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最开始令燕时洵生疑的,就是车祸现场挥手求助的男人。

而最开始令官方负责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就是车祸现场消失的车和人。

现在,消失的车祸现场重新出现在了公路上。

救援队员惊呼着跑过去。

原本就已经破旧到几乎报废的车辆,早就已经因为翻滚而变形,撞得面目全非,整个车头几乎都被挤成了一块铁饼,但后座却是大致完好的。

救援队员本来是想要看看车内还有没有需要救援的人,但在跑近了之后,看到车辆这样的情况,他们心中就已经隐约有了数。

在这样惨烈的撞击下,驾驶位的人不可能还活着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救援队员顺着已经破裂的车窗向内看,就见驾驶位上一片血肉模糊,常年劳作的粗糙大手无力的耷拉在方向盘上,还保持着努力向前伸的姿势,像是在死亡之前还想要逃离。

那队员直起身,朝后面的人遗憾的摇了摇头。

同伴意会,知道这是没有生命迹象了,于是叹了口气,准备用更加高效的暴力手段撬开车辆,将尸体搬出来。

但无论救援队员如何拉动车门,车门都纹丝不动。

“奇怪。”

队员嘟囔着:“是门栓变形卡住了吗?”

队员正想和同伴说拿工具来,调查小组的人就已经急忙跑了过来。

“这……”

调查小组的组员一打眼,只看到一点模糊不清的轮廓,就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司机身上穿着的羽绒服,就是失踪案里那名大学生失踪时的穿着。

虽然血污将羽绒服污糟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是能从款式和面料看出来这件衣服的不便宜,绝非开着报废车辆的人会选择的款式和价位。

“门打不开啊。”

“嗯?等等,好像车后座还有东西!我看到了人手!”

“后座还有人?但是之前监控不是看到只有一个人吗?”

“先开门!”

救援队员苦恼想办法的时候,不远处的兰泽,也牵着成景的手,忐忑的走了过来。

就在兰泽靠近车辆的那一瞬间,原本无论用什么专业工具也撬不开的车门,忽然就能轻松的拉开了。

“哗啦!”

在救援队员拉开车门的同一时刻,原本被堵在车里的血液和碎肉,竟然像是被堵塞的水管突然通畅一样,全都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

溅了救援队员一身,让他整个裤腿都是血。

随即,浓重的腥臭味弥漫开来,像是腐烂的肉在密闭的空间发酵了整个夏天一样,恶臭到几乎和生化武器有一拼,臭得周围所有人都面色一青,忍不住干呕起来。

有两个年轻的调查组员更是死死捂住鼓起的腮帮子,赶快扭头就往旁边跑。

很快就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所有人都得以看清了车辆内的情况。

驾驶位上的男人有一张风霜粗糙的脸,因为一直干苦力活而风吹日晒,脸上沟壑纵横,更显得眉目凶神恶煞,是在人群中看到就会不自觉绕路的那种长相。

但现在,这张脸却已经僵硬发黑,眼眶因为恐惧而生生瞪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爬满了整张脸。

他的瞳孔紧缩,整个眼球乍一看就像是全白,像是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死亡将那一刻决定的恐惧留在了他的脸上,作为他对人间最后的印象。

穿在中年司机身上有些小的羽绒服敞开着怀,里面被洗得泛白全是毛球的内搭已经被血液浸透,氧化成了黑红色。

调查组长捂住口鼻,皱着眉上前查看,半晌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对?”

调查组长奇怪道:“像是全身都骨折了,而且……”

怎么会有这么大量的鲜血?

老型号的报废车辆没有安全气囊,但是司机在撞击中残留下来的姿势,却完全不符合以往的经验。

司机没有在惯性下向前冲去,撞破前窗。反倒是被一股力量牢牢的锁在座椅上一般。

而且,肉眼检查之下,司机的外伤并不在露出的肌肤上。

那鲜血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伤痕?

