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宅被黑暗笼罩的客厅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幽幽的勉强照亮了一片空间。
在燕时洵等人齐齐看过来的视线下,池滟单薄的身躯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即便她更加急切的想要上楼,赶在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以前最好准备,而不是在客厅里和这些人浪费时间,但在这样的视线压力之下,她孤立无援,也只好将自己所知道的部分说了出来。
李雪堂这次所拍摄的电影,是他筹备了很久的剧本。
“至少在十年前,李导演就已经有意向拍这部电影了,但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一直拖到两年前,才忽然联系了我的经纪人,说想让我来演女主角。”
在昏暗的灯光下,池滟的脸色有些发白,就像是没有生机的瓷器一样:“我本来不想出演,那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好,正在国外疗养。但李导演却说他愿意等我,所以这次回国,我就参演了。”
“但是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你们不要太期待。”
池滟勉强勾起个笑容,道:“完整的剧本只有导演自己知道,我拿到的也只是人物小传,还有导演和我说戏时透露的部分。”
燕时洵并没有让池滟蒙混过关,他单手支着头,定定的看着池滟,似乎是在评估池滟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而另一手微微抬起,做出“请”的姿势。
池滟扫了眼楼梯的方向,用力到几乎咬碎银牙,但还是只能开口道:“《滨海夜曲》不同于其他电影,虽然我是女主角,但是严格来说,这是一部群像剧。”
百年前的老滨海,风云际会,危机四伏,黎明之前的黑暗中暗流涌动,所有人都为了各自心里暗藏的任务而奔走。
一时间,滨海城风声鹤唳,一触即发。
进步杂志编辑林婷,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人想要对付自己的朋友井玢。
总所周知,林婷与井玢有同一位老师,并且是多年笔友,关系很好。甚至因为林婷初到滨海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井玢也热情的邀请她来自己家小住,这一住,就再没有离开过。
不少新派人士知道这段关系,也感慨这是伯牙子期的佳话,称赞这是进步性的友谊。
但很少有人知道——
实际上,林婷与井玢,是一对被迫分开的爱侣。
所以,林婷在得到井玢会被暗杀的消息后,出于对同伴和对爱侣的情感,立刻动身想要找出幕后元凶,终止这场暗杀。
因为工作的缘故,林婷每天都要接触到最前沿的消息,所以她知道那些人想要杀井玢是为了什么。
——井玢作为外交官,主导了一个项目的推进。
在那个时期,很多外交官之间都是认人不认背景的,毕竟当时势力混乱,一项事务能否推进,全靠着对主导者的信任。
他在,项目在。他死,项目亡。
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小爱,林婷都不能让井玢死亡,所以她找到了自己在滨海市的朋友,多方打探消息。并计划在明天的报刊上刊登一篇文章,着重赞扬井玢的贡献,让这个原本只在外交官圈子里流传的项目为人所知。
这样一来,民众的目光就会聚集在井玢身上,他将获得的关注度空前绝后,无论是谁想要对井玢下手,这次都必须要掂量轻重,看自己是否能承担杀死一位知名外交官所带来的混乱。
敌在暗,林婷孤注一掷,将滨海的安稳系于井玢一身。
他一死,滨海里众多派系必然陷入对彼此的猜忌和试探中,滨海将迎来疾风骤雨。所有足够聪明的人都能预见到这一后果,这将让他们不得不行事谨慎。
林婷只能选择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找到幕后凶手。
与此同时,井玢也接到来自朋友的警告,知道自己如果继续推进项目,将会被各方联手针对。
但井玢却毅然决然的选择继续,他将家中妻女和林婷都托付给朋友,嘱咐一旦自己身亡,请代替他让妻女和林婷得到保护。
剧本里,井玢在情报交换处枯坐了一整夜,然后在曙光将明之前起身,坚定的逆光而行。
为了利益想要杀井玢的人,和为了大义或友情而保护井玢的。忌惮林婷手中那杆笔欲除之而后快的,为了进步性友谊而帮助林婷的……
原本还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滨海,像是溅了冷水的油锅,骤然沸腾起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而在这样昏暗危险的背景之下,十一名男女毅然奔走。
在为了保护井玢的路上,人们一个个倒下,只嘶吼着告诉井玢,一定要让理想得以实现。井玢收回眼泪,坚定发誓,他的尸体将为他们所有人的理想铺平道路。
林婷与井玢分别在滨海市两端,枪林弹雨中,他们不知道彼此的情况,却各自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深爱的人和人民。
但林婷的身边却出现了叛徒,她的位置屡屡被敌人获知,她只能在朋友的帮助下一次次逃亡,努力向报社的方向靠近,想将自己手中有关井玢的稿件,和搜集到的幕后黑手的证据交给报社。
然而,就在林婷最后奔向近在咫尺的报社时,一声枪响,回荡在凌晨寂静的街道。
此时,天边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池滟诚恳的道:“因为这是李导演在持续了几年的空档期后的第一部 作品,所以媒体盯得很紧,想要淘到内幕消息。但是你们也知道,悬疑类的题材,最怕的就是在第一页直接圈出真正的凶手,剧本外泄对电影是致命打击,所以李导演在保密上很严格,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
直播前的观众们在听到池滟说保密时,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李导演:剧本的事你要保密。池滟:好的,然后转头告诉了几百万人。感动李导好演员。]
[??这是什么操作?傻眼了,池滟姐姐啊,你把一个悬疑剧本就这么说出来,真的没关系吗?李导真的不会追着你打吗?]
[李导:我人生的错误,就是用了池滟当女主角。]
[不是吧?前面的你们清醒一点,我们现在看的是剧中剧,算是《滨海夜曲》的衍生故事。这样的话,在剧中剧里对原本的剧本进行改动,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李导又不傻,他能让池滟说出来,肯定不是原本的那个剧本啊。]
[哈哈哈哈说不定就是骗骗傻狗子,等他们胸有成竹往电影院一坐,以为自己知道凶手是谁而指点江山的时候,忽然发现电影和他知道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当场傻眼并试图找到真相。哈哈哈李导会玩!]
[奇怪,我怎么觉得池滟一直在往楼梯上看?楼上有什么?还是她急着上楼干什么啊?]
