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之上,血海滔天,顷刻间便淹没了土地。
摔在路面上的中年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直追着他的大学生,就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具血骷髅,顿时吓得眼瞳紧缩成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求生本能的翻身就要逃离这里。
中年人怎么也想不到,之前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学生,竟然会变成骷髅来找他!
在看到那具血骷髅的时候,中年人就知道——坏了。
他记得很清楚,在昏暗破旧的小屋中,他是怎么一刀一刀的割开那个学生的皮肤肌肉,逼问银行卡和密码,索要所有值钱的东西。
而在他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又是怎么亲手将学生脸上的肉剜去,看着学生惨叫痛呼,他只觉得爽快解气。
让那些看不起他没上过大学的人看看!
他文化低怎么了?那些有文化的大学生,在他面前还不是狼狈得像条狗?
小屋里充斥着中年人的大笑声和骂声,屠刀在手,他感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感和掌控力,这让他无比满足。
在享受过了这种快意之后,中年人看着硬生生疼得没了气息的大学生,不慌不忙的用编织袋收拾好了满地的血块和骨头,准备带到别的地方扔掉。
人迹罕至的山旮旯里,肉块被野兽吞吃,骸骨在雨水和土壤中腐烂。
没有人会发现他。
没有人会知道,满心烦闷的大学生,本来想要独自徒步散心,却被残杀后弃尸山中。
就算多年后雨水冲刷,山体滑坡,露出土壤中的枯骨,他们也不会再知道死者的身份。
所有的罪孽,都只会被腐蚀殆尽。
而行凶者沾沾自喜,满心舒畅。
在下一次认为自己被瞧不起后,行凶者会想起这一次的兴奋和权力感。
冲破了生命的枷锁,行凶者无法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他只会继续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猎物,下下个……
无人知道的大山深处,冤魂日夜哭泣徘徊。
尸骨碎肉累累。
他不会停手。
除非……有人制止他。
中年人本来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从开车上了公路之后,像是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有人袭击他导致车子翻了,再接着遇到一群傲慢的人,不肯顺风车载他,然后又是公路永远没有尽头。
到现在,他更是亲眼看到了本来应该已经被自己亲手残杀的人,竟然就追在自己身后。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血骷髅时,中年人却根本没有了之前的无所畏惧甚至高高在上。
他只剩下了满心恐惧。
为什么……我不是杀死你了吗!死了就乖乖去投胎啊!找我干什么?
根本不管我的事,都是你倒霉,正好撞上了我而已,下辈子记得不要这么倒霉就行了!滚,滚啊!
仿佛到处都是窥视他的恶鬼,中年人早已经没有了小屋中掌控一切的快意。
他感觉到,恶鬼环伺,而他不过渺小血肉,随时都可能被杀死。
中年人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那就在地上爬,爬不动就用上手。
他牙关颤颤,眼眶欲裂,手脚并用狼狈得像条狗。
中年人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惊惧到极点的表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已经不似活人,血红的裂纹一道道出现在他的脸上,并且继续向下蔓延。
像是摔碎了的瓷器,却更像是被用刀细细密密的切割。
那些纹路红中带黑,透露着腐臭,如同放置多时的腐坏血水。
但是中年人的大脑只记得住“逃跑,逃跑!”这一件事,他没有发现,自己浑黄的眼珠慢慢充溢血色,眼瞳慢慢消失,整个眼球都变成了红色。
一只趾骨伸过来,踩住了中年人的小腿。
“噗呲!”一声。
那骷髅像是没用什么力气,但中年人的血管肌肉却当场爆开,在路面上变成了一团烂肉。
血水和碎肉中,白生生的趾骨对比鲜明。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一切,中年人除了想要逃离的念头,其他任何东西都已经无法感受得到了。明明小腿被踩烂,但他一无所觉,还在拼命的向前爬。
破布裹身的骷髅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中年人,还算完整的脸上,一双眼球惨白无瞳仁,透露着丝丝寒气。
它就像一颗钉子,牢牢的将中年人固定在原地,任由他如何挣扎,都跑不出这短短距离。
中年人爬了半天,迟钝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慢了好几拍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好像,没办法向前爬了。
这时,他才发觉从小腿上蔓延的疼痛。
中年人愣愣的回头看向后面,才发现一截腿骨出现在自己平齐的视野内。
他呆呆的向上看去,就正对上了一双没有瞳仁的全白眼球。
而在骷髅身后的血海中,血水翻滚,一具具死尸枯骨,从血海攀爬而出,腐烂的手指搭在公路上,努力向外爬出。
它们面目青白狰狞,眼神空洞,但嘴巴开开合合,呢喃声重叠。
“来陪我,和我们一起。”
“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一起……一起永困地狱吧。”
“我看得出,你和我们一样。”
死尸的嘴巴僵硬的咧开笑容,露出焦黑的牙齿和残缺的舌头:“你和我们一样坏,罪孽缠身,不得超生。”
“和我们一起吧。”
“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那些死尸说着,缓缓向中年人爬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伸出手,拽向中年人的脚和腿。
中年人惊惧万分,他不断的蹬着腿,想要把那些爬过来的死尸踹下去:“滚,滚啊!!”
