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惊险

剧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剧痛在林瑾瑜胸腔处炸开,石质台阶棱角坚硬,撞击的一瞬间像是一柄不甚锋利的钝斧砍中了人体。

他是侧着翻下来的,赵武杰推人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没有任何留手,那短短的一秒钟里,林瑾瑜能做的只是紧紧抓着他,尽可能地翻转身体调整姿势,拉他垫背。

赵武杰大概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只来得及骂出半句脏话便和他一起翻了出去,两人跌出栏杆的时候仍在搏斗,林瑾瑜尽力把赵武杰垫到自己后面,赵武杰也不是傻子,最后双方微侧着,一个面朝下一个背朝天,双双跌下楼,和台阶来了个亲密接触。

医院的层高比住宅用房要高不少,这一摔估计有四五米,林瑾瑜和赵武杰磕在台阶上后又在惯性作用下往下滚了半米,楼梯不比平地,锋利的石质棱角具备巨大的杀伤力,他们一时都瘫在楼梯上,咬着牙,脸在巨大的痛苦中皱成一团,甚至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初撞上去时斧砍般的剧痛过后,林瑾瑜感觉一股钝痛从撞击的地方开始,逐渐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每一次肋间肌与横膈膜肌的收缩都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那边赵武杰和他一样,手肘诡异地曲着,嗓子眼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一滴滴往外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是医院,他俩这一摔弄出的响动不小,这里离人流拥挤的大厅又近,很快有循声上来查看的保安发现了他们,扯着嗓子喊值班医生。

林瑾瑜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几秒后,他感觉到有人把手放上了他的胸口,四处轻轻按压摸索着,白色的大褂如同一片纯色的海洋,包围了他们。

……

张信礼的手机从六点开始就在不停地响。

老板晴姐反复强调过多次,上班期间不允许看手机,所以虽然这个点店里还没什么客人,但一开始他没有管。

可那个三四年前出厂,在当时很潮但现在已经被逐步淘汰的苹果爷爷机是如此执着,略微有些划痕的屏幕每隔几分钟就黑了又亮起,一个他不认识的号码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打他电话,颇有十万火急,不联系上誓不摆休的既视感。

在对方打到第六次的时候,张信礼推测应该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急事,于是开了个小差,躲到厕所接了那个电话。

“喂,”张信礼带着疑惑地道:“哪位?”

“您好,请问是林瑾瑜的家属吗?”对面是个女的,语调冷静平常:“我是XXX医院,是这样的……”

“……什么?”没听几句张信礼的脸色就变了:“是,好,我马上过去。”

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惊诧,他挂了电话便过去找领班请了假,推门,走进了车水马龙中。

……

林瑾瑜恍恍惚惚,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医生护士围着他,一边喊他看他有没有意识,一边问保安这是怎么了。

刚摔下来那一刻他大脑确实跟浆糊一样有点空白,但缓了几秒钟后已经好了,就是疼得慌,尤其吸气还有咳嗽的时候,好家伙,那滋味简直没法形容。

“摔下来的是吧?”林瑾瑜听见医生问:“从哪里,什么高度?”

保安说不清楚,医生道:“你胸口痛是吧?具体哪里?”

林瑾瑜感觉着医生手的触感,咬牙大概做出了点反应,医生便道:“先不要动先不要动!那个拿平车,喊骨科的来,两个都是摔伤,应该是出意外还是打架什么的,不知道是从楼梯上还是楼上。”

不一会儿,骨科的医生小跑着来了,林瑾瑜一动胸口就跟针扎似的,看不见赵武杰那边的情况,只知道也是好些人围着。

缓了十多分钟后他彻底清醒了,收着声尽量小口呼吸,回答了些医生的问题,医生让他上臂夹着些,保持不动,然后招呼了几个同事,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带轮子的转运床上。

医生给他做了点简易检查后对他道:“听不听得见我说话?”

