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律背反

迟曜被自己满腔的怒意吓了一跳,又马上冷静下来,打扮成这样一定不是冯路易,是Aloys才对,他没理由多管闲事。

但脚步却仍旧没有停下。

虽然是两个人格,但却是同一个身体啊,那横竖还不是自己标记的Alpha去找了鸭子吗?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冯路易也往这边看了过来,却只交汇了两秒,便低下头去看手机,叫的车还有几分钟才到。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

洪祺却突然跟路边的垃圾桶看对了眼,抱着它不肯撒手,用醉酒后颠三倒四的话语咒骂今天的金主有多傻逼,说看他吃药很伤自尊心,要求加时不加价。完了又开始抹眼泪,说赚点钱太不容易了,为了保养那里,买了十几种精华,对脸都没这么上心。

虽然2012年还没有社交牛逼症这个词,但患者却早就出现了。

冯路易被洪祺闹得很尴尬,虽然洪祺说话老是跟烂俗段子一样,充斥着匪夷所思的幽默感,但莫名让他想到母亲的身不由己,所以他没有笑,只是安抚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谁知道这醉鬼更来劲了,改抱冯路易的大腿,絮絮叨叨,“贴子也是真的,我当时才上高中呢,被一个和我一样的男beta告了白,老拉着我钻小树林,后来就被学校发现开除了,我爸妈脸上也掉面,说怎么生了我这么个丢人玩意,跟同性搞一起,断家里香火。我没办法,我又不是真同性恋,花很多钱也没治出个名堂,就被赶出来进城打工了,还是这行来钱快,也不搞性向歧视......”

话没说完,“哇”地一声就吐了,秽物就溅在迟曜脚边,他眼角直跳,濒临爆发的边缘,死死盯着冯路易。

冯路易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装死,便沉着气没主动开口。

洪祺擦了擦嘴角,吐完觉得好受多了,抬头见上头两人气氛诡异,一拍脑袋,恍然道:“小路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同性恋吧?”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冯路易这下没法假装Aloys了,强装的淡定在迟曜面前土崩瓦解,抓了抓头发,叫道:“迟哥。”

迟曜冷冷道:“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是误会。”

冯路易把洪祺挡在身后,却没法阻止他继续添火。

“笑死了,你看哪个同性恋会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何况是最不要脸的Alpha。”

迟曜终于听明白了,神色有些怪异地问冯路易,“你和他说我看上你了?”

“没有。”冯路易慌张地否认,“我这种人,迟哥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量也越来越小,最后只盯着脚尖发呆,服务生的制服没有配备鞋子,他穿的还是破烂褪色的球鞋,和迟曜脚上的限量红椰子对比鲜明。

迟曜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莫名堵得慌,他伸手摸了摸冯路易被风吹乱的头发,想说点什么,一辆的士却急急地停在两人面前。

洪祺对司机打了个招呼,然后用看人渣的眼神狠狠剜了迟曜一眼,拉着冯路易就上车绝尘而去。

迟曜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恨恨地踢了一脚垃圾桶。

该死,冯路易真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配不上他,结果连听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等。

像极了他外婆爱看的霸总电视剧里,女主面对男主母亲开出来的500万支票离开我儿子的条件,义正言辞地表示钱买不来爱情,然后转头就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深情男二跑了。

继逼良为娼、赎身回家后,桥段越来越离谱。

迟曜乱七八糟地想着,正巧邱哲打电话过来问他今晚怎么又不出来玩,他下意识回答道:“小媳妇跟人跑了。”

“啥?”

“没事,你们等几分钟,我马上到。”

去什么机场,没心情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迟曜又带着黑眼圈来上学了。

上周摸底考试的成绩已经全出来了,课代表正在发卷子,文月莱似乎没发挥好,排名掉他后面了,因此迟曜心情不错,难得没在课上睡觉。

公布成绩前,班主任宣布,为了提高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决定开展一对一帮扶小组活动,会调换座位,让前十五名和后十五名当同桌。

冯路易看着旁边空着的桌子,班上一共50人,他庆幸自己成绩一直在中游三十几名,一个人坐能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料班主任公布完名次后,就把他单独提了出来。

“冯路易,你这次物理又是全班最低,18分,比上次还低两分,这什么概念?答题卡扔地上踩一脚也不止18分吧?”

“总不能一直拖班级平均分,还想不想考大学了?帮扶小组你也来吧。”张秃子干脆地给他做了决定,又问,“谁愿意跟他同桌?”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并没有人举手,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张秃子当了二十年的老师,知道这些青春期的孩子没那么省事,于是拿出了个纸盒,“那就干脆都抽签吧。”

冯路易慢吞吞往讲台上走,看着前面的人都抽完了,自我安慰道,没准有空签呢?

但当看到纸上写着的迟曜两个字时,还是紧张地抿了抿唇。

昨天走之前迟曜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又要撞上枪口,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被迟曜讨厌是注定的事了。

命运总是待他苛刻,连在阴沟里仰望太阳的权利都被剥夺。

然而迟曜看到座位分配结果后,只短暂思考了一下,认为还是坐后排好睡觉,于是站起来就往冯路易那里走。

下节是体育课,为了打球,迟曜特意穿了队服短裤,冯路易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条熟悉的白腿,球队的人为了处理伤口方便、更为了美观讨女孩子喜欢,多少都会将腿毛刮掉一些,迟曜也是如此,且现在是光线充足的白天,那块月牙胎记更加明显。

冯路易呼吸一滞,他拼命想转移思绪,却又联想到音乐教室里女孩子们吹的竖笛,白皙光滑,被嘴唇吻上去会发出动听的乐曲,他以前每次放学都会绕到楼栋后面静静看一会儿,那是他不曾拥有的明媚青春。

他终于明白自己前天晚上为什么会对熟睡的迟曜做出那种事情。

原来他只是将那些遥远的憧憬,寄托在了恰巧向他走近的迟曜身上,既自作多情,又卑劣下流,他偷偷吻了不属于他的竖笛。

这并不能让竖笛成为他的所有物,反而让他更唾弃自己。

迟曜很受用冯路易目不转睛的注视,正想逗他两句,冯路易腾地站起身来,少有地提高音量,对班主任说道,“老师,我能换个帮扶对象吗?”

