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倾从那段沉重的记忆里脱离出时, 方裕正打算驶船离开。
海滩上两拨人经历一场混战后,方裕手底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而肖倾的人却训练有序, 刀抵在白面人的脖颈, 将场面彻底控制了。
肖倾慢悠悠走到方裕面前,弯着眼睛笑了下。
方裕正在松船绳, 大概太过着急,他额头上溢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看到肖倾过来, 面露凶相:“过来给我将这个绳子砍断。”
肖倾眼中漾出笑意,拨出佩剑, 一晃而去, 剑锋却是落在方裕的脖颈。
方裕愣愣地抬头看着肖倾,尔后冷冷道:“你莫不是想弑父?”
肖倾轻轻摇了下头, 道:“我不杀你。”
方裕脸上的表情舒缓,张口道了声腻歪的:“好孩子......”
最后一个“子”还没说完,一把剑从他身后贯穿了他的胸口,黑衣人抽回剑, 鲜血喷溅, 方裕吐出一大口血, 失去支撑颓然倒下,细沙沾了他一脸。
肖倾转过身,往前走, 白衣被海风吹得翩跹,风将他的话语吹进了方裕耳中:“杀你会脏了我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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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岛被邪教控制的消息很快传遍的酒肆巷道,同样,另一则消息也跟着传出:消失三年的肖倾在瀛洲岛首次露面。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甚至有人说:“难不成肖倾消失的这三年是投奔了邪教?”
他们总爱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肖倾。
风声鹤唳,被肖倾阴过的上位者们纷纷前往瀛洲以正义之名围剿肖倾,规模比岛主寿宴还壮观。
而在如此情况下,肖倾坐在卖瓜的小店铺里,翻看一本古籍。
此时天色阴沉,应该是快下雨了,天光不那么强烈的情况下,肖倾可以摘了缚眼白布,勉强看清眼前的东西。
肖倾正在翻看的这本古籍,是从一个小摊贩上买来的,价格还挺便宜,估计小贩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古籍有多贵重。
肖倾之所以买这本书,是因为封面上那个极俗的名字:句芒神的二三事。
开篇先是讲了些芒神的平生典故,肖倾看得漫不经心,翻到最后几页,他目光顿住,落在首行的几个字上:末路之花酴醾篇。
一口气将最后几页看完,肖倾呼出的气都在颤抖,只觉肺腑的空气被抽空,浑身都疼。
上书:
酴醾花,淡红色,性寒,上古神句芒在其后代的血脉中埋下禁锢,以酴醾花种体现,若是一人背后肩胛骨上生了红色花朵状胎记,则为句芒后代无疑。
句芒因博爱而死,不希望后代步他后尘,便在后代的血脉之力里埋下了酴醾花的种子,每当受到极大伤害后,酴醾花就会慢慢绽放,直至彻底盛开,血脉之力的禁锢就会失效,并获得血脉之力。
酴醾花开后,最刻骨铭心的爱将消失,余留下的只有不甘与仇恨。
......
寥寥数字,却让肖倾如坠冰窖。
也就是说,酴醾花开后的陆谨之,意义上的黑化了。
肖倾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小事,刚到混沌之地的那会,黑暗中还时不时会传来折纸的声音,应该是陆谨之在折千纸鹤,可自从自己将蚀骨之毒吸入体内后,他再没听到过陆谨之折纸鸢。
肖倾生出一股恐慌,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挽救这段感情,但如今他回过头,陆谨之却没在原地等他了,陆谨之或许......只剩下对他的恨。
肖倾按着发疼的心脏,眼前阵阵发黑,脸侧划过一道泪痕,他再次看不见。
白茯曾说过,恢复期间不能流泪。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
然后这本书的最后一页肖倾却还没翻看,风将书页吹动,其上标注:
除以上所述外,还有一种让酴醾花绽放的办法。
破初时与心悦之人结合,而心悦之人也必得心心念念深爱着司木后代,方可让酴醾花在末路生辉。
花极则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司木神为他的后嗣留了一道绝处逢生。
......
肖倾将放在一旁的白布缠着眼前,起身叩了下桌面,立刻有人推开门进来,躬身道:“主上有何吩咐?”
“明日启程,前往古神墓。”
天空中黑云滚滚,狂风卷地而起,吹动幡旗招摇,卖书的小贩眼看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收了摊子便要回家,刚拐过街角,遇到一名白衣道人,小贩扬着笑招呼道:“那本书我卖给您交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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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围剿肖倾的人在瀛洲岛扑了个空,之后不知又从哪得来消息,跟着去了南疆国,于是发现,南疆国的结界他们居然进不去!
在场的都是巅峰级的尊主,合力都无法破开结界,不难想象设下结界之人的修为有多彪悍。
守在结界外的众人互相看了眼,询问道:“上元何时出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没人能回答,而能回答这个问题的肖倾已经来到了扶桑若木下,他仰头“看着”树枝上挂着的红绸,一时有些恍惚。
黑衣下属在他身后问道:“是否要准备九十九名少女祭祀,开启古神墓的通道?”
肖倾摇了下头。
当初为了治疗疫病,白茯留了些陆谨之的血,但因为之后由于药材足够,那些血没起到用处,肖倾出了混沌之地后,就计划要到古神墓来找陆谨之,是以问白茯要了些。
就是为了现在派上用场。
肖倾从乾坤囊取出装血的罐子,正待泼下,手却顿在了半空,一条红绸拂过他的脸庞,扰得心中发痒。
肖倾沉声道:“你去那找找,有没有署名陆谨之的红绸。”
肖倾循着记忆,抬手指了个方向,黑衣人顺着看过去,心里发苦。
那片树枝挂的红绸没有千条也有百条,这找下去,岂不是得找到天亮?