但是,那具踩着他小偷的骷髅却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死尸腐烂的手掌,一只只抓住自己的脚、腿、腰……
不断向上延伸。
黏腻阴冷的触感即便隔着衣服,都一直寒到中年人的魂魄中,令他肝胆俱裂。
但却偏偏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尸将自己淹没,腐臭的血液滴在自己脸上,肉块和碎肉蹭在他的身上。
那些血池中的死尸齐心协力,将中年人拖拽向血池,任由中年人如何呼天抢地也没有放手。
“来……陪我们,地狱里永受刑罚。”
死尸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阴冷。
中年人的手指死死扣住公路,却还是被不容抵抗的力量向下拽起。
最后一根理智的线,被恐惧压断。
“啊啊啊啊啊啊!!!”
……
路星星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滚就翻身起了来。
惨叫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勾起了他作为道士的本能,让本来昏迷的他强行将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
路星星警惕的手掐法决,来回看着周围。
那惨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却又诡异的连衣服摩擦的声音、奔跑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让路星星一时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昏迷前,他最后的意识,就是翻倒的车辆,天旋地转的视野,还有身边人的慌张惊呼。
车玻璃被撞碎的时候,路星星情急之下,立刻抬手挡在了白霜面前,替她挡下了直直从窗外甩向她脸颊的金属碎片。
但那些碎片却因为惯性的作用,全都扎在了路星星的手掌上。
他没来得及安慰惊慌的白霜,就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他却已经不在车上。
而是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没有鸟叫和蝉鸣,只有哗啦啦树枝被吹动的声音。
但路星星手掌上淋漓的伤口,却在提醒着他,这不是他的错觉。
不仅刚才的车祸是真实发生的,现在他所看到的,也并非梦境。
但是车和公路都消失了,与车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同伴们。
路星星一时错愕,都顾不上研究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就赶紧去摸手机,想要给其他人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在哪,情况怎么样。
那么严重的车祸,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得知道大家有没有受伤才安心。
也太离谱了!
明明车祸发生在公路上,就算当时的情况是有些严重,但是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把他甩在公路外面的田野上吧——虽然以公路路基的高度来看,他要是真被摔在田野上,估计这回已经凉了。
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在山里啊。
而且就这个山上和地面的高度差,怕不是那不是车,是弓弩机关才能把他发射到这个高度上吧!
路星星满脑子都是问号,一边吐槽着一边找自己的手机。
但他却摸了个空。
和燕时洵不同,路星星是个重度网络依赖者,手机几乎是长在手里的,像一个天生的器官。
所以,为了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手机,拍下自己看到的景色,或者记录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发到社交账号上和粉丝们分享,路星星特意让人订做了一条镶满钻的手机链,日常就把手机挂在脖子上面,不仅方便,而且也是个好看的装饰。
——这套搭配被娱记拍到后,很多粉丝都觉得好看,也去定做了差不多的款式。还有潮牌肯定了路星星的穿衣搭配品位,请他来代言。
但此时,那条贵重的手机链连同手机,都消失不见。
路星星:“……?”