调查小组的人戴上了手套,上前开始干活。

但是他们刚一掀开司机的衣服,就觉得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从被鲜血浸透后沉重的衣服下面掉了下来,砸在公路的地面上。

组员低头一看,就看到一块猪肉一样的东西落在自己脚边。

随即,就像是一直堵塞着出口的塞子被拿走,原本被衣服勉强兜住的东西,全都顺着滑了下来,噼里啪啦散落在公路上。

借着朝阳,众人清楚的看到了那些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全都是一片片的碎肉,还有被切割得凌乱的肝脏,一个人躯干上的所有零部件,都变成了现在堆在地上的这一堆。

肝脏上面还残留着抓痕,像是被爪子抓过一样,搞得到处乱七八糟,看起来极骇人。

而最开始掀开衣服的那个组员,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肥胖壮实的中年人,就这样迅速“消瘦”下去,空荡荡撑不起宽大的衣服。

他看到,在衣服下面的,只剩下了鲜红的骨骼。

组员当场色变。

这简直就像是屠宰场屠夫杀猪,一块块肉削下来,剔骨剥筋。

但组长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平静,蹲下身去翻看那一块块的碎肉,大致拼凑出原本的样子。

“少了心脏。”组长抬头问:“你看看,心脏在衣服下面吗?”

被肋骨挡住了吗?所以才没有掉出来。

还是杀害司机的“人”让司机活到了最后,没有剜走他的心脏,而是让他看着自己一块块血肉脱离身体,最后才血液流尽而死?

就像是失踪案里死亡的那名大学生一样。

组长眉头紧皱,在心中迅速根据现场的情况反推当时的情况。

“心脏不在那里。”

组长没等来组员的回答,反倒是一道平静干净的年轻声音,回应了他。

组长下意识看去,先扫到的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长腿——以及腿下面没有阴影,空荡荡的地面。

他的眼睛一缩,严肃警惕的慢慢抬头。

就对上了一张带着清浅笑意的俊秀面容。

兰泽笑着垂眸,诚恳向组长道:“他的心脏,在他的胃里。”

“既然他没有良心,那我就把他的心重新放回他的肚子里。”

兰泽的声音平静,丝毫不忌讳让组长知道这个人的死亡,是自己所为。

“他一开始不肯吃,不过没关系,喂给他就好了,别的鬼都很乐意帮助他。”

兰泽笑道:“他的魂魄也已经跟着那些鬼一起走了。既然燕先生已经将地狱送回该在的地方,那他应该也已经被那些恶鬼吃掉了吧。很抱歉,但,你们可能找不到他了。”

满怀死亡的不甘和痛苦,最后变成了厉鬼的兰泽,直到此时平静说出残忍话语的模样,才让旁边听到这话的救援队员意识到——

这个俊秀的青年,已经不再是人了啊。

而是足以引动阴路的厉鬼。

兰泽的目光,平静的落在被削掉了浑身肉块脏器,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的司机身上。

杀死他的凶手,在昏暗的小屋里手持屠刀,面目狰狞带着残杀生命的快意,无论他怎样恳求,凶手都没有放过他,反而看着他一次次痛到昏厥却笑得开心。

所以,兰泽将这份“快乐”,重新归还给了凶手。

中年人被恶鬼生生拖进地狱,被恶鬼一块块撕下肉块,求饶声凄惨,但恶鬼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惨叫,而是肆意吞吃着他的魂魄,像是凌迟一样,享受着中年人逐渐死亡前的绝望和痛苦。

中年人没有心,所以,兰泽亲手摘下了他的心,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重新感受自己的心在哪里。

兰泽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中年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惊恐带着求饶,想要让自己放他一马。

可……

没有人放过他啊。

兰泽想,他也无助绝望的颤抖,想要求得一线生机,可是屠刀依旧毫不留情的落下。

所以现在,你在以什么样的资格来求我呢?

