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仰替代

迟曜在会议室选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文月莱并没有提前把会议PPT发给他,所以当看见标题写着“拒绝校园欺凌,构建和谐校园”这行字时,他蹙起了眉头。

校长干笑了一声,“这个立意不错,你们学生会的职责就是负责处理学生们的问题嘛,不过,我们三中校风优良,真的存在校园欺凌现象吗?”

“我正在搜集相关证据,但是,也需要大家的配合。”文月莱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迟曜,“被霸凌的同学往往是校园里没有发言权的弱势群体,需要我们主动对他们伸出援手,希望有些干部以身作则,不要带坏了风气,否则我会把我搜集到的证据公开。”

迟曜“啪”地一声把手机摔在桌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霸凌谁了?冯路易吗?

虽然对冯路易的态度确实算不上友善,完全可以说是颐指气使,但刚才那家伙听到能当他小弟时,双眼放光的模样,还能有假?

等等,如果说冯路易是为了免受所谓的“霸凌”,才这样的呢?

也就是说,他和邱哲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区区一个劣等Alpha,破天荒让他有了自作多情的感觉。

他烦躁得不行,甚至幻觉后脖颈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随便找了个理由,便要离开会议室。

推开门,却正巧撞上了一脸凝重的班主任。

“张老师,你——”

对方却没答话,而是转身对后面说道:“警察同志,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迟曜同学。”

他就这么一脸蒙地被走了。

警车在医院面前停下,他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坐上去顶楼ICU病房的电梯,民警开门问道:“你昨天下午七点左右,在飞扬网吧上网是吗?”

“是。”

“所以当时发生的恶性斗殴事件,你也看见了?”

“嗯。”

电梯到了,他们在透明的窗户外停下来,那个姓李的会计浑身插着各种管子和固定器,昏迷不醒。

ICU外站着一个清瘦的女人,大概就是电话里的“惠芬”,打扮长相都极为淳朴,见人过来,连忙擦干净眼泪,小心翼翼地问好。

“他现在情况还没稳定下来,没办法指认凶手。”民警介绍道,“网吧监控一直坏了没修,网管也没看清凶手的脸,就记得有个挑染了头发带着耳朵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和他打了一架,我们和班主任们确认过特征后,找到了你,你认识凶手吗?”

迟曜自认不是个爱说谎的人,可想到冯路易似乎对网吧的事毫无记忆,纠结了片刻,回答道:“不认识,我们只是临时在洗手间起了冲突。”

民警又问了一些别的细节问题,迟曜对答如流,基本没有漏洞,便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迟曜正要下楼,却被拉住了衣角,回头一看,是那个叫惠芬的女人,迟曜戒备地后退一步,以为她要问责自己知情不说,没想到女人只是塞了几个水果到他手里。

“不好意思啊,小同学,让你白跑一趟,耽误你上课了吧?”

迟曜一时沉默,女人眉间氤氲的哀愁,让他想起病床上等父亲回来的母亲,水果也没接,就匆匆走了,哪怕再多待一秒,愧疚感都会让他挪不动步。

电梯下到下一层时,腺体又开始作痛,他走近护士值班室,看能不能开点非处方的止痛药。

等待的过程里,他发现值班室坐着一个穿着他们学校附小校服的小男孩,正直直盯着他,看眉眼有些像李会计,他正暗自咒骂着自己的鬼运气,一个谎言怎么还能引发那么多连锁反应,就听到小男孩开口叫他:“哥哥!”

他佯装没听见,把椅子转了过去。

小男孩没放弃,还以为迟曜在逗他玩,兴冲冲伸长了脚来够他,鞋底的灰全蹭在了迟曜的新牛仔裤上。

眼看着他就要完成一副世界地图,迟曜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这他提了起来。

“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拍手笑道。

“......”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指着迟曜的太阳骑士T恤说,“哥哥,我也有件和你差不多的衣服,你是不是也在奇奇宝贝屋买的?”

