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有一天谁都没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做到像燕哥那样保护生命。
为了这个问题,他也曾焦虑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遍遍在心里比比划划的演练,美其名曰做准备,觉得只要这样,就算准备充分,到关键时刻应该不会丢脸。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如今也开始敬畏生命和天地。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路星星如何都想不到的。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最紧张的时刻选择了相信路星星,心中祈祷着过路恶鬼可以忽略掉他们,直接走过去。
但事实往往并不如人所愿,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到来。
连绵不绝行走在黑暗里的恶鬼,却察觉到了生人气息一样,在前面的众多恶鬼过去了之后,竟然有某个鬼魂,停了下来。
其他恶鬼虽不清楚原因,却还是跟着一起惯性的停了下来。
绰绰鬼影站在黑暗中,整齐的扭过头,向众人站立的地方看过来,视线阴冷。
安南原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些恶鬼在发现了他们之后,会是如何的恶意和垂涎,也许也会将他们撕成碎片,甚至会把他们做成活嘴活眼木雕那种东西……
越是想象,安南原就越是毛骨悚然。
鸡皮疙瘩细密的起了一层,肌肉僵硬得石块一样,连挪动逃跑都做不到。唯独心脏剧烈跳动,热流在胸膛心口涌动,让安南原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所有人都按照路星星所说,不说话也不移动。但是在紧张之下,他们的眼睛还是都转向了路星星,像往常向燕时洵寻求帮助和建议的那样,在看着他。
路星星注意到了。
但是他并没有燕时洵那样的底气。
况且现在,他也没有了邺澧暂时借给他的力量,自身的力量又早早就被透支殆尽……没有力量能够支撑起路星星的自信,他的心脏被紧紧攥成一团。
更糟糕的是,那些静静站着好像在分辨着他们的恶鬼,也开始有所动作了。
……却不是向前面走过去。
而是,在向他们靠近。
南天也发现了这件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织物,依旧没有彻底从普通人的思维转向神婆驱鬼者的角度,第一反应依旧是想要掩盖他们的身份,尽可能的息事宁人,不与鬼怪起冲突。
但是路星星却在那一刹那间做出了决定。
他手中结印,心底默念起符咒,赶在恶鬼真的靠近他们之前,就率先发起了攻击。
“到南天身后!”
路星星扬声暴喝,一把将南天推向众人,而自己则大跨步向前,挡在了所有人身前。
他口中念念有词,死死盯着前方恶鬼的眼睛里,是想要将这些恶鬼斩杀在当场的决绝。
在恶鬼发现他们之前,躲避尚有用处。但只要被恶鬼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那些觊觎人血肉的家伙,只会饿狼一样扑过来,不管祈祷再多次都没有用。
唯一剩下的最优选择,也只有先发制人,率先出击!
当路星星直面恶鬼,以肉身做围墙将所有生命保护在自己身后时,他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站在这里的,不是那个怼天怼地笑嘻嘻靠不住的音乐人路星星。
而是一名真真正正的海云观道士。
以保护生命为己任,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动摇他的坚持。
他年轻,贪玩,定不下心,还没有出师。
但是他有最坚定的一颗心,知道自己的路通向哪里。
“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①
低沉清晰的符咒快速从路星星口中念出,却像是咬牙着硬生生从齿间挤出来的那样,好像每一个音节都沁透着他自己的血液和痛苦。
旁人在紧张中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南天却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愕的抬头看向路星星。
符咒……可怎么会?
