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官方负责人在收到马道长的消息后,心中还觉得奇怪,怎么马道长像是不知道这次拍摄地点一样?

在他疑惑的时候,马道长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询问他是否知道半年前的学生死亡案件。

看到马道长对那几起死亡案件的描述,官方负责人的眉头也逐渐皱紧了起来。

如果只是分开看这每一起死亡案件,都会在觉得诡异荒诞的同时,却也更多只会觉得人生无常,是偶然发生的惨剧。

毕竟摔倒,抛物,窒息……都是小概率的偶然事件。

只能说这几人运气太差,连如此小概率的事件都能遇得上。

但是,如果把这几起案件放在一起看,它们在同一时期内自然接连发生的可能性,却低到几乎无法被提及。

低到这种程度的概率,反而不再是偶然。

而是某种存在导致的必然。

官方负责人意识到,马道长必然是遇到了那个存在,所以才会反推回之前几起案件上。

因为那几起死亡都发生在放假期间,并且几名学生都是在家或家楼下发生的意外,他们离开学校后,就分散在了各个地区,看起来并不具有相连性。

也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死亡会与非科学的存在有关。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还有疑惑,却也没有过多怀疑,就此结束,让逝者尽快得以下葬。

案件也因此没有进入特殊部门的视野。

但此时却不再相同了。

死亡的几人指向了同一个可能性。

官方负责人沉思着,钢笔在手指间缓缓转着圈。

随即,他回拨给了马道长,询问他提及这几起死亡的原因。

官方负责人得知了神像的事情。

“乌木神像?”

他诧异的提高了声调,半晌才回过神来,又追着询问道:“你是说,曾经供奉在白纸湖附近神庙里的镇物,被带离了白纸湖地区?”

“我不确定镇物本身是要镇守什么的,但如果白纸湖真的有需要乌木神像镇守的东西,恐怕那东西早已经逃离了。”

马道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南地区,语调急切的向官方负责人道:“本来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但是负责人你说张导演这一期的节目也在白纸湖……”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那白纸湖地区,必定会出事了。”

马道长叹息一声,道:“我已经和王道长一起赶往白纸湖地区了,负责人你要是不忙的话,也过去看看吧。”

“虽然现在一切都还正常,没有听说发生了什么,但。”

马道长苦笑:“光是一个神像都能导致三人惨死,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电话挂断,官方负责人沉吟片刻,向旁边人要来了平板。

他先是查看了节目的主屏和各个嘉宾的分屏,确认了所有人都还平安无事。

只有几个嘉宾像是有些乏了,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着休息。

宋辞和路星星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摆满了皮影戏会用到的道具,而在他们前面,则放着皮影戏舞台的幕布。

这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皮影戏开幕的观众。

舞台已经搭好,听戏人已经就位。

只能鸣锣敲鼓,好戏开场。

官方负责人担忧的看了好一阵这两人的分屏,但就算在极近的距离下,也能看出两人都平安无事,呼吸平稳。

似乎真的只是走累了,便到没有人的房间里偷个懒休息一下。

两人分屏上的弹幕也都一切如常,并没有观众发现不对。

[小少爷的身体果然还没有恢复吧,唉,就说他上次真的受伤很重了。]

[来的时候宋辞的状态就不太好了吧,我看他在车上就快要睡着了。]

[毕竟滨海市离西南地区还是有点距离的,谁坐车坐四五个小时,都不会很舒服。况且小少爷还刚刚痊愈。]

[星星竟然也睡着了?哇,难得看到他这么安静的时候。]

[可能玩疯了吧,感觉和家里养的大狗一样,在外面野的时候活力四射,然后就累成死狗,怎么说都不动,只能让家里人抱回去了。]

[哈哈哈哈那么一说确实是,哈士猪睡得香香的感觉。]

[哇,没想到路星星睡着的时候这么帅啊,我突然get到了他的颜值。]

[好好的帅哥,偏偏长了嘴,有什么办法呢?他睡着的时候真的像是天使啊,疯狂心动。]

[众筹缝上星星的嘴!]