他刚才不慌不忙的底气,忽然就泄掉了。
没有手机会死星人,没有手机真的会死啊!
路星星垮着肩膀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琢磨出来,手机可能是在车祸里被甩了出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弃挣扎。
既然没办法给大家打电话,他也只好亲自去找了,总归好过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现在就有谁身处险境,需要他帮忙呢。
路星星这么想着,抬脚就沿着树林里隐约被踩出来小路,准备下山。
山林里古树参天,树枝横斜交叠,树叶层层遮挡,不见天日。
死树枯枝伸展曲折,在昏暗中,像是蹲在树后的鬼影,沉沉无声。
死寂之中,只有枯叶被路星星踩碎的“咔嚓”、“咔嚓”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周围。
他能够看到那些树木上,都缭绕着厚重的鬼气。
昏暗树林,更像是一片充斥着死亡的鬼林。
树木都像是鬼魂化形,沉默而满怀恶意的看着一无所知的生人懵懂踏入,有来无回。
路星星手中死死掐着决,因为过度紧张,手指都捏得泛白。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他不自觉的开始响起自己曾经跟随师父去驱鬼的时候,还有上课时那些师叔讲过的案例,甚至在月亮山上的死尸都闯入他的脑海,令他心脏高高吊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哗啦……”
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隐约细碎的传来。
路星星立刻转头看去,脚下的步伐停了下来。
不止是一道锁链声。
那声音,一声叠着一声,尾音未退,就有新的声音补了上来,规律的在幽暗树林中响起。
像是……阴差拘魂。
路星星心中有了判断后,立刻蹑手蹑脚的向旁边挪去,将自己的身影挡在大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路星星就意识到,随着锁链声传来的,还有重叠交融在一处的呓语呢喃。
像是恶鬼琐言,恍惚如幻听。
路星星耐心等着,没有因为一时半会没有东西出现在树外面,就放松了警惕。
因为这副场景,让他想起了师叔讲过的一次亲身经历。
那位师叔道长曾经才绝海云观,即便是如今海云观挑大梁的宋一道长,在年轻时也比不得那位道长的天资卓绝。
也正因此,师叔道长很早就出了师,独当一面。
但十几年前,那位师叔却在偏南地区的南溟山,遭遇了严重的危机。
他本来只是接到求助,去帮一处村庄解决鬼魂惊扰之事,却没想到,人还没到村庄,就先在南溟山上遇到了阴兵借道。
师叔道长躲避不及,正面撞上了那一队阴兵。
而当时和师叔一起的,还有一位为师叔指路的附近村民。
村民被吓得放声大叫,引来了阴兵的注意,成百上千的鬼魂齐齐停驻,用死气没有生机的眼珠,沉沉的看向师叔和村民。
为了保护村民,师叔不得不咬牙苦战,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带着足以致死的重伤断腿求生,才勉强从阴兵手中捡回一条命。
师叔带着村民跑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追查阴路方位的几位道长。
他只来得及将村民交给其他道长们保护,自己就昏死过去。
师叔被送回海云观的时候,所有人都差点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好在天道终究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一直入定的老道长恰好醒来,看到他那个样子,出手相救,让他几乎亏空耗尽了的阳气重新回到正常的数值,让他脱离死亡的危险。
师叔温养了很久,才勉强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道长,终究是毁在了南溟山。
断了条腿,阳气亏损严重,又为了保护那村民不计后果的拼上了所有方法,这让师叔在修行一道上再无寸进的可能,身体也差得不行,只能待在海云观。
那个时候的路星星,比现在还要顽皮贪玩,总是一溜烟跑出海云观逃课。
但唯独那一位师叔的课,他不敢逃。
师叔坐在轮椅上,周身都是死生过后沉淀下来的平静气质,却偏偏不怒自威,让路星星下意识乖巧。
也因此,路星星听到了很多有关阴兵借道的事情。
从锁链的声音响起时,路星星就觉得,好像和师叔曾经说过的场景,很是相似。
路星星难得这么有耐心。
他将自己紧紧的贴在树皮上,让大树的投影将自己完全包裹,又放缓了呼吸,让自己的阳气泄露降到最低,不会引起注意。
但是,路星星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死相狰狞的恶鬼与黑暗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的看着他的后背。
一声清脆的锣声,在树林里响起。
“锵——!”