在继承了南溟山神婆血脉后,南天很清楚鬼道当道的严重性。
这意味着所有驱鬼者都无法向四方神明借力,唯独有家传的,还有一丝丝可能,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也许能请到祖上大能祖师出手相助。
但路星星并不是家传,他只是因为资质好,被宋一道长和李道长看中,才入门做了个普通弟子。
即便是南天祖上世代神婆,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在鬼道当道的时候,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符咒……开始生效了啊。
在路星星脚下,有浅浅光亮划过黑暗,逐渐勾画出玄妙古老的笔画,符咒在他身周一气呵成。
当那些恶鬼确认了他们生人的身份,眼带恶意贪婪的嘶吼着扑上来的时候,符咒彻底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防护罩,将所有人保护在其中,隔绝了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恶鬼。
长相狰狞的恶鬼就像是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挡下,无论它们怎么张牙舞爪的撕挠着空气,想要把那层该死的保护网撕掉,吞噬生人新鲜的血肉,却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众人见状,远远高高悬着的心,也堪堪落了下来,重新有了希望。
也有救援队员看着路星星微微佝偻的背影,欣慰又敬佩的点点头,觉得这个从参加节目开始就爱玩爱闹的年轻道士,终于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了。
甚至有人在心中暗暗想着,或许以后也可以像信任燕先生一样,信任路星星了。
但是唯独路星星自己和南天知道,他远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轻松。
路星星原本就处在阳气严重流失的状态,失血过多的贫血虚弱和鬼气入侵经脉的双重负面影响,都使得路星星状态极为糟糕,原本应该连站都站不住,
像刚刚那样一直躺在南天怀里,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
但现在,路星星却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去顾及到自身,而是咬着牙拼命的榨干自己经脉里的每一点力量,不顾后果的维持着符咒的效果,保护众人。
他只能顾及当下了。
鬼道之下,所有驱鬼者都无法使用传统的驱鬼方式,符咒更是不可能生效。
路星星能够使用符咒,也是因为邺澧。
之前邺澧暂时将力量借给路星星时,虽然眼见着他几乎被鬼气压垮,所以立刻将力量收了回来。但邺澧毕竟是鬼神,即便他在以往并未回应过任何人,但他见多了请借神力的驱鬼者。
他很清楚,如果将所有神力都从驱鬼者经脉中抽走,那对驱鬼者而言,会是个不小的负担,像是猛然从高压环境回到低压环境。
为了让路星星能够慢慢适应,也因为路星星失血过多脱力,所以邺澧在撤回力量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丝力量给路星星,让他可以支撑到回到海云观道长身边。
等那个时候,再由海云观道长为路星星驱除鬼气,既确保了路星星体内没有残留鬼气,也尽可能保证了路星星的安全。
毕竟能够与海云观道长汇合,就说明了路星星已经脱离了险境。
邺澧相当于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路星星的长辈。他知道路星星不够稳重,做出的判断不一定是对的。
所以他让海云观道长自行来决定驱除鬼气的时机。
如果是对于一般的人,邺澧不会如此细致,甚至走一步看十步棋,帮路星星把未来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但路星星毕竟是燕时洵的师侄,还一口一个“师婶”叫他叫得甜。
邺澧很满意,自然也不会吝啬分出一点温柔。
而路星星引动符咒的基底,也正是那一缕既保护他也伤害着他的鬼气。
只是鬼气入侵经脉的疼痛,就像是千根针同时扎穿血管,此间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
路星星疼得满头大汗,肌肉都在颤抖,就连脊背都下意识弯了下来,弓得像只虾米一样。
但即便如此,他口中的符咒却依旧没有停。
恶鬼从白纸湖出,怀着对人间最深重的恶意和怨恨。
以往数千年一直如过街老鼠的经历,它们忍耐到了头,一直被驱鬼者压制和驱赶的怨气,终于都能在现在报复回来。
恶鬼当然不会放过现在最好的报复机会。
它们有着鬼道赋予的“人”的身份,无论它们对生人做出什么事,天地也都会认为是正常的。
即便是杀光所有生人,天地也只会判定为是在“杀鬼”,而不会追查恶鬼做出惩罚。
路星星的符咒虽然生效,却抵不过恶鬼前赴后继的冲撞。
被阻止,再次激怒了恶鬼。
它们凄厉的嘶吼着,无机质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路星星,恨得几乎有脓血从眼睛里流淌下来,想要把路星星从保护罩后面抓出来撕碎,就连攻击也越发狂暴不留余力。
在这样的猛攻之下,路星星只能继续拼命榨取自己的力量。
鲜红的血液从路星星的嘴角悄无声息的流淌下来,将他本来苍白的嘴唇也染得艳丽。
但更糟糕的是,符咒开始被攻破。
因为力量补足的不及时,无法支撑符咒完全展现力量,所以保护罩开始有破损出现。
细小的裂缝在空气中缓缓蔓延,谁都没有发现。
但是一直从四面八方不间断攻击的恶鬼,却很快就在攻击之下发现了这个问题。
它们咧开恶意狰狞的笑,看着还对此一无所知的众人,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撕扯生人血肉下肚的场面。
恶鬼开始向保护罩破损的地方聚集,集中力量攻击薄弱之处,原本细小的裂缝很快就被撕扯得越来越大。
终于——“哗啦!”