[呜呜这两小只靠在一起睡着的时候,看着真的很温馨啊,看得我都困了。]

官方负责人看了好半天两人的分屏,这才转到其他人的分屏上。

其余人看起来都兴致勃勃的很有活力,那个叫南天的嘉宾还充当了一回讲解员,在向观众们念着有关于皮影的介绍。

视角切换到节目主屏,官方负责人看到那位燕时洵的爱人就站在四合院中。

男人一袭黑衣,高大修长的身躯独立于落满枯叶的院落中,即便看不清面目,但透过镜头也能感受到那份惊人的气势。

就连官方负责人也在看到男人的时候,有种会被看穿一切的恐惧感。

但他同时也回想起来,之前在公路时,阴兵借道,危机万分,男人却及时出现,扫清了所有堕恶阴兵,让阴路彻底从人间消失。

那时候的那份被保护着的安心感,还残留在官方负责人脑海中,让他在来自魂魄深处的本能畏惧的同时,也在看到男人时松了口气,觉得有些心安。

对啊,不管白纸湖地区会不会真的发生什么,都有燕先生和他的爱人在。

官方负责人这样想着,稍稍放下心来,又给舆论小组打了电话,向他们询问之前的直播里是否有什么问题。

“没有吧。”

一直盯着节目直播的舆论组长挠了挠头,道:“倒是皮影博物馆的看门人吓到了张导演,不过后来也证明那只是虚惊一场。除了博物馆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很安全来着。”

官方负责人仔细的听了对方的汇报,点点头,又给张无病打了电话过去,询问现场是否有异常。

电话刚响了几声就被接了起来,信号也没有问题。

官方负责人觉得心又往胸膛里落回了一寸。

他按照排除法一个个排查过去,没有一个有问题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过于紧张了?

毕竟张无病之前几期的气运都令人印象深刻,连带着让官方负责人都跟着提心吊胆起来,因为马道长的猜测也起了猜测,唯恐这一期再出什么问题。

张无病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快就从手机里传来:“怎么了,负责人?”

“放心吧,我和燕哥在一起呢,我这边一切正常,没什么事。”

张无病语调轻松:“真要严格说起来的话,那就是这边的皮影博物馆和想象中的相差太多,哇——完全不是网上看到的那样,也不知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竟然能拍出那么气势恢宏的模样,摄影师也是个人才啊,真想知道是哪位,想让他来我节目里工作……”

一提起皮影博物馆,张无病就像是被家长欺骗了的小朋友,因为一开始许诺的游乐园和最后的老旧玩具落差太大,而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

但官方负责人听着对方颇有活力的声音,却反而放下心来。

能抱怨,还能说这么多话,看来张导的身体健康,所处的环境也没有危机。

负责人松了口气,然后笑着道:“西南地区和其他地区相比较,地广人稀,也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重视网络,所以在网上的信息更新不及时,也是正常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小病,过来帮把手。”

“哦哦,来了燕哥。”

张无病匆匆向官方负责人道了别,还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这边都很正常让他不用担心,就挂掉了电话。

张无病转过头时,就看到燕时洵半蹲下身,在看着眼前的一张巨幅海报。

最后一进院子里,摆放的都是以往的影像资料,还有很多当年报道了白纸湖皮影的报纸和杂志。

燕时洵此时正在看的,就是当年白纸湖皮影如日中天时,为了宣传它的演出而做的一张海报。

上面除了写的参与演出人员名单之外,还放了一些白纸湖皮影经典剧目的演出图片。

燕时洵细细看去,看到那些皮影人物透过幕布,披红挂绿,惨白的面容上眉眼艳红如血,却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褪了色,变成老旧斑驳的粉白色。

却更加能够让人一眼认出,这不是真人。

而是用颜料画就的皮影形象。

海报的另一侧,则放着著名皮影匠人的介绍。

几个男人脸上带着朴实灿烂的笑容,下面则是他们的名字还有成就。

这一列的最后一个男人,脸上却半点笑容也无,木着脸,眼神沉沉无光。

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对生命的期待。

不过,燕时洵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却并不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阴冷神情。

而是他照片下面的介绍。

郑树木,木工大师。

与其他人“皮影大师”的身份介绍不同,唯有这一个人,说的是他的木工很好,却半点没有提及他在皮影上的建树。

没等燕时洵想明白这人的情况,张无病就走到了他身边,也看到了海报上的皮影介绍。

“噢!”

