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偷过东西!”
林瑾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挣脱出来,却又陷入了另一场莫须有的风波中。
同系的女生还有那个不认识的男的众口一致声称他因为偷东西被人挂了,可林瑾瑜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个邵荣!
此事已经在学校发酵了大半个月,虚拟消息不比身边真切发生的事,隔着屏幕看事情,事物的立体感与真实感都被大大削弱,受众只能通过图文感受到传达者所要传递出来的单一情绪,当事人在叙述里变成了一个个扁平的符号,变成了黑和白,而不再是立体的人,因此人们在面对网络信息时总是格外容易站队。
而由于种种原因,林瑾瑜没能在当时站出来回应,这导致这则消息无人反驳,在不大的校园里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真。
他试图向那三个人解释,人家却说:“又不是我们发的消息,你要说找那个发的人去啊,关我们什么事?”
一部分人就这样,他们喜欢疯狂站队,可同时又高高挂起置身事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某种责任。
张信礼知道找这些虾兵蟹将讲道理没用,那男的见他们人多,在面子和挨打间踌躇了一下,没敢为了逞英雄不顾一切,不大咄咄逼人了,林瑾瑜问清楚来龙去脉后整个人发懵,不知道这狗屎怎么就沾到了自己身上。
出头的女生大概也嫌麻烦,见他们一时没吵,就赶紧拉着自己男友还有闺蜜走了,张信礼从他们谈话的三言两语间模糊推测出了事情大概,但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他刚想闻林瑾瑜些什么,却见林瑾瑜拿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页面,低头草草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招呼也不打,拔腿就往篮球场方向跑。
张信礼没料到他会忽然发难,一时没叫住,只能跟在他后边,两人一路到了球场。
林瑾瑜在刷绿漆的铁丝网边站定了,也不进去,隔着细密的网眼盯着场上打球的人盯了许久,忽然道:“你们在哪里打球的?”他说:“你跟……你跟那个……”他不记得那个路人甲的名字了,思忖半天,说:“那个叫什么小杰的。”
张信礼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指给他看了,道:“那里。”
那个框正位于西南角,和刚刚贴子里所说的方位不谋而合,林瑾瑜脑子里无数念头闪过……那件球衣不是那个叫什么鬼小杰的吗?怎么叫邵荣的这个又说是他的?如果球衣是邵荣的,那为什么又会在小杰手里,而且还那么轻而易举地借了出去……
张信礼看他一直发呆,叫道:“瑾瑜,”他想先带林瑾瑜去吃饭:“我们先……”
然而林瑾瑜猛回过头来,却不是跟他去吃饭,反而回转身,也不说话,撒丫子就往球场入口大门跑。
四五点正是打球高峰期,他分明看见某处球架下那个笑嘻嘻跑动的身影就是赵武杰!
林瑾瑜此刻不太冷静,他迈过大门冲将过去,横插入场,直接就是一通质问道:“赵武杰!那球衣到底怎么回事?”
赵武杰冷不防被人直呼大名,一脸状况外地转过头来,见是他,用一种十分无知,好似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语气道:“什么球衣?”
“你说什么球衣?”林瑾瑜笃定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关系,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我不是早就还给你了吗?”
“什么还给我啊,”赵武杰脸上表情那叫一个无辜,他大声惊呼道:“啊,墙上那个偷衣服的说的真的是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震惊,声音大得周围一圈都能听见。痴迷打球的男生大多吃过球衣的瓜,这会儿齐刷刷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林瑾瑜又不傻,再怎么也窥见到几分这人丑恶的嘴脸了,他正处在低谷期,本来心情就差,被他这番表演一激,登时怒火攻心,冲上去一把抓过他胸前的衣服,怒道:“我没偷!那衣服在哪儿?”
“喂喂喂喂喂,”赵武杰指着自己衣服道:“有话好说怎么还动手了?你自己偷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在哪儿……哎你看看周围这么多人呢,你也太没素质了吧!”
他们这边本来在打比赛计分,林瑾瑜乍然闯进来中断了一方的进攻,本来已经令一些人不满了,周围有几个大概是赵武杰的朋友,纷纷帮着煽风点火,直惹得一帮人群情激奋,自发对林瑾瑜口诛笔伐起来。
“就是啊,还有脸在这儿叫。”
“赶紧还钱吧兄弟,你这还来问别人,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堆人散称一个不规则的圈围着他,所有人都帮赵武杰说话,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林瑾瑜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攻,无数双手指着他,他有些茫然无措。
张信礼站在他身后,皱眉,沉声道:“他没偷东西。”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说,赵武杰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又不认识他,平白无故诬赖他干嘛?”
张信礼说:“只有我借过你的球衣,后来又还给你了。”
赵武杰非常狡猾道:“这位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每天在不同的场子打球,一个月球友都不带重样的,就算真的借过你球衣,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偷的也不是我的东西啊。”
别说张信礼,就连林瑾瑜自己也还没捋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也没法精妙地反驳回去,林瑾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场上打球的男生纷纷发出嘘声,赶他走。
林瑾瑜反复解释说:“老子没偷东西!”
