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路灯光线昏暗,一头健壮的麋鹿在公路外的草丛漫步,鹿角在月光下看上去像两根曲折的树杈。
它是威尔的老朋友了,梦里、幻觉总能看到它的身影,这次当然也是幻觉。
精神深受折磨的男人嘴唇几乎抿成直线,方向盘左打,他将车停到后院里。
家里的几只狗通过熟悉的声音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发出了兴奋的叫声。
这让威尔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他从车里出来,抬头的瞬间就发现了自家后门椅子上坐着的人影,对方直起身,一双眼睛在月光照射下映出明亮光斑,也让人看清了那张脸。
对西方人而言稍显年轻的亚裔面孔。
威尔:“……”
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锁好车,径直向门的方向走去。
被无视了的A君:“……?”
他在男人走到面前时开口:“晚上好,威尔。”
对方将视线投向他,月光落到他的睫毛投落一片暗影,令A君无从分辨那双碧色瞳孔中的繁杂情绪。
他低声道:“晚上好,A。”不像是向别人打招呼,反倒像是对自己说话一样。
这让A君更加困惑。
说话间,威尔已经用钥匙开了门,屋里的狗狗立刻跑出来围着他到处乱蹭,有两只警惕些的,则是以戒备的姿态对着A君。
威尔也注意到这点,愣住了:“阿诺德?”
不是幻觉?
A君说:“我还是喜欢你叫我A。”他让系统恢复了处理效率,从椅子上久违地动作流畅地站起来。
本就虚弱的身体饿了半天,牵动伤口的疼痛让他腿一软,不得不撑了下墙。
然后顺势将身体重量交给了下意识过来扶他的威尔,“谢谢。你回来的好晚,今天工作很多吗?”
态度非常的熟稔,仿佛两个人认识已久一般。
威尔的大脑还处于信息量过载的状态,本能回道:“嗯,有个案子还没有头绪。”
“能交到FBI手里的案件都很棘手啊。”A君煞有其事地感叹。
两人就在一群狗的簇拥下进了屋子,威尔将他扶到了单人沙发上坐下。
威尔:“你……”
A君坐抬头看他,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其实我的手机坏了,没办法提前告诉你我要来,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晚……打扰了,因为确实有重要的事。”
才怪,其实拖一天也不会有事,他只是追番忘了时间而已。
不过就算他回去了,也只会看到拉了封条的房子。
威尔组织着措辞:“不,没事。我是说……我今天去了你家。”
你知道你家里有一大片血迹,DNA还和你的百分百匹配吗?
A君:……
他一瞬间理解了威尔要表达的意思。第一个反应是——
“我想你应该没通知FBI?”看来是知道。
那么那些血是怎么回事?以前采集好的,然后洒到了地上?但是那两根钉子上的碎肉又怎么解释?
威尔捏了捏眉心,也坐到沙发上,开口道:“抱歉。”他当然联络了FBI,如果不是记忆断层了,他第一时间就会这么做。
“呃……”A君艰难摇头,“不,没事。或许你们还没来得及通知家属?”
他几乎不抱希望地问。
“不是家属,我只有赫本先生的联络方式。”威尔说。
那不是更麻烦吗!
A君表情空白一瞬。
“事实上十分钟之前才取得联系,我这就——”
“不不,暂时不要。”A君立刻打断,“他当时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非常冷静。赫本先生询问我有没有需要他配合的工作,在这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和……”和昨天医院里表现得完全不同。
比起冷静,其实用冷漠来形容更合适。
A君反而松了口气。
对啊,他死了就死了,波本又没什么损失,甚至少了一个未来的敌人,波本不笑出来就不错了。
唉,左右也没差,没了价值,对方连演都懒得演一下了。
不愧是波本。
威尔拿出手机:“你想自己联系他吗?”
A君否定三连:“不,完全不。不要管他了。”
威尔不明所以,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也没有继续纠结于此,而是问道:“你家里的那些是?”
他注意到A君松散围巾下露出的绷带,还有对方灯光下有些惨白的脸色。
事情大概并不简单。
A君没有立刻回答点明来意,他回问:“刚才为什么无视我?”
他有些在意对方那时的神情,尽管眼神无法看清,但从面部表情看来,对方是在……悲伤?
“我只是……以为是幻觉。”威尔苦笑,“抱歉。”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如果是因为认定自己已经死亡,所以觉得看到了幻觉,威尔不可能做出一副毫不吃惊,反而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是真的习以为常。
“的确如此。”他肯定了A君的猜测,“事实上,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就看到了一头散步的鹿。我在精神方面……有一些问题,已经在治疗中了。”
A君眉心一跳:“你的医生是谁?”问出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答案了,果不其然——
“莱克特医生,也是你的。他是个优秀的心理学专家。”
一篇作品总要有对立的角色,充满张力的矛盾冲突,汉尼拔毫无疑问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反派角色,他杀人无数,却维持着良善假面,那么站在汉尼拔对立面上的角色……
A君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
威尔格雷厄姆,是他么?
