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该吃药了
大长老利落地将年英羁押, 让大比之上的这场闹剧得以尽快结束。
大比最后的环节终于到来。
肖律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本次的魁首，他将获得进入密库自由挑选一样物品的机会。而这是琉璃药王谷自建立以来，第一次有外门弟子获得如此殊荣。
周围的宾客不断称赞他是未来的栋梁之材, 曾经高不可攀的内门弟子在肖律面前也变得暗淡无光，威严的长老们纷纷对着他露出慈祥的微笑。
高台上红衣人双手接过木长老递过来的秘库通行令，大方从容, 不卑不亢, 丝毫未见有半分居于谷外不得入门的窘迫，也不见半分张狂。
那一身夺目的红, 成为了众弟子心中难以褪色的光景，多年后都难以忘怀。
一些外门弟子见状, 羡慕之余又忍不住心头泛酸。
“怎么都是外门的？人家就能这么风光。”
“有个好师父呗。听说他师父当年可是内门亲传弟子, 当年可是风头无两的人物。”
“就连……”说到这里，那人稍微压低了声音，“现在的大长老当年都比不过那位的风头。”
“可惜, 好好一个天才人物，偏要想不开去偷盗同门的药方，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图什么呀？”
“谁知道呢？也许天才也有我们这些普通人理解不了的烦恼吧。”
人群里, 一个少年突然开口：“跟你们说, 下次我也要参加大比。”
“就你？次次大课都在打瞌睡的人。”
“我发誓，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睡觉了。我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直到有一天也像他一样站在上面去风光一回。”
“做梦去吧你。”周围的弟子们笑到。
·
不论周围的人如何评价，肖律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秘库建在一座山壁之中，入口是重达万斤的沉重石门, 其上有机关术大师特意为了琉璃药王谷制作的机关禁令。
将形状古怪的通行令放进入口的凹槽中之后, 石门便发出了沉重的轰鸣, 一点点朝两边打开。
过程中又不断有细小的石粉落下，这是之前放入其中的通行令被碾碎所致。
一枚通行令只能使用一次，用后即毁，下一次想开启便需要不同的样式了。如此便可杜绝通行令遭人仿制，潜入密库的危险。
“入内吧，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守门的独眼长老说。
他形容枯槁，神情肃穆，却没人敢小瞧他。因为此人年轻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烈风刀。年少轻狂时，干过连挑十二山寨的壮举，江湖上无人敢小瞧他的战力。
只因后来受了谷主风雅正的救命之恩，他才决定退隐江湖，来到药王谷当个看守密库的悠闲老头。
肖律进入密库之内。
因为有些东西不便见光，室内看起来很昏暗。不过进入之前，守门长老已经给了他一枚萤石所致的提灯，虽然不是火源却也足够再次照亮了。
秘库内的东西很多。
首先入眼的，便是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各式财宝。
翡翠雕琢而成的神女像、黄金打造的麒麟、还未走近便能闻到幽香的檀木雕像……每一个放在谷外都是令人眼红的好东西，但此刻却只配放在门口。
因为能进入密库的弟子都知道，财宝只是密库里最不足称道的东西罢了。之所以放置在门口，是为了检验弟子们是否有坚毅的医者之心，可以不为外物所动。
再往前，是整齐排列的兵刃。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一些奇门的暗器、长鞭都在其中。每一个看起来都不是俗物，甚至有一些是来自曾经向谷主求医问药的顶尖江湖客。
其中有一把通体赤红的细长柳叶刀吸引了肖律的注意。这形状和他在上个世界经常使用的光刃很像，让他有几分亲切感。
不过肖律并不急着下决定，反正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提着灯，继续前进。
经过神兵宝甲与秘传灵药，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层层叠叠的是摆放整齐的卷轴和竹简，其中还夹杂着部分石碑。
这便是密库里收录的功法和一些医药相关的典籍。
寻常弟子进入只能择一带走，但肖律不同，他带着破解系统伊万。此刻也不打算和琉璃药王谷客气，直接放出伊万，让他将这些书籍全部扫描带走，一本也没有放过。
深谙贼不走空的精髓。
前方是部分珍稀药材，肖律正打算上前看看，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这味道有些熟悉。
肖律伸手入怀，将藏在其中的药珠拿了出来，果然药香就是从药珠上散发出来的。
但此时他并未运功，为何会激发出药香？
还不等他仔细思考，药珠又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股蒙蒙的青光从珠子里透出，伴随着青光，药珠身上有一个图腾似的纹样悄然浮现。那是一片雪花的变形，整个图案呈圆形，里面是细腻的冰花纹路，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特别的符号。
这个世界不是武侠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科学的东西？
不科学的画面还不止于此。
随着药珠亮起，书架高处的某个位置，一道同色的青光悄然出现。在昏暗的密库内格外显眼，呼吸般一明一暗地闪烁着。仿佛一只勾人的手，正在呼唤他过来查看。
看这架势也知道，上面的某个物品，一定和他手中的药珠有某种关联。
肖律也不含糊，提气纵身一跃，便轻盈的拔地而起，足尖轻点，在书架上几次借力后稳稳地落在了最高处。
