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
“......”
这年头, 竟还有人用这种称呼。
纪淮川微一扬眉,冲着吴丹彤也是客气一拱手:“吴掌门。”
吴丹彤这人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眉毛是白的, 形状稍微有点奇怪, 就好像用了眉蜡一样往上翘。
“刚才进来的时候, 我听说小兄弟你稍微帮忙指点了一下我家的小弟子。”
“没想到小兄弟你也对风水学说这么了解, 说起来,你跟我家那小弟子差不多年纪, 可是道行却是差了这么多,这真着实有些让人汗颜啊!先前我竟然只是听说过小兄弟你的名字,却不知……你师从何处?”
闻言,纪淮川微微一笑。
“抱歉, 这个问题恕在下无可奉告,当年我也是阴差阳错地入了行,不过我师父他这人着实有点神秘, 我出师后, 他给我立了一条规矩,就是不论何人问起, 都叫我不要提他的名字, 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便是了。”
“竟是如此?那倒是我冒犯了。”
试探不成功,不过也是略有收获。
至少眼前这人不像传闻中那样,无门无派,只是不知他背后那人什么来头。
玄术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
吴丹彤一双老眼精光四射, 很是自然地迅速转移话题,又问了另外几个问题,试图从对方的话语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小兄弟你既然对于这方面也很有了解,那我倒是有件事想请教请教了。”
“前些日子, 有个朋友托我为一家慈善机构的总部看风水,等我过去以后,我就发现他们那边的地形竟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四角孤星格局,四面迎煞,里头的工作人员若是长期待在这种地方,恐有性命之危啊!”
“最省力的方法自然就是从这里搬走,可是我那朋友的领导死活不同意,说是钱已经砸进去了,搬的话又得赔一笔。”
“他就是心存侥幸!”
“小兄弟,不如你帮忙来看看这个局应该要怎么破?”
“......”
吴丹彤给纪淮川展示了几张图,这图倒是看得详尽,360°动态vr模式,连角落里放了什么样的花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旁边,方先生和钱文乐也忍不住看过来。
虽然他们俩看不懂,但是光听着也觉得特别有意思,当时俩人忍不住有些期待,想知道纪淮川会怎么破解。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就昨天,刚发给我,里头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动过,和图上一模一样。”
纪淮川点点头,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片刻后,他忽然点了院子角落的那个空缺:“这里不如摆一些观赏盆景。”
“旁边那个落脚线不要堆杂物。”
“院里石桌往左再挪三寸,不能多不能少。”
“......”
他说了几个地方,吴丹彤都发给了另一头的朋友,那头很快照做。
几分钟后,朋友回了信息。
[!!!!!]
[神了,刚刚动了你说的几个位置以后,我就感觉这个地方好像一下子开阔了好多]
[风都好像不太一样了!]
[短视频]
吴丹彤稍作犹豫,还是点开了那个小视频,朋友举着手机给他拍摄了改动以后院子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显能感觉到视频里的这个地方比刚开始的时候要亮堂许多,一下子,什么都变得顺眼了。
“竟然......”
吴丹彤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又反复琢磨了一下画面里的变化,朋友还在不停给他发消息。
[本来我今天心情挺好,但是一进到这里就感觉特别压抑,很不舒服]
[这种情况都已经好一阵子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简直恨不得赶紧离开]
[但是那几个小摆设稍微一调整,瞬间感觉视野开阔了,压抑的感觉也没有了,看到的东西每一个都感觉特别顺眼]
[现在院子里亮堂堂的,人待在这里头也感觉特别舒服,这小风吹的,给你听听]
“......”
别说,这种变化其实从视频里也看得出来。
那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
吴丹彤之前是亲自去过现场,所以知道那种压抑、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什么样,哪怕是拍个视频录进去,也让人感觉阴嗖嗖的。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完全不用移址,令人不舒服的东西就全不见了!
“果然不是巧合,他真的懂!”
“只是这种简练的手法我倒是不记得谁曾用过……”
“但不管怎么样,或许以后还有事情要请教到人家头上。”
“这人,不能得罪!”
想到这,吴丹彤心中一凛,下意识瞪了后头站着的何庆一眼。
而后,他再次冲纪淮川拱拱手。
但这次,他的姿态明显谦逊许多,不再像是刚刚那个总带着点长辈意味的感觉一样了。
“纪天师真是下手如有神助,妙极啊!”
“这一改,真是变化万千……”
“我还得多谢纪天师指点啊!”
这话一出,不光是何庆,连周围那些直支耳朵在听的人都忍不住齐齐变了脸色。
而何庆直接就是感觉脑袋“嗡”一下。
“什么情况?!?”
“师父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
“......”
脑袋里乱糟糟的,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吴丹彤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你这蠢才,还不快过来跟纪天师道个歉!”
