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大殿里的弟子们议论纷纷, 时不时看一眼站在殿中央的肖倾,低声交头接耳。
“门主虽然伤了元神,但也不可能会突然暴毙啊。”
“最近门主都没怎么修炼, 在后院里折腾些花花草草, 什么都没做, 这件事必有蹊跷。”
“我看就是有人暗害的门主!”
“对,肖倾做的!”
暗害门主的肖倾充耳不闻, 径直走到棺木前。此时还未封棺,孟韫仪容整洁, 正躺在棺材中, 双目微睁,一头银丝铺散在身下, 在光下莹莹闪光。
斐霖瞪了一眼下面非议的弟子们, 走到肖倾身旁,问道:“可有看出什么?”
肖倾摇了摇头, 正将手探在孟韫的耳畔下侧,那里有一个穴位,是蕴生灵气的地方,如果是爆体而亡, 这个穴位应该会毁了。
但是, 实则却并没有。
孟韫不是因灵力阻塞而爆体的。
肖倾的目光又落在了孟韫半阖的眼睛上, 他撩起一点眼皮,细看瞳孔中晕开的墨色,心中大骇。
在斐霖抬眼看向他时, 肖倾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抬手揉了下额头,身子微晃了下。
“师弟还是快些回去休息,不必再操心此事,凡事有师兄替你压着。”
肖倾愣了愣,看向斐霖,疑惑道:“师兄是在怀疑我?”
随即他冷笑了下,也对,他身上的伤来得不明不白,这天底下恐怕也没什么人能将他弄成这个模样,若是说他是去暗害孟韫的时候被打伤的,倒是说得过去。
斐霖叹息道:“子倾,在你眼中,我就这般不值得信赖?”
肖倾的眼神告诉他:是的。
心有些受伤,但斐霖还是解释道:“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师弟做的,上清门的人都会一口咬定你,我会帮你把这些非议声压下,你好好养伤吧。”
肖倾假意地笑了下:“那就劳烦师兄处理了。”
祝戎上前将肖倾扶着,在他转身时,斐霖在身后问道:“对了子倾,你最近可有联系上明秋?”
肖倾垂目道:“我已有近月余没联系上他了。”
斐霖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办法。”
肖倾想起什么,蓦地回身问道:“傅师兄可是正好游历到南疆那一带?”
斐霖点头,疑惑地看向他:“有何蹊跷?”
肖倾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在盛安城时,言真自爆前似乎跟傅明秋说过什么,是否也与南疆有何关联?
回到承欢宫,另外三名弟子全围了上来,生怕肖倾出去又磕着碰着了,拥簇着他躺回床上才安心。
肖倾心里想着事,一时懒得管他们。
他在孟韫的瞳孔里,看到的墨色晕染,是一段回忆。
在他对视那段回忆的时候,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一些十分零碎的事。那是有关原身进入上清门时,被抹去的记忆。
与传闻不一样的是,在原身拜入孟韫门下之前,原身根本没有见过孟韫,而从孟韫的回忆里,肖倾看到,孟韫一直以另一个挚友的身份,陪伴在原身最难熬的时段里。
那时原身承诺,会永远效忠他,为他谋事。
但实则,原身那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心中积郁,刚入门修炼,困难重重。一个心性都开始动摇的人,又怎么会于修行一事上有所建树。
于是,原身请求孟韫,抹去他那段时间里的记忆。
被抹掉的,同样也包括孟韫扮作挚友的身份陪伴他的那一段。
待原身再次苏醒,变得十分不通人情,大抵是心里已经筑起了城墙,哪怕失忆也犹记过往的伤痛,不肯再相信任何人,而孟韫则恢复了门主的身份,收他为徒。
这段回忆,是孟韫特意留给他的......
肖倾倒不觉得孟韫是死前突发善心,将他遗失的回忆留给他,不然为何不连同所有被抹掉的记忆都还给他?
只留下这几段回忆,无疑是为了膈应他。
可惜的是,现在的肖倾,壳子虽是这个壳子,装着的灵魂却名叫肖辰,面对孟韫特地留下的记忆,肖倾只想回一句:呵呵。
一点感觉也没有。
-
上清门主突发疾患死去的消息在短短一天就传遍了上元大陆,正巧盛安城离上清近,许多去陆家参加年宴的大能完事了直接来上清吃丧宴,倒也省事。
一路上,大家都在结伴讨论上清门主孟韫死亡的原因。
以及下一任门主将会是三宫之中哪一位宫主担任。
陆谨之连夜赶回了上清门,一路上各处挂起了白色引魂灯,指引亡魂归去,白惨惨的灯光下,承欢宫却一反常态,在门口高调地挂了一盏喜庆的红灯笼。
而祝戎,正在指挥徐财旺将另一盏红灯笼也挂上去。
“再往左边一点,再过来一点,对对,就这!”
徐财旺挂好后,放下撑着的竹竿子,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师兄,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是被大师伯看见了......”
祝戎扬了下眉,道:“怕啥,要是问起,就说是师父让挂的,大师伯一准不会计较。”
看这模样,看来是坑了师父不止这一次了吧,为师父的反派之名做着基础贡献。
徐财旺如今被礼殿记了名,就是肖倾名下亲传,底气也足了起来,开始跟着祝戎瞎混,被这么一说也就安下了噗通直跳的心。
陆谨之走到殿门,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正要进去,徐财旺忽然唤住了他:“陆师兄要去看师父吗?”
