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怎么样?”

松田阵平动了动僵硬的肩膀,语气不怎么明快道:“我在四点十分的街道监控上看到他了,在西北方向的街区拐进一个小巷,那种地方四通八达,道路复杂跟迷宫一样,地图都没有标注。我查了几个可能的出口,都没见到人。”

萩原研二叹气道:“辛苦你了。”

查监控的差事对眼睛可不怎么友好。何况目标又是那么小一个人,时间、地点都不固定,还只有松田阵平自己在查,他顿了一下,低声说:“我总感觉事情不对劲。”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松田阵平甩开鼠标,拿着杯子站起来,夹着手机往咖啡机的方向走,“他不是主动走的。”

秋泽曜是会为他人着想的性格,他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如果此前有哪怕一起爆炸案发生,对方会跑去现场松田阵平并不意外,但现在一片风平浪静。

对方在这个时候离开,只能说明一件事——

秋泽曜有了他们都不知道线索。

“犯人很可能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联系过他。”

松田阵平盯着杯子里深色的液体,无端的不安像是咖啡苦涩的香气一般泛起,“他穿着病号服,不管打车还是走回去都很难不被注意到,他很有目的性地直奔那片街区。因为那里有接应他的人,最大可能是一辆车。”

但是那里能容纳一辆车通过的街道太多了,而且不是每个路口都有监控。

他换了边耳朵听电话,问:“你仔细查过他的东西吗?什么线索都没有?”

“没有……”萩原研二已经把东西翻了一遍,当然一无所获,对方用来打发时间解闷的书也被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一个字,崭新的。

“是吗……”

什么都没有有两种解释,一是不能留下,二是不想留下。

“松田!”

白鸟任三郎忽然推开了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门,他脸部肌肉抽动,表情在无措、茫然和不敢置信之间切换,“秋泽人现在是不是在医院?”

松田阵平跟萩原研二说了一声,挂断电话:“怎么,你也知道他跑了?”

白鸟任三郎表情空白,重复道:“跑、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今天凌晨。”松田阵平意识到他不对劲,皱起眉道,“你有他的消息?”

目暮十三拍了拍白鸟任三郎的后背,带着搜查一课其他人进到办公室中,“具体情况一会就知道了,松田君,我们马上去会议室。”

松田阵平知道他们早上去开发布会,缓和大众因为最近戒严而产生的惶恐情绪,他没去,一方面他还有事要做,另一方面他的形象也不符合这次主题,他又懒得做出一副可靠的样子来,所以被留在了办公室。

松田阵平目光扫过伊达航,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的苦笑,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走吧……”

他们来到会议室,人不多,但是竟然连课长也在场,坐在旁边的管理官和理事官脸色凝重,松田阵平注意到三条警部也在场,看来这并不是搜查一课内部会议。

众人落座,首位上的课长终于忍不住大力拍桌,胡子都被吹了起来,“丑闻!天大的丑闻!”

“三条君,这就是你特意关照的潜力无限的好警察!目暮,这就是特意要过去的精英人才!前几天发布会上是怎么说的?英勇无畏的年轻警官、为了人民安全舍生忘死,新一代年轻警察的偶像?”课长喘了口气,“看看这位偶像先生干的好事!”

松田阵平意识到他在说的是秋泽曜,“他干了什么好事?”

课长对他怒目而视,但是对方一脸茫然,求知地看着他,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管理官咳嗽一声,道:“我先说一下具体情况吧。”

这些人都是突然从中止的发布会上出来的,所知道的只有零星一点,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半小时前,东京拘留所收到了一份探视申请……”

申请人是搜查一课的在职刑警,理由正当,又有案件相关证明,对方要去询问犯人之前那场爆炸案的细节,当然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所以流程走了一遍,不到五分钟,对方就见到了囚犯。

然后,他把囚犯带走了。

监控画面显示全无异常,两人一直呆在会面室中,一直到狱警前去提醒会面时间结束,才发现外面值守的狱警人事不省,里面已经人去楼空,只有用来束缚犯人的手铐和脚镣躺在地上。

松本清长挥了下手,会议室前面就投影出了一副截取于监控的画面。

背对着摄像头的男人有着极其显眼的白发。

“搜查一课警员利用职位之便劫走囚犯,情况暂时未向大众公开,之后的报道会一直是看守不力,疏漏之下造成犯人逃狱,直到本次爆炸案件结束。”

松本清长道,“秋泽曜的面部信息已经添入各个系统,通缉令暂时不会发布,这是为了不使民众的恐慌进一步升级的权宜之计,同时也是为了警视厅的形象考虑。”

课长一敲桌面:“即将发生爆炸袭击,这个消息是从哪来的?我相信你们,所以东京进入戒备状态,全东京人民陪着你们胡闹!结果呢?”

目暮十三迟疑道:“是……秋泽君……”

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的松田阵平霍然抬头。

课长桌子拍得震天响:“他说的?他说你们就信?搜查一课都是吃干饭的吗,竟然听信一个人胡言乱语,还为此闹得全市人心惶惶!”