像是玻璃被击碎,清脆的破碎声如一记重拳,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们下意识转头向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脸上还带着错愕的神情,就眼睁睁的看着恶鬼从破开大洞的保护着攀爬了进来,桀桀笑着靠近众人。
下意识发出的尖利惊叫声此起彼伏。
南天一把拨开身边人,一手握着织物,一手直指向那率先冲进来的几只恶鬼,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南溟山的控鬼之术。
虽然南天这个半路出家的神婆只能算是半吊子,但好在有惊无险,他的控鬼之术勉强起了效果。
恶鬼被控制着开始自相残杀,又把旁边的恶鬼全都扔到了外面。
仅剩的最后一只恶鬼,也被南天毫不客气的掀了天灵盖,当场做了简易的驱鬼术法,让恶鬼杀了它自己后,又用狰狞腐烂的尸骸堵在了那道破开的大洞上,制止了后面循着味道找过来的恶鬼冲进来。
但这只是暂缓危机的方法,依旧治标不治本。
南天喘了口气,就赶紧焦急的扬声向路星星说明情况,并说必须要杀死这些恶鬼,否则这么一直堵着,到最后只会到处漏洞。筛子一样想堵都堵不上的时候,再想要做什么就太晚了。
“来不及了,没有那些时间,也没有那样的力量。”
随着力量的流失,路星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像是老旧电视机抽象的雪花点一样,让他渐渐看不清了眼前的东西。
他甚至连移动身躯都做不到,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着。
鲜血染红了路星星的牙齿,让他每说一句话都能清晰的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就连说话这样简单的事情,对此刻的他来说都变得奢侈。
血液顺着下颔和脖颈流淌,染透了衣服,也将路星星衬得格外惨白,纸片一样毫无生气可言。
路星星深呼吸了几下倒过一口气,豁出去下定了决心。
“南天,你带他们所有人走,我来拖住这些垃圾,你带所有人往皮影博物馆走,不是说海云观的道长在那里吗?去向他们寻求帮助。”
话出口之后,路星星反而变得更加平静,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南天焦急的看了眼越来越向这里围过来的恶鬼,也很快就意识到,路星星所说的方法是现在最可行有效的了。
但,只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星星,你呢?”
南天追问:“你怎么办?”
路星星勾了勾唇角,牵扯的肌肉立刻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但他依旧稳稳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只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强撑的力竭。
“你们先走,我马上追过来。”
路星星艰难的咽下一口血沫,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笑意:“不用担心,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我师父是宋一道长,我师叔是燕时洵,你还怕什么?”
见路星星甚至有心情在臭屁的自夸,南天一边哭笑不得,觉得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说这个,一边又稍稍放下心来。
南天最后深深看了路星星一眼,终于一咬牙,拽着身边人就往前跑:“走!”
一旦被恶鬼盯上,就很难脱身。
即便是海云观已经出师的成熟道长,每年也都会因为邪祟鬼怪而有伤亡。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把没有自保力量的普通人送到安全之地。然后再折回来,接应断后的道士。
南天在跑动中,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路星星,心里暗暗祈祷路星星一定要撑住,等他回来!
众人虽然不愿意让路星星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的险境,但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在驱邪杀鬼上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拖累旁人。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他们只能拼命的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再痛再累也不能停下来,用最快的速度与海云观道长汇合。
然后再让道长回来救路星星。
但被所有人挂念着的路星星,却直到他们离开,也始终没有回头,依旧在硬撑着符咒,将本来想要追过去的恶鬼全都拦截下来。
“怎么可能让你们过去,垃圾。”
路星星咧开满是鲜血的口腔,笑起来时带着疯狂的狠戾,语气不屑:“没见过想吃唐僧肉的小妖怪都是什么下场吗?盯上我们,是你们找错人了,就算死了也自认倒霉吧。”
最开始冲过去想要追杀众人的恶鬼在挣扎后,发现了符咒一时半会难以破解。
于是后面的恶鬼改换了目标。
几百双空洞无神的眼珠,在黑暗中冷冷的注视着路星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路星星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在看到众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的时候,终于能够松了口气。
他的大腿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甚至难以支撑他继续站立。
可路星星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所有人跑得再远一点,直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经脉中的鬼气耗尽,路星星就拼上自己的生机,赌上自己的神魂。
即便他的太阳穴已经针扎一样的痛,耳边除了“滋滋”的杂音再也听不到别的,眼前一片黑暗全然失明。
可他依然在笑。
“鬼邪……别妄想压过生人。”
路星星笑得恣肆:“你们知道我师叔师婶是谁吗?”