但是作为正面人物,这家伙至少也是个好人,对他的态度按理来讲……装的?
不,这不重要。
A君不再继续想下去,对方是好是坏怎么都无所谓,只要和汉尼拔不是同伙就好。
“汉尼拔成为你的医生之后,你的病有好转吗?”A君道,“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他的事,但是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拜托了。”
威尔并不在意自己的状况被别人知道,反正因为一个记者的报道,他在大众眼里早就是个精神变态的角色了。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睛:“不,莱克特医生最开始只是因为杰克所以对我进行心理评估。因为我想继续做探员的工作,但我无法保证我的精神状况。”
“我通过与犯人共情,或者可以称作移情。总之靠着丰富的想象力还原现场,这种……行为,也对我的精神产生了影响,让它变得更加不稳定。”
“梦游、幻觉、记忆断层……都是在这期间出现的,莱克特医生一直帮助我变得稳定,想办法让我找到抓住现实的锚点。”威尔说,“我的情况和你不同。”
他以为A君是在担忧汉尼拔的医生水准,或者担心精神方面什么的。
“莱克特作为心理医生的专业性是毋庸置疑的。”他做出中肯的评价。
A君注意到他额头上出现的细密汗珠,挑了下眉,威尔看上去状态不大好:“他怎么帮助你?我能知道治疗方法吗?”
“当然,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偶尔会和莱克特医生聊天,他引导我,心理医生的常规治疗方法,还有最近的……他让我画一个钟面。”
威尔深吸一口气,““尽量频繁地将精力集中于今时今刻,多想想自己是谁,在哪,什么时候”,一个帮我抓住现实的手柄……抱歉,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声音?你开始幻听了吗?”A君没听到什么声音——除了那几只狗发出的响动,显然对方不是指这个。
“应该是某种动物,在我的壁炉里,它被困住了……”威尔将脸埋在手心,很快又抬起头,“幻听,uh,是的。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一定会会敲开那面墙,去证明里面有一只动物。”
A君:“我认为你很清醒,我是说,清醒的疯狂……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患有精神病的人会像你一样吗?”
如果是被其他犯人影响,迷失在幻觉与现实之间,难道不应该很不稳定吗?
但是他觉得威尔的思维并没有受到影响。
威尔道:“谢谢,但是精神病是个很大的门类,什么表现都可能存在。”
A君思索片刻:“你能再画一个钟面吗?”
这只是随手的事。
威尔拿来一张纸,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
他画了个圈,“十点四十九分……”
A君等他画完,倾过身体探头看去,松散的围巾彻底开了,尾端掉到地上,他没有在意,定定盯着纸面:“汉尼拔看到你画的钟面了,他说了什么?”
“我记不清。”
“那就是没什么价值的废话了。”A君直起身,点了点头,目光直直看向威尔眼底,“你知道这个钟面是畸形的吗?左侧的数字都集中在右边了。”
汉尼拔骗了他。
至于为什么,A君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要威尔和汉尼拔不是一伙的,这就够了。
他确定自己画的是一个正常的钟面。
对空间产生认知偏差显然不会是心理疾病。
威尔不是个笨蛋。
如果A君说的是真的,那么之前看到他所画钟面的汉尼拔隐瞒了这点,出于某种原因。
他之前也认为自己的这些症状是大脑的某种病症引起的,肿瘤、血栓之类。
但是他去医院做过CT,医生说一切都好。
威尔放下手中画着钟面的纸,抬眼看向A君被绷带裹住的脖颈:“你受伤了?和你家客厅里发生的事有关吗?”
A君:“我以为你会先问汉尼拔。”
“我在FBI工作。”威尔说,“受害人优先。”
A君怔了怔,露出今晚各种意义上的第一个笑容,“好吧,特别探员先生。”
“反正也没什么差别,事实上,我的事就和他有关。”
威尔点点头,后知后觉给他倒了杯水,“你吃过晚饭吗?”对方灯光下惨白的脸色令他看上去像水里的月影,一碰就碎。
A君毫不客气:“没有,给我来点吃的吧。顺便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威尔给他煮了通心粉。A君一边嗅着香味,一边把手里的U盘插到电脑上,将准备好的素材片段导出。
十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A君已经摘下手套,露出缠满绷带的双手,对着桌子上摆好的通心粉奶酪开始暴风吸入。
在开动之前,他对威尔说:“你先看一下桌面上的视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