兰泽毫不犹豫的将中年人推进了血海,恶鬼地狱翻涌间,中年人的魂魄再无轮回的可能。

也许现在,中年人缠满罪孽的魂魄,就已经成为了其他恶鬼的养分。

也正因为此,所以连同中年人尸体所在之处,都被血海所粘连,所以调查小组开车门的时候才会有大量的血液碎肉涌出。

兰泽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向组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我是不是妨碍你们工作了?”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调查组的人都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兰泽。

他们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在这里说这些,他们肯定已经做出行动了。

可是,“残忍”杀死司机的,却是曾经被司机杀死的苦主,而司机死亡的模样,也一如司机曾经对受害者所为的那样。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说一句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却没有责怪兰泽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厉鬼杀人,那厉鬼在阳间,怎么算罪行呢?也没见过哪条规定是针对这种情况制定的啊。

组员愣愣的呢喃:“真有鬼啊……特殊部门的负责人骗我,他还让我相信科学来着。”

组长最先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摘下带血的手套,伸手想要与兰泽握手:“兰同学你好,我是你的案子的负责人。”

话一出口,组长就觉得有些别扭。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和已经死亡的受害者面对面。无论怎么想,都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兰泽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握住组长的手:“谢谢你们,我看到了你们在为了我的事情而忙碌,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只是,握手就不必了。”

“我已经死了,阴气会影响到你的身体健康。”

组员们听了,顿时一阵恍惚。

啊……这个鬼好有礼貌。事情变得更奇怪了啊!

组长连着问了兰泽很多问题,比如凶器被遗弃的地点,当时事情发生时的具体情况。

所有在调查中遇到的阻碍,都因为当事人之一在此,而迎刃而解。

组长严肃的向兰泽点头示意:“请放心,就算凶手已经死亡,兰同学也已经用自己的方法报了仇,这起案件,我们也依旧会还你一个公道。凶手会得到他在阳间应得的恶名和审判。”

兰泽动容:“谢谢。”

就在组长和兰泽交谈时,成景的目光却投向了车子的后座。

严重的车祸没有波及到后座,依稀能够看到一截手骨无力的从后座垂下,被削去了血肉的骨节还带着血色。

那臂骨上套着的,是被鲜血染红的白衬衫。

成景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晃了晃。

他想起,在他送爱人离开学校,目送着爱人上车时,对方羽绒服下穿着的就是干净的白衬衫,凑近时还会有干爽的皂味,让人想到阳光和洁净的气息。

他的爱人曾鲜活的向他微笑,冲他摇摆着手臂,让他不要在寒风中站太久,赶快回去不要感冒。

可现在……

即便成景已经清晰的知道兰泽已经死亡的事实,清楚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兰泽的魂魄。

但是当他亲眼目睹爱人的尸骨,他才知道,自己远远比想象中更加无法承受这一幕的冲击。

成景颤抖着上前,冰冷的手掌几乎扶不住车门。

他弯下腰,看清了狭小昏暗的车后座上,摆着的是怎样一具尸骸。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中悲伤和痛苦一具将他整个人淹没,而他溺毙其中,不得拯救,无法呼吸,悲鸣几乎无法抑制。

他的兰泽啊!!!

成景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柔坚定的,将那一具连面容上的血肉都被生生剜去的血骷髅,拥抱进怀中。

泪水砸在血骷髅的脸颊上,又缓缓沿着血骷髅的脸颊滑下。

像是血骷髅也在跟着哭泣。

就在成景贴近血骷髅的那一刹那,所有被封锁在骷髅中对于死亡的记忆,全部涌入了成景的脑海中。

他觉得整个视野天旋地转,然后自己出现在了山中,背着背包,对面是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然后是昏暗的小屋,血腥的气息,屠刀上干涸的血迹和寒光……

疼痛顺着成景的肌肉骨骼蔓延,此时他就是兰泽,就是与他灵魂相依的爱人,而他在经受着兰泽死亡前经历的所有事情,感受着兰泽每一寸的疼痛和绝望。

成景像是受了伤的动物,哀鸣呜咽,因自己爱侣的死亡而绝望痛苦,整个人抱着怀中残躯抖成了瑟缩一团。

兰泽似有所感,恍然回头。

他在发现成景的动作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原本在调查组长面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兰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成景从自己的残骸身边拉开,不要让成景继续注视着丑陋狰狞的自己。