但黑衣人不敢反驳,乖乖爬到了树枝上,挨着寻找。
肖倾又问:“现在天黑了吗?”
黑衣人道:“差不多快黑了。”
肖倾取下眼前的白布,经过路途上的治疗,虽然现在所视比之前模糊,但离近了识字还是不难,肖倾就着所见的轮廓走在记忆里那段树枝下,正要运气飞身而上时,一条红绸飘飘荡荡落了下来,肖倾愣愣地伸手接住。
落下的,恰巧是陆谨之绑上去的那条。
红绸上的字迹清隽,像书写之人一样潇洒肆意:奉肖倾,所愿不过永伴师叔,上穷碧落下黄泉。
陆谨之留。
肖倾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怕他看到的。
肖倾转身走到树干旁,拿起桌案上印着合欢花图腾的红绸,执笔写下:奉陆谨之,我心悦你。
肖倾留。
等见到陆谨之后,他一定要跟陆谨之表明心意。
他会想办法不去完成读者任务,想办法让剧情完整度永远达不到百分之百。
就算是天道抹杀掉他,他也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陆谨之的身边。
为了那一句永伴。
肖倾将两条红绸绑在一起,对依旧在寻找的黑衣人道:“别找了,走吧。”
将血泼在树下的土壤里,粗壮的树干裂开一道光门,肖倾率先迈了进去。
等风静止,高高的树冠停止摆动,其坐着的邪妄青年勾起嘴角,透过层层枝叶看向那道消失的光门,阴冷道:“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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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神墓凶险异常,成片大树枯死,投下张牙舞爪的树影,高悬天空的勾月是火红色,眼前所见也皆是红蒙蒙一片,时不时可见魔鸟与走兽潜伏枯草中盯着闯入者,远处传来凶兽嘶吼。
这里应该是进过很多人,肖倾一路踢到很多次白骨,逝者身份应该是南疆国进来寻宝的人。
一路上,跟随肖倾身边的黑衣人死伤惨重,肖倾身上也受了不少伤,但他一想到陆谨之或许还在等着他,就咬牙挺了过来。
很早前他就测试过,陆谨之并没有主角的不死光环,肖倾不敢想他会不会在这里发生意外。
又一次触发古墓的机关,肖倾凭借锻炼出的耳力,侧身避过,脚下却踩到一截骨头,脚崴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却被人从身后接住。
肖倾从那人怀里起身,等机关停止后侧耳细听,问道:“报个数,还有多少人活着?”
没人回应......
跟他来的人都死绝了。
哦,除了他身边这个。
肖倾咬了下唇,依然决绝地往古墓深处走,并在脑海里问系统:“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会复活我吧?”
系统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不过......您不会死的。】
它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但肖倾此时无暇多问,肖倾听着水声找到一条小河,蹲下来清洗手臂上的伤口。
身后的黑衣人一直默默跟在肖倾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肖倾的错觉,他感觉这一路上好像轻松了许多。
古神墓很大,肖倾足足走了三天,才到达最深处的句芒葬骨之地,如果陆谨之来古神墓,肯定会找到这里,没记错的话,原文中有一笔带过陆谨之在古神墓大致发生过的事。
陆谨之如果幸运地活着来到这里,在句芒葬骨之地会借古神残留意蕴修炼许久。
原文中写,陆谨之差点因心魔死在这场修炼中。
肖倾觉得心脏很疼,满心都是恐慌。
肖倾推开句芒神的主墓室,大喊道:“陆谨之!”
主墓室很空旷,他的呼喊在虚空来回回荡。
“陆谨之,你在的话,回我一声。”
没人回应。
肖倾眼前是无望的黑暗,他顾不上看不见路,快步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陆谨之,谨之,你在吗?”
“如果你还活着,就,回我一声,好不好?”
肖倾已经三天三夜没阖眼,一路来浑身是伤,他已经很累了,嗓子也发哑,尾音颤抖像是在哽咽。
肖倾跑在望不到尽头的墓室,绑在脑后的白绸随跑动飞扬。
肖倾绝望道:“你回我一声好不好,是师叔的错,你回我一声,我什么都依你。”
耳边只有他呼喊的回应,一声声荡着:谨之...之...
肖倾跑累了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息,抬手想扯掉缚眼的白布,手腕却被人拽住,紧接着身体一晃,肖倾被人按在了墙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印在他嘴唇。
“师叔,你说的,什么都依我。”
青年的声音低哑惑人,明明再熟悉不过,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隔着一层缚眼的白布,肖倾睁大了眼,想要看清青年的模样,但因为情绪起伏过大,眼前一阵阵发黑。
肖倾挣了下手,颤抖地问:“谨之?”
陆谨之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举过头顶,一手抬起肖倾的下巴,低头吻住了他,片刻后分离,陆谨之蛊惑地低声道:“是我,师叔说话可算数?”
肖倾心跳地厉害,喘息着,声音都在抖:“算...算数。”
他现在根本无暇想什么,此时陆谨之说什么肖倾估计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陆谨之朝他吹了口气,惹得肖倾遮在白布下的眼睫颤了又颤。
陆谨之道:“那你将上清门拱手让与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