而客厅里,赵真迟疑了一下,他转向燕时洵,轻轻点了下头,示意燕时洵他觉得池滟说的是真的。
因为他也同样在剧组里,所以池滟所说的一些情况,和他所知道的是能对的上的。
虽然他不知道池滟的剧本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是他手里的剧本显示,这个全程一直被称作“唐管家”的角色,确实一直在接收着外界的消息。
唐管家潜伏在璟公馆期间,也被璟先生怀疑过一次,但是他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说明自己不是想要暗杀璟先生的人。
他当然不是——因为他在这里,是为了杀死编辑林婷。
李导演虽然对故事做了些许处理,但是璟先生就是井玢这件事,从来没有半点遮掩。
也正得益于此,赵真才能从井家里的很多细节,补全自己原本并不完整的人物小传。
燕时洵接到了赵真的暗示,却没有对池滟放下心来。
他的指腹摩挲着赵真塞给他的身份铭牌,从金属的凹凸中盲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滨海市女子中学,井婉。
按照井氏夫妇给大女儿起名的方式,从这个名字和年龄看,铭牌应该属于他们的小女儿。
可问题是,身份铭牌在这里,燕时洵却并没有在客厅看到小女儿的踪迹,就连楼上也没有小女儿留下来的生活痕迹。
就好像,小女儿好像不在宅子里。
“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所以不清楚这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燕时洵向池滟问道:“麻烦池小姐给我讲讲。”
池滟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僵硬的笑容,她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狠厉,想要直接甩手上楼。
但是她刚气势十足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就察觉到一道目光安静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容她拒绝的直接压着她的脊背将她推回沙发上。
池滟的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的顺着那目光看去。
邺澧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将他鬓边的几道黑色纹路遮掩得只剩下轮廓,却更加显得危险而不可冒犯。
那件精致的旧式长裙被他穿出深重的威严之感,像是旧日的帝王将相穿越时空而来,此时他安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向池滟、
即便他面无表情,但池滟依旧看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池滟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到底是谁,在这之前她甚至一直没有注意到过他的存在——又或许,即便她看到了,也在某种力量下遗忘掉了这件事。
至于燕时洵对这个陌生男人的介绍,池滟半点没有相信。
一个普通的导演助理,怎么能有这样深重的威严?简直比她很久之前硬着头皮得罪的一位手握重权的人物,都要来得可怕。
但即便池滟心有疑惑,却还是在那无声的警告和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说起了自己醒来后的事情。
池滟醒来时,正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而旁边就是摔碎的高脚酒杯,地上还有鲜红的酒渍。她下意识认为是谁与她起了争执,并想要对她不利,于是慌忙离开原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外面传来张无病的声音,她才从藏身地出来。
燕时洵一顿:“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池滟点点头,她面容上害怕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我见犹怜,令人忍不住产生保护欲。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因为女人的直觉,所以我躲了起来。”
池滟白着脸道:“不过,燕先生刚刚的理论也让这件事确定了起来。如果我们现在在这里各自都扮演着不同的身份,那想要杀林婷的人可绝不止一个。”
“现场就有一位。”池滟的目光看向赵真:“赵真刚刚可是亲口承认了,他扮演的管家,目的就是杀死林婷。”
赵真眉头一跳,意识到池滟这是想把怀疑引到他的身上。
燕时洵刚刚猜测,不仅他们本身被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存在带来了这里,连带着他们的身份和李导演的剧本,都被那个诡异的存在复现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也会按照剧本进行。
真相隐藏在浓雾之后,这是一场扮演游戏,每个人都有一个表面看起来正常的身份,但到底在这副皮囊之下是敌是友,没有人知道。
如果赵真可以是被派来杀死林婷的,那为什么没有可能,他其实接到的是两件任务,也为了暗杀其他人而来呢?
——赵真心中清楚,这就是池滟想要让大家怀疑的。
毕竟目前在座的几人都已经被验证了身份,井氏夫妇和大女儿。
井玢已经接到了警告,井氏婉秀刚刚逃过一次暗杀——而且从手法上来看,内部作案的可能性很大,管家这个身份怀疑度很高。
至于大女儿,虽然历史上记载井玢两个女儿都是在成年前夭折,但因为这属于井玢家事,所以也只是匆匆一笔带过,连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没有官方记载,更何况她们真正的死亡原因?
说不定就有可能,两个女儿死于管家之手。
赵真很快就想明白了池滟的险恶用心。
她这是想让所有人都怀疑他,让他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甚至,池滟的最终目的极可能是离间所有人,让他们无法抱紧成团,这样她就可以借着大家对彼此的猜疑而掩盖她自己的真正目的。
但是同时,赵真也很清楚,池滟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燕时洵的存在。
池滟虽然打通了不少人脉关系,才将邀请函递到了张家并转交燕时洵,但是对她而言,她只认为燕时洵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驱鬼者,虽然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师,但也只是一个大师而已,没有被重视的必要。
以池滟的咖位和她最近很长时间忧虑得焦头烂额的状态,她可不会有时间去看燕时洵参演的综艺,自然也不知道燕时洵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给燕时洵贴了个标签,就在心里习惯性的归纳分类了。
所以池滟在试图带节奏的时候,没有考虑过燕时洵在这中间会起的作用。
——赵真全然信任着燕时洵,邺澧的眼里只有燕时洵,张无病是燕时洵的腿部挂件。
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是以燕时洵为中心。
就算带节奏,前提也要燕时洵相信才行。
而更不凑巧的是,燕时洵从不盲目相信假象。
他有自己缜密严谨的判断。
“池小姐刚刚的意思是,你在醒来后移动过位置,并且没有人能为你证明,你最初醒来的位置在哪。是吗?”
