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真心满意足了。
宁柔对她,总是心软。
只要付出多一点耐心,她就能从宁柔那里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这燥热寂静的黑夜之中,她的眉头彻底舒展。
再开口时,连声音,也尽是愉悦。
“睡吧。”
宁柔听得出来,洛真的心情非常好。
她不知道洛真在高兴什么,但这种喜悦,让她的心也轻松不少。
周如虹的出现,带来的压力太大。
连续几天,她的精神都处于高度压抑的紧绷状态,甫一放松下来,身体立刻被一阵惊人的疲倦包围,睡意如潮水般来袭,不过三五分钟,她就闭着眼睛陷入了梦乡。
屋子里,很安静。
洛真睁着眼睛,耳边是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一道,是宁柔的;另一道,是宁宝宝的。
她睡不着,悄悄从床上起身,将窗帘拉开了一些。
细薄的月色涌入,房间里的光,又亮了些。
借着这微淡的光,她重新躺回床上,一会儿看看宁柔,一会儿又看看宁宝宝。
心口,从未像现在这般满足。
和上次一样,第二天一早,最先醒过来的依旧是宁宝宝。
洛真回垣乡,并没有提前打过招呼。
宁宝宝睁开眼睛后,表情是懵的。
她没有想到,一觉醒来,睡在自己旁边的人,除了妈妈,居然还有自己想念了五天的姨姨。
难怪姨姨昨晚没有打电话来,原来是回来了呀!
宁宝宝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抿着唇笑了笑。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洛真的脸,见洛真没有反应,又转过身,摸了摸宁柔的脸。
恰在这个时候,七点的闹钟响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洛真和宁柔一起睁开了眼睛,同时从睡梦中醒来。
宁宝宝顶着一头软蓬蓬的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就坐了起来,看着动作默契同步的两个女人,情不自禁咯咯的笑了笑。
洛真和宁柔躺在床上,听见这笑声意识清醒了些许,还没反应过来,两人的额头,便先后落下一个香软的亲亲。
“妈妈早上好。”
“姨姨早上好。”
小孩儿先醒几分钟,已经完全接受了洛真在自家住了一晚的事实。
甚至于,还希望洛真继续在家里住下去。
她看的出来,妈妈也很喜欢姨姨。
如果姨姨能永远陪在自己和妈妈身边,那该有多好呀!
但这个愿望,她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因为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姨姨这样,既对妈妈好,也对她好。
她不是贪心的小朋友,但这一次,却忍不住在心里奢求更多。
“姨姨忙完工作了吗?”
洛真离开,宁柔的解释是为了工作。
宁宝宝很机灵,将这话记在了心上。
她没好意思问洛真是不是很快又要走,就只能这样偷偷的打探。
洛真坐起身,将宁宝宝抱进怀里,摇了摇头,才给出回答。
“还没有。”
这次回垣乡,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待多久。
得看医院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出院。
看着宁宝宝那张可爱的小脸,她的唇微微勾了勾,笑着反问了一句。
“不舍得让姨姨走吗?”
嘴里说的是‘姨姨’,心里想的是妈妈。
她也想听宁宝宝叫自己一声妈妈。
小心思被洛真看穿,宁宝宝的脸有些红。
和宁柔一样,她是个脸皮薄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转头看了妈妈一眼,却发现妈妈的脸,比自己的还要红。
妈妈好像也在害羞。
犹豫了会,她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看着洛真,说出了心里的话。
“宝宝舍不得姨姨。”
一声‘舍不得’,听得洛真心里又甜又酸。
好半刻过去,她才抿了抿唇,给出一个肯定的回复。
“姨姨以后,会和妈妈一起陪着宝宝长大。”
这句话,不止是说给宁宝宝听的,更是说给宁柔听的。
话音刚落,她便垂眸看了床侧的女人一眼,果不其然,那张白净秀气的脸颊,比之前,更红了。
虽然临睡前吃过药,但洛真起床的时候,胳膊上仍泛出了些许的粉色。
宁柔瞧着心疼。
送完宁宝宝,她趁着洛真没注意,从床头的棉絮下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偷偷装进了自己的帆布袋里。
这布包里,是她全部的积蓄。
钱不算多,日子过得紧巴巴,她能攒下来的,也只有这两千块钱。
家里没有空调,她舍不得看洛真难受,临上班之前,一连叮嘱了好几句,让洛真白天回酒店养一养身体,因为担心洛真不肯走,她将家里的备用钥匙,也一并给了出去。
“白天,你先回酒店待一待。”
“如果还想来,晚上过来,好吗?”