但他又僵硬的顿住了。

如果……成景已经因此而畏惧自己,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兰泽瑟缩不敢上前,心中拼命祈祷。

但微凉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可拒绝的一推,将他推向了成景。

在兰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抱住了成景。

不等兰泽手足无措的想要直起身,成景就已经回身抱住了他。

邺澧漠然站立在车祸现场旁边,看着这对阴阳相隔的爱侣重新拥抱在一处,哭泣的诉说着爱语。

被邺澧牵住了手腕的燕时洵,明显还是一副没有回神的模样,以往犀利的俊容看起来呆呆的。

邺澧一转眸,就看到了燕时洵这副模样。

简直像是懵了神的大型猫科动物,收起了利爪,用软乎乎的肉垫试探着向前,却不知所措。

可爱到邺澧整颗心都化了。

他笑着抬起手,趁着燕时洵没有回神,落在了燕时洵的发顶,然后缓缓顺着微凉的发丝,一路落在燕时洵的耳廓上,顺应心意的偷偷揉了揉。

心满意足。

调查组长本来认出了燕时洵,想要上前问问燕时洵有关鬼神的知识。

毕竟他相信科学了这么多年,忽然间看到了超出常理的认知,最关键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受害者化作的厉鬼做错了事,所以他有些担忧,怕燕时洵这样的大师会对兰泽做些什么,想要来求情。

——调查组长毕竟不了解燕时洵也不了解这一行,只能尽力在脑海中翻出从电影作品中获得的有关大师的印象,按照自己的理解想要维护兰泽。

但他没走两步,就猝不及防对上了邺澧与燕时洵的互动。

调查组长:啊…………

他默默看了眼相拥哭泣的爱侣,又看了看气氛亲密的大师,很有眼力见的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调查组长:妨碍别人姻缘走霉运啊,况且,看大师这副态度,应该不会对兰泽做什么吧?毕竟大师自己也有恋人,应该会理解兰泽的。

调查组长决定旁观,并且顺便带走了组员。

只剩下几人的现场,兰泽与成景相对着哭哭笑笑,最后含泪带笑的为对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成景脱下外套,罩在血色的尸骨上,算是暂时让爱人得到了安息。

他眼带悲伤的注视着尸骨良久,才恍惚着神情直起身,牵住了兰泽的手。

兰泽担忧的看着他,怕这样恐怖的景象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但成景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关系,小泽。”成景眼眶鲜红带着湿意,笑着笑着,眼泪又重新落了下来。

“从今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兰泽哽咽,缓缓点头:“好。”

厉鬼与生人,做出了最深厚的约定。

燕时洵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中只剩下了一片嗡嗡的白噪音。

他的目光在兰泽和成景之间反复游离,惊疑不定,心中的猜测逐渐破土而出,嫩苗生长。

兰泽抱歉的向燕时洵笑了笑:“燕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很抱歉……我想要和成景永远在一起。”

燕时洵迟缓的眨了下眼眸,道:“就算你吸收了一部分鬼气,力量增强,但是如果你长时间滞留人间,最后还是会魂飞魄散……”

他的目光转向成景:“因为你的鬼气侵蚀,连带他的健康也会受影响,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说不定哪一天夜里就会阳气枯竭,暴毙而亡。”

听到这样恐怖的死法,成景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得从容而无所畏惧。

“如果能与小泽一起死亡,那就再好不过了。”成景坦荡道:“那是我梦寐以求的结局。”

兰泽也抿唇笑着,因为成景的话语而脸颊微红。

“燕先生。”

兰泽唤道:“我能在诟病与质疑声中坚持与成景在一起,也就无畏惧生死间隔。如果成景都不在意,那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死亡和阴阳间隔,不该成为分开我们的理由。”

燕时洵木木的听着兰泽对他说的话,还想要再劝时,却被旁边的邺澧拦了下来。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专注的注视着燕时洵:“时洵,不必再劝。”

燕时洵茫然喃喃:“可是……他留在人间,最后只会落得个一方灰飞烟灭,一方鬼气入侵而亡的结局,为何不早早投胎?那才是最正确理智的选择。”

“就算他们还有没有终结的缘分因果,但只要还没有结束,那下一世,他们依旧会再相遇。”

“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时片刻?”