就算他死在这里……燕哥会帮他复仇,会帮他将尸体带回海云观。
一如曾经他见过的那些棺木回到海云观的道长。
疲惫很快侵蚀每一寸神经和肌肉,路星星的意志力再强撑,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温度随着力量一同迅速流失,他整个人已经冷得和冷柜中的尸体一般。
但在意识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路星星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很多年前,他得了音乐大奖的那一天,回到海云观却看到了中庭停放的棺木。
那时,他躲在廊柱后,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震撼与惊愕,亲眼看清了海云观的人,到底在坚持什么。
于无人的角落,青年向着棺木深深躬身。
您没有走完的道,您没有做完的事情,就是我的道。
他想。
而现在……
阴冷山风呼啸着卷起路星星的衣衫,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冷,反而泛起一丝丝的暖意。
今夜,和记忆中的那一晚,好像啊……同样的清朗,有风吹过。
路星星喟叹般,脱力的身躯无可抑制的向后倒去。
他的唇边,却勾起了轻浅笑意。
燕哥……师叔,如果我这一次没有挺过去,一定要带我回家,不要让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留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忽然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习。不知道师父得知他死亡的消息,会不会哭啊?还是,会生气的骂他,觉得他给海云观丢了脸?
路星星很想亲眼看看。
“嘭——!”
……
“嘭!”
桃木剑抽离,木雕应声倒地不起。
马道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踉跄了几步后退。
他手里提着的桃木剑,已经完全被污血覆盖,顺着剑身淌进手掌里,甚至滑得让他有些握不住。
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让所有人都很疲惫。
到了现在,无论是马道长还是王道长,都已经处在力竭边缘,只是凭着惯性,依旧在机械的挥动着桃木剑,将觊觎他们血肉的活嘴活眼木雕清扫出去。
白霜更是被之前的偷袭吓得面无人色。
谁都没有想到,木雕竟然会从泥泞的湿地下面冒出来。它猛地拽住白霜的脚腕,就想将白霜拖进地底。
要不是王道长手疾眼快,白霜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件事也刷新了所有人对于活嘴活眼木雕的判断,真正见识到了那些木雕毫无人性的残酷。
甚至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提议,让两位道长不要再顾虑什么木雕可能是幻象其实是人的问题了,干脆一视同仁,来一个杀一个。
宁可错杀一个,不能放过一个,威胁到所有人的生命。
但这个提议被马道长严辞拒绝了。
“我知道大家在担忧,但是我们是生命,对面的人也是生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马道长皱眉,严厉道:“用杀死别人为代价来保存自己的性命,又与恶鬼何异?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以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逃过天地的法眼吗?”
“因果终究有归处,不能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见马道长态度如此坚硬,那个提议的工作人员悻悻不说话了。
不过他看着马道长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不满,觉得对方这么一顿说自己,让他在同事们眼前有些丢了脸面。
但马道长和王道长对视,也都看清了对方的无奈。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疲惫,就是因为在对付这些木雕的同时,还必须先要分清那到底真的是木雕,还是被伪装成木雕的生命。
已经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他们和另外的一部分人,被分隔在了两个空间,互相以为对方是恶鬼。
鬼道想要看到的,就是他们自相残杀的场面。
道长们又怎能如了鬼道的愿。
不过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个解决的办法。
马道长能够清晰的感知到体内力量的流失,他冷静的判断了一下,认为自己最多还能再撑几个小时。
等越过了身体和力量的极限,他也有心无力,即便压榨海绵一样挤压力量,也很难再做什么了。
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找到一条生路。
“既然鬼道可以将对面的人伪装成木雕让我们看到,最起码说明一件事——两个空间的人,并非彻底被隔绝在两边。”
王道长眉头紧皱,苦苦思索:“那如果,我们反向利用这一点连接呢?”