颤颤的尾音残余在空气中。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之前站过的地方,一个灰白色的模糊身影忽然出现,脸上还带着怨恨和凶恶,五官狰狞。
那鬼魂脚不落地,孝布裹身,破损的布料下面露出横竖交织的伤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它,那鬼魂左右看了一眼辨认了方向,就飞速向前飘去。
但下一刻,一道锁链从树林间疾射出来,直指鬼魂。
锁链将恶鬼团团锁住,它跌落在地面上,张开嘴似乎是想要哀嚎,但却只露出了它失去了舌头的口腔,发出“嗬嗬”的声音。
拔舌地狱。
路星星眼睁睁的看到,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白纸遮面的人,从阴影中慢悠悠走来。
正与传闻中的阴差无异。
路星星:“!!!”
师父父,师祖祖,我出息了!我看到阴差了!
就算他已经放弃了和燕时洵比较,但是见过阴差这件事,还是能和同辈道士炫耀一番的。
一时间,路星星竟然忘记了刚刚的紧张。
路星星美滋滋的就要去摸自己的手机,想要和人说自己看见了阴差。
他摸了个空。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猛地泼下来,将路星星浇了个透心凉。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丢在了车祸里。
大脑像是拂开了一层迷雾,路星星重新回想起,自己醒来后所身处的是多诡异之地。
可,为什么自己刚才会全然没有害怕的情绪?
甚至要不是他手机丢了,他刚才甚至想要拍照——他怎么说也是海云观正经出身的道士,就算赶不上燕时洵那样的天资,但也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路星星打了个冷战,细思恐极。
就在他僵在原地的时候,阴冷的风从身后吹来,让他的脖颈上冒出一颗颗鸡皮疙瘩。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肌肉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却没有立即回头。
他隐约猜到了身后是什么。
出逃恶鬼。
路星星努力憋住气,让自己和大树融为一体,试图糊弄过去身后的东西。
因为他刚刚围观了一场阴差拘魂,所以他判断身后的东西应该也是像那恶鬼一样的,应该会畏惧于阴差的存在,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所以,只要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让那恶鬼发现不了他,那恶鬼应该就会自己走。
但最令路星星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恶鬼的靠近,那阴差似乎也被惊动。
阴差缓缓转动头颅,转过了整整一个平角,脖颈扭到一个诡异的角度,白纸下的脸直直的看向路星星的藏身地。
虽然看不到阴差的脸,但路星星还是能够感觉到,一道极为阴森死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头皮几乎都炸开了,汗毛直立。
路星星一咬牙,看也不看的就直接用手中一直掐着的法决向后挥去,完全凭借直觉,攻击他认为有可能是恶鬼所在之处。
同时,他转身拔腿就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路星星跑出去了好几步之后,才听到刚刚自己藏身的地方,传来恶鬼的哀嚎惨叫,还有紧随而来的锁链声。
成功了!
既然那阴差和恶鬼都对自己是个威胁,那路星星索性就把这两个凑一对,自己趁机跑掉。
他也是孤注一掷。
但现在看,他刚才的攻击命中了。
路星星心中猜测,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确认,只知道闷头向前跑。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再快些!
离阴兵借道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天不遂人愿。
在奔跑中,路星星忽然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在不自然的摆动,像是后面藏着人。
他心头的疑惑刚起来,就看到一颗脑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星星?”那颗脑袋惊喜的喊:“你竟然也……”
卧槽!他么的谁要害我!
路星星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他这一路就算再害怕,都一句话没敢说,就是怕那些恶鬼阴差听去了他的声音记住了他的脸,后续来找他带走。
但这人竟然上来就喊他的名字!
是生怕生死簿上没有他是吗!
路星星怒从心头起,但再定睛一看,却发现灌木丛后面的,是安南原。
安南原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一脸迷茫,甚至在看到路星星一路狂奔的时候,还下意识就要往路星星身后看,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在追他。
路星星觉得这一刻,心中无限悲愤:难道老子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现在他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带着安南原跑,但那样势必会拉低他的速度。
一个,是忽略安南原,自己继续向前跑,这样的话,安南原甚至会成为他的肉盾,帮他挡下后面追来的东西。
无论是阴差还是恶鬼,不管后面是什么,安南原的死亡都会为他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怎么选?
