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四月,命中注定的一刻到来了。此时,距离褚遂良死已有半年。
一个叫作李奉节的洛阳人,状告太子洗马(太子政事和文理方面的导师,从五品)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私交权贵,有搞朋党之嫌。搞朋党就是意图谋反,案子很快被李治获悉,他命令许敬宗和辛茂将审理此案。许敬宗接手这个案子后,严刑逼迫韦季方供出幕后指使者。韦季方受不了许敬宗的刑讯逼供,自杀未果。
这么一来,许敬宗有文章可做了。许敬宗想:既然你背后没人指使,那么你为何要自杀呢?只有畏罪者才会自杀,这说明你罪大恶极,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而背后那个人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长孙无忌!
许敬宗的假想,让武后也兴奋不已。许敬宗把长孙无忌列为头号嫌疑人,有他的政治目的。其一,他和武后的关系会更进一层,他们会从上下级关系,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其二,他除掉长孙无忌,也是替武后完成一桩久违的心愿,武后会从心底感激他,而他的政治前途将会无限光明。
这是许敬宗的主意,也是武后的心愿。在做这件事情之前,许敬宗已经和武后通过气,于是,许敬宗继续威逼没死的韦季方:“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背后的那个人就是长孙无忌,你承认也是他,不承认也是他,谁让你没事去自杀呢?”
韦季方百口难辩,任由许敬宗摆布。摆平了韦季方后,许敬宗就向李治报告:“韦季方和李巢谋反案背后的主谋是长孙无忌。”
李治听后很吃惊:“这怎么可能呢?”但他的语气随即就变了:“舅舅被小人离间,对我有所猜忌倒是有可能的,但不可能谋反啊!”李治的这句话,虽然表明了他不相信长孙无忌会谋反,但他相信了一个事实:舅舅被小人离间。也就是说他相信长孙无忌和小人有勾结。也就是说,许敬宗的话,他相信一半。
许敬宗继续道:“长孙无忌就是主谋,陛下就不要再有所疑虑,这样对我大唐不利。”
李治听了,泪流满面,他一声悲叹:“家门不幸,亲人们老是跟我过不去。以前高阳公主和房遗爱谋反,现在舅舅又谋反,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天下人呢?许爱卿,这事如果是真的,该如何是好?”
许敬宗进一步陈明这件事的危害:“长孙无忌和先帝一起打天下,还当了三十多年的首席宰相,威震天下,众望所归,他要是谋反,陛下您能拿他怎么办?”
李治命令许敬宗再好好审理这个案子,搞清楚真相。
许敬宗很是不解,但他很快就领悟了李治的用意:他无非是想借着这起案子,把那些一向妨碍他执政,以及反对他和武后的人一网打尽。
既然皇帝和皇后都想要看自己导演的这场好戏,那就成全他们吧。对于那些难以消灭的强大敌人,一定要寻求战友的帮助。谁是武后的亲密战友?当然是高宗李治。李治想要摆脱长孙无忌等人的控制,就把他们当作敌人来收拾。如果没有李治的帮助和打头阵,武后是很难消灭敌对势力的。
第二天一上朝,许敬宗就向高宗皇帝奏报:自己昨夜又审了一次韦季方,他承认和长孙无忌谋反,但他们两人是受韩瑗挑唆的。韩瑗曾对长孙无忌说:“当初您和柳奭、褚遂良、于志宁等人合谋立李忠为太子,现在李忠被废了,皇上也开始怀疑你们几位了,您该怎么办啊?长孙无忌听了这话后心里极度不安,这才和韦季方谋反。现在证据确凿,请陛下立即下令逮捕他们!”