光的来处是个用类似玉质的石材打造的匣子。
肖律拿起匣子，见上面写着百错谱三个字。
翻开一看，发现这是一本手绘图案的药谱。上面用细腻的笔法描绘了一株株他闻所未闻的药材。每一株看起来都栩栩如生，旁边还详细地标注药性、对应的药方和使用方法。
看起来似乎是一本颇为靠谱的药典，但连翻了好几页，肖律便感觉到了不对。
这些药材全部都是他从未听说过的，甚至其中的一些药性与用法都非常离奇。什么叫做可驱火炎玄蛟之毒？洛水离魂咒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论是这些药物，还是药物的用法，看起来都透着股天马行空的味道。简直像是说书人的故事里编纂出来的。
也难怪这书的名字叫《百错谱》了。想来是后来见到这本典籍的人，发现了其内容不靠谱，所以取了这么一个浅显易懂的名字。
可就是一这么一本怎么看都像是瞎编出来的药谱，却偏偏和他手里那颗有奇异功效的药珠相互辉映。
肖律翻到药谱的最后一页。那一页原本空空如也，却在药珠的清光照射上去之后，出现了和珠子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伊万。”肖律在脑海里发问，“这个世界之前给出的资料是武侠，对吧？”
“是的，主人。”
肖律动手翻着《百错谱》：“可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武侠世界会有的。”
“也许、这是一个、降级的、仙侠世界。”
“降级？”肖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伊万发出了一段资料：
当一个世界的规则逐渐完整，就会从只能在一段剧情里循环的低级世界，升级为完整的世界，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线，并不断向后发展。
但是如果一个高等世界的规则被破坏，其中的力量体系也会崩坏，造成世界降级。科幻世界变成普通现代世界，仙侠世界灵气断绝，降级为武侠世界，时间也会再次循环。
“也就是说……”肖律看着自己手中的药珠和《百错谱》，“他们有可能是来自仙侠世界的遗留物品。”
“是的、主人、聪明。”伊万狗腿气息十足地夸奖道。
“谢谢，但是不要硬夸。”肖律不为所动。
毕竟，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跟他聪不聪明没关系。
“哦、好的……”伊万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蔫，似乎在担心自己的退货危机。
肖律的注意力已经重新放回到《百错谱》身上。
这东西很有意思。
秘库里的宝物还有很多，但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试问怎样的宝物，才能和超越本世界力量的线索相比呢？
秘库的大门之外，无数人正翘首以盼。
每一次大比的魁首从密库里拿出了什么？都是弟子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毕竟秘库中随便一样东西，都是他们这辈子到死都没机会接触到的绝世宝物。
一个时辰尚未满，肖律已经提着灯从秘库内走出。
守门的长老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石匣子，神色有些古怪，他在语气有些僵硬的开口，说出的内容却是以规劝为主：“你还是换一个吧，现在还有些时间。”
肖律摇摇头，谢过这位长老的好意：“不用了，我觉得这本药谱就挺好。其中的药材，都是我闻所未闻的，足以让我增长见闻。”
当三师伯的视线和众人一样落在肖律手里的匣子上。
看到上面的《百错谱》三个大字后，他有些无奈地以手扶额，师侄呀，东西可不兴拿来增长见闻啊。
你随便去路边找个卖话本的，都能看到比里面更离奇的药材。
什么吃了可以增长百年内力的雪莲呀，服用之后百毒不侵的神草呀，还有那些只碰一碰，就能让人意乱情迷的各色药草，哪个不比这本书刺激？
他身为门派长老，此刻正置身于人群中，不方便开口阻拦，只能用眼神示意，希望师侄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惜了他这一番好意，肖律是注定“不能明白了”。
今日之后，一段流离药王谷的趣事不胫而走。
据说他们每三年才出一个的大比第一，今年拿了本话本一样的药谱出来，也许这就是外门弟子没见识吧？
消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成了一代书痴为一睹书中颜如玉，在琉璃药王谷外门潜伏多年，最终逆袭成大比第一，抱得话本归。
显然第二个版本更博人眼球，是以江湖上都在讨论，到底是怎样的画本这么吸引人。
有人说是仙侠志怪，有人说是痴男怨女，还有些笃定地认为一定是火辣的艳情话本，众人谁也不服谁。
原本大比到这里，就应当结束了。今年虽然中间出了一些波折，但好在最后仍然是圆满落幕。
人群中一位头戴纶巾的长者突然走向肖律。
肖律认出了他，这是在年英构陷自己的时候，站出来要求严惩年英的大长老贺伦。
贺伦生的容貌威严，一举一动都带着股世家长辈的风范。这位贺长老本就出身名门望族，因为仰慕药王谷的医术才拜入师门，至今已有三十载。
他走到肖律面前：“我观你在医术一道颇有才能，而老夫近日正在考虑收一位关门弟子。不知，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无疑在人群里炸响了一个惊雷。
那可是大长老！
谷主近年来年事已高，药王谷内的事情几乎都是由长老们决断的。而大长老因为背靠世家，自身又实力过硬，在诸位长老中向来有十足的话语权。
一旦成为他的弟子，不仅是日后资源不愁，还能在瞬间跻身亲传中的核心人物，哪怕是在内门弟子里，也能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波。
说是下一代的长老预定也不为过。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呀。”