但除了张信礼,没有人相信他,那种名叫委屈还有愤懑的情绪逐渐积满了他的胸腔,林瑾瑜从没这么切身地体会到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气得几乎浑身发起抖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张信礼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林瑾瑜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无长物,除了手机和挂号时候碰巧揣在兜里的身份证之外什么也没带,基本等于净身出户,而精神类药物是不可以突然停药的,林瑾瑜自己却没说,张信礼当然也就不知道。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妥,上次在小区楼下林瑾瑜的样子历历在目,如果可以,张信礼永远不想看见第二次。
他把手搭在林瑾瑜肩上,试图让他先离开这里,然而林瑾瑜只是怒视着周围的人,大声说他什么也没偷。
“恶人”的态度越强硬,群众的正义感也就越爆棚,周围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简直就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场面,宛如正义的朋友正在降下天罚。
林瑾瑜胸膛粗重的起伏,他从第一天睁眼看这世界开始,还从未被人这样侮辱过。
他觉得委屈,真的好委屈,满腹的辛酸还有道理说不出口,说出口了也没有人听。
张信礼把他拽过来面朝着自己,林瑾瑜目光阴郁,好似含着火。
半个球场的人都看着他们,张信礼看着林瑾瑜的眼睛,叫他的名字让他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说:“不要听他们的,”他道:“不要听那些声音,听我的,我相信你,知道吗,我相信你没有偷东西。”
一遍不行就说两遍,他不断地、非常有耐心地重复着这些话,林瑾瑜终于略微回过神来,嗓子蠕动,用发紧的声音说:“……我们走吧。”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连张信礼一起骂了,张信礼全然无视了那些人,他说:“好,就看我,跟我走,好不好?”
林瑾瑜点点头。他的情况其实没那么那么严重,张信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好似是什么玻璃做的稀世珍宝,生怕碎了……由此苦中作乐生出点好笑感来。
他大概是真的很担心……林瑾瑜苦笑了一下,努力做出副情绪稳定的样子,跟张信礼一起走出那片正义组成的包围圈。
赵武杰在他们背后笑了一下,露出两颗阳光而健气的虎牙来。
……
一来二去也到了饭点,张信礼感觉他最近瘦了很多,千方百计想让他多吃点,林瑾瑜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勉强吃了些,吃完后张信礼送他回寝室,开门时发现室友都在。
晚上没课,此时一寝室除了林瑾瑜,其他人都在,林瑾瑜一进门,一屋子人便齐刷刷看着他。
张信礼道:“看什么?住宿费没少交一分,回来住很奇怪?”
众人尴尬地把目光移开。
林瑾瑜说:“我没偷东西,爱信不信。”说完过去开柜子拿收好的铺盖。
他几乎小半个学期没来,这会儿床上还是光秃秃一块床板,栏杆上满是灰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学费和生活费他爸还是早按时给他交了。
张信礼走过来搭了把手,想把那一团乱七八糟的被子、床垫、枕头、被单接过来,道:“我帮你。”
林瑾瑜却闪了过去,道:“不用,”他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张信礼知道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也无可奈何,他也没强求,林瑾瑜不让他插手他就不插,转而去窗台拿了抹布,帮他擦床下的桌子还有别的。
同寝的室友被他怼了之后纷纷装鸵鸟,也不管他们,自己做自己的事。
十点过,刚熄灯林瑾瑜就上了床,张信礼在一边守了很久,直到林瑾瑜睡着,他确认他室友不再逼逼赖赖后才出门,跟着晚归的情侣混门禁出了宿舍楼。
夜色已深,周围几乎没什么人了,四面绰约的树影在夜色中若影若现。
张信礼靠着墙,站在宿舍楼门前昏黄的灯泡下,点了一根林瑾瑜抽剩下的利群。
他的目光隐没在飘逸的烟雾后,平静而且漠然,既没有许钊的张扬,也没有高武的歇斯底里,却泛着股无论许钊还是高武都无法比拟的、刀锋般的冷光。
一根烟的时间过后,他呼出最后一股烟雾,拨通了赵武杰的电话。
“拿上球衣出来,”他说:“现在。”
“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要约我干什么呢,”赵武杰的声音依然阳光而且热情:“什么球衣,我不知道啊。”
“我只说一遍,”张信礼看着台阶下那个被他踩灭的烟头:“马上。”
赵武杰本想跟他扯皮几句,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道,张信礼讲话简洁而且态度非常坚定,丝毫不给他浪费时间转移话题的机会,赵武杰只得跟着他的节奏道:“好吧……不过我真不知道啊,”他说:“我的球衣就是我的,现在在我手上啊,又不是被偷的那一件,你总不能抢了我的去补你的空吧……或者你还钱不就行了,我算算,经典绝版加精神损失……我估计五千差不多吧,不过人家不一定接受。”
“他不会为没有做过的事赔钱,”张信礼说:“或者你想我去调监控?”
“哎,心疼小男友咯,”赵武杰却好像并不怕的样子:“不过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先不说学校那监控记录范围只有那条主路,就算整个球场里面都有监控又怎么样,”赵武杰语调戏谑:“我舅舅就是安保科的,他告诉我学校监控只保留两个月。”
现在是十月底,张信礼打球在八月中,挂人的消息是十月中旬出现的,也就是说……刚好是监控自动格盘的日子。
张信礼沉默了几秒,问:“你想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跟我又没关系,我啥都不知道啊,也不是我挂的你男朋友,”赵武杰先说了这一通,接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想拿我的球衣去赔也行,都是同学我看你们老被骂我心里也不好受。”
张信礼没说话,等着他的后文,赵武杰好似思索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我也不能白给是吧,这球衣可贵了,我还没那么好心做慈善。”
“有话直接说。”
赵武杰笑了两声:“你还真性急,”他用手捂住收音麦克,以便自己的声音能更清楚地传到那边:“我可以把球衣给你小男友让他去还账,或者我也可以用别的方法解决这件事,”他的声音在黑夜里仿佛蛇的吐信声:“不过嘛,作为交换……你得让我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