燕时洵完全没有被池滟带走节奏,反而从她的话中准确的抓住了一个漏洞。
池滟被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慌乱的看向张无病:“张导可以证明,是张导找到我的。”
“我确实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醒来的,但是。”张无病眨了眨眼睛,并不认这话:“我是在二楼,而池小姐在一楼啊。”
言外之意——别来碰瓷我,我不知道。
张无病:爸爸是谁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池滟没想到张无病身为顶流综艺的导演,竟然对一个驱鬼的大师言听计从,一副万事以燕时洵为宗旨的态度,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空白来,看着周围几人向她投来的怀疑目光,不知道该如何要应对。
她隐隐有所感觉,自己对燕时洵的判断好像出了严重的错误,原本以为不足为虑的人,却正巧让所有事情都向着她无法操控的方向滑去。
不得不说,不管池滟到底做过什么,她都有一张足够美貌的顶级容颜。
当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除了燕时洵这种思维里完全没有情感这东西存在的人以外,很少有正常人会无动于衷。
直播前,不少观众不由心软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明知道池滟可能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看着她伤心,我还是觉得好心疼,好像抱抱她给她一点安全感。]
[我也……忽然觉得我之前骂她,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弱女子啊,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长得这么好看,而在娱乐圈里,美貌就是原罪。说不定她是为了自保,或是想要反抗,才一时犯傻做了错事呢?也不是不能原谅的,对吧?谁还没做错过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池滟一直都很坚强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些明星那样虐粉过,她展现在粉丝们面前的一直都是积极向上的形象。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知道生活很苦,池滟又树大招风,怎么可能真的一帆风顺?她只是暗自伤心和努力吧,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应该受了很多委屈。]
[唉,池滟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我现在忽然能够体会周幽王的心情了,我要是有池滟这样的美人,我也不忍心她落泪啊。]
[这样一对比,忽然觉得赵真有点可恶了,怎么一直在碰人家伤口啊?流产怎么了,掩饰怎么了?人家有伤心事还一定要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大家受伤的时候不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池滟雇了水军呢,她是有什么魔力吗?你们有些人改口也太快了点,前一秒还恨不得她死,下一秒就爱她到不行。啧啧啧,燕麦摇摇头,看着我家竟然怼粉丝的燕哥不说话。]
[笑死,不管池滟做过什么,你们就够我笑半天的了。你们没发现燕哥明显是发现池滟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吗?她之前一直就表现得不太正常,而且燕哥说的对啊,别人都可以互相之间两两作证,她有证人吗?]
[对啊,而且现在剧本已经被改了,按照现在李导演这个蒙太奇拍摄手法,说不定他准备了个大反转,原来剧本里的女主角,现在就是大反派呢?]
[看燕哥怎么说吧,现在除了燕哥,我谁都不敢信了。]
燕时洵好整以暇的看着池滟,也不催促,仿佛看透了她的慌乱,甚至在给她留出充足的时间来编造理由。
池滟感觉到了自己肌肉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深秋夜里寒凉,而她穿得单薄,在燕时洵的目光下,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就像是,自己过去几年间,每晚感受到的那样。
池滟一悚,顿时也顾不得应对燕时洵的怀疑,立刻转身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神色慌乱。
井宅的装潢是中西结合式的,客厅还装了壁炉,雕花的壁炉上方摆着镜子和画框。
而此时,池滟转过头后,正对着壁炉上的镜子。
“咔,嚓——!”
就在池滟的眼前,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面镜子忽然间破碎,蜘蛛网状的裂纹爬满镜面。
像是被谁用球砸中了镜面。
从放射性裂开成无数片的镜子里,池滟恍惚看到每一片镜子里,都有一个自己的身影。但她们或哭或怒,竟然神色和动作都不尽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
她们都从镜子里向她伸出着手,想要拽向她。
似乎想要把她拽进镜子里。
‘来啊,池滟,来陪我玩啊。’
镜子里的“池滟”咯咯笑着,鲜红的蔻甲招摇,却像是索命的女鬼:‘来啊,小伙伴们都在这里,就差你了。’
其他镜子里的“池滟”也缓缓从镜子深处走到镜子后面,趴在镜面上冲她笑:‘池滟,来啊。’
‘我好寂寞,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你把我们带到世间就不管我们了吗?怪物的肚子里好黑,你也来一起吧。’
‘这样大家就不寂寞了。’
……
池滟的眼神恍惚不定,她恐惧的大喊一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抄起旁边的手包扔向镜子。
“滚!滚!都给我滚!”
她歇斯底里的喊着,鬓发也因为幅度剧烈的动作而散落了下来,钻石发卡掉在地面上又被她慌乱中踩中。她此时的形象如此狼狈而慌乱,半点没有片刻前的镇定和美艳。
镶嵌着珍珠的手包狠狠的砸在镜子上,原本完整的镜面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以被击中处为中心很快就蔓延开蜘蛛网状的裂纹。
燕时洵等人错愕的抬头,看向突然间发疯的池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让她忽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池滟却像是还没有摆脱心中的恐怖,踉跄的踩着高跟鞋后退,却脚下一软被沙发一角撞到,跌坐在了旁边的地毯上。
刚好坐在了池滟醒来时,看到的那堆高脚杯碎片上。
碎片深深扎进池滟下意识撑在地面上的手掌心里,大量的血液顺着她漂亮的手掌涌出来,她痛得惨叫了起来。
张无病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惊呆了,不明白池滟为什么自己突然砸了镜子,又划伤了自己。
燕时洵却反应迅速的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池滟身边蹲下来,伸手去搀扶池滟。
但却被池滟一手拍开。
她的发丝散落,仰着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燕时洵,像是看到了恶鬼一样崩溃的大喊:“滚!你这怪物,没有我你早就该死了,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滚,滚啊!!!”
邺澧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燕时洵身边就想要牵走他。
而燕时洵虽然没有挪动脚步,却因为注意力落在反应异常的池滟身上,而没有拒绝邺澧牵起他的手。
邺澧垂眸,清晰的看到了燕时洵的指骨,已经被池滟那丝毫没有控制力道的一挥手,拍得有些发红了。
他不做声的握住燕时洵的手掌,再看向池滟的眼神中更加厌恶而冰冷。
池滟却对两个人靠近自己的事没有察觉,她就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看到的东西是别人无法看到的。
燕时洵沿着她的视线向周围看了好几次,但是在他眼中,客厅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正常,并没有会把池滟吓到这个程度的东西存在。
他微微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无病。
被当做鬼神探测器的张无病,也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并没有鬼出现的痕迹啊,要不然他已经应该撞鬼了。
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身份认知。
燕时洵眉头紧皱,看向池滟的目光中充满了怪异。
如果真的有鬼神出现,他,张无病,邺澧,三个人都没有发现?怎么可能呢,一个人发现不了可以被解释为实力不够,也可以说是感知出现了纰漏,但是三个人?