邺澧叹息,握紧了燕时洵的手腕。

他道:“时洵,人会乞求任何事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甚至有一些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地狱,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已经是感念鬼神恩德的好事。”

人间请神借力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虽然邺澧从不回应,但他很清楚生人所求为何。

他曾行走人间,听遍人间哀嚎与乞求,却从未被那些情感所打动。

但此时,当邺澧握着燕时洵的手,注视着这一对爱侣,忽然叹息。

因为心爱的驱鬼者,鬼神动容。

“既然有情,又怎么会舍得几十年不见,阴阳相隔?”

邺澧低沉的声音在燕时洵耳边响起:“因为爱他啊……因为深切的爱着他,以致于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每分每秒,不想错过他生命中的每一个画面,想要永远与他同在。”

“时洵,你看。”

邺澧垂眸,认真的与燕时洵对视:“人间什么都会变化,沧海桑田,朝代更迭,能抓住的东西太过于稀少。而唯一不变的,唯一能够抓住的……”

“只有深刻的情感。”

“只有情人间诉说的爱语。”

“就比如现在……”

邺澧眼眸中带着笑意,没有血色的薄唇间碾磨着缱绻朦胧的字眼:“我爱你。”

燕时洵缓缓睁大眼眸。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之前觉得不对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成景和兰泽之间的情感,已经超出了朋友间关系好的界限。

那分明是……人间情爱啊。

燕时洵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良久,他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身为鬼神,远离人间,竟然比我还懂人间的情感。”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邺澧一眼,神情间没有任何不自在,反而真情实意的道了声谢。

要不是邺澧提醒他,他还想不到这一层啊。

一时间,燕时洵心中有些感慨。

看来修道一途,永远无止境。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人间与情感时,就会发现还有未知之物等待他去探索。

向前的路,还很长啊……

燕时洵:难为邺澧为了提醒自己,还对自己说出那种话了。不过这份开悟之情,他领了。

邺澧从燕时洵的面容上看出了他所想,高大的身躯逐渐僵硬。

邺澧:……唉。

慢慢来吧。

曾经无所不能的鬼神,怅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时洵不清楚邺澧的心路历程,他转身向忐忑等待的兰泽两人看去,眼带笑意。

“看来,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避免最糟糕的结局了。”

笑意柔和了燕时洵锋利的眉眼,他挑了挑眉,打趣道:“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是破坏姻缘的王母娘娘吗?”

兰泽被逗笑了。

他与成景对视一眼,原本不安的心重新落回胸膛。

他们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

滨大校园中发生的事情,很就有了定论,向外界公布。

根据官方的说法,是滨大化学院遗失了危险试剂,被安保人员发现是团伙作案,于是及时上报,疏散周围居民,封锁通往滨大的道路以免让无辜市民被波及,也让学生们都留在宿舍里集中保护。

而这个犯罪团伙为了逃避追捕,一路上装神弄鬼,试图恐吓官方人员,行为极其恶劣。

并且在逃跑途中,犯罪团伙不慎将化学试剂打翻,造成了爆炸和扩散。

因此,在滨大校园内有强烈的震感和剧烈声音,连化学院实验大楼都因爆炸而坍塌。

官方强烈谴责了这一行为,并给出了一系列清晰的照片。

上面燃烧着火焰的化学大楼,窗户外面带着恐怖面具的人,还有制服人员在校园内行动的场景,都在证实着官方给出的结论。

本来因为直播和滨大学子的弹幕而怀疑滨大闹鬼的人们,一时间有些迷糊了,将信将疑。

“那为什么会有道士出现在那边啊?”