路星星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那位师叔的脸。
当年师叔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村民,就舍掉了一身修为,一生前路,甚至差一点死在那里。
路星星印象最深的,就是师叔坐在轮椅上,在雕花木窗后面捧着一卷书,平静垂眼阅读。
可他的师叔,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千里山河无所不至的人物啊……却要一生困在轮椅里,囿困于一方陋室。
路星星感觉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他脚下打了个弯,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冲向安南原所在的地方,一把捞起安南原就跑。
猛地被拽走的安南原:“?”
“诶?诶???星星你拽着我跑什么,后面是有……”
“别说话!”
安南原话没说完,就被路星星厉声一喝,拽着他的手臂狂奔。
同时,路星星探手向怀中,从衣服里的夹层中摸出了一张黄符,死死的握在手中。
出发前,他师父给他的驱邪符,就这么一张。
和他画的狗啃一样的符咒不同,他师父画的符咒效果要比他的强上百倍。
如果说路星星能想到什么逃脱恶鬼和阴差的办法,那就是这个了。
但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路星星其实不肯用。
——用了就好像输了一样,承认自己是个根本没办法出师的孩子,连符咒都要用师父给的。
如果不是旁边有个安南原,路星星心中没底,不敢保证以自己的实力能够护住安南原,他根本不会掏出这张符咒。
而看着路星星少有的严肃表情,安南原也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他赶紧闭上了嘴,也不用路星星拉着他了,直接跟在路星星身边狂奔。
可即便是这样,路星星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股阴冷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了眼地势,拽着安南原就像旁边拐去。
山林里罕有人至,秋天的枯叶落了厚厚一层,看不出落叶下面的地势。
但安南原眼睁睁的看着路星星拽着他跑去的,是一处不平整的凸起,看着应该是一处陡坡。
他刚要出言提醒,路星星就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捂他的嘴,带着他跳下了陡坡。
安南原:!卧槽,路星星疯了!
安南原惊恐的看着路星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身体腾空带来失重感,然后两人就重重的跌落进了枯叶堆,发出“砰!”的一声响后,枯叶被溅起。
巨石的凸角磕在路星星的后背上,让他好悬没把胃吐出来。
他强忍着疼痛,迅速伸开双臂抱住了安南原,然后两个人像一根油条一样,叽里咕噜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两人足足滚了一分钟,直到路星星的腰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才被树木拦了下来,停住了。
安南原已经被来回转圈到眼前全是小星星,大脑转得七荤八素的,根本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
而路星星松开手臂,放开安南原的时候,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老腰快要被撞断了。
路星星赶紧抬手,龇牙咧嘴的忍耐着疼痛往后背上摸去。
还好,没有出血,不然就麻烦了。
他们滚了很久,陡坡上还有不少石块枯枝,磕得路星星疼得眼前发黑。但好在厚厚的树叶到底是起了缓冲作用,让路星星的伤势没有过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路星星在感知到那股阴冷的气息消失,之前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冷风也不见了之后,才敢松了口气。
如果是阴兵借道的话,那一定会有一个领头的,他们走过的路线大抵是固定的,跟着领头的往前走,中途不会灵活的改变路线。
所以路星星才在意识到他带着个安南原,直线跑不赢后面的恶鬼阴差时,果断换了个方向,把安南原带离了有恶鬼出没的方向。
路星星觉得,既然恶鬼出现在他之前走过的地方,并且看起来像是擅自逃跑的,那说明大部队就在那附近。
所以,他赌了一次。
索性,赌对了。
路星星一手扶着自己撞得快断了的腰,颤巍巍的起身看向周围。
昏暗中判断不出他们具体在哪,但总归是从阴路上挪开了,周围看起来不像是有鬼的样子。
路星星松了口气,然后腿一软,重新跌坐了回去。
旁边滚得满眼小星星的安南原,也终于勉强恢复了清醒,他晃了晃头,从躺着的地方坐了起来。
这次安南原学乖了,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指了指路星星又指了指自己,向路星星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路星星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问安南原:“听说过阴兵借道吗?”