这种概率太小了。
除非……吓到池滟的,并不是鬼。
燕时洵站在池滟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池滟,冷眼看她坐在地面上满心惊恐的胡言乱语。
除了刚刚扎到手掌的那一下之后,池滟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一直在向后退缩着身躯,她包裹在旗袍中的纤细身材瑟瑟发抖,显得单薄而脆弱。
直到她背靠着沙发,退无可退,却还在重度的惊恐之下慌不择言,嘴里说着在别人眼中胡言乱语的东西。
“是我给了你生命,你该感谢我才对!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要!滚啊!你不要靠近我,我求求你,你回你的坟墓好不好?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就当没有来过不行吗?”
“我找人给你上香火,给你立衣冠冢行吗?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做,你要什么我都给还不行吗?我不需要你了,你滚啊!”
“……我不是你妈妈吗,我给了你那么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池滟脸色惨白,即便她的妆容精致,但依旧掩盖不住她现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
她惶恐而狼狈,像是精神彻底崩溃了一般嘴里喃喃着:“你不是,你不是,是我错了,我最开始就不应该找到你,你是恶鬼,该死的恶鬼!!!我不应该把你放出来!”
随着池滟的胡言乱语,慢慢理顺了她所叙述的内容后,燕时洵的眉头皱起,目光瞥向旁边的赵真。
赵真本来惊疑不定的看着跌坐在地面上状若疯癫的池滟,在察觉到燕时洵的目光后,他抬头询问道:“怎么了,燕哥?”
燕时洵沉着面容问道:“你之前说,池滟有可能养过小鬼……她流产过几次?你知道她那些孩子是怎么处理的吗?”
赵真沉思片刻,抱歉的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池滟对保密这方面一向很重视。不过我倒是听说,她每次去的都不是医院,连我们之前去的那种私立医院都不行,一定要是指定的私人医生。而且池滟似乎很在乎这个,每次看病都一起请了大师。”
赵真想起之前在剧组时,听到的其他人对池滟的调笑:“大家都说池滟很怕死,连看病都要跟个大师。”
“而且之前池滟在片场流产的时候,医院的医生都说情况危急,但她助理还是不放手,一定要把她送去私人医生那里。我们都说那个助理真是疯了,真不怕池滟死在那吗。”
燕时洵点了点头。
赵真所说的,算是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池滟的话,让燕时洵想起之前听宋辞说起过的,池滟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找大师帮她解决事情,但去了很多个都无功而返。
而燕时洵之前在随着节目组的车抵达租界区,刚一看到池滟,就在池滟身上看到了沉重的因果。很多生死之间的怨恨缠绕在她的身上,想要择机吞噬她,不肯离去。
如果有人看到当时燕时洵眼中看到的东西,一定会吓一大跳。
——池滟身上的因果已经浓重到如有实质,黑沉沉得像是一整团雾气,浓郁得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燕时洵看到那一幕时就懂了,为什么池滟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大师。
当那雾气一直蔓延到池滟的头顶,将她的天灵盖覆盖后,她就是必死之局,没有人能够救她。
那些因她而起的死亡,统统回来找她索要因果了。
所以当池滟靠近燕时洵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池滟。
虽然他不是神,不知道池滟到底干过些什么,但是他从不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
尤其是这种恶因导致的恶果——种瓜得瓜,池滟应得的,恶果自吞。
而此时,当燕时洵听清了池滟嘴里反复呢喃的话之后,他几乎是瞬间就将几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思维拼图完整。
——池滟,确实养了小鬼。
只是和常见的小鬼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哪位大师出的主意,或是池滟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她为了增强小鬼的力量,同时让自己也能因此而从小鬼身上得到更多东西,她选择了最有效但是疯狂的一种办法。
——池滟用自己怀的孩子,喂养那小鬼。
所以赵真才会听说池滟反复的怀孕和流产,而和池滟共事过又被辞退的化妆师,也还会看到了满化妆室放着的小孩玩具,却没有看到孩子。
因为池滟养的那个小鬼,已经超出了正常“小鬼”的范畴。
而因为吞吃掉胎儿后获得的先天灵性,那小鬼,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厉鬼。
燕时洵甚至怀疑,在这样反复饲养下诞生的厉鬼,很可能已经因为多次在生死之间游走,已经超越了正常人对于生死的定义。
或许,那会是他到目前为止所遇到的,最强的厉鬼。
而现在,原本应该被池滟牢牢掌控的厉鬼,却进行了反噬。
恐怕池滟最近经历的那些异象,也是因为此。
但是……
燕时洵抬眸,冷静的扫视过井宅的客厅。
这里,暂时还并没有任何鬼魂的味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吧池滟吓到现在这个地步?
忽然,燕时洵脑海中划过一件事。
“如果池滟一直都害怕那厉鬼的话,那她一定会时时想着它,担心它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来害自己。”
燕时洵低声喃喃:“而刚好,这里有另外一件事……”
——所有在脑海中想象出的恐怖景象,都会因为想象而具现化,出现在现实里。
“池滟对那厉鬼,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也就是说……
那厉鬼,已经出现在了井宅。
燕时洵冷肃下面容,他转身,看向沉沉的黑暗里。
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从黑暗中窜过,然后消失不见。
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仿佛从耳边传来的声音——
“咯咯咯咯……”
像是幼小孩童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声。
呼出的冷气扑在所有人的耳后,就像是孩童趴在背后,在人视野的死角和余光里,欢快的与人嬉戏。
池滟被吓得惊惧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的喃喃:“他来了,他来了……”
燕时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赵真觉得一股冷气直接窜上自己的脊柱,他浑身僵硬着,甚至不敢回头看。
“邺澧!”燕时洵没有回头查看,却迅速低喝了一声邺澧的名字。
这个时候回头,很可能会和那小鬼对视个正着。
有未知的危险在侧,燕时洵在不了解那厉鬼力量深浅的情况下,不能贸然拿所有人的安危做赌注,所以只好走了一步险棋。
在场的人重能与鬼神打交道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身份尚不明确的邺澧了,虽然他猜测邺澧可能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但毕竟只是个猜测,并没有得到证实。
但是现在……希望邺澧能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燕时洵猜测那小鬼已经有了神智和分辨能力,所以他没有将自己想要的说出来,毕竟在邺澧听到他所说的话的同时,那小鬼也必然会听到。他不知道邺澧能否应对,于是干脆闭口不言,只能寄希望于邺澧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但……
燕时洵感受着从身后蔓延上来的阴森冷气,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倒是没有觉得害怕,只是难得的觉得有些棘手了。毕竟他之前受的伤还没有好全,虽然出了院,但也只是能支撑日常活动的程度。如果剧烈动作,恐怕伤口会二次撕裂。
燕时洵有些头疼,简直想把身后那个小鬼抓过来揍一顿屁股。
——就不能挑个他没伤的时候来吗!