张无病忽然短促的惊呼了一声。

燕时洵侧身向他看去,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这人……”

张无病指着那列皮影匠人介绍中的一个,惊讶道:“这位就是之前导演组想要拜访的传承人来着,他现在是白纸湖皮影官方记载上,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传承人了。”

“但是导演组的工作人员跑了好几次,都没能见到他。”

张无病努力回忆之前副导演和他说的话,道:“听村子里他的邻居们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刚好导演组去的时候,他去了镇上治病来着。”

张无病的神情很是遗憾。

毕竟曾经辉煌的皮影,最后却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位传承人,并且传承人也年老体衰,无法继续表演,也没有心力培养徒弟,眼看着白纸湖皮影就要就此失传。

这种眼睁睁看着美好事物逝去的感受,让张无病很是不舒服。

燕时洵转过头来,落在张无病指着的那个人身上。

海报上,这位姓白的皮影匠人,下面详细介绍了他的背景和成就。

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八代传承白纸湖皮影,而他自己也说,自己会将白纸湖皮影继续传承下去,他会发扬皮影艺术,直到老死的那一天为止。

燕时洵忽然开口询问道:“小病,你之前说这位传承人已经不再演出了?”

张无病不知道燕时洵为何这么问,只点了点头,道:“对,他身体不好来着,从好多年前就不再表演皮影了。”

“好像就是白纸湖皮影开始没落之后吧,他好像生了一场重病,等出院之后,倒是也有人来找他想要让他演出,但是他都拒绝了,说自己身体不好。”

张无病的神色有些茫然和惋惜:“其实要是他那时候收徒的话,皮影应该还有人能传承下来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的徒弟出了事去世后,他就闭门不再收徒了。”

“定下白纸湖皮影之后,其实我也犹豫过来着,因为这位传承人看起来……”

张无病搜肠刮肚的寻找着形容词,想要向燕时洵描述他的感受,最后却发现只有一种形容最为贴切:“他看起来,好像不想让白纸湖皮影传承下去。”

“也不收徒教学,也不再表演,甚至之前西南地区想要帮扶白纸湖,宣扬皮影,也被他拒绝了。无论其他人邀请他做什么,他都用自己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为由,统统拒绝了。”

张无病叹了口气,有些想不通这位传承人的心理想法。

“其实这一次,我也是想要试一试,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文化失传。但……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就连传承人本人的态度都这么抗拒。”

“之前导演组去拜访的时候,他家邻居就劝导演组的人放弃,说他依旧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

在张无病的声音中,燕时洵无言的注视着眼前海报上的照片。

这个时候,传承人还正是壮年,五十岁,一个手艺人最黄金的年龄。

技巧娴熟,手艺达到顶峰,体力和脑力也还跟得上,不会一味守成,还有很多创新的想法想要去实现,进取的心还没有停下来。

海报上,传承人意气风发,灿烂的笑容中,带着对自己手艺和白纸湖皮影的绝对自信,似乎还有着将自己的传承推向更高峰的打算。

但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了态度,不再热衷于皮影了呢?

燕时洵见过不少手艺人,街巷之中,隐藏着很多奇人异士,他们都各有所长,但如果要说到他们之中的共同点,那大概就是——

对自己所拥有技艺的爱。

有些人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自己所学习和传承的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所学到的东西,已经与他们融为一体,不是简单的一句“喜欢”所能概括的。

那和呼吸一样,已经成为了本能。

就连肌肉都已经拥有了记忆。

不管他们想不想,木匠拿起刻刀,就知道应该如何雕刻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糖匠锅子里的糖琥珀晶莹,卖了一辈子糖葫芦的人,手下的糖葫芦各个红艳艳又脆生生。

皮影艺人也是如此。

那是什么才会让一个传承了几十代皮影的人,放弃了这门技艺?

张无病口中所说的传承人态度转变的时间节点,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

“白纸湖皮影没落……”

他轻轻呢喃重复,定定的看着海报,陷入了沉思。

半晌,燕时洵站起身,挽起袖口,招呼着张无病帮他扶住另一边,他要把这占据了整面墙的海报,从靠墙的位置上挪开。

张无病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走过来帮把手。

“燕哥,动它干嘛呀?我们不是来关光碟机的吗,关了就走呗。”

张无病好奇的问道:“它靠着墙又不碍事。还是燕哥你东西掉在这里面了?”

“不。”

燕时洵轻笑着指了指墙面:“你没看到,在海报后面的墙上,还有颜色吗?”