还有什么比跟熊孩子撞衫更气人的事呢?他就不该去冯路易家换衣服。

迟曜没好气道:“不是我的。”

拿药的护士正巧过来,小男孩看见她,立刻乖乖坐正,礼貌问道:“姐姐,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呀,我的同学都在学校上课呢。”

“等你家长忙完来接你吧。”

“好吧。”小男孩有些沮丧,又问迟曜,“哥哥你是不是从楼上ICU下来的呀,看见我爸爸了吗?警察叔叔和你说什么了?”

迟曜摸摸他毛茸茸的平头,“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别好奇。”

“我才不好奇呢,我都知道,他们在找打伤我爸爸的人。”他吐吐舌头,话语中有与年龄不符的早熟。“我觉得他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起码没人打他了,虽然打他他也没有钱。”

迟曜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澄澄。”

“澄澄,要我带你上去找你妈妈吗?”

“那是我姑姑,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从小就没为钱发愁过,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因为20万就差点把命丢了,心里的愧疚感再也无法忽视,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大概也这么大。

都怪冯路易,做什么不好做催收,不然能有这些破事吗?

迟曜想了想,说道:“我送你去学校吧,下午再来接你,你姑姑这几天肯定要在医院照顾你爸爸,你先住我家吧,跟她说一声。”

“那哥哥你有自行车吗?”

“什么自行车?”

“没有的话,我们就得坐公交了,我不想坐公交,我妈妈就是因为车祸......”

“行了。”迟曜打断了他的碎碎念,看着外面毒辣的太阳,心想齐叔今天可以放个假了。“我们走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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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那头,办公楼里没几个人,冯路易打开迟曜办公室的锁,像客人一样自觉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起身四处打量。

遗憾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照片之类的东西,他有点失望。

但也不是全无所获,墙上挂的球衣和毛巾吸引着他一步步走近,仿佛已经闻到了迟曜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像刚成熟的青柠。

他用香水了吗?

反正不会是信息素,毕竟同性别之间,很难互相闻到信息素。

正想再仔细闻闻,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隐约看见穿着警服的人经过,大概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白天都怕鬼敲门,冯路易立刻放下迟曜的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

文月莱却在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份食堂打包的饭菜,递给他。

“还没吃饭吧?我不小心多买了一份,喏,拿着。”

还是第一次有女生对他示好,平时如果他不小心多看了异性两眼都会收获一个白眼,冯路易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像文月莱这样有教养的女孩子,只是为了自然地打开话匣子,不让他难堪而已。

于是他配合地挪到沙发一边,给文月莱腾出谈话的位置。

她先是扫了一眼冯路易的校服前襟,细心地发现,那里有一根极不起眼的细黑绳,随意问道:“你戴的是什么?”

“哦,是以前在教堂做临时工的时候送的。”

他手指一挑,一块椭圆的金色吊坠露了出来,正面为手持十字架和会规的圣者,背面单独刻了十字架,是天主教教徒必备的信物——圣本笃驱魔圣牌。

冯路易有些羞赧。“我也不太懂,就听神父说戴能得到庇佑,就顺便戴了,那什么,宁可信其有嘛。”

文月莱表示理解地笑了笑,“路易同学,你经常去兼职打工吗?”

“还好,有机会就去。”

“很厉害啊,这个年纪就开始自力更生了,其他同学都还在靠父母呢。”

“啊……没,没有……不是……谢谢。”突然的褒奖让他语无伦次。

“如果是经济上有困难,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岗位,我们会给你通过的。”文月莱语速不紧不慢,自然地过渡到了正题。“当然,其他方面的困难也可以提出来,什么都能商量。”

然而冯路易没听懂她话里的深义,只答道:“嗯,我会的。”

但心里却想着勤工俭学岗位意味着接触到的人更多,更容易被针对。

文月莱见他这样,只好直接说了。

“路易同学,你是不是遭受了迟曜同学的霸凌?”