至于邺澧,燕时洵虽然喊了,但却完全没有期望,他依旧在飞快转动着思维,在脑海中构建出整个客厅和井宅的模样,想要从中找出可以利用对付那小鬼的节点。
然而就在这时,燕时洵却忽然觉得背后一轻,阴冷的触感也顿时四散而去。
邺澧站在燕时洵身后不远处,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正提着一团东西。
“混账。”邺澧一向平静的声线里难得情绪鲜明,似乎带上了磨牙的声音,垂眸看向手中那团东西的目光极为危险。
竟然敢和时洵离得如此近!
“嗯……?”
那小小一团孩童形状的黑色雾气,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徒手抓起来,它歪了歪头,有些迷茫的歪过头,想要向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邺澧竟然真的与他很有默契的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然后把他背后那小鬼抓了过去。
他试探性的慢慢回身,就看到了邺澧手里抓着一团黑雾的样子。
燕时洵来不及去确认那到底是什么,而是匆匆走向赵真和张无病,查看他们背后是否有东西。
他能感觉得到,就在自己察觉到身后有东西的时候,整个客厅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应该就是赵真张无病他们,也听到孩童的笑声,甚至背后也有东西。
燕时洵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
他刚一靠近张无病,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东西在从张无病的肩膀后面看向自己。
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能模糊看到黑色的雾气中,一双睁得滚圆的纯黑眼睛,在默默的看着自己,似乎在评判他是个什么人。
而就在燕时洵伸出手向张无病时,那团黑雾立刻从张无病的肩膀上跳下来,迅速掩藏进了周围的黑暗里。
赵真也同样如此。
燕时洵暂时没有心情去管池滟的情况,在确认了赵真和张无病都已经安全后,他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下来,这才转身去看邺澧那边的情况。
被邺澧抓在手里的那团黑雾,还在划拉着手脚试图逃离,就像一只腾空挣扎的小乌龟,但却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邺澧的手中。
这让那小鬼有些迷茫,从黑雾里发出“啊,啊!”的叫声,似乎是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挑了挑眉,意外的看向邺澧:“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呢。”
听到燕时洵的话,邺澧原本阴沉的神情才有所缓和:“心有灵犀。”
燕时洵笑了一下,这次倒是没有反驳。
他垂下眼眸,看向那团黑雾:“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就伸出手向那小鬼,想要从邺澧手里接过它。
危险的事情,还是他来做比较好。
就在这时,变异突生。
之前一直显得无害的黑雾,忽然间咧开了一条缝隙,像是野兽张开的大嘴一样狠狠咬向燕时洵,黑雾瞬间就将他的手指吞没。
邺澧脸色巨变,注意力立刻被燕时洵吸引去,暴怒着将手里那团黑雾摔向一旁。
“砰!”
黑雾狠狠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但邺澧没有分出精力去看那黑雾的下场,而是立刻抓住了燕时洵的手查看伤势。
好在邺澧反应得及时,那东西尖利的牙齿还没有咬合之前就已经将它甩开,它只来得及在燕时洵的指尖留下一圈深红色的咬痕。
燕时洵却没有关注自己的手指,而是惊愕的看了邺澧一眼后,就匆匆回身往那黑雾被摔出去的地方看。
但那黑雾动作迅速,飞快的沿着墙壁爬进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那黑雾的动作,原本贴着漂亮壁纸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的血迹,又因为重力而缓缓流淌下来。
在黑暗中,显得像是凶杀现场,阴森而骇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张无病和赵真惊呆在了原地,短短几秒钟内,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捋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局势一变再变。
所有人都在这里,燕时洵也顾虑着这是那小鬼的调虎离山之计,没有追过去。
直播的屏幕上,弹幕停滞了一瞬,然后才重新刷起来。
[啊啊啊啊你们刚刚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人刷弹幕?呜呜孩子差点被吓死,求弹幕护体啊!]
[这他么的是什么玩意啊卧槽!我怎么听见有小孩笑了?请告诉我这是我的幻觉!]
[虽然我很想,但是很遗憾,这并不是……我也听到了,本来侧躺在被窝里的我,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凉,默默翻个身裹紧小被子。嗯,是被子漏风,一定是因为这个这样,才不是因为别的。]
[卧槽!卧槽!池滟是什么情况啊?这都反转过几次了,你们是没长脑子吗?她这一看就有问题好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还这是,这次我也不打算相信池滟了。有个细节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燕哥他们最开始是不知道池滟发生了什么的,虽然大家都被吓得不轻,但是池滟是先看到那东西的,等她开始砸镜子之后,燕哥他们才发现可能有东西。]
[我疯了,这到底是剧本设定还是池滟自己的事情啊!你们听池滟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这些年自媒体一直攻击她的事情吗?养小鬼什么的。她自己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也有一种可能,是池滟利用这次机会想要彻底解释一下这个事?毕竟养小鬼这种事,无论怎么看也太离谱了,不可能的好吧。]
[我刚刚是真的被池滟吓到了,原来是演的吗?那池滟的演技也太好了,连眼睛里的血丝都能演出来吗……嘶,难道这就是大满贯顶级演员的实力吗?]