听了这话,高宗李治哭了。他又一声悲叹:“舅舅就是谋反了,自己也决不能杀他,否则天下人和后世人,会说他这个皇帝会和亲戚不能和睦相处啊!这事就到此为止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舅舅犯法又怎么了?再说亲戚关系和国家法律孰重孰轻,他李治分得清,他只是在表演,在向世人,特别是向长孙无忌展示自己柔情、仁慈的一面。
许敬宗不管这些,他要完成他的使命。许敬宗在审判过程中与高宗皇帝有过两次谈话,经过谈话之后,长孙无忌谋反案才算真正成立。
可是高宗皇帝自始至终没有亲自提审长孙无忌,也不过问长孙无忌为什么要谋反,任由许敬宗诬陷栽赃。
许敬宗做了几个比喻:第一,将长孙无忌与房遗爱相比。这个比喻原来是皇帝提出来的,他说,皇室不幸,亲戚之中屡屡出现谋反事件,既有房遗爱的谋反事件,又有无忌的谋反事件。高宗皇帝说这样的话,已经意味着他同意了许敬宗的论点——长孙无忌的谋反事件是存在的。
但高宗皇帝又激动地表示,甚至流下眼泪,他说,长孙无忌是他舅舅,舅舅谋反,使他无颜面对天下父老。
许敬宗进行了暗驳。他说:“房遗爱与自己的媳妇谋反,岂得成事?”也就是说,长孙无忌谋反,成功的可能性是大的。
趁着高宗皇帝泪流满面的机会,许敬宗又提出第二个比喻,将长孙无忌与当年的宇文化及相提并论。他说:“陛下不见隋室乎?宇文化及的父亲是隋朝的宰相,宇文化及掌控禁军,隋炀帝用之不疑,结果灭大隋之人就是他。”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隋朝之难将要重演,皇帝将被杀死。而要杀死皇帝之人,就是长孙无忌。”
这是第一天的谈话,皇帝并没有给出明确指示,而是指示“更诏审核”。皇帝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考虑到他与长孙无忌之间的甥舅关系。
第二天,许敬宗又来向他汇报,说长孙无忌谋逆案,证据确凿。可高宗李治还是表示,决不杀吾舅。
于是许又做出第三个比喻,将长孙无忌与薄昭相比。薄昭,汉文帝的舅舅,因为杀人遭到连坐,文帝让百官到他面前哭,逼其自杀。许敬宗说:“长孙无忌就是薄昭这样的人,如果他比薄昭还要罪恶,那么皇上就会很危险了。今天,长孙无忌忘记了先帝对他的大恩大德,也舍弃了陛下您对他的浓浓亲情,却与小人勾结谋反,按律该灭五族啊。”
许敬宗的这几个比喻深深地震撼了李治,他终于做出决定,查办长孙无忌。唐高宗再度下诏,命李、许敬宗等五人重新审理长孙无忌谋反案。这是一项必须要完成的政治任务,无论采用何种手段和方式。它的最终结果只能有一个,将国舅长孙无忌打成不折不扣的叛国分子。
这句话等于皇帝完全认可了长孙无忌的谋反,但同时他还要做一番仁慈的表演。当年处理高阳公主谋反案中,高宗也说过类似的话:“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免其死,可乎?”当年,长孙无忌没有答应高宗的请求;现在,许敬宗同样劝他大义灭亲。
许敬宗感叹地说,“仁慈只能用在仁慈者的身上,对长孙无忌这样凶恶的叛党,绝不能有一点仁慈之心。碰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义灭亲。长孙无忌忘记两朝恩典,竟敢谋反,事到如今,陛下还犹豫什么?安危之际,间不容发,无忌乃是今日的奸雄,所谓王莽、司马懿者流,陛下若是一味拖延不决,为臣实在担心变生肘腋,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说到这一步,高宗皇帝觉得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案情现在看起来脉络清晰,处罚理由充分,足可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于是下令削去长孙无忌的太尉头衔和封地,给了他一个扬州都督的头衔,把他押解到黔州安置,也就是今天的重庆彭水县,当时是很偏僻的地方。
不过,唐高宗发话,长孙无忌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不忍心看着他受苦,因此仍按一品大臣的待遇供给饮食。
许敬宗一直把长孙无忌押送到离京城几十里路的地步,才收住了脚。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押送的官员务必小心,务必把长孙无忌押到目的地。
就这样,长孙无忌独自一人,被突然押到黔州,幽禁起来,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虽然仍是一品官的饮食标准,但对骤然失去权势的长孙无忌来说,这一品官的丰厚的饮食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这满桌的鸡鸭鱼肉?