海报上画着映照在幕布上的影子。

红红绿绿,都被昏黄灯光所笼罩,影子独有的朦胧美感和古老韵味扑面而来。

但是燕时洵却眼尖的看到,在海报后面的墙面,露出了些许红绿颜色,像是勾画出来的人物一角。

仿佛海报就是皮影舞台上的幕布,所有的参观者都是皮影台下的看戏者。

而真正的皮影人物,还有幕后的操纵者,都被掩藏于幕布之后,透过幕布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移开海报的木板之后的墙面上,果然有画像。

燕时洵看到,满是焦黑污渍和裂缝的老旧墙面上,当年勾画出的颜料还未褪尽,栩栩如生的画着几个男人。

他们手里握着木棍,手掌或张开或合拢,面容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像是在熟稔的操纵着手下的皮影人物,让它们在幕布上映照出形态各异的影子。

台前上演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而台后的匠人在笑。

他们彼此对视时,脸上都浮现出满意的笑脸。

燕时洵一眼就认出来,墙上所画的这几人,正是海报上有过介绍的那几名皮影大师。

那位二十八代的传承人也在其中。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站在中间,而是站在了最边缘,并且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很是勉强,反倒显露出了几分忧心忡忡。

像是在焦虑的思考着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他想要阻止,却又举棋不定,犹豫后退缩闭口不言。

燕时洵仰着头看着墙上的画面,心中在感叹的同时,也冷静的从画面中提取信息。

画出这副画的人,应该是亲眼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并且拥有极为娴熟高超的画技,才会将每个人的神色都表现得如此生动。

如果不是漫长时间造成的风化褪色,还有屋檐漏下的雨水侵蚀,这幅画会比现在所看到的,还要逼真。

并且很巧合的,除了那位传承人以外的几个皮影大师,他们眼睛的部分都墙皮脱落,露出墙皮下面的红砖。

裂缝从房梁开始向下,一路裂开到最下面,这几个人的身体都被裂缝横竖贯穿。

就好像,他们整个人都被四分五裂,皮下的血液鲜红,肆意流淌在墙面上。

而眼珠赤红,如鬼怪躲藏于挂画之后,死死的注视着所有进入这间房间的人。

看客就如同真实的身处于现场,眼看着幕后发生的事情。

不过,少了一个人。

燕时洵敏锐的注意到,并非所有海报上介绍的人,都被画在墙面上。

那位名叫郑树木的木工匠人,并不在其中。

燕时洵略一沉吟,迈开长腿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墙面,然后凭借着良好的视力注意到,在这几名皮影大师手里所指挥的木棍上,每一根上,都被刻上了一个“郑”字。

确实,毕竟是木匠。

如果画者所描画的是皮影幕后,那木匠没有出现在这里才是正常的。

不过,虽然燕时洵知道按照常理来说,这幅画看上去并没有问题,心中却还是隐约有些疑惑。

将这幅画画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被占据了整墙的海报挡着,就算画的再精美,也不会有人发现。

既然如此,那精心描画一副不会被看到的画,意义何在?

还着重将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燕时洵这样想着,视线向下落去,忽然瞥到了手中的木板。

在看清了木板上的东西时,他的眼眸微微睁大。

——画者本来的想法,就是要将幕后之人,隐藏在海报后面。

那个精心描画了这张画的人,在此耗费的心血,远超过燕时洵本来的想象。

在海报的木板背后,也同样画着画。

不过,与海报正面或墙面上的画面都不同。

木板背后所描画的,是被皮影匠人操控的皮影人物。

它们一个个眉眼精致,身上衣裳仔细描画着花纹,似乎在表明着它们每个人的身份。

而在它们面前,有一张昏黄的布。

布后面,则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和模糊不清的人脸。

那些在幕布外面的人,五官都仿佛融化成了一团,只能隐约看清鼻子眼睛在哪里。

却更加因为这样,使得那些人乍一看如同鬼怪可怖,空荡荡的眼睛和咧开的嘴巴,像是在指着舞台上的表演哈哈大笑,嘲笑着皮影人物的经历和故事。

木板后面的画,竟然是从幕布后面的视角,刻画了幕后上演故事的皮影人物,还有幕前观众们的反应。

从画面风格和用色上来看,海报上,木板后,墙面上,一共三幅画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位画师竟然用心至此。

燕时洵微微皱起了眉。

不管这人是谁,他能够刻画到如此精细的程度,出发点都已经不再是为了酬劳。

那是什么?

