睛的冷静和镇定感到心安,并且欣赏且佩服对方在那种状况仍丝毫不乱的极度理智。但是现在,他开始为那双眼睛里的冷酷而感到恐慌。

因为他发现松本管理官说的是对的,秋泽曜、他真的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他不在乎杀不杀人。

当初他开枪的时候,眼里连一丝动摇都没有,如此果断。白鸟任三郎最后道:“但是,秋泽也可能是将计就计,想借此找出真正的犯人……吧……”

“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但你们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毕竟秋泽曜没有留下提示。”

松本清长冷静道,“而且警员在秋泽曜家发现了另外一人居住的痕迹,根据衣服尺寸推断,此人身高180,体重70公斤左右,男性,除此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信息。初步猜测,他或许就是那个黑客。”

至于他们擅闯民宅?劫狱成功的家伙可算不是什么正经公民,当然是有搜查许可的。

松田阵平表情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还记得这个吗?”松本清长将投影的画面切换,上面是搜查一课曾经破过的一起案件。

最初只是故意杀人案,但在详细追查后发现死者的大笔资金被转移到国外账户,又接连换了多个户头,无从查找,而在他们一路顺着细微线索终于查到犯人团伙,对方正计划着用拿那笔钱在黑市上买的炸药去炸银行金库,不过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找上门的警方抓捕归案了,炸药当然也被收缴。

负责回收炸药的人都惊呆了,在犯人不甘心的瞪视下怜悯一笑:“庆幸你捡回来一条命吧。”

对方并不懂太多专业知识,拿着钱狂砸盯准了最强力的买,而且一买就是20公斤,还打算全部用上……金库确实是炸开了,银行也没了,周边的店铺都得跟着遭殃。

只能说幸好发现得早。

“从犯人那里收缴的塞姆汀炸药失窃了。”松本清长敲了敲桌面,“重点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炸药失窃的时间,前几天案件终审结束,清点证物移交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小偷运走了20千克的东西,竟然一点痕迹没有留下。除了他本身就是我们的人,对人员排布、证物存放了如指掌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虽然课长说三天时间,但我认为不需要这么久,最迟明天他一定会有所行动。”因为11月12日,也就是明天,就是当初地铁站遇袭的日子了。

“所以我只给你们最多两天时间,把秋泽曜找出来,逮捕三名罪犯,追回失窃炸药,把袭击扼杀在摇篮之中,捍卫警视厅的尊严!”

“你们是搜查一课,是精英中的精英,别被不必要的情感绊住双腿,你们背负的是公民的信任,想想曾经面对朝日影许下的誓言,现在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在众人高声铿锵的应声中,唯有松田阵平面容冷肃。

松本清长看过来时,他毫不避讳地和前者对视,“我会查明真相。”

松本清长勾起淡不可见的笑容,“我期待着。”

证明给他看吧,不管真相如何,他很高兴警视厅中有松田阵平这样的警察,不畏权威,不从大众,不攀权贵,坚持自我。

只有这样的人多一点,这个社会才能摆脱如今的死气沉沉,向着更好的未来前进。

会议很快结束了。

白鸟任三郎早上做了十多分钟的发型被他自己揉成了鸟窝,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复多次之后被终于不耐烦的松田阵平瞪了一眼:“要说什么赶紧说。”

白鸟任三郎动了动嘴唇:“你……你觉得松本管理官的判断是错的吗?”

他现在处于极度迷茫的状态,不想相信,但又找不到不信的突破点。

松田阵平摸了下口袋,想起烟被他放在了办公桌上。因为之前要看监控的缘故,墨镜也被他摘了,现在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没有地方发泄,只能重重啧了一声,“他确实劫走了囚犯。”

这是毋庸置疑的铁证,除非有人特意冒充他。但是这种拙劣的栽赃只要对方有不在场证明就只是无用功。何况那人还亲自签了名,字迹对比想必已经有人做过了。

所以的确是本人。

“他家里的衣服也的确不能解释。”

诸伏景光那家伙在搞什么?

松田阵平拿不准对方的状况,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有没有这点证据,该怀疑的也还是会怀疑,不过是多一点少一点的区别而已。

“管理官的推理只是基于现有情报的合理假设,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做出相同的推断。”

佐藤美和子也看向他,卷发警官没被墨镜遮盖的眼睛亮如辰星,他勾唇一笑,带着点痞气:“但是偶尔,我更想相信自己的心。”

他不觉得秋泽曜会做出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因而憎恨警视厅,决定报复他们这样的事。

那家伙的信念可不是什么容易改变的廉价品,他的正义也绝非什么肤浅的东西,能做出米花医院是那种选择,他不会不理解当初地铁站的牺牲,或许会愤怒,却绝不会搞错真正该报复的对象。

比起自己策划一场爆炸袭击,秋泽曜最可能做的应该是找到三条警部、当初下令的上司,当面揍他们一顿才对。

说的再多,其实也不过一句相信。

“事情还没公布,这就是机会。”松田阵平拍了下两人的肩膀,穿过他们径直往前走去,“抓紧时间干活了,最了解那家伙的是我们,可不能让别的什么人抢先。”

但是他们其实没有什么线索,现阶段的人脸辨识系统能力有限,只要戴个口罩或者帽子,就算他在监控面前蹦迪也不会触发警报。

所以真正有点用的其实是各个酒店和宾馆,在系统中有备案的身份只要出现就会被第一时间传达到警视厅中。

避免这点也很简单,找不需要身份登记的黑旅店,或者干脆睡在警方管不到的地方,随便哪个废弃建筑,整个东京这样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