林瑾瑜点头,医生交代道:“给你说一下情况,初步判断可能肋骨有骨折,现在要把你推去做CT,你是学生?有没有家属在这边,爸爸妈妈什么的,提供联系方式我们通知一下。”

他爸妈……别说他爸那样子已经根本不管他了,就算管他,这千里迢迢的,也过不来。

“能不能……直接做,我自己……有钱,”林瑾瑜每次说话必定牵动胸口那块,他咬着牙断断续续道:“我爸妈……不方便……不在这。”

“我们总要跟家属说明情况的呀,还有后续缴费、交代情况,跑上跑下的,你没家属怎么行?”护士道:“你外地人是吧,有没有同学朋友之类的,给个号码,我们去联系。”

张信礼在上班,林瑾瑜不愿意给他添乱,但此刻没办法,他报了号码,被医生推着,一路进了放射科。

就算是急诊,CT出结果也要半小时左右,林瑾瑜依照提示呼气吸气顶着剧痛好不容易扫完了胸部,被转到病床上,连了检测心跳、血压的一堆仪器。

大约一小时后,医生过来给他讲CT结果的同时,张信礼到了。

他来得显然很匆忙,走到林瑾瑜身边时呼吸声清晰可闻。

林瑾瑜靠在床上,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线,压着声音道:“嗨。”

“还嗨得出来,”张信礼缓了下呼吸,看他这镇静不当回事儿的样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就……摔了一下,”林瑾瑜为了缓解疼痛只能小口呼吸,不太敢大出气说话,声音低弱道:“没什么……事儿。”

“楼上翻下来砸到台阶上骨折这叫没什么事?你是几岁的小孩吗?对你自己的安全到底有没有概念?”

“我……”林瑾瑜看他非常生气的样子,不敢犀利还嘴,弱弱辩解道:“是你你肯定也咽不下那口气。”

就赵武杰那脏嘴,是个男的都得跟他打起来。

“什么气?”张信礼是真的很生气,皱着眉毫不客气地训他:“什么都没你的安全重要你懂不懂?”

我懂啊,可这也不是我自己自愿选的,林瑾瑜腹诽道:那个啥……受伤的明明是我好不好,你为啥这么生气……

“哎,得,我一伤员……还得被你骂。”他动了动胳膊肘,想坐起来点,但人起来的时候也会牵动到胸口肌肉,他像被针扎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呲着牙。

上一秒还在教训他的张信礼赶忙近前几步,把他后面的枕头弄起来点让他靠着,道:“你不要动了,干什么叫我。”

林瑾瑜忍着痛呲牙咧嘴地嘴贱道:“这不看你……忙着骂我没空呢么。”

这句本来是揶揄的话此刻被他用微弱、单薄的声音说出来显得有点可怜兮兮的,没啥斗嘴意味了,倒有点像在示弱撒娇,张信礼偏偏吃这套,一时发不出脾气了。

他从鼻腔里呼出口气:“……我就是想你注意安全,不要莽打莽冲的。”

“知道,真没什么事儿,放心吧,男人嘛,从小皮到大,摔几次不是很正常。”林瑾瑜小时候挺皮的,经常乱走乱玩,磕破皮摔膝盖什么的,家里红花油都不知道被他用了多少瓶,后来学滑板也是,摔跤难免的,新动作不摔个百八十次学不会。

“骨折还叫正常,我看你……”张信礼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又刺激到了,刚准备好好训他一训,边上医生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呃……那个,你是病人朋友是吧,”拿CT结果的医生是和张信礼一起进来的,结果在这儿站了半天了,愣是没找到插嘴的机会,他道:“跟你大概讲一下情况,从检查结果看是左侧肋骨骨折,没有伤及肺部,也没有血气胸。”

张信礼问:“意思是不严重?”

骨折也不能说不严重,何况还要看后续,医生只能说:“总体而言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

张信礼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从进门到现在,医生旁听了他俩一系列的对话还有两人的反应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林瑾瑜给联系方式时说的是朋友,但张信礼的反应更像是哥哥一类的家属……也不是哥哥……嘶……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怪怪的。

林瑾瑜就这么枕着枕头躺病床上旁听医生的交代,胸腔结构稳定,不严重的肋骨骨折在骨折里算比较好处理的,一般静养就可以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一需要动手术……张信礼没有签字权。

“……就这些,”医生道:“减少上肢活动,注意静养,今天我建议还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因为发现得很及时,CT做得早,一些出血点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观测到。”

在医院反正是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张信礼答了好,跟着医生出去缴费办手续。

他回来时林瑾瑜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张信礼把林瑾瑜的手机还给他,说:“安心休息吧。”

林瑾瑜看了眼支付记录,CT加住院加乱七八糟的花了小九百,不禁咂舌,感觉没干什么钱就这么没了……还好不用动手术,否则一两万都不够霍霍的。

难怪有句话叫没钱都不敢受伤,也不敢病。

“你到底怎么摔下来的,”张信礼道:“走路不看路?”