“啊?”先是惊讶,然后迅速否定。“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看到了。”文月莱一脸诚恳,“以前的事先不提,就今天上午,我看到迟曜逼你换座位,还在课堂上把你推到地上,这不就是霸凌吗?你不要害怕他报复你,学校不是他只手遮天的地方,只要如实告诉我情况,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冯路易愣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什么,问道:“文月莱同学,是不是刚刚警察来带走了迟曜?”

“对啊,难道不是因为他的霸凌行为暴露了吗?”

冯路易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说她单纯还是想象力丰富,校园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社会,就算有人因为校园霸凌报警,也会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被受理。

既然带走的是迟曜,大概就是因为昨天的网吧斗殴事件了,其实刚才冯路易自己还以为是贩卖信息素被发现了。

三个人真是各猜各的。

他也同样诚恳地解释道:“迟曜没有霸凌我,你误会了,就是普通同学间的往来。”

文月莱明显不相信,还想再说点什么,送完李澄澄的迟曜推门进来,看到沙发上的两个人时,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他饿着肚子忍着腺体疼痛,帮冯路易在警察面前撒了谎,结果顶着大太阳走了半小时回来,就看到这家伙和别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吃着饭,还谈笑风生?

冯路易倒是立刻站了起来,关切地问他:“警察找你没什么事吧?”

迟曜语气很差。“能有什么事?又没死人。”

对方“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他不觉得事情和Aloys有关系,问多了还怕迟曜烦。

但迟曜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更窝火了,转头就质问文月莱。“你来我办公室做什么?让你来了吗?”

文月莱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收起东西就准备离开

在掌握足够的霸凌证据前,她是不会和迟曜正面对峙的,因为这样反而会让迟曜觉得是冯路易告了状。

他本就夹缝生存的校园生活会更加艰难。

她确实考虑得很周到。

但迟曜火气却更大了,搞什么,一个两个见了他,都默契地不说话是吧?

合着在他的地盘,自己倒成了外人。

他警告道:“文月莱,以后别进我的办公室,也别来烦我的小弟。”

对方不甘示弱,也对冯路易说:“路易同学,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因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

她特意把平等两个字念得很重,气得迟曜差点骂脏话。

至于冯路易,他觉得今天就像做梦一样,先是多了个和迟曜一样优秀的朋友,接着又听到迟曜第二次声明自己是他小弟。

没错,他方才对文月莱说的话要更正一下,他和迟曜的关系已经从普通同学升级了。

心里居然还有一丝自豪的甜蜜。

迟曜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先不管冯路易这个气人玩意,先把止痛喷雾喷了再说。

他一身热汗还没干透,结实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冯路易看得几乎入迷。

喷雾会沾到衣物,所以得脱下T恤,迟曜脱到一半。臂弯挂着T恤,皮肤因为冷空调的刺激,汗毛竖立,包括胸前的敏感部位,见冯路易还站在那儿,莫名觉得别扭,抱臂遮挡他的视线,说道:“一身饭味臭死了,出去。 ”

冯路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急忙离开,走到门外时又站定了。

或许是今天获得了第一个朋友让他多了几分勇气,又转身回到迟曜面前。

迟曜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正要开骂,头顶却多了两道阴影,原来是冯路易取下了自己的圣牌,准备挂在他脖子上。

“这个送给你,可以早日康复,你就不会痛了。 ”

迟曜本能地要拒绝,但双手还捆在T恤里,越着急挣扎得越紧,在冯路易怀里狼狈地扭来扭去,像宽容的神父和他不安的赎罪者。

最终,锁骨上一阵发凉,他还是戴上了圣牌。

反面朝上,十字架横竖上都刻着简写字母。

其中,竖行是CSSML。

完整的拉丁文为:

Crux Sancta Sit Mihi Lux。

(我以圣架为光明)

冯路易把光明送给了迟曜,作为替代,迟曜成为了他的光明。

他无比虔诚地想道。

哪怕面前冷着脸的少年还无法感受到他炽热的信仰,但这份信仰终会将他们二人的命运都燃烧殆尽,从此无法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