[我是没看出哪里像演的了,这不是看到东西了吗!而且要是真是演的,燕哥他们可不是演员,怎么可能演得这么逼真?我敢肯定,刚刚肯定有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而且还攻击了燕哥。]
[我也觉得,燕哥刚刚表情都严肃成什么样了,我都被吓到了。]
燕时洵沉沉的瞥了一眼被吓得瘫坐在地毯上,还没有回神的池滟,向张无病道:“小病,池滟的手,你帮她包扎一下。”
被点到名字的张无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拎过之前翻出来的医药箱。
燕时洵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触感冰冷。
却带着安心的可靠感。
“在你关心一个罪孽缠身的人之前,能先关注一下你自己吗。”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线中仿佛裹挟着怒意,但又怕吓到燕时洵,于是只好压制了下来,用勉强算得上是平静的声音道:“你自己也受伤了。”
“燕哥?!”
张无病惊呼了一声,本来往池滟那边走的腿脚下拐了个弯,迅速转向燕时洵:“你受伤了?在哪?重吗?快让我看看!”
张无病焦急得不等燕时洵回答他,就想要直接上手自己看:“燕哥你之前的伤还没彻底好,医生不还说要定期回去换药吗,再受伤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燕时洵好笑的抬腿轻踹了张无病一脚,道:“放心,死不了,一惊一乍的。”
不过因为张无病显而易见的关心,燕时洵心中原本沉重的情绪,到底还是缓和了不少。
张无病担忧的上下看了燕时洵好几眼,直到见燕时洵确实没什么事,这才挠了挠自己的两个朝天揪,傻笑一声被燕时洵踹去看池滟了。
燕时洵转过视线,看着自己还被邺澧握在手中的手掌,似笑非笑的问:“伤在哪?我觉得我现在可能受到的最严重的伤,就是被你捂化了。”
他屈了屈手指,试图从邺澧手中抽出来:“还不放手?想握到什么时候?”
邺澧从善如流的放开手,但却在燕时洵“嘶”的痛呼了一声的时候,还是阴沉下了面容,眼带怒意:“那小鬼……”
“刚刚,谢了。”
燕时洵冲邺澧扬了扬下颔,并不在乎自己差点被那小鬼咬断手的事,笑道:“连皮都没有破,算什么伤,”
在师父李乘云去后,遇到邺澧之前,燕时洵一直都是一个人行走。很多反应不及或是危急的时候,他都只能咬牙承受来自鬼怪的攻击,以伤换伤,早已经习惯了伤痛。
与凶神厉鬼打交道,怎么能怕受伤?
燕时洵满不在乎,邺澧却定定的看着他,在瞬间划过的怔愣后,冰冷的眼眸中泛起心疼的神色。
就像是神袛沾染了凡人的情感,于是也有了生者的温度。
燕时洵的指尖虽然没有破皮流血,但也泛着深红色。
他没有关注自己的伤势,却第一时间将手指举到眼前,看着那圈齿痕,陷入了沉思。
看这个牙印,只有米粒大……那小鬼很像是刚长牙没多久啊。
——虽然那锋利程度,完全与孩童不符。
这让燕时洵对那小鬼的年龄有了大概的判断。
刚刚池滟似乎看到了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被那小鬼吓得精神疯癫,喊出来的话让燕时洵意识到,池滟很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偷来的小鬼尸骨,否则她也不会让那小鬼回坟墓。
与人凭年岁生长不同,死亡后的鬼魂如果想要成长,那就只有按照力量的增长来改变自己外表的年龄。而这小鬼的年龄……
在吞吃了不知道几个池滟的怀胎后,这小鬼才到刚长牙的年龄,看来它在活着的时候,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就早早夭折。
这个结论,让燕时洵看向池滟的目光更加冰冷了。
池滟被吓得惨了,一直发着抖缩在沙发后面,张无病单膝跪地想要帮她包扎手掌,但却被惊慌失措的她屡次推开,像是把张无病也错认成了鬼怪。
她手掌心的血液印了张无病一身,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简直像是从凶杀现场刚离开。
张无病试图安慰池滟,但却池滟一直推开,连带着身上也沾了血液,这让即便是脾气软的他都有些忍不住皱眉,对池滟的感官下降到最低点。
这时,燕时洵的手落在张无病肩膀上:“我来吧,你先去换一身衣服。”
他们每个人身份对应的房间都有正常生活痕迹的衣柜,细节处理得很到位,并非只有身上穿着的这一套。
张无病现在的形象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惊悚,再说任是谁穿着带血的衣服,都不会有好感受。
于是张无病点了点头,站起身的时候叹了口气:“池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比我撞鬼的时候吓得还狠呢?”
这是当然的。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池滟。
张无病撞鬼,是因为他的体质招鬼,鬼对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池滟招鬼,却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罪孽之事,厉鬼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去的。
最后得到的效果,当然不一样。
因为那小鬼逃走不知道躲进了哪里,所以燕时洵直接让邺澧跟着张无病上楼。
邺澧站在原地没有动,气压降低,冻得旁边的张无病抖了一下,气弱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不麻烦导演助理。”
听得赵真侧头看他,而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被张无病逗笑了。
多新鲜,导演竟然不敢麻烦导演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导演才是地位低的那个呢。
[我家病崽啊哈哈哈哈太可爱了,我要笑疯了,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虽然但是,张导看起来真的好可怜啊哈哈哈。]
[我的快乐源泉出现了!幸好有小病在,刚刚被池滟吓到的我恢复正常了。]
[张无病这身衣服……em,是该换换了,看着也太吓人了。池滟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张无病好心帮她包扎而已。]
[吓得狠了吧,人都是这样,吓到极点大脑就不会正常工作了。]
燕时洵默默抬眸,无声的看着邺澧。
在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邺澧原本的气场解除,他点了点头,像是对燕时洵妥协了,带着张无病上楼。
而旁边知道几人扮演的身份的赵真,则犹豫的道:“这是,当妈的带着孩子换衣服?”
有点符合人设是怎么回事?
惹得燕时洵“噗呲”笑了出来,走在楼梯上的邺澧,也肩膀僵了僵,默默看向张无病的目光里带上了深思。
张无病惊恐:“不是,虽然燕哥是我爸爸,但导演助理您不是一定当妈啊!我真没这个想法,真的!”
邺澧语气幽幽:“你是想让林婷当你妈?你觉得,池滟和时洵更应该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走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扯到了池滟身上,但张无病出于求生本能的立刻大喊:“我没这么想,真的!”