想要为白纸湖皮影的宣传出一份力?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是,如果是为了让参观者惊叹赞美于这份巧思,那应该在海报外面就有所提示才对,这样才能被人发现海报后面的设计。

可现在来看,如果不是他习惯性的进行全场查看,也不会发现海报后面还别有画面。

燕时洵并不是过分谦虚的人,“中庸”这种传统的美德,并不存在于他的身上。

他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在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同时,也对他人看得透彻。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观察力放在所有人中,都可以算得上的顶尖的。

毕竟是生死危机中磨练出来的能力,只要疏忽半分,就可能导致全员陷入危险中,连他自己的生命也会被威胁。

这份能力也让他数次得以及时发现不对劲之处,最后力挽狂澜,转危为安,拯救生命。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发现海报后面隐藏的画面。

但这样一来,那位画者在十几年前留下这样一幅画的用意,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为何又要画出来?

还是说……这是愤怒或怨恨之下,无力反抗的自嘲产物?

画者想要怒吼谴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是那些幕布前在笑着的观众们一样,在所有人眼中,他不过只是一个愚蠢表演的影子,可以随意用来取笑,没有半分尊重或怜悯。

燕时洵因为自己的设想而一愣,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去仔细看着木板背后画着的皮影人物。

一共六个皮影人物,其中只有一名女性,还有一个孩童的角色。

女性跪倒在地,上身却向后仰去,手指苍天,似乎是在悲哭怒斥老天不公。

而那孩童张开双臂挡在女性角色前,想要替女性角色挡下所有的危险。

其余几名村民有的手持棍棒,有的高举起手中屠刀,还有人在冷眼旁观。

没有人来帮助这对女性和孩童。

甚至在幕布边缘的道具中,还摆放着几个村民形象。

它们从房屋中探出身来,嘴巴高高挑起形同弯月,看着这一切在笑。

还有妇人形象的人物在伸手指向中间跪倒在地的女性,像是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这让燕时洵联想起了曾经在村中见到的场景。

一家出事,其余人都出门来看热闹,围着出事的人指指点点说着闲话,将他人的悲惨经历,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和邻里讥笑嘲讽。

当燕时洵的视线再落在中间那女性角色身上时去,却忽然顿了顿。

他眉眼间染上疑惑,不由得弯下腰去凝神细看。

戏剧中,为了最快将人物形象留给观众,一般都会额外凸显出人物的形象特征,以此来表明人物的身份。

影子戏也不例外。

并且因为是隔了一层幕布,所以在制作人物时,也会格外注重这一点,尽可能让观众在第一眼就能看出人物的善恶和身份地位。

中间的这名女性人物,很明显和周围的村民或妇人,都有很大的不同。

围在周围的妇人都一眼能看出他们本来的村人身份,头发被简单的梳起,衣服样式也简单朴素。

而跪倒在地的女性人物,却头上别着好几件珠翠,身上的长裙精致,上面还细心描画了花纹,一看便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从村庄之外的地方来的。

就连将她护在身后的孩童,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倒是与女性人物保持了一致。

女性人物处处精美,似乎想要刻画一个遭遇凄惨的美人,连悲愤指向苍天的手臂都纤细漂亮。

却有一处不同。

她的腰身圆润,隐约凸起。

燕时洵在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衣服的皱褶,直到他弯下腰去仔细看时,才注意到在女性人物的腹部,还画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投射在幕布上,就如漆黑中唯一的亮色,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像是在冷眼注视着村民们的所作所为。

“燕哥,这也太精致了,没想到那个时候的匠人就有这种新颖的设计啊。”

张无病赞叹着,却又觉得有些奇怪的道:“不过画的这个场景,是不是皮影里非常著名的曲目啊?”

他指了指旁边的电视机:“这个女人,好像和我们刚进来看到的有点像诶。”

作为金融系学生,还是曾经为了宣传节目而绞尽脑汁扩大宣传渠道的导演,张无病想的很简单。

既然能够被画在海报上,就连光碟机里都在放相关的戏剧,那肯定是博物馆的人想要用这个来宣传,向所有人展示白纸湖皮影有多好。

就像打广告一样。

既然如此,那肯定会选最出名的曲目吧,不然为什么要浪费珍贵的广告机会?