洛真身上仍穿着昨晚的睡裙,傲人的身材在阳光的照耀下一览无余。
她没想到,宁柔会把家里的钥匙也给自己。
由于太过惊讶,她愣了几秒才将钥匙接过来。
不多会儿,宁柔也离开了。
小小的一室一厅里,转眼间,就只剩下洛真一个人。
她的衣服,刚刚才洗,现在还没有干,仍挂在阳台上晾着。
宁柔催她去酒店,却忘了给她准备衣服,没办法,她只能将墙角的红木衣柜打开,看看有没有自己能穿的衣服。
宁柔的衣服,很少,衣柜里的衣物,大部分都是宁宝宝的,有夏天的短袖和裙子,也有冬天的棉袄和围巾,总之是样样俱全,每一件都很新,被保存得很好。
洛真在里面翻了翻,看到一件酒红色的女式衬衫,是长袖的,下摆很长,款式有些老旧,设计上与传统正装略有差异,应该是西餐厅的员工制服。
她将这件拿出来往身上比了比,看着正好合适,便选定了这件,想到上半身还差一件内衣,她又偷偷拿了一件宁柔的内衣,而后进了浴室,将睡裙换了下来。
就差一条裤子了。
她刚从浴室出来,正准备往阳台走,视线的余光,却正好看到和门相连的那道墙的底端墙砖,挂着一整排的铃铛。
那铃铛很小很小,是和瓷砖一样的银白色,她来了好几次,现在才注意到。
房间的纱窗,是开着的,偶尔有风吹过,铃铛会轻轻摆动,然而,却没有任何叮当碰撞的声音发出。
洛真觉得奇怪,眉头微微蹙了蹙。
脚下步子一转,便朝着门口行去。
她蹲下身子,伸手从墙上扒下一个小铃铛,直到拿到手里,才发现铃铛里的铁芯,早已被取了出来。
空心铃铛,难怪没有声音。
是装饰品吗?
洛真下意识猜测。
可没过多久,她又在床头的墙壁上看到了好几排铃铛。
很有规律的摆放,从低到高,一排五个。
墙角有,床上有,其他地方呢?
洛真的视线四处看了看,又在饭桌附近的墙壁上也看到了同样的银色铃铛。
真的只是装饰品吗?
她开始怀疑。
总觉得宁柔有事瞒着自己。
忽然,她就不想离开了。
宁柔的家里,似乎,也藏着秘密。
厨房的柜台上,摆着宁宝宝的药,很多,有药粉,也有药片,还有小孩子吃的糖丸。
洛真拿起来看了看,要不就是增强体质的药,要不就是治疗心脏病的药,没什么异常的。
直到她低下头,目光不小心落到垃圾桶里,看见里面桶底里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她的心,才终于涌出一股不安。
只看瓶子的外表,她也能认得出来,那药,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止痛药。
这药小朋友不能吃,想来,应该是宁柔的药。
洛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她怕自己看错,还是弯下了腰,将药瓶捡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药瓶外贴着的纸标签,被人刻意撕去了一半,留下的,只有空白的部分。
洛真将指尖从瓶盖上松开,果真从盖子上看到了一行小小的黑字,诚如她猜测的那般,确实是止痛药。
宁柔吃这个干什么?