班主任很不耐烦,扔下句,“你们自个儿商量吧,我只看最后的成绩。”

迟曜也冷哼一声,用力踢了一脚他的凳子。“自己什么货色啊?还挑三拣四,你知道多少人想跟我同桌么?去把我的书搬来,快。”

冯路易又看了一眼迟曜狂放的坐姿,想了想,还是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腿上,然后去搬书了。

迟曜莫名其妙,也没多想,去体院馆了。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摆放整齐后,冯路易发现,他自己的书包不见了。

他并不觉得吃惊,毕竟这次调换座位的结果肯定让很多人不满,而他们不满的发泄途径,只能是自己。

大不了一会儿下了体育课,去教学楼后面捡回来就是了。

正要出教室,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击,两斤重的篮球,再加上扔球的人很用力,他眼前有些冒金星,稳了稳心神,没撞上门。

扔球的人是邱哲,他最近一直缠着文月莱没被搭理,帮扶小组也没分到,郁闷得要死,见冯路易不来问他要书包,便犯贱地去找人家了。

冯路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文月莱就皱眉道:“邱哲你有病吗?校规都说了教学楼里不能玩篮球,把球给我,没收。”

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青春期男生,哗众取宠只是用来吸引异性注意的途径。

因此,邱哲不仅没按她说的做,反而洋洋自得地用指间转起了球。

在坐了一个自以为帅气的掂球动作后,球飞上了天花板,但并没有成功接住——冯路易用身高优势从吊灯处把球拦截了去,然后交给了文月莱。

对方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了那天在迟曜办公室门口看到的暧昧画面,登时就涨红了脸,本能地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冯路易有些沮丧,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自作多情的一方,朋友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邱哲接连吃瘪,拿着冯路易的书包就跑出了教室,经过时还狠狠撞了下他的肩膀。

文月莱在后面大声喊他。“你站住!不许欺负同学!”

冯路易没法,只能也跟着他们出去了。

一路走到体育馆的篮球场,迟曜他们正在坐热身运动,邱哲用力一甩,书包落到了一脸状况外的迟曜手里。

拉链早就被扯开,里面的书本和试卷散落一地,又被鼓风机吹起来,雪花片似的乱飞。

一片白色里,火焰花纹的荧光手环格外打眼。

邱哲好奇地捡了起来,问道:“revive?这什么?迟哥你知道吗?”

“会所的入场手环。”迟曜顺口答道,revive不在学校周边区域,而且名义上是酒吧,却挂羊头卖狗肉,他们这些学生只误入过一次,所以邱哲没印象。

说完,他愣住了,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出了冯路易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毕竟学校是明令禁止学生去这种场所的。

果然,球场上的男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女生则投来了好奇又害羞的目光。

冯路易的经济条件自然不会是会所的消费者,邱哲把玩着手环,问道:“冯路易,原来你在会所打工啊?做什么的?拉皮条还是卖屁股?”

他声音很大,一时间,整个体育馆的学生都围过来看热闹,文月莱想驱散人群,奈何分身乏术,只能拿了篮球场边上的裁判喇叭喊道,“邱哲,你一个学生怎么满嘴污言秽语?什么都不了解,就在这里污蔑人家,我回去就给你记处分。”

没有什么比被喜欢的女生当面斥责更丢面子,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邱哲一下子黑了脸,冷笑着反问道:“我不了解?那你就了解了?文月莱,看来你已经是他的顾客了,也不嫌脏……”

话音未落,篮球场上就扬起厚厚的灰尘,一个人影直直飞了出去,撞进了推车里,篮球骨碌碌滚出来,和书本试卷混在一起,这里是彻底没法打球了。

邱哲手脚并用爬起来,冯路易却根本不给喘气的机会,抢过手环,套住他脖子就往观众那边拖。

邱哲因为窒息,血红的眼球像金鱼一样鼓起,学生们眼睁睁看着电子计分板被头颅砸穿,上面的按键随着少年暴力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晃动,数字从0到10再到100,然后超出量程。

但没有人宣布胜利,大家的目光里只有恐惧。

篮球队的人不敢再围观,因为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纷纷上去拉开冯路易,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身格斗技巧,像本能一样又快又狠,愣是把劝架的人都干趴了。

迟曜也挨了好几拳,靠在篮球架边,茫然地看着失控的冯路易,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在Aloys身上也目睹过此等暴戾。

陌生是因为,冯路易一直都无声地容忍种种霸凌,这唯一一次爆发,是因为邱哲侮辱了他心目中的朋友文月莱。

最后,体育老师带着几个保卫处人员过来,才成功劝架,文月莱扶着冯路易去了保卫处,迟曜和篮球队的人抬着邱哲去了医务室。明亮的室内LED灯下,球框的倒影将两伙人分割开来,一明一暗,分别代表受害者和加害者阵营。

迟曜一阵心慌,他向来有恃无恐地被偏爱着,从未屈尊去了解过冯路易的心情。

直到现在,他终于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