马道长心中一惊:“你是说,我们主动去和鬼替换身份,走它们的路,去往另一边?”
“或者对面的人来到我们这边也行,反正我看这两边应该都不是现实,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棘手。”
王道长接过话继续说:“想必对面现在和我们是一样的为难,搞不清到底是人是鬼,行事受限。鬼道利用的,不就是这一点吗?那只要我们所有人在一边,最起码就不用这样束手束脚了。”
马道长本来错愕的觉得王道长的提议太过大胆,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
海云观的道长们身经百战,并不是说面对鬼怪毫无应对的力量。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分不清对面的到底是该杀的鬼,还是本应该保护的人。
只要解决了这个,让道长们可以发挥全力,那结果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马道长稍一思索,立刻就拍板做了决定:“行,来吧。”
他一咬牙,道:“一直这么拖着根本就不是个办法,燕道友那边不知道还有多久,最起码在他解决了鬼道的问题之前,我们要确保没有其他事情再拖累他的精力。”
海云观从来都只有主动出击解决困难的弟子,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豁出去一战,或许还有更大的生机。
做了决定之后,马道长立刻和王道长联手。
两人相对而立,同时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向四方鬼神借力。
只不过在提及请借力的神明时,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异口同声:“今谨请酆都燕时洵……”
马道长想起之前宋一道长和他说过的,只要将符咒中请借力的神明换成燕时洵的真名,就能成功借到力量的奇事,就算之前不相信,现在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试试了。
而当符咒散落在空气中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天地竟然真的给了他们回应!
天地似乎对燕时洵这个名字有着出乎意料的关注,只要提及燕时洵,即便此时大道在与鬼道相争相斗,却还是抽出了注意力看向这里。
即便大道现在被鬼道压制,能够给两位道长的回应有限,但符咒,却是扎扎实实的起了效果。
在他们两人之间,气流涌动相撞,形成的微风掀起他们的道袍。
太极鱼的图案在两人手中缓缓成形,生与死循环,力量交互相融。
原本趁着两人停了下来而发起攻击的木雕中,忽然有几具木雕僵硬的停在了半途。
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众人也都注意到了那几具木雕的异常,疑惑的向那里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缕轻烟从木雕身上飘出来,带着烧焦后的木头味道。
白霜耸着鼻子猛地嗅了嗅,然后惊愕的发现,那木头味道里竟然没有已经快要让她麻木了的血腥味,反而像是走进了一座森林中那样,是纯粹的木质。
像是被点燃了的木头。
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也解答了白霜的疑惑。
最开始只是一撮微弱得风一吹就会熄灭的小火苗。
然后,火焰迅速蔓延,将整具木雕都包裹其中,“呼!”的猛烈燃烧起来,火舌窜出几米高。
人形的阴影静立在火焰中,却没有任何挣扎。
不少人惊呼了一声,颇有些反胃的捂住了嘴巴。
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像是真人在火焰中被烧死了,让他们即便清楚那不过是一具木雕,但脑子仍旧有着自己的联想。
鬼道并没有料到两位道长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其他那些木雕也都连带着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空洞的眼珠盯着火焰,似乎在因此而吃惊。
火焰跳动的亮光映在众人的脸上,但谁都没敢发出声音。
一时间,荒村中只剩下了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焦黑的木头很快就失去了支撑力,向地面砸去,酥脆的木质在落地的瞬间被砸碎成满地黑色木屑。
马道长只抽空瞥了一眼,就又继续专心于眼前的阵法。
阵法已经逐步在生效,原本因为鬼道的存在而使得他们被蒙蔽的视野,也逐渐恢复了真实。
马道长很快就看清,那些没有被火焰烧灼成灰烬的木雕里,都隐约有着血肉的人形轮廓,反倒是那些灰烬里,并没有人骨一类的东西。
他顿时了然微笑起来。
而这时,也有声音平白出现在耳边。
“这是什么?”
“有一些活嘴活眼木雕在自燃……等等!这不是我们之前判断是生人的那些吗?”