如松本清长所说,秋泽曜的家第一时间就被抄了,搜查队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出乎预料的是里面竟然一本色情杂志都没有,倒是电脑里有几款游戏,无一例外全是网络联机的类型,窗台上的几颗植物惨遭毒手,根都断了,眼看没几天好活。

所以很轻易地,他们发现了第二个人的生活痕迹。

疑似主犯之一的人应该不常留宿,监控中也找不到对方的人影,要不是被替换掉了,要不就是对方伪装技术高超。

屋内没有太多线索,他们的推断几乎都是根据衣柜里的衣服来的,整个房间整洁得像是新的,他们搜遍每个角落,连地砖都撬开了,连一根DNA的毛也没有发现。

最后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在够谨慎。

但是就凭这些体貌特征,他们能找到人才有鬼呢,就连秋泽曜那么显眼的家伙他们都束手无策,他们一边加强戒备,争取在对方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一边搜查各种有可能藏着人进行精密工作的灰色地带碰碰运气。

万一就遇上了呢。

诸伏景光其实已经悄悄调职了。

公安部中他的资料原本因为要进行卧底任务而暂时被清除。

但他失联太久,在此之前传来了身份暴露遭到追杀的信息,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死亡。

于是档案就重新恢复了,并且打上了殉职的结果,编号被封存起来。

除非他有孩子,并且这个孩子在未来也成为了一名警察。否则这串数字按理来说永远都不会再见光——当然他没有孩子。

这是明面上的情况,组织在警视厅的卧底想必也通过这一点再次确认了苏格兰的死亡。

而如今身为透明人的诸伏景光再次出现只会给不少人带去麻烦,包括他自己。

降谷零将情况报告了他的直属上司,并隐晦透露他在组织内还有一名线人,正是多亏这位线人的帮忙,诸伏景光才成功假死。

如果已死的人重新复活,不光是诸伏景光本人要面临永无止境的追杀,他的那位线人也会因此遭受怀疑甚至死亡。

所以综上考虑,他提议让诸伏景光继续以透明人的身份活动,暗中打击组织的下线和爪牙,直到组织彻底摧毁那天,再恢复身份。

能说的话都让他说了,上司还能怎么办。于是诸伏景光就在他的半推半就下被打上了殉职的标签,实则名义上被调进了警察厅警备局,成了零组的一个幽灵。而真正的调令还要在组织摧毁那天才会下达。

此时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当事人,就只有降谷零和他的上司了。

和警察厅搭上线之后,诸伏景光就忙了起来,一个月都不见得会去秋泽曜家一次。

最开始那段时间同个屋檐下的生活已经让他明白了。要不然就是秋泽曜确实没有问题。要不然就是对方有问题,但是他找不到证据。

他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他曾经向降谷零提起的那个,秋泽曜是其他机构的技术人员,或者干脆他还兼职联络员,而A君就是他的线人。

但是这有两点说不通,一是警察身份太过惹眼,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个好选择,而且对方上班非常积极,基本没有休过几次假。

二是A君年龄太小,没有哪个部门会派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去当卧底,这不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关键在于未成年人的三观还没定型,就算小孩够能力去做卧底,几年过去之后,他们也不敢信那个在犯罪组织里长大的小孩了。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诸伏景光继续探究下去都不会有结果,反而会给彼此的行动造成阻碍。

所以诸伏景光渐渐很少去了——就是偶尔也会拜托对方易下容、查个资料什么的,毕竟实在太方便——

这也是为了对方安全着想,毕竟他现在也上了组织的重点名单。

虽然还没暴露,但是以防万一,如果之后他失误了,也不能让组织顺着他找到秋泽曜那里。

因此他一直谨慎谨慎再谨慎,不光来去的时候全副武装,还再三叮嘱对方把监控处理好,难得留宿之后也会彻底清理痕迹,衣柜里的衣服他也提出让秋泽曜全部处理掉,他来的时候自带装备就好。

白发警官当时正在打游戏,网络联机,全部注意力都在屏幕上,随口应了几声,但是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开柜子里面还是满的。

诸伏景光以为是对方当时没听清。于是第二次提起选了早餐作为时机,秋泽曜咬着培根点头,后来柜子还是没有动。

于是诸伏景光也不再提了,他在外面奔波辗转,其实很少有能放松下来的时候,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虽然他没什么怨言,但是如果有别的选择,谁会不想更轻松一点呢?

所以他很珍惜偶尔回到秋泽曜家的时间。社会上已经不存在诸伏景光这个人了。

但是他可以在那个房子里做回诸伏景光,不用忧心今夜身份是否会暴露,不用想下一步该怎样对付组织,就只是放空大脑,站在厨房里做一会料理,然后回到房间睡一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发型凌乱的青年绷着脸——自以为很冷酷,其实对方脸上还有昨晚睡觉留下的压痕——公事公办一样对他说:“早,诸伏警官。”

那里是一片净土,各种意义上的,同时是诸伏景光存在的另一个锚点。

而现在,有一群人撞开了大门,强硬冲了进去,把摆放整齐的家具和陈设挨个翻过,撬开地砖、敲打墙壁,为了确认没有藏任何东西,甚至把他们养了那么久的植物连根拔起,碾开花泥,细细筛查一遍才算作罢。

诸伏景光站在秋泽曜家对面大楼公寓的楼顶,慢慢放下了手里用来观察的望远镜。

他装在秋泽曜家门锁上的警报装置被触发了。于是一路匆匆忙忙赶过来,想了无数个猜测,却唯独没想过闯入那里的会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刑警。

诸伏景光明亮的猫眼中难得浮现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能够直接闯入私密场所搜查,必须要有搜查许可才行,而就算是基本已经确定的嫌疑犯,哪怕不搜查就会有人遇害,只要没有确切证据,警方就无权搜查。

但是眼前的这一切,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这说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