他就没想要个妈啊!
那边邺澧提着垂头丧气的张无病上了楼,燕时洵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他在池滟面前缓缓蹲下身,与池滟视线齐平,问她道:“想说说那小鬼是怎么回事吗?”
池滟的精神仍然恍恍惚惚,一副听不到燕时洵声音的模样。
燕时洵这次却没有手下留情,他一把拽过池滟的手,用力一攥,池滟原本就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而她也痛得大声惨叫。
赵真抖了下,默默后退了半步。
总觉得,燕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这个场面,莫名有点像严刑逼供啊。
燕时洵冷笑:“清醒点了吗?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要不要继续?”
不等池滟回答,他的手掌又再次发力,直将池滟漂亮的手攥到泛白抽搐,鲜血顺着手指蜿蜒滴落。
池滟的惨叫声回荡在客厅里,在昏暗的阴影中,令人毛骨悚然。
某个小小的身影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里充满好奇,而它原本想要做的事情,也停了下来,想要继续看看燕时洵到底会做什么。
这个驱鬼者,好像和那些打得他很痛的坏叔叔都不一样,好奇怪哦,这个人竟然没有和妈妈一起打他……
美丽女人的求助和脆弱,能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可惜,燕时洵并不在这个范围内。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滟:“我们可以耗费上一整天,没人能来帮你,你最好想好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燕时洵作势要再来一次。
却被池滟惊恐的制止:“等,等等!”
她眼带惊惧的看着燕时洵,就像在看一个不正常的疯子:“我听到了,听到了!燕先生你想要知道什么?”
怎么会有人这么疯,竟然真的对她动手?
燕时洵看池滟现在不装被吓得不清醒那一套了,也嗤笑了一声,颇有些嫌弃的放开了池滟的手,起身走到旁边。
“赵真,你帮她包扎一下。”燕时洵看向池滟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想必她现在清醒了,愿意包扎了。如果不愿意的话……”
“麻烦你了。”池滟忙不送迭的向赵真道谢,半点看不出刚刚推拒张无病时的疯狂。
赵真伸手去拿绷带的手一顿,他意识到了什么,询问般转头看向燕时洵。
而燕时洵向他点了下头。
池滟最开始确实是被吓到了,惊恐之下口不择言,说了很多不应该告诉别人、对她自己没有益处的话。
所以当池滟回过神后,就立刻意识到了她的错误,于是干脆顺水推舟,继续摆出一副自己被吓到的模样,在躲避询问的同时,也想要暗中观察,找出能够做出补救的方法。
毕竟当一个人被吓得精神崩溃后,旁边人就会下意识的当做ta不会听到自己的话,不把ta当做应该被警惕的对象,原本戒备的事情也不会避着ta进行。
这会是最好的伪装。
可惜,燕时洵直视过很多被吓到崩溃疯癫的人的眼睛,他很清楚那应该是什么样的神情。即便池滟演技再好,但源自魂魄的恐惧,却是她模仿不来的。
所以燕时洵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告诉池滟——要么顺着我给你的台阶下来,恢复神智,回答问题。要么,就继续痛苦。
最开始池滟被玻璃划伤可是完全不作伪的,酒杯碎片就插在她细嫩白皙的手掌心里,又被燕时洵毫不留情的攥过后,那伤口越发的深,玻璃将掌心割得到处都是血痕。
池滟向赵真展开手掌时,肌肉都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
看得赵真叹了口气,心里涌上来一阵可怜。
何必呢,在燕哥面前装样子,只会白受苦而已,还不是被燕哥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要是早早开口,也不会导致现在的伤势。
但赵真并没有质疑燕时洵的做法,毕竟他和燕时洵现在情报相通,在听池滟亲口说出她真的做过那些流言中的事情后,赵真意识到,池滟远远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无辜。
如果不是燕时洵当机立断,池滟说不定会用这幅伪装骗他们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赵真低下头,沉默不语的专注帮池滟挑出伤口中的玻璃碎片,没有安慰也没有指责,不发一言。
这让原本寄希望于赵真会心软的池滟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失望。
但赵真反应迅速,掌握的消息又多,很快就想通了燕时洵这么做的原因,直播前的观众们却不会。
大多数人,永远受困于事物表面,因为一个假象而被牵动情绪。
即便是刚刚对池滟百般质疑的人,看到她现在受伤后的可怜模样,也不由得心软了。
[池滟看着有点可怜啊,不管她有没有做过错事,这么对她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
[燕时洵有病吧?还是不是人了,这么狠!池滟的手都被割成这样了,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是老滨海权阀吗,还搞严刑逼供那一套?心疼池滟,和这么个疯子待在一起。]
[虽然我一直挺喜欢燕哥的,但是刚刚这下,我也觉得太狠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何必这样呢?有什么误会可以直接问池滟啊,聊开了不就好了。]
[呵,前面的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真以为池滟能十年如一日的占据顶层位置,是因靠她的演技和美貌吗?娱乐圈那种地方,没有点手段,美貌只会是催命符。演技?资本才不在乎那个东西。圈内人,知道点内情,池滟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她伪装得好,所以你们就全信了,蠢得让人想笑。]
[又来了,所谓的圈内人爆料。你们这些想黑池滟的,不就是眼红她获得的成就吗?有这时间去告诉你家正主好好磨练演技,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这次还真不是……我以前的公司和池滟合作过,做的是家政保洁,好几次去池滟家里的阿姨回来都被吓哭了,说池滟家简直像个凶宅,到处都是血,墙上和窗户上都印着血手印,半夜还能听到家里有小孩玩耍的声音。因为这个,好几个阿姨都被吓得辞职了。之前因为有保密条款我就没说过,但现在我辞职了,也无所谓了。]
[说个你们不知道的吧,某位京城的大佬姓井,他从好几年前就一直想要封杀池滟,还特意找了大师来对付池滟。就因为这个,池滟才躲到国外去的。你们真以为她是去进修深造了吗?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傻孩而已。]
[利益相关,不说身份。但是池滟确实得罪了那位大佬,那位大佬身边的人都知道,动怒了好几次。好像是池滟偷了大佬的什么东西,大佬想要追回来。具体的不清楚,我也没细追究过,还想活着。]
[我不知道内情,但我觉得燕哥做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你们忘了这宅子有问题了吗?张无病刚刚想出来个女鬼就真的出现了个女鬼,刚才那个吓到所有人的小孩,说不定就是池滟搞出来的,燕哥当然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段是激烈了一点,但是如果因为池滟一个人害得所有人身陷险境,那不就更出问题了吗?]