“怎么回事?对面好像出现了什么变故!”
在听到声音的时候,王道长立刻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他听出来了,这些声音都很耳熟,正是海云观其他道长的声音!
他们成功了!
王道长赶紧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扬声向对面喊道:“我和马道友在这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在我这边!你们之前被迷惑的恶鬼,就是我们!”
对面在听到这声音后,明显安静了一瞬。
随即,对面立刻骚动了起来,开始有各种各样的杂音响起,似乎有人在跑动,在向一处聚集,还有恶鬼凄厉的惨叫。
看来,马道长和王道长的方法不仅有了实际的效果,还顺便帮对面也排除了一下真实性,让他们分辨出了真正的恶鬼是哪些。
于是对面不再束手束脚,而是大开大合的清理杀死那些木雕。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们再坚持一下!我们这边人多,帮你们一起将阵法扩大,你们所有人都通过阵法过来这边!”
显然,对面也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样的情况,立刻加入了两位道长的队伍中。
守望相助。
马道长终于有了笑模样,扬声说好。
由李道长带队进入荒村的那些道长,是来自海云观的增援。
在海云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几乎抽调出了所有的精锐力量派往白纸湖,每一位道长都成名已久,外界权贵争相邀请都不一定能请得动。
这股力量,是绝对的中流砥柱。
虽然因为鬼道想要趁乱入侵大道,因此选中了曾经感悟天地窥见大道的李道长,让那些道长们的处境艰难了很多。
但是与几乎力竭还要保护众人的马王两位道长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有了更多的道长加入,阵法很快就被扩大。
两个原本被鬼道故意隔在两边的空间,开始以活嘴活眼木雕为连接点,被打通而相连了起来。
那边的道长也立刻跳了过来,担忧的查看情况。
到这种时候,马道长才终于能够稍微松了口气。
“先把节目组的人撤离。”
马道长笑着道:“麻烦道友在前面带路,让对面接应一下了。”
那道长点了点头:“这边的阵法还需要你们再撑一下,我们很快就把所有人撤离到那边,然后你们再过来。”
王道长没有任何异议的点了头,不仅没有不满,反倒对这位道长很是赞赏,觉得对方很能分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白霜在听到道长的话时,简直喜极而泣:“我们终于得救了吗!”
那道长快步向她走来,笑着安慰她道:“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相信我们。”
节目组众人开始一个个被从这边撤离,道长有力的臂膀撑着被惊吓到的众人,从阵法中顺利的穿过去,被对面等待着的道长们接应下来。
救援在有序进行着。
白霜在撤离之前,担忧的回过头问马道长:“那道长,你们怎么办?”
马道长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们,你们先过去,就已经很帮我们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来。”
白霜担心的看了两位道长几眼,也不敢多耽误时间,赶紧被道长送到另一边。
那道长见所有人都被撤离,也沉稳的向马道长点了点头:“马道友伤得太重了,你先过去,这里的阵法换我来撑。”
马道长看了一眼王道长,默契十足的一点头,谁都对这个最有利于局面的决定没有异议。
他短促的答了声好,立刻就准备将手中苦苦支撑着的阵法,交到道长的手中。
可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天地回应马道长的力量有限,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又加上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因为打了鬼道一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天地给他们的力量在消耗下降,鬼道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在做出反应,斩断木雕之间的链接。
本来就是为了让两边自相残杀所做的局,现在局被人破了,那木雕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鬼道当即冷酷的抛弃了木雕。
像是随手将失去了价值的棋子扔进火焰,当做柴火一般。
并且这时,鬼道也发觉了自身的不对劲。
它的力量在迅速衰弱。
……承载它的旧酆都,出事了。
釜底抽薪。
鬼道恨得几乎想要直接冲进旧酆都,将毁了它计划的燕时洵直接杀死,但理智还是让它只能含恨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开始归拢力量,将原本扩散到整个西南的力量,全部收拢回到白纸湖,拼尽全力去支撑根基。
否则,根基动摇,鬼道不存。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弃棋的活嘴活眼木雕“呼!”的燃起了大火。
恶鬼在火焰中哀嚎,腐尸皮肉翻卷,恶臭的血肉烧焦味道传了过来。
但对几名道长而言,最致命的是——
在木雕这个连接点之上做出的阵法,也在剧烈晃动着,眼看就要失效。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长眼疾手快,猛地一推马道长,一掌将他拍进了阵法中。
马道长的脸上还维持着错愕的表情,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入了阵法中。
眼前有金光闪过,失重感令心跳加速。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拽住那道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
马道长这才察觉到,自己脚下已经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他在外力的帮助下堪堪站稳,就赶忙抬头向阵法看去。
但是在刚刚的剧烈摇晃中,阵法已经失效。
链接两个空间的连接点被断开。
三名道长中,只有他被及时退了出来,赶在最后一个穿行过阵法,成功抵达到了这一边。
但那位去接应他们的道长,以及王道长……却没能来得及过来。
他们被留在了那边的空间里。
“等,等等!”