虽然人菜,但是看了不少恐怖片的安南原,当场惊呆了。
他缓缓瞪大了双眼,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指了指上面他们滚下来的地方,用口型问:刚刚,阴兵借道?
路星星点了点头:“幸好你没大名喊我,不然我就要死在那了。”
安南原的眼神充满愧疚:对不住啊兄弟,我不知道。
路星星摆了摆手,没有在意。
他一向是个心大的人,有仇当场报,有怒当场怼,然后就扔在脑后。
更何况安南原在他看来,是已经一起逃生过好几次的人,属于同伴了。为了同伴,舍了命都行,更何况这不没出什么事吗。
路星星没放在心上。
但就在他想要问安南原车祸的事情时,却脸色一变,赶紧按着安南原的脑袋,就把他按进了身边灌木丛后的土壤里,自己躲进灌木丛中,把两人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
猝不及防一脸土的安南原:“?”
完了,星星肯定是生气了。
就在两人藏好的下一秒,从上面响起了悠扬空荡的锣声。
“锵——!”
随之而来的,是锁链的声音。
一声声重叠,万鬼呜咽如泣。
周围空气的温度徒然下降。
路星星甚至能够感受到阴冷的风从自己后脖颈上吹过,汗毛一根根直立。
但他强压住了抬头看的本能,继续一手按着安南原防止他突然抬头,一边鸵鸟一样屏住呼吸,打死都不抬头看。
所以两个人谁都没看见,昏暗的树林中起了大雾。
朦胧的雾气中,恶鬼满身锁链,面目狰狞。旁边的阴差手执锁链,脚不落地飘过。
而阴兵盔甲覆身,一步一停。
万鬼齐出,鬼影绰绰。
它们从路星星刚才跳下去的路线缓缓走过,所过之处,植物枯死,生机消失。
浓重的鬼气萦绕在它们走通过的地方,整个山林上,都密密麻麻的聚集着鬼魂,如同地府倾巢而出。
而因为角度的问题,路星星的分屏镜头,刚好照到了一角那些鬼影的下半部分。
于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路星星分屏上线的观众们,猝不及防对上了群鬼身影。
就算只有缝隙般的一部分,却也令人头皮发麻。
[突,突然好冷。]
[我抖得连手机都拿不住了,手指僵硬得回不了弯。]
[脖子后面像是有人在朝我吹冷气,不敢回头……]
[感觉我面前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现在好慌。]
[谁能告诉我这是啥啊!我那个迷信爹买回来死活要挂在我墙上的黄符,自己烧了!这他么的是鬼吧!]
[握着我的《金刚经》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我真的被吓哭了,枕头湿了。]
最开始安南原是抱着让路星星出口气的想法,所以才没有抬头。
但等锣声响起后,他也僵住了。
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无缘无故有人敲锣……
联想到路星星的严肃和之前的狂奔,安南原忽然意识到——是鬼啊!阴兵借道!
他僵住了。
都不用路星星继续按着,他就把自己死死的缩成一团,甚至恨不得能当场刨个坑躲进去,生怕那些鬼发现自己。
两人躲得脸手臂和腿都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慢慢走远,在空旷的山林里“哗啦……哗啦”的回响。
但是路星星却连抬头的想法都没有,还是紧紧的扣着安南原的脑袋向下。
他这一路从燕时洵身上看到最多的就是——严谨。
如果只是他自己,那死了就死了,海云观又不是第一天死道长了,师父也能谅解。
但是现在不行。
旁边还有安南原。
既然燕时洵不在,那他就必须挑起保护众人的责任,不能让普通人受到伤害。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陡坡之上,白色的孝布划过。
头戴高帽的阴差站在陡坡边缘,垂头向下看了良久,直到锣声都远到听不见,阴差才漠然抬头,拖着锁链,转身离开。
昏暗的山林重新安静下来。
良久,路星星才敢试探性的抬起头,看向周围。
然后他松开了按着安南原的手,脱力的靠在身后的树上。
阴兵借道。
见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