可是事情到此并没有彻底结束。对于武后来说,要巩固皇后的位置,必须对外重新进行优化组合,把反对她的人清除出去,把拥护她的人笼络到身边。而在打击反对派的问题上,她是分两步走的。一是清除反对派中的势力相对小的褚遂良、韩瑗、来济,把他们贬往地方。二是在外围组织已经被清理出去之后,再清除反对派中的核心力量长孙无忌。
这样做是为了慎重起见,避免一下子打击面过大,造成政局不稳,同时让反对派依然心存幻想,逐步丧失斗志,最后坐以待毙。现在,长孙无忌已经倒台,唐高宗和武后再没有什么顾及了。他们终于可以施展手脚了。
于是,长孙无忌谋反案的基调刚刚确立,许敬宗又奏:长孙无忌谋逆。
在没有经过任何审问的情况下,高宗就下诏免除了长孙无忌的太尉爵位,将其贬为扬州都督,并流放到黔州(今四川彭水县),仍享受正一品官员待遇。结局早就注定,要结案必须审案,所谓审案不过就是在既定罪名之下,折腾得犯罪分子身心皆崩溃,唯有一死,方能逃出升天。许敬宗派袁公瑜快马至黔州提审长孙无忌。
袁公瑜,曾经主张立武氏为后的六位翊赞功臣之一,又是告密致使裴行俭被贬出京的那位官场上的投机分子。19岁进入官场,一直在刑部当差,历任大理司直、大理寺丞等官职。
长孙无忌从京城到黔州,一路都有重兵护送,这既是李治的关照,也是他对长孙无忌的警戒。
扳倒长孙无忌,许敬宗紧接着向高宗李治奏报:长孙无忌这次谋反,是韩瑗、柳奭、褚遂良这些人煽动的。另外,柳奭还有毒鸩之罪,于志宁也是长孙无忌的党羽,他们都逃不了干系。
这样一来,所有当年未曾追随武后的元老重臣无一漏网,连一言不发、唯恐惹祸上身的于志宁也未能幸免,至此,这些人全部被免去了官爵。
高宗皇帝只是听了许敬宗的一面之词,没有经过任何调查取证,就把活着的韩瑗和柳奭除名,把于志宁就地免职。于志宁本来以为只要三缄其口,即可明哲保身。也许是这个缘故,武氏立后时甚至还命他担任副使呢。此后他更坚信,沉默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种情形骗不过武后的眼睛。当时武后便认为于志宁的沉默,就是赞同长孙无忌,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在武后眼里,世界不是白色就是黑色,从来没有中间色。
死去一年的褚遂良也未幸免于难,他被削掉了死后追封的官爵,他的两个儿子在流放途中被杀。事情进展到这一地步,高宗皇帝的目的达到了。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前朝旧臣也彻底被整倒了。
这一年七月,高宗又命令李、许敬宗、辛茂将等宰相继续审查长孙无忌谋反案。
许敬宗二话不说,就派中书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逼迫长孙无忌自缢身亡。是年享年62岁。
一代名臣、贤臣,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两朝首席宰相,就这样屈辱地死了。他死得很难看,如正武后所言。他死得很不甘心,但他无力回天。自此,昔日的元老集团,长孙、韩、柳这些隋唐两代的高门望族,都纷纷土崩瓦解。
长孙无忌是否是贤臣,后世一直在争论。关于这个问题,应该一分为二地看待。那就是,他既是贤臣,又不是贤臣。说他是贤臣,那他是李世民时期的贤臣。李世民当皇帝时,他真的是贤臣,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他不仅竭力帮助李世民打下了江山,还极力辅佐朝政,努力搞好建设,又大力举贤纳才,把贞观之治推向了历史顶峰。这样的臣子,当然是贤臣,我们应该记住他。
说他不是贤臣,那他是李治时期的非贤臣。李治当皇帝时,他位高权重,干涉朝政,架空皇帝,结党大臣,排除异己,牟取私利。这样的臣子,怎能是贤臣?怎能被皇帝所容?因此,他必死无疑。他的死,既是外戚专权的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长孙无忌死后,他的亲属也受到了牵连。长孙无忌的从弟渝州刺史长孙知仁、族弟长孙恩、儿子驸马都尉长孙冲、族子驸马都尉长孙诠、长孙祥,一律流放……其中儿子长孙冲和堂弟长孙诠先被除名,后被杖杀。二人的妻子分别是长乐公主和新城公主,她们都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嫡亲女儿。其中长乐公主被贬放到岭南,新城公主被贬放到西州(今四川越西县)。
长孙诠被杀时,他的外甥赵持满担任凉州(今甘肃武威市)刺史,他文韬武略,勇武过人。许敬宗担心他起兵造反,竟然诬陷他是长孙无忌的同谋,就将他处斩并暴尸于城外。
李治能当上皇帝,全靠长孙无忌从中周旋。对于这位亲舅舅,把自己推向权力巅峰的第一位功臣,高宗皇帝怎会痛下杀手?
