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躺床上,顾玉琢刷朋友圈,刷着陆南川一条动态,是一张照片,拍的于汉唐和于匆住的破落院,重点是院里那棵歪脖柿子树,树上趴了一只不知道什么虫。
虫在照片里是主角,身披黑甲,让光一照,油得发亮。
陆老师是一个挺奇怪的人。
不奇怪的话谁会没事发一张虫子照在朋友圈。
而且还是三分钟前。
晚上十一点半,发一张虫子,无法理解。
不过既然没睡,那就可以友好交流。
数遍整个剧组,顾玉琢就跟陆南川熟,剩下主演里,一个胖子一个姜鹭,胖子是能凑头瞎聊的那种中年男子,但不适合夜里微信沟通,姜鹭是个姑娘,深夜私聊,仿佛图谋不轨。
只剩下陆南川了。
顾玉琢把自己下午回来存的图发过去了。
你爸:[图片][图片][图片]
你爸:你看陆老师,大美人和小可爱!
三分钟后,陆南川回复了,给他发了一条歌曲链接。
点开一看,叫清心咒,佛教音乐。
这个点儿,陆老师开始念经了?
他们搞修行的为什么这时间念经?
挺晚了,不太虔诚吧。
给我发个咒语音乐是暗示我打扰他清心寡欲了?
陆老师真有志向要出家吗?
你爸:[双手合十]
你爸:晚安陆老师。
黑崽打开微博又刷了两分钟,心里静不下来,转头又开微信找朋友。
你爸:许尧臣,你出来,跟我聊两块钱的。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转账]
你爸:你妈的,狗东西!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你不是进组了?
你爸:进组了,不是死了。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啥事?
你爸:[图片][图片][图片]好看吗?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好。
你爸:我要是给你发美人你会给我发清心咒吗?
一条微信石沉大海,过了几分钟,手机哇哇振起来,来电显示“狗东西”。
“我不会给你发清心咒,但你给我发姑娘我就挺清心寡欲的。入夜了,你非要发也发几张盘靓条顺的青年男子,看姑娘我能干什么?”
顾玉琢翻个身,仰面躺着,把手机开免提放脑袋边上,“你能不能纯洁点儿,不要色色。”
许尧臣问:“那你大半夜不睡觉看什么姑娘?”
顾玉琢说:“我也不知道。”
塑料兄弟又接着问:“明早有拍摄吗?”
“有,五点半起。”黑崽叹气。
“甭管碰上什么事儿都别往深处琢磨,你现在组里,最怕发散思维,一个散不好就影响状态。”许尧臣道,“业务能力比脸蛋重要。实在不行我给你唱个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
黑崽扭头把电话挂了。
还摇篮曲,什么宝贝能经得住这气吞山河的嘹亮嗓音。
又过了会儿,许尧臣给他发了个表情,一个鸭子挠着屁股,说晚安。
怎么说呢,许尧臣这个人,在该做人的时候还是不太狗的。
一夜安睡,顾玉琢做了个抱金元宝的梦,醒来时候还沉浸在金光灿灿里,把脸贴着咕咚的肚皮蹭了两下,才去洗漱。
洗到一半,余光瞥见卫生间地上又是一滩水。
这就不能说是自己洗完手甩的了。
隔三差五就有一滩,只能是上面漏水了。
出门前,顾玉琢交代了袁茂一声,让他留酒店里解决漏水的事,他自己蹭陆南川的车去片场了。
他们一群人起个大早,是为了拍于汉唐去参加高考的情节。
于汉唐不是高三应届生,在考生里算是大龄份子。而他之所以能鼓起勇气再踏进考场,全凭着对城里姑娘那一腔热情。
在这场戏里,于匆其实只有几个镜头。
但眼神的情感表达很重要。
这是陆南川在车上给顾玉琢讲的。
于匆并不是彻底失智的傻,他的智商停在五六岁阶段,不复杂的正常人话都能听懂。他知道大哥要去干一件重要的事,所以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歪七扭八地收拾好,坐在了院里的木头凳子上,一直等到于汉唐出门。
“大哥再见。”
他很乖地冲于汉唐挥手,每一下动作都很刻板,可他眼神里却塞满了喜悦。
于汉唐背着包离开,他迎着朝阳,那一刻像把所有希望都拢到了手掌里,随便一握,就能牵住未来了。
这一段,顾玉琢只有四个字台词,却重拍了十一遍。
郭天禾不满意。
“卡!小顾,你过来。”
藏獒的眉已经锈成了疙瘩,那几道褶子直接把顾玉琢褶忧虑了,臊眉耷眼地站到了监视器旁边。
“你自己看。”郭天禾说。
回放一遍,顾玉琢看着,知道自己表现不到位,但不知道到底哪不到位。
“看明白没?”郭藏獒一副急脾气,一播完就要考生拿答案。
顾玉琢垂着眼,“明白,但又没完全明白。”
那就是完全不明白。
在郭天禾这儿,不存在居中情况,没有差不多这种选项。
顾玉琢不出意外地挨了顿呲儿,然后就被藏獒松口放了,拍下一条。
——他们五点半赶到地方,就是为了抢那点才亮起来的天光,用郭天禾的话说,干净。
现在都七点半了,鸟都吃完一顿该觅下一顿了,什么光也过期了,只能第二天接着来。
顾玉琢揣着手往陆南川跟前走,走到了还低着他圆溜的脑瓜,说:“陆老师,我连累你了,明儿还得早起。”
陆南川看着他头发璇儿,说:“一整组都得起,不差我一个。”
哦,好扎心。
你们念经的人怎么如此毒舌。
黑崽把头抬起来,视线对上陆南川的眼睛,“我好像遭遇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陆南川露出个笑,“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你就习惯了。”
啊。
顾玉琢无言以对,非常可怜。
“今儿收工回去来房间找我。”陆南川道,“给你上一课。”
又能开小灶了。
影帝给开小灶。
老戏骨的指点,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得珍惜。
所以要带上宵夜,不能空手上门。
这一天剩下的拍摄都还算顺利,郭天禾感觉自己的棍棒教育有了效果,收工时候把眉展开了,用洪亮的声音向顾玉琢宣布,明儿早点起,争取五条内过了。
顾玉琢冲着导演立正敬礼,表示命令收到,却没敢拍胸脯保证。
他实在是没底儿。
上次麻小没吃痛快,顾玉琢又让袁茂去订了另外一家。
他准备上楼前,麻小到了。
袁茂目送他上电梯,千叮咛万嘱咐,听话,别满嘴跑火车,能闭嘴时候就别把它张开。
顾玉琢点头,电梯门关上了。
他让袁茂弄得有些忐忑。
按说跟陆南川挺熟了,现在和他说话也没多大压力,偶尔还能造次一下开句玩笑。
但一到正经事上,他还是有种要面对教导主任的恐慌。
简直是学渣青年的报应。
到2503门口,敲开门,顾玉琢发现陆南川又换了套睡衣,黑白棋盘格,照旧是真丝质地。
真是可怕。
他往2503跑了少说有七八趟,陆南川每次的睡衣都不一样。
奇迹川川的百万睡衣橱。
房间里原本是热腾腾的茶香,顾玉琢手里的麻小一到,醇厚的香味立刻弱下去了,被辛辣味道占了上风。
“坐,”陆南川说,“吃着聊吧。”他往黑崽手里接近小腿高的外卖袋上扫了眼,“带米饭了吗?”
“有!”顾玉琢一双大眼睛都冒光了,“我剥虾!”
陆南川也没客套,在宽大软和的椅子上一坐,像高僧还俗成了地主,“行,剥吧,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