陆谨之回头微微一笑,喜庆的红光下姿容显得一反常态的邪魅:“嗯,带了点小礼物给师叔。”
祝戎切了一声,白眼翻到了天际:“我师父游历四川江河,什么东西没见过。”
陆谨之笑了下,没接话,徐财旺犹豫道:“师父近些天心情不太好,可能......不太想见你。”
闻言,陆谨之墨黑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上落下乌羽似的暗影,他重复了一句:“心情不太好?”
莫不成是因为孟韫死了,所以心情不好?
陆谨之眸子微暗,跨进门道:“我去请个安。”
沿着假石花荫一路走来,承欢宫内没挂一条丧幡,丝毫没有刚死了门主的丧气。陆谨之进了肖倾住的院子,正看到琦玉端了一碗药从里面出来。
琦玉见了陆谨之,欣喜道:“陆师弟,我正愁着呢,你来了正好,帮我劝劝师父吧。”
看见琦玉手里的药碗,陆谨之心里的火瞬间就起来了,难不成师叔因孟韫死亡之事,伤心得身体都垮了?
不过哪怕心里再生气,他脸上还是扬着温纯无害的笑:“师叔这是怎么了?”
琦玉道:“师父病了,可他却一直不肯吃药,这样拖下去怎么好得了。”
陆谨之接过托盘:“我进去试试,师姐早些休息。”
琦玉给了他一个“那就拜托你了”的眼神,道:“周惟师弟那还有事得我去帮忙,那我就先走了。”
陆谨之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远后,推开门进了屋。
飒爽的寒风拂过窗台外的湖边吹进屋内,肖倾正倚栏而坐,将折好的小船放进湖面。他今日着了身绣着金丝昙花的红袍,在幽幽的烛光下华丽雍容,哪怕病卧多日,也依然艳丽不可方物。
翩然的衣带被风拂起,轻轻散落在地面,混着如墨的长发,美得像幅画。
陆谨之屏住呼吸,怕惊扰了良辰美景,无声走了过去,立在肖倾身后。
又一盏小船放进湖面,粼粼的波光将肖倾如画眉眼照得生辉,他微微垂了眼睫,像是没看到陆谨之似的。
陆谨之唤了声“师叔”,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小案几上。
肖倾闻着那股味,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冷着脸道:“不喝,端出去。”
陆谨之无奈道:“听说师叔病了,既是病了,就须得喝药才行。”
肖倾回头看着他,蓦地笑了起来,眸光潋滟得比那湖水还纯透:“我说不喝,就不喝!”
陆谨之微微愣了下,徐财旺说师叔心情不好,果真是对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心情不好只针对他而已,陆谨之不在跟前的时候,肖倾的心情还是挺好的。
陆谨之委屈地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上次说要给师父打的床,我做好了。”
肖倾斜靠在栏上,阖了眸子,懒得去看他。
陆谨之将寒玉打造的圆形大床传召出来,放在空地,磨蹭了过去,半跪在肖倾腿侧,扯了扯他的袖袍:“师叔,你看看成吗?”
本来肖倾是铁心不去理他的,但没想系统在他脑海里卧槽了一声,好奇心一起,肖倾就暂且赏了个面子,抬目盈盈望了过去,于是他也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陆谨之明艳地笑了起来,像只讨主人摸摸头的小奶汪:“师叔,你可喜欢?”
肖倾暗暗掐了一把手心,确定这是真事后,问道:“若是看得不错,你把你的护身寒玉拿来制床了?”
陆谨之没讨得肖倾摸他的小脑袋,便将头靠在肖倾腿上蹭了下:“寒玉蕴育灵气,也能调理身体,扩张灵脉,制成床再适合不过。”
肖倾权当他的这些小动作是小孩撒娇,也就没理会,又听陆谨之道:“这床很大,容下我是师叔一同睡,完全没问题。”
肖倾:“???”
陆谨之笑得明媚,仿佛刚刚只是开玩笑。
肖倾觉得,陆谨之是出去一趟,把脑子给摔坏了。
寒玉可是他的护身金手指,王八壳一样,岂是说制成床就制成的?
但偏偏,他真给制成了。
但是,肖倾心里这口气,还是憋得慌。一定得给陆谨之点教训出一出这口恶气!
垂目思索了一会,肖倾眸光微动,问了句:“你最近的心经背得怎么样了?”
陆谨之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事,但还是道:“最近的都背了,正要去藏阁里再取一些来看。”
肖倾起身,赤着脚走到书案前,一手扶袖,一手执笔蘸墨:“我考你几句,就当是考察一下功课。”
陆谨之乖乖跪坐在书案前。
肖倾一头黑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衬托出一丝病弱的妖媚,但他出口的话语却冷冷得,如冰渣子一般:“将道德经的第五十一章背出来。”
这无疑是刁难,即便背得,也很好会有人去记是多少章。
可陆谨之连思索都没,当肖倾最后一字落音,便低声开始背诵:“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
他的目光,却落在肖倾未着鞋袜的玉足上。
肖倾运笔练字,轻笑了声,打断:“我是叫你,倒着背。”
系统咂舌:【有点意思。】
陆谨之微微愣了下,磕磕绊绊背诵:“德玄......谓是,宰,不而长......”
突然一杯凉飕飕的茶水从他头顶泼下,肖倾份外冷淡的声音响起:“慢了,下次若是再如此,便不是这点小惩戒了。”
系统:【宿主,我觉得你这样对主角,会凉。】
肖倾出气爽了就行,管他以后会怎么报复。
肖倾冷傲的仰着下巴,挥手撵人:“行了,你下去吧。”
陆谨之仰头看向他,额发沾湿,尤滴答地滴着水,他声音轻柔道:“师叔,地上凉,赤脚站久了于身体不好,还请师叔喝了药早点歇下吧。”
肖倾:“???”
主角有受虐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