“滨大不一直都有棺材大讲堂的传闻吗?是不是那下面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之前弹幕不是有滨大的人说闹鬼吗?”

“直播是怎么回事?”

在人们发出疑问的时候,早就等待多时的舆论小组下场,不动声色的引导舆论走向。

“道长们好像是去那边的酒店开会吧,海云观公告上有,他们本来要去的不是滨大,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才顺手救人。”

“也有道理,毕竟道士炼丹么,估计也懂点化学哈哈哈。”

“棺材大讲堂是因为设计师是外国人,想搞国风结果搞了个四不像,唉,真丑。”

“不是说犯罪集团装神弄鬼吗?估计学生们看到的是那个吧。”

“现在人皮套做的都可逼真了,上次万圣节我买了一个鬼面具,我朋友吓得疯狂打我。”

“燕哥是去帮忙的吧,没想到燕哥毕业这么多年了,还牵挂着母校。”

……

众人:“???”

有些评论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但越读好像就越像那么回事呢?

三人成虎,尤其是主流舆论如此的时候,更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错。

即便有些人依旧不相信这一说法,但总体的舆论稳定下来,事件定性,对官方而言就足够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和遗忘。

网络上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今天在乎的事情明天就会遗忘,新的新闻取代旧闻,时间模糊记忆。

等以后的人再翻出来这件事,看到的也只会是定性的新闻,看不到如今的讨论。

更好在“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直播节目,视频平台接到通知,禁止了所有录屏和截图功能,取消回放,并且针对全网短视频进行检索,只要找到相对应的录屏就立刻下架。

因此,直播的影响被降低到了最小。

主流舆论和各种被舆论小组放出的假消息掺杂在一起,时间一长,连观众们自己都糊涂,是不是有些细节自己真的记错了。

——毕竟他们没办法回头去看录屏,确认自己的记忆。

舆论组长看着屏幕上被主流声音占据了的舆论,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秃秃如灯泡的头顶,沉稳的打开抽屉,掏出了假发。

舆论组长:冬天的风好冷,只有这假发还有一丝温暖。

几方联手,网络上的声音很快就得到了统一,热度逐渐消退。

更多人的关注点开始转移向节目的嘉宾和节目本身。

节目组官方发出了声明,说在公路上遭遇了车祸,并且因为地形不熟悉和天色太黑而迷路,又遇上了送葬队伍,让几名嘉宾被吓到,深表歉意。

同时,嘉宾们也已经在第一时间送往医院检查身体,感谢粉丝们的挂念,请各位放心,节目组一定会照顾好嘉宾们。而被耽误的下一期节目录制,则会在嘉宾们身体无恙后再进行。

老观众已经习惯这一套话术了。

就算他们不相信什么送葬队伍——毕竟就从路星星等人那个直播里看可比送葬恐怖多了,但他们依旧老神在在,心照不宣吗,并没有反驳节目组官方的声明。

老观众:我懂,这都是为了过审,节目组辛苦了!

而有些迷茫的新观众,虽然还疑惑的想要反驳,但在社交平台上发出去的评论但凡涉及敏感词汇,就会显示“拒绝迷信,相信科学”的字样。

老观众们也会暗戳戳的暗示新观众,舆论也在影响着他们的判断。

观众们更多在意的,就变成了女嘉宾退出节目。

因为节目组是在前往录制的路上遭遇的车祸,所以这位女嘉宾相当于是一期都没有录,都要退出,这让很多粉丝们不解。

女嘉宾的工作室给出的原因,是她身体不适,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但很多老观众和节目组自己人都知道,女嘉宾这是想赌一把赢得流量翻身升咖位的机会,却没想到真的有鬼,女嘉宾赌输了,还被吓得不轻。