她想不通。
想起那天宁宝宝从床底下的纸盒子拿出自己的儿童饼干,她下意识的,也朝着床底走去,将盒子拉了出来。
盒子不大,里面装的都是饼干。
洛真翻了翻,很快,就从最底部摸出四个药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止痛药。
一瓶药,里面有一百粒止痛片。
成人一天两次,一次一粒,也可以吃五十天,更何况,这药并不能每天晚上都吃。
算上吃完的那瓶,一共是五瓶。
宁柔一次性买这么多,要吃到什么时候?
洛真将药瓶放下,重新埋进那一堆小饼干里,眼神,愈发地复杂起来。
***
千里之外的海市,裴仪仍没有放弃寻找关于周如光非法囚禁宁柔的证据。
她想进三楼的书房看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如光不仅在走廊装了监控,还在三楼的窗台上也装了监控,这样一来,不管是从门,还是从窗户,除了他,其他人永远都没有机会进入书房。
裴仪免不得,就有些着急。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周如光的办公室看看,或许,也能找到些什么。
身为国内最顶尖的妇产科专家,周如光每天要做的,除了看病做手术,接受各种媒体的采访也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
裴仪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周如光在接受专访,这次采访的主题,是他最新的研究成果——孕膜素。
孕膜,一个很新奇的词汇。
因为办公室的门关着,她听不太清周如光在和记者说什么。
正是孤身站在外面等待的时候,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过来。
这女孩,裴仪认识,是周如光的得意门生胥娴,今年刚从海大医学系毕业,目前还只是个实习医生。
周如光之前去国外参加研讨会,有一回将胥娴也带了过去,研讨会结束后,顺便还带她去看了裴仪的演奏会,也正是那一次,两人认识了。
“三小姐。”
胥娴很客气,周如光是她的恩师,她对裴仪的称呼,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三小姐’。
说起来,她比裴仪还要小两岁。
今日之前,两人只见过一次面,因为知晓对方的身份,相处起来,倒也不尴尬。
裴仪抬眼看了女孩一眼,眼神中没有什么波澜,只点了个头,就算作回应了。
两人都在等周如光出来,五分钟过去,采访仍在继续。
裴仪低下头,视线在女孩手里的文件上扫过,隐约间,看到了‘孕膜’两个字。
孕膜是什么?
她从来没有听过。
她转过头,看了女孩一样,直接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孕膜是什么?”
胥娴闻声一愣,知道裴仪是看到了自己手里的采访稿才问的这个问题。
她没有隐瞒,耐心的解释了起来。
“孕膜是老师最新的研究成果,有些孕妇由于体质较差,怀孕后非常容易流产,孕膜作为一种保护素,可以提高胎儿在母体里的存活率,老师今天的专访,就是关于这个的。”
保护胎儿?
裴仪的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没由来的,她就想起来宁柔。
“听上去,可以帮助到不少想要孩子的父母,既然这么实用,为什么没有投入生产?”
听见这个问题,胥娴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像一面硬币,有正面也有反面。
孕膜素,同样也有副作用。
“暂时还不行,一层孕膜,一般来说,只能保护一个胎儿,但不排除生产时有孕膜残留在母体里的可能,这部分残留的孕膜,会大幅度提高受孕的几率,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大部分的避孕药物将完全失效,而这,很可能给患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裴仪隐约听懂了。
孕膜可以保护孩子,但如果产后有残余留在体内,有大概率引发孕妇二次怀孕——
除非,孕妇再也不进行性行为。
但这显然不可能。
她点点头,正想说谢谢,胥娴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我现在在帮助老师解决这个问题,目前,还停留在检测孕膜素是否有残留的阶段。”
裴仪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才应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对孕膜很感兴趣,你们的研究,如果有进展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话音刚落,她就抬起头,朝着女孩露出一个温婉和气的笑容。
她的气质很好,笑的时候,很容易能获得别人的好感。
胥娴看着那笑颜,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了点头。
反正,就算她不说,裴仪一样可以直接去问周如光。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采访结束了。
眼看里面的人就要出来,裴仪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忘了问,想都没有,就往胥娴身旁走近了些。
“对了,胥医生,孕膜要怎么注入到身体里呢?打针吗?”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胥娴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虽然目前没有临床样本,但根据老师的经验,通过手术将孕膜注入子宫,效果是最好的。”
裴仪的眼皮跳了跳,装作好奇的样子,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也就是说,但凡是做过这个手术的人,小腹上肯定会留下一道疤?”