燕时洵眉头一皱,因为张无病的话而忽然意识到,这个女性人物和孩童,在他们刚一踏进房间的时候,确实看到它在电视上播放。

而因为张无病忘了关闭光碟机,节目组众人之前在皮影博物馆中时所听到的背景音,也都是这一幕戏。

海报后面的画面虽然精致,但也只截取到了某一幕。

要想知道具体的故事,还要去看当年录制下来的影像资料才行。

这么想着,燕时洵重新将沉重的木板海报立在墙边,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电视机,重新打开了光碟机的开关。

在一阵老式电视“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之后,从一片模糊的雪花点中,播放起了光碟中的内容。

但是猛一放出来的唱腔带着嘶吼和坚定,与之前听到的凄切哀婉并不相同。

燕时洵定神一看,觉得这更像是《水浒传》。

他皱着眉回头问张无病:“你关机的时候,还顺便换了碟片?”

“啊?没有啊。”

张无病也一头雾水,他走过来蹲下身,调试着机器:“是不是刚好放完之前那一段了啊?可能他们录制的时候,把好几个曲目都放在了一张光碟上?”

但是两人将播放进度调到最开始,前前后后反复查看了两遍,都没在这张光碟里,重新看到最开始进入房间时看到的那一段。

燕时洵将旁边放着碟片的架子拉过来,一张张的播放,快进,重新回放。

却没在任何一张光碟中,看到与那女性人物相关的片段。

他不由得转过身,看向墙面海报上的女性人物身影。

是哪一幕……画者将这一幕停留在墙面上,是什么意思?

燕时洵皱起眉,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

而官方负责人在挂断了和张无病的通话之后,沉吟了片刻,打电话要来了被马道长提及的几起死亡案件,又向可能知情的人询问了白纸湖地区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白纸湖?”

电话那边,那人敲了敲桌面,在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苦笑着开口:“老哥,你不是逗我呢吗?你还能不知道白纸湖发生了什么吗?”

“你听听这个名字,白纸,湖。见过谁家用白纸命名吗?还不是因为当时发生的事传出来的外号,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习惯了。”

“死的人多到下葬都葬不过来,洒出去的纸钱完全遮盖住了天空,等落在湖水里的时候,连湖面都被完全遮住了。”

那人叹息道:“那边的村子,都快要死绝了。”

官方负责人先是错愕,随后皱眉:“这么大面积的死亡……白纸湖是出了什么事吗?污染,投毒,病变,还是别的什么?”

“这样的集体死亡事件,要么就由专门的小组来查办,要么就会转到我们特殊部门才对。”

官方负责人看着平板上在系统中查询白纸湖后一片空白的页面,不由得奇怪道:“但是我们这边并没有记录。怎么回事?”

那人诚实以告:“没有原因,无论是怎么检查都没有异常,所有人都是半夜突然暴毙而亡,即便是尸检,结果也只是心脏或大脑出了问题,都是自身的健康问题。”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后来才没有报给特殊部门,毕竟找不到鬼怪出现过的痕迹。”

那人叹气摇头:“不过,我个人还是觉得,一起两起还能理解,但全村都这样……恐怕白纸湖那里肆虐着的,是远超出我们认知的邪祟。所以我们才找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官方负责人低头看向手中的几起学生死亡报告。

这几个学生,也是在从白纸湖回来后出的事。

仿佛所有与白纸湖扯上联系的人或事,都会变得不祥,最终迎来死亡的结局。

如果一起事件的发生概率是百分之一,那一百起相似事件全部发生的概率呢?

偶然的可能性降低到临界值。

必然的结论就会浮现。

正如对方所说,恐怕白纸湖地区所存在的,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鬼怪。

官方负责人怔愣着挂断了电话,拿起手中的报告。

几名学生中最后死亡的那起,引起了官方负责人的注意。

如果说摔死或砸死,还能用运气差来解释,但溺毙于饭碗中,可就不是单纯能用运气来解释的事情了。

况且,溺死学生的水,报告中怀疑是湖水……

白纸湖?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他随手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迅速往外走去:“去白纸湖地区看看,亲眼确认那边没出事之后我才能安心。”

旁边人答应下来,联系救援队。

官方负责人则打给了张无病。

然而,电话里却只传来了“嘟嘟”声。

没有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