毕竟和综艺咖、赵真这样拼不了爹只能拼自己的不一样,女嘉宾出身演艺世家,完全不需要冒着风险博出位,所以会退出也让其他嘉宾并不奇怪。

节目组也给足了女嘉宾面子,诚恳的向她道歉,说没能为她提供一次舒心愉快的轻松之旅,但节目组永远是女嘉宾的朋友,欢迎女嘉宾下次再来做客。

不管女嘉宾内心是如何尖叫“老娘绝对不来了!!!”,但她还是得体的在社交账号上与节目组互动,给外界留下了一个风光的退场。

张无病在看到网络上逐渐消退下去的议论之后,长舒一口气,将自己重重摔在燕时洵家柔软的地毯上,装死不想动了。

哪怕窗户外面还传来着井小宝哭哭啼啼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喊“燕我知道错了”,张无病也没有心思出去嘲笑井小宝了。

从公路上回来之后,张无病就没有一刻休息过,一直马不停蹄的配合着官方平息舆论,累得整个人都快要散架子了。

张无病此时真切的想要永远就这么躺着,柔软的毛毯,暖烘烘的加热器……他们永不分离。

燕时洵整理着袖口,从房间里一出来,就看到了张无病眯着眼幸福躺在地毯上的傻眼,一时有些无语。

这个小傻子……

“大病,我出门一趟,你记得稍后去检查井小宝的功课。”

燕时洵说着,就从衣架上拿下大衣,利落一抖披在肩上穿好,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一副要正式赴约的模样。

张无病闻言一惊,保持着不顾及形象瘫倒的姿势,用惊恐的眼神仰望着燕时洵问:“我检查那臭小孩的功课???”

因为燕时洵从盯着女嘉宾分屏直播的舆论小组成员那里,得知了井小宝一部分的行为,所以推导出了井小宝那一夜到底干了什么,因此从回来之后,燕时洵就拎起井小宝,在孩童哭唧唧的求饶中,毫不留情的结结实实揍了井小宝屁股,让他整个鬼都耷拉着像个长耳兔,看起来可怜极了。

张无病一看,这不就是嘲笑井小宝的时机吗!

于是他就嘚瑟的走了过去,说燕哥如何如何对他好,都没揍过他。

得到了井小宝兔子一样红眼睛的瞪视。

然后,张无病就倒了大霉了。

——只要燕时洵不在,井小宝就阴森森的笑着,放出了恶鬼去找张无病麻烦。

那些恶鬼就算畏惧于小院内遍布着的恶鬼入骨相的气息,但也同样畏惧于井小宝的恐怖气息,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去吓张无病,却又提心吊胆,生怕那两个气场恐怖的人突然回来。

于是就导致了恶鬼和张无病都很害怕。

只有井小宝抱着皮球,在旁边“咯咯咯”笑得迷了眼。

然后就被回家的燕时洵抓了个正着,被提溜去学习《三字经》了。

井小宝:背东西什么的太讨厌了QAQ。

张无病:我不想检查一个厉鬼的功课啊!!!我还想多活几年。

燕时洵一转身,就看到了张无病惊悚的脸。

他了然的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旁边:“放心,邺澧也在这陪着你们,小宝不会对你做什么。”

张无病一转头,就对上了邺澧黑着的脸。

因为燕时洵出门不准备带他,所以邺澧从今天一早,心情就十分糟糕,连带着气场都阴沉了下来。

如果有道士现在来找燕时洵,就会惊讶的发现,燕时洵的小院周围,一丝鬼气也无,比脸都干净。

——全被邺澧的低气压吓跑了。

“时洵……你真的不准备带上我吗?”

邺澧幽幽的道:“我觉得,海云观的人应该不会介意。”

燕时洵敷衍的“嗯”了两声,并不准备改变主意,只说今天回来的晚,晚饭不用等他。

邺澧:……要分开这么久吗。

于是,邺澧的气压更低了。

张无病:……更害怕了!!!

燕时洵在身后的哭哭啼啼和幽深目光中,还是一个人独自出了门。

他要去一趟海云观。

有关兰泽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就算兰泽自己坚持,但燕时洵并不想看到这一对情侣最后凄惨的结局,他想要做些什么。

初冬的寒冷中,燕时洵回想起当时兰泽所说的话,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