燕时洵没有因为池滟低低的啜泣和痛呼而心软,他在沙发上坐下,摇晃的昏暗光线下,冷酷得像是厉鬼。
“所以,小鬼是怎么回事?”
池滟轻咬了下红唇,然后恨恨的抬头看向燕时洵:“如果最开始燕先生听我说话,帮我解决问题,也不会多出这些事了。”
“罪孽是你犯下的,小鬼是你养的,到头来你怪罪我?”
燕时洵挑了挑眉:“池小姐的观念,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怀孕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的可不是我,从小鬼身上获利的也不是我。”
因为燕时洵的话,池滟瞬间脸色惨白:“你,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发现。”
燕时洵抬手做出了邀请的手势:“如果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无法帮到你,也解决不了大家的困境。所以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请吧,池小姐。”
池滟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颤巍巍的开口。
原来在二十年前,池滟还是个刚出道的小姑娘时,就因为出道作而拿到了国内顶级大奖,被众人的鲜花和掌声包围,心里也飘飘然得意。
但很快,没有后续作品支撑咖位的池滟,就因为出道起点太高而被说成是出道即巅峰,后继无力。
当时年轻气盛的池滟见过了娱乐圈顶级的繁华和恭维,哪里愿意再回到没有人关注的角落坐冷板凳?
她不愿意一步一步慢慢走,只想回到之前得到奖项后所有人追捧的美梦里。
可是娱乐圈,大红靠命,
池滟即便想尽了办法也毫无动静,简直快要绝望的时候,却在找一位娱乐圈里有名的大师算命时,听他说起,有一些女星靠养小鬼获得气运,从而名利双收,事业巅峰。
这让绝望下的池滟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抓住。
别人能养,为什么她不能?她也想红!
所以池滟狠下心,找了会这些的大师,帮自己供奉小鬼。
而很快,池滟就接到了一个不知名导演的邀请。
心气高的池滟本来想要拒绝,但是小鬼却示意让她接下这个剧本。将信将疑的池滟出演了这部剧之后就发现,这部小导演小成本的制作,竟然迅速引起了话题度,成为了国民电视剧,当时满街小巷就没有不知道这部电视剧的人!
池滟也凭借着这部电视剧迅速翻身,获得了当年的视后,开始真正奠定了她在娱乐圈里的地位。
从那之后,接什么剧,出席什么活动,或是不接什么代言。池滟按照那小鬼的指点,次次都能规避风险,选择了会爆红的电视剧和电影,这让她一路高歌猛进,斩获了不少国内外大奖,一时间风头无两。
“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池滟不甘心的道:“我是养了小鬼,但是娱乐圈里养小鬼的又不止我一个!去年拿视后的那个,不也是养了小鬼?她养的时间还比我长,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出事!”
听到池滟亲口说出这些事实的观众们惊愕,直播里一片哗然,弹幕吵得几乎开了锅。
[卧槽!池滟亲口承认了,竟然是真的!]
[所以刚刚那个小鬼,真的是因为池滟吗?她这是害了所有人啊!]
[她怎么能这样?我之前还真心实意的相信她呢。]
[啥?去年的视后也养了?卧槽这池滟,是把那位也给卖了啊,人家不得恨死她。]
燕时洵看着池滟丝毫没有悔恨的面容,垂下眼睫,遮掩住了眼眸中的冷光。
“但是狠心到能用自己的胎儿喂养小鬼的,可只有你一个。”燕时洵的声线冰冷:“池滟,你告诉我,你一共喂了几次?”
池滟本来没有准备说出这件事,却没想到直接被燕时洵掀了老底,一时错愕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燕时洵眉眼无波:“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隔空点了点头池滟身上,那些寻常人看不到的黑色雾气,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吞噬池滟:“你既然费尽心机想要请我,自然应该做好被我看到的准备。如果我连这种东西都看不出,又怎么能解决事情?”
池滟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的慌乱,她向后缩了缩,似乎是下意识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就,就一次。”
看来池滟还没有意识到她惹下的到底是怎样的祸端,还在试图隐瞒真相。
燕时洵冷笑,正准备上前,就忽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嘶喊声响起。
随即,所有人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道黑影从上方划过。
下一刻,池滟凄惨的叫声响起。
燕时洵立刻看去,就发现池滟双手捂着脸颊眼神惊慌,而血液正从她的指缝中淌下。
似乎,那东西伤到了池滟的脸。
但燕时洵却没有时间关心池滟有没有毁容,他赶紧抬头,顺着他刚刚捕捉到的一点黑影的行动轨迹向上看去。
然而这一眼之下,却连燕时洵都忍不住抽了口气,冷意蔓延上脊背。
赵真更是在疑惑的跟着看去后,猝不及防被惊骇到腿一软,跌坐在了沙发上。
——客厅的棚顶上,竟然趴着好几团黑色的雾气。
它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细看就会被忽略过去,只有一双像是黑色玻璃珠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下面的人,不知道已经在这个视觉死角,看了多久。
燕时洵想起了他在酒店楼梯间看到的大师死亡现场,当时他也认为,杀害了大师的东西,很可能是从棚顶上走过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不知道数量的小鬼,此时就趴在客厅的棚顶,始终冰冷的注视着他们。
头顶和正背后是人的视觉死角,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怀疑……是否从一开始,这些小鬼就在棚顶上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暗中窥伺。
——小心头顶。
那里,厉鬼正注视着你。
沉沉压下的黑暗中,燕时洵身姿笔挺,他仰起头,目光冰冷锋利,毫无惧色。
而黑暗中某一团黑雾转了转眼珠,“咯咯咯”的欢快笑了起来。
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随着这一声笑,寂静的宅子里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孩童笑声,它们交汇混在在一处,令人头晕目眩,汗毛直立。
整个宅子都是孩童们的游乐园,只是它们的玩具……却是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