“我有……那么白痴吗,”林瑾瑜艰难地说:“别提了……晦气。”

“什么晦气,”张信礼看他勾头似乎想干什么,道:“别动,是要喝水吗?”

林瑾瑜点头,张信礼来得急,也没水杯,他去护士站要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水回来坐到床边,把杯子送他嘴边,放缓了语气道:“慢点喝。”

林瑾瑜喝了水偷偷抬眼看他,张信礼仍皱着眉,表情十分严肃,林瑾瑜便道:“你别老……皱着眉头。”

“喝你的水,不是不能说话吗,残了都堵不上嘴。”

“谁残了,我可没残,”林瑾瑜大喘气时确实很痛,但只要注意着音量别太大,说话没什么问题,他从下往上观察张信礼的表情观察了半晌,忽然苦中作乐道:“你心疼了?”

张信礼一开始没说话,他见林瑾瑜不喝了,把水杯拿开放到旁边柜子上,林瑾瑜追问道:“问你呢,是不是心疼啊。”

做CT时厚衣服都脱掉了,张信礼给他盖好被子,半晌,道:“假如躺在这里的是我,你什么感觉?”

林瑾瑜忍受着胸腔尖锐的痛楚设想了下那个情景,一秒都不带考虑的,直接说:“会很难受,心疼死了……比我自己受伤难受一万倍。”

张信礼道:“那你还问什么问?”

林瑾瑜瘪嘴不说话了。

张信礼接着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对不对?我没心情,你到底有没有概念,你这是运气好,万一运气不好呢?撞到头和脊椎,你可能会瘫痪、会死,假如你有个万一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到底知不知道!”

……

林瑾瑜终于彻底陷入了沉默。他此前确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危机感,骨折很痛,非常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咬牙忍着,泪花都不掉一个,可张信礼异常严肃的语气让他终于开始反思,开始去想从五六米高的高度翻出栏杆摔到凹凸不平的楼梯上到底可能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很幸运,可万一没怎么幸运呢?

林瑾瑜不敢想假如有一天张信礼从楼上摔下去有个三长两短他会是什么心情,那太可怕了,可怕到像心里永远会有一个女娲补天也无法弥补的空洞……可怕到他不敢去想。

“……永远记住,保护你自己,”张信礼道:“知不知道。”

林瑾瑜不调笑了,他看着张信礼,慢慢伸出手,握住他攥成拳的手,轻声道:“知道,”他说:“……保证没下次。”

看他样子应该听进去了,张信礼缓了缓,再次问:“到底怎么摔下来的?”

“就这么……摔下来的,”林瑾瑜说一会儿歇一会儿:“我碰见赵武杰,就……这样了,”他道:“那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后脚拍的片,不过这病房加我刚好满员,不知道他……被推哪儿去了。”

“赵武杰?”张信礼原本以为他是失足,林瑾瑜几句话让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近了点,手抓到床头栏杆上,再次确认道:“你是说,你跟他打架不小心摔下来的?”

林瑾瑜被他投下的阴影笼罩着,道:“……他把我推下来的。”

他看不见的背后,张信礼抓着栏杆的手猛一下收紧了,经脉根根凸起……他对赵武杰的坏印象原本还停留在打嘴炮上,那个第一次见面时友善、热情,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的队友,那个无比恶劣,但是只会中二地在网上泼脏水的二逼,那个跪下来说要给他……

张信礼脸上神色变换,林瑾瑜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如此令人寒毛直竖的表情。

他有点不解地道:“怎……怎么了?”

张信礼抓着栏杆的手一下松开了,他移开目光,迅速坐了回去,简短而快速地道:“没怎么。”

“……”林瑾瑜不解其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痛打赵狗这事儿他不后悔,就那侮辱父母的狗逼,再来一次他丫还得揍他。

张信礼看了眼窗外擦黑的天色,问:“饿没,饿了去给你买饭。”

又是坠楼又是做检查的,这通折腾下来林瑾瑜还真有点饿了,他道:“顺便……买个肉夹馍。”

张信礼点头,拉开椅子站起来,从他挂着的外套里摸了烟和打火机,转身出去了。

然而走出房门后,他并未朝下楼的楼梯口走去,而是左拐,挨个从病房门口走过,微微拨开每一间虚掩的门缝,往里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