马道长惊得声音变了调:“还有两位道友在那边!”
旁边的道长静默一瞬,然后叹了口气:“想要在鬼道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确实有风险,这是我们必须要承受的。”
“总好过阵法关闭的时候,他们刚好在阵法中。”
道长安慰的拍了拍马道长的肩膀,道:“相信你的同门,相信海云观的实力。他们只要还活着,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马道长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发现,包括接住自己的这位道长在内,周围的道长虽然人数众多且都是得道高功,但是所有道长的脸上,都有沉痛之色。
并不像是针对王道长的,而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这边的道长也不会做出如此果断的决定,并且认为王道长两人能够自救。
就好像,他们自己也在期冀着什么一样。
马道长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发生了什么?”
被问到的道长没有说话,却先红了眼眶,然后偏过头去。
其余道长也都沉默站在原地,低低的垂着头不愿意说话。
马道长发现,所有道长都在哭。
眼泪安静的从他们的脸上滑落,砸在道袍上,晕开一片湿痕。
即便是皮肉翻卷白骨狰狞的重伤也不曾喊过疼的道长,此刻却像是迷了路的孩子一般,在为离去却再也追不回来的人哭泣送行。
刚刚还因为得救而欢呼雀跃的节目组众人,也因为这种氛围而意识到了什么,安静了下来。
明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荒村里,却只剩下一片死寂。
唯有木雕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响。
却显得这方天地越发的孤寂寒冷。
所有道长都强忍着悲伤,睁着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在看向同一个方向。
马道长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躯也随之僵硬住了。
是了,鬼道这么严重的事情,李道长也应该过来才对。但是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李道长。
那……李道长,去了哪里?
马道长僵硬着身躯,缓缓转身,也向道长们看着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
在地面上的巨大阵法中,须发皆白的老道长盘腿打坐在阵法正中央,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畅快的笑容,像是达成了他的计划。
夜风轻轻吹拂起他散落下来的发丝,却吹不动他沁满了鲜血的衣袍。
血液沿着老道长的心口流了满地,将整片阵法中的土地都沁成了黑红色。
玄妙的纹路阵法仍旧留在地面上,画出阵法的那个人,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一瞬间,马道长的眼瞳紧缩,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百年来,一直被所有道士都视为道标,备受崇敬的李道长,竟然……
乘鹤西去。
可,怎么可能呢?
是鬼道吗?杀了李道长的存在?
“李道长……师叔祖……”
马道长恍惚没有实感,踉跄的跌坐在地。
节目组众人在看清这一幕的时候,也都惊呆了。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人,但得益于燕时洵出身海云观,又因为节目而多有与特殊部门接触的机会,所以也都大致知道李道长在海云观的地位,知道这位道长是当世最强。
对于这样的人物,他们一直都下意识的觉得,他是不会死的,会一直活下去,为所有人撑起天地。
可万万没想到……
白霜等人顿时都红了眼,更有人哭得泣不成声。
道长们抑制不住悲伤,不忍见到这种场面,也都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许久,一名道长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衣袖狠狠擦掉了脸上被夜风吹得冰冷的眼泪,然后大跨步走了过去,拉着马道长的衣袖就要将他拽起来。
“起来!李道长是为了让我们,让我们有机会救回西南,才会这么做的。”
道长哽咽道:“我们不能浪费李道长为我们争取到的生机。”
但在一片哭声中,李道长的眼睛,却忽然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