“小小年纪,学的如此目中无人的模样,谁教你的?把为师当年的叮嘱全都当屁放了?!”
“......”
这话说的着实有点重。
何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算是把脸给丢了个精光。
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纪淮川面前:“对不起,纪天师,方才在外头是我冒犯您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非常抱歉。”
说完这话,他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丢人!偏偏是在这种场合丢人!
不过这师徒二人的反应,却并没有影响到纪淮川,他依然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没关系,这也不算是冒犯。”
“只不过是同行见面,互相切磋了一下而已,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这话一出,吴丹彤显然对他更加欣赏了。
年少有为,性格不骄不躁。
往后肯定有大发展啊!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自己怎么就没机会碰到这么一个徒弟呢?!
不过吴丹彤心里也清楚,真要是做了他的徒弟,恐怕对方如今也不会这般耀眼。
“他可能比我知道的还多啊…!”
想到这,吴丹彤又瞪了何庆一眼。
真是人比人……
气人!
-
因为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所以宴会正式开始以后,纪淮川发现自己身旁多了好多人。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找他结交。
一时之间,他还真是有点应付不过来……
和39号的冷清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差不多开场半个小时以后,宴会厅大门口突然诡异地一静。
纪淮川背对着大门口,却也已经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就好像是檀香插在腐尸上以后再点燃的味道,风也在那一瞬间变得莫名阴冷刺骨,不少人的表情慢慢都变了。
于是他转头去看,就看到了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旁边,还跟着上次在纪淮川手下吃过大亏的林志明!
“......”
这和尚一看就绝非正道人士。
那股子诡异的气味就是从他的袈裟上飘出来的。
早就听说过太国有不少邪修。
想必,这位就是那个远道而来的降头师了吧,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跟林志明认识。
“是来报仇的?”
纪淮川目光幽幽,看了一眼斜对角的汪识鹤。
对方笑容一如往常,看不出半分破绽,因此也无法通过表情来辨认他是有意还是并不知情。
“......”
氛围逐渐变得古怪,那光头目光环视一周以后,竟然是径直奔着纪淮川这边来了。
“久仰大名。”
他双手合十,怪腔怪调地率先打了招呼。
纪淮川便也学着他的模样给了回应。
那光头面容阴鸷,但神情却又很是和善。
这种强行装出来的表现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纸糊的假人一样,即使在笑,上扬的嘴角也让人看着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
“窝......挺硕过泥......”
“这次赖刀运江石,窝想喝泥……”
一个字也要来个七拐八绕才能说出口。
这光头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跟纪淮川认识认识,他甚至还准备了一张名片。
但纪淮川没有接。
旁边,吴丹彤几人双眼微眯,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却也不说话。
那光头的手就一直在那里悬着。
宴会厅彻底安静下来。
场面甚至有几分令人想要逃走的尴尬。
“......”
何庆不甘寂寞,小声嘀咕:“师父,他这是在干什么啊,未免也太没有……”
“闭嘴!”
吴丹彤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少说多做!整天什么都不懂,光会在那说说说!”
何庆被训的低下头,心中仍然愤愤。
半晌后,他偷偷抬眼去看,发现那光头也没把名片收回,而是直接松开手,让风吹走了。
“竟然这么下人家的面子,哼!”何庆拿舌尖顶了顶脸颊的肉,看见那个被风吹到角落的名片,心里突然不自然地一阵跳动。
-
另一头。
看着林志明那张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不甘的怨愤,纪淮川嗤了一声,难得眼神有些讥讽。
“林大师,有段日子没见,你看起来过得好像不是很好啊。”
林志明牙齿咬得咯咯响,下意识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光头站在那,他一顿,硬生生地把怨气又给咽了回去。
“这不是,拜您所赐吗?”最后,林志明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痛不痒,毫无攻击力。
“听说你们明天的节目录制地点,在众兴路那一块?”
“林大师真是精神可嘉,一个淘汰选手还这么关心我们的节目录制行程。”
纪淮川温和地看着他。
“既然这样的话,不去改天我去找导演聊聊,看看能不能增加一个复活赛。”
“林大师,到时候可一定记得来。”
林志明“你”了一声,被他哽得心脏有些痛,不过很快,想到自己可是有帮手的人,林志明做了个深呼吸,很快逼自己平静下来。
他转头跟那光头说了几句。
光头便点点头,冲着纪淮川微一颔首。
“鸡先升,由愿仔辉——”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冲着方先生去了。
-
当晚,散会后,何庆一回房间,就把偷偷揣进兜里的名片摸出来好好研究了一番。
上头设计的很好看,还用了烫金字体。
“布鲁斯......威利?”
“太国人怎么还用了个英文名?”