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
胥娴点点头,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没错。”
这句话刚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
几个男人扛着录像的机器先后出来,直到全部工作人员都离开,胥娴才走向门口,伸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扣。
周如光很快将门打开。
见他出来,裴仪上前一步,弯起唇角,笑着唤了一声。
“爸爸。”
周如光闻声抬头,看见女儿来医院找自己,面上生出些惊讶,几秒钟后,才慢慢放松。
他没有应声。
从胥娴手里拿过明天另一家媒体的采访稿,旋即,从上衣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大串明晃晃的钥匙,递了过去。
“今天下午没有手术安排,你就待在实验室吧。”
胥娴点点头,接过钥匙,就离开了。
裴仪的心跳,渐渐变快。
因为周如光书房的钥匙,就藏在那一大串钥匙里面。
根据刚刚看到的一幕,不难猜测,周如光很信任自己的弟子胥娴,连裴家人碰一下都不行的钥匙,直接就给了胥娴。
送走胥娴,父女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
裴仪常年不在国内,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医院找周如光。
说到底,周如光心里多少是有些怀疑的。
“今天怎么突然来医院找爸爸了?”
裴仪站在办公桌前,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桌面上扫着。
周如光的桌子,永远那么干净、整洁,一点灰尘都没有。
裴仪看了几眼,很快便将视线收回。
“只是想来看看爸爸而已。”
“下个月的演奏会,是回国后的第一场表演,我有一点紧张。”
裴仪是个很自信的人。
但再自信的人,也有自卑的地方。
洛真在钢琴上的天赋,是她这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水平,也是她内心深处,隐藏得最深的自卑。
整个裴家,只有周如光知道她在每次的大型演奏会之前,心里有多害怕——
害怕出错、害怕失败、害怕失去一切荣誉,从神坛跌落。
这是他们父女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周如光作为父亲,其实很享受这种被女儿信任的感觉。
他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仰起,眼眸中的瞳孔,是和宁柔一模一样的灰。
裴仪看着那双眼睛,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底阵阵发凉。
直到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表情才恢复正常。
“有什么好紧张的?”
“你一直都是爸爸最骄傲也最优秀的女儿,爸爸相信你,好好准备,不会出问题的。”
周如光又用了那两个词,‘骄傲’、‘优秀’。
裴仪额角流出一滴冷汗。
自从知道宁柔的身份后,周如光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上了不同的含义。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宁柔是在正常环境下长大,会不会也是一个优秀的、让周如光感到骄傲的女儿。
她知道没有这种可能,但还是在心里不断猜测。
她从周如光这里得到的,都本该是宁柔的。
是周如光毁了一切,把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让她一生之中,第一次,对一个只见了几次面的女人,产生了同情心以外的愧疚心。
她看着男人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即便人到中年,仍能从那道温润眉眼间,窥出一点年轻时的英俊与清雅。
确实是一张吸引女人的脸。
裴仪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但手心和后背,却是一片湿汗。
“爸爸说得对。”
“好好练习,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三句话刚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也被人扣响。
裴仪走向门口,门一打开,是一张很平凡的、带着一点稚涩学生气的年轻女孩的脸。
是胥娴。
她没有进屋,仍是站在门口。
“老师,实验室的门已经开了。”
话还没说完,周如光也从位子上起身,来到了门口。
胥娴这时才将手里的钥匙还回去。
整个过程,裴仪连摸一下钥匙的机会,都没有。
她以前,竟然从未意识到,裴家人眼里的好丈夫、好父亲,实际上,处处提防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女。
即便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