他终于呆不下去了,冷哼一声把会议室交给松本清长,负着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你来让他们看清状况!三天内,我要看到结果!”

松本清长点点头,等他走后才道:“你们会如此坚信不移,想必是因为此前的摩天轮爆炸案,秋泽曜独自面对炸弹,被困在百米高空,甚至差点死在爆炸中。所以让他的话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但是据我所知,全程都只是秋泽曜的一面之词。水银汞柱被触发、另一颗更大的炸弹、最后三秒才会给出地点。

然而最后根本没有第二颗炸弹。我想那是因为他手中的材料有限。

而所谓的真犯,从头至尾只存在于他的口中。松田从囚犯口中套出的所谓K先生,也只是一个称呼,没有真实存在的证据。”

松田阵平咬紧牙,脸色沉到几乎可以滴出水:“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吗?”

“显而易见。”松本清长左眼的疤痕令他看起来很是凶恶。

但他并未因为松田阵平的不敬态度而感到冒犯,他继续道,“你们和他共事已久,当局者迷,被感情迷惑也是正常的。但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还是要尽快认清,不要让它影响到你们的未来。”

“那——”松田阵平反驳道,“如果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那么他已经得到了名望,又何必自毁长城,跑去劫狱?”

这两者本身就是矛盾的,如果秋泽曜自己导演了摩天轮爆炸案,不惜让自己受伤,为的也就是名望和业绩,现在他又去劫狱,把自己送进潜在的通缉名单里,这根本说不通。

“如果他的目的本就如此呢?把自己送上高处,成为我们着重宣扬的精英警官。在大众记住他的时候,他就顶着那样一张脸,成为一起恶件的策划者,让警视厅名誉扫地!”

松本清长双手交握至于鼻下,沉声道,“秋泽曜所说的即将到来的爆炸袭击属实,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场犯罪宣言!”

“他有两个盟友,一个擅长网络犯罪,帮助他黑入东京拘留所的系统伪造监控,我怀疑和此前米花医院的案件未落网的黑客系同一人。

而另一个,就是他救出的囚犯,擅长炸弹制造。我想,这名囚犯之所以会协助他。一方面这与对方本身目的不谋而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秋泽曜许诺会将他从监狱救出。”

这么一出反转属实震惊了搜查一课众人,目暮十三咽了下口水:“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松本清长看向某人:“这就让三条君来解释吧。”

处在众人目光中心的三条面色颓然,他张了几次口,终于道:“应该是因为……他的父母。”

“秋泽曜的父母死在十一年前的地铁恐怖袭击,我是当初的狙击手,犯人用他的父母当做人质掩体,事态紧急,为了阻止爆炸,所以……”

“所以,如果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恨上警察也是正常的。我只是没想到他为了报复警视厅、能做到这种地——”

“放屁!”松田阵平拍案而起。

“当初的真相连警视厅内部都很少有人知道,秋泽曜一个普通人从哪来的消息?何况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毫不客气地说,他的正义感能甩你们这群以一己私见恶意揣测他人的家伙三条街,他的档案你看了吗?那些案子、有多少受害人是因为他奋不顾身才活下来的?”

“松田你给我坐回去!”目暮十三先一步呵斥他,“你这像什么样子,之后给我写一万字检讨!现在、坐下!”

松田阵平知道这是目暮十三在帮他,检讨总比降职好,伊达航也在一边隐蔽地扯他的衣服。

纵使怒火中烧,他也不能辜负两人好意,只能沉着脸坐了回去,硬邦邦道:“抱歉。”

松本清长并不在意,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做出十一年前地铁站未落网主犯和米花医院袭击主犯之一系同一人报告的就是你,那么他的消息来源如何想必不需要我多言。

四天前也有一枚炸弹被安装在地铁站,他原本可以将这一枚放在医院。但他没有,因为地铁站于他而言有着特殊意义——这是隐秘的宣告。”

“我并不否认秋泽曜在案件上的贡献,他也的确具有极高的正义感。但是这份正义的标度,取决于他自己的规则。

法律条例无法成为约束,他会遵守,因为法律与他观念相符,他会救人,而当这一切与他意志相悖,他也不在乎是否杀人,只要是为了他的正义。这一点,我想你们可以从去年的米花医院事件中得到佐证。”

“我曾经很欣赏他。”松本清长也是他复职的推力之一。

他的镇静、冷酷、正义和坚定,他会是永远走在既定道路上的人,电车难题在他面前,一个人还是五个人,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利益更大者,这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松本清长自己也做不到,因为他重感情。

秋泽曜这样的人很适合当决策者,他永远正确,永远选择利益更大化的一方。

他可以被无数人唾骂,因为他的冷酷,但也会有更多的受益者支持他,同样因为他的冷酷。

但这样的人同样是可怕的,他为了达成某个认为值得的目标,可以舍弃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

“而现在我不得不警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