何庆抓着电脑查了翻译,当时就感觉有些茫然。
那张名片放在桌面上,灯光照着,隐隐约约有一股子不详的气息。
但他想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挠挠头,暂时先放弃研究。
“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今天晚上得好好休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很冷,好像是酒店的空调坏掉了,一直在吹冷风。
他晕晕乎乎地艰难把眼睁开,窗户关着,可是窗帘却在动,没有风吹,它依然还是在飘啊飘,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在窗户上晃动。
何庆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
他是侧着身子在睡觉,这么一转,就刚好正对上了天花板。
“滴答、滴答”
卫生间的水滴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有个人坐在床尾,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身上散发着湿漉漉的咸腥味。
那是大海的气味。
何庆突然发现,水滴声不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坐在床尾的这个人身上正在往下滴水!水甚至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大摊!
“妈呀——”
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去,何庆哆嗦着,到处找灯的开关。
然而开关没有用,光啪嗒啪嗒响着,灯就是不会亮!
“你、你谁啊!恶作剧是不是?!”
那人不说话,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咯哒”
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人的脑袋整个转到了后头。
他的脸,和后背成了一条线!
依旧看不清面容,可何庆就是感觉到对方正在盯着自己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惨叫着冲出房门,重重扑倒在走廊的地毯上,慌得双腿只打哆嗦。
吴丹彤就住在隔壁,被吵醒以后拉开门:“怎么回事?!”
“有、有鬼!师父!有鬼啊!”
“......”
吴丹彤双眼一厉,一把推开他的房间门。
呼啦。
窗帘轻轻地飘着。
灯开了,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哪呢?”
吴丹彤是风水上的高手,但是捉鬼方面是他的短板。
这会儿进了何庆的屋,他只能感觉到这屋里头残留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但是别的就感觉不到了。
环视一周,吴丹彤突然眼神一凝。
“名片?这张名片怎么会在你这里?”
何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但吴丹彤看他表情,也差不多能猜到了。
“何庆,你一天不给我惹事就浑身难受是不是!简直就是个猪脑子!不对,猪都比你聪明!玩降头的人碰过的东西你也敢随便乱摸?!”
就是因为猜到,所以才更愤怒。
“明摆着那人就是过来找麻烦的,姓纪的压根不接招,可你倒好,自己给自己找事!”
吴丹彤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此时,何庆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他手臂上、脖子、脸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仔细一看,手臂上那些红点全部都是张开的毛孔!
抓把小米洒上去,估计都能直接填平了!鸡都要把这里当食槽!
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你……”
吴丹彤牙根直痒痒,却又不能看着徒弟就这么下去。
想了想,他拨通了那个晚上刚收进自己通讯录的电话。
“喂,纪天师吗?”
“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您休息,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事,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忙……”
他甚至用上了“您”这个尊称。
浑身瘫软的何庆听着他的话,突然一阵愧疚感涌上,等吴丹彤挂了电话以后,就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后头哭了起来。
“对不起师父,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吴丹彤一看见他那令人发毛的手臂,耳朵里就开始嗡嗡响。
索性把头别到一旁,不再看。
“行了,换个房间吧。”
“待会儿纪天师过来帮你解决。”
“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人,不要再用你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当着人家的面乱说话了!把你的小心思给我收起来!听见没有!”
“师父呜呜呜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在背后嚼舌根了呜呜呜……”
何庆哭得更惨了。
现在就是后悔,真的后悔。
-
等纪淮川过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看完何庆的情况以后,他皱了皱眉。
“还好,只是中了尸毒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帮他拔一下毒,之后半个月尽量不要去那种阴气重的地方,以免再招惹到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何庆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的,身上还痒得要命,但是不敢乱抓,忍很久了。
这会儿一听自己有救,当时就是千恩万谢,就差跪下了。
纪淮川摇摇头,顺手拿走了名片。
“纪天师!”
吴丹彤一脸紧张。
“......没事。”
名片上隐约有个虫子似的阴影闪过,纪淮川拇指一动,直接就把那黑影按住。
几分钟后,黑影一点点开始变得萎靡不振,而后他轻轻一吹,名片上立刻掉下一团红褐色的粉末,黑影则是彻底不见踪影了。
这一幕,让师徒二人是目瞪口呆。
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简单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那光头原本是冲我来的,你这也是无妄之灾,下次记住,不要随便乱拿东西了。”
“早点休息吧。”
吴丹彤跟着他一同出了屋子,而后就问,他平时怎么收费,一定要给他转账不行。
“纪天师,干咱们这一行的都知道,这种钱不能欠,所以您就收下吧。”
“我直接转到您卡上去。”
见他态度坚决,纪淮川便也不跟他再纠缠下去,点点头。
而后不到一分钟,转账提醒就过来了。
“我收到了。”
“吴掌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
离开吴丹彤师徒二人住的酒店,纪淮川捏着那张名片,突然一笑。
“竟然玩这种小把戏……”
“等过几天忙完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