众人皆在惊叹，只有三师伯古轻舟悄然收紧了袖中的手指。
不知为什么，他心头却有些不安。
“想不到这个薄律在一日之前还是个只能寄居在谷外的挂名弟子。短短一天过后，便能瞬间成为最引人瞩目的长老关门弟子。”
“真是同人不同命。”
“我们这些出身外门的，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呀。”
“想要这么好的运气，你去拿个大比第一呀，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面对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肖律却看起来很平静。
“恐怕要让大长老失望了。经过此次大比，我发现自己对医术一道的理解仍旧不够深刻，因此打算外出游历，看遍天下风光，见世间疑难杂症。”
他抬手对着大长老一揖：“是以，弟子想要脱离琉璃药王谷。”
原本还在羡慕的众人，此刻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
不是吧？连大长老的弟子之位你都拒绝，就为了当一个四处游历的赤脚医生？
要知道，琉璃药王谷可是天下学医之人心中的圣地，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进来？这人明明可以一步登天，却就这样轻易的放手离开了。
疯了吧？！
他们不理解，完全理解不了。
大长老皱起眉：“你此话当真？若只是不愿意做我弟子，你大可不必脱离药王谷。”
“我不愿再做那个困居于春信谷，整日坐井观天的无知弟子了。”肖律的回答有几分自贬，态度却异常坚决。
无数道好奇与惊讶的目光落在肖律脸上，似乎想从他此刻的表情窥探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惜，他们只能看到一片沉静与坚定。
见到此情此景，三师伯心头微动。
想不到，这个向来性情柔软与世无争的师侄竟然能做出如此决断。
话已经说到这里，谷主风雅正难得的开口：“你有此心也是不错，但游历天下要吃得万般苦，你可准备好了？”
肖律点头：“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难，我也会走下去。”
风雅正点点头，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注视了肖律几个呼吸，似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我之间并无师徒的缘分，那么我就不强求了，此去一路必定艰难，还望你多珍重。”
“从今以后，药师薄律便不再是我琉璃药王谷中弟子。”风雅正朗声说。
他看了看这弟子手中充满奇思妙想的书册：“这《百错谱》你带走吧，是你应得的。”
“谢谷主。”
肖律还以为自己需要和这群固执的长老们来回辩驳好几轮，最后甚至需要三师伯帮忙呢。
没想到从药王谷脱身的过程竟然会如此顺利。
对谷内其他长老来说，他本就没有用过什么琉璃药王谷的资源。大比上拿出的还是本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因此为难他也无利可图。
走了正好，药王谷里人才济济，年轻一代的竞争可是很激烈的，少一个天才，他们的弟子就多一份机会。
·
大比结束的当晚，漆黑的地牢之内。
这里关押着历年来犯过大错的谷中弟子。他们大多被废去了修为与双手。余生只能困居在这方寸之地，疯疯癫癫聊此残生。
“嘻嘻嘻嘻……嘻嘻……鬼臼……寒泉……”
“我、天下第一……”
“海岛……冰轮初……转腾~~”
“杀了……就杀了……能为我……也是你们的荣幸……”
年英被关押在牢房中，独自抱膝缩在角落。
时不时有疯言疯语传入耳中，他感觉四周都弥漫着不知来处的寒气，似乎想抓住每一个空隙往他骨头缝里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了年英的牢房前。
年英抬起头，原本灰暗的目光一下子有了神采：“救救我！救救我！”
“我嘴很严的，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供出来。”
“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我不想被废掉双手和经脉在这种鬼地方关上一辈子！！！”
面前的黑斗篷人发出一声轻笑。
·
今日阳光正好。
一辆马车从春信谷出发，朝着外界更广阔的天地驶去。
一路上，微风拂过，吹开了百花香，熏得游人醉。
肖律倚靠在垫了层层软垫的马车内，还是觉得有些不适。
毕竟这是古代，马车都是硬邦邦的轮子，并不像现代社会那样有足够柔软减压的轮胎，一路在并不平整的路面上前进，颠簸得不行。
怪不得有舟车劳顿一说呢。
车厢外，墨雪正低头赶马车。
少年今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头戴斗笠斜坐着，颇有几分江湖少侠的风格。
身后的车帘忽然被掀开。
墨雪只觉肩上一股暖意袭来，一只素白的手捏着个圆润可爱的桃子递到他面前，清甜的桃香扑鼻。
他正想道谢，却听见帘子后方有声音传来：“为师想吃个桃子，可惜懒得剥皮，来，让为师考校一下你处理药材的功力。”
墨雪：“……”
少年擦干净手，接过那个汁水饱满的桃子。然后动作利落的将脆弱细软的桃子皮剥下，露出里面细腻的果肉，表面连一丝伤痕也没有留下。
肖律伸手接过，满意地夸奖道：“不愧是我精心培养出的徒儿，未来可期。”
“是师父教得好。”墨雪温声回答。
却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你这种不要脸的症状还要持续多久？
*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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