一向处事并不果决的高宗李治在立武氏为后的问题上却相当果决。与其说是长孙无忌得罪了武氏,不如说是他的不近人情深深伤害了唐高宗的感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唐高宗不愿再处处掣肘于长孙无忌。当皇帝时间越久,那种朝纲独断的念头越像火一样烧烤着唐高宗李治的心。权力的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分享,只有独自享有。
除掉长孙无忌,成为唐高宗揽权路上必须完成的使命。估计连他本人都没有想到,虽然逼死了长孙无忌这股旧势力,但是以武后为首的新政治势力将会来得更高、更快、更强。
既然人都死了,案子自然没有重审的必要——除了畏罪自杀,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袁公瑜这次出京,还担负着另一项使命,就是用同样的手段干掉韩瑗。
还没等他亲自动手,有人来报韩瑗已经含冤而死。死了也要开棺验尸。袁公瑜相当敬业,他在没有任何防腐措施的情况下,打开韩瑗的棺材,验明正身。他这才放心地返回京城。
韩瑗和长孙无忌两家都被流配岭南,成为奴隶。永徽夺宫,并不只是简单的宫廷政变,它的发生是唐朝的划时代革命。它彻底结束了唐太宗时代。
武则天摇撼了王皇后的地位,又和李一起相继摇撼了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的顾命大臣地位,取得夺宫的胜利。同时,武则天又以《姓氏录》的门阀体系取代了《氏族志》的门阀体系,以一种包含较多杂色的流内官员结构,代替了排斥杂色的流内结构,从而发动了对长孙无忌的毁灭性打击。
时为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正西风渭水,落叶长安,好一派凄凉。长孙无忌在袁公瑜的不断催促下,在黔州的寓所悬梁身死。临死之前,长孙无忌手持一杯“皇赐”的御酒,不觉老泪纵横……
这场惊天动地逼杀五位宰相的大案,就这样干净利落地了结了。我们来盘点一下曾经红极一时的永徽年间的七位宰相的最后结局:
头号人物: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孙无忌,畏罪自杀。
二号人物: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李,虽然还活着,但锋芒不再,已过时。
三号人物:尚书省长官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于志宁,被贬出京,得以终老。
四号人物:尚书省长官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褚遂良,被贬爱州,死于任上。
五号人物:中书省长官中书令来济,被贬为庭州刺史,突厥入寇,战死沙场。
六号人物:中书省长官中书令崔敦礼,平平淡淡地混日子。
七号人物:门下省长官侍中韩瑗,被处死。
如今除李与早逝的崔敦礼外已经全部或贬或杀,收拾殆尽,中书省换上李义府,门下省换上许敬宗,执政班子的大换血便以这样血淋淋的极端方式而告完成。而这些在武则天为后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全部搞定了。
至此,那些反对武则天的大臣都被或贬或杀,一个都不落。
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应该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只要掌控唐高宗一个人,就可以掌控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帝国。
就在血腥的清洗之中,一种全新的政治格局诞生了。首先,贵族官僚逐步丧失了权力,甚至丧失了生命,受到了巨大的不可逆转的打击。关陇集团是地方武力集团,人员本来有限。长孙无忌等人以及他们的亲属,死的死,贬的贬,使得这个集团受到了重创。朝廷的很多位置空了出来,新兴的势力就可以补充进去了。原来的一般官僚实力和地位有所提高。
许敬宗、李义府、袁公瑜这些新提拔起来的中下层官员在废王立武事件中崭露头角,在清除长孙无忌集团的过程中大显身手,此后,他们还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再从皇权的角度来考虑,经由这样一番变化,皇权得到了空前的提高。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皇帝一直和贵族官僚联合治理天下,正因为如此,皇帝才需要在废立皇后的问题上征求大臣的意见,处处受制于大臣。
随着元老大臣的下台和新生力量的补充,皇帝面对的将再不是贵族,而是一般官僚,皇帝和大臣之间的距离拉大了,皇权的伸张有了充分的余地。所以说,由废王立武引起的变化是一次深刻的社会变革。它不仅仅意味着支持武后的人上台,反对武后的人下台,还意味着整个社会势力的重新洗牌。
武后在剿灭长孙集团过程中并没有直接跳到前台,她只是在使用一双“隐形之手”。我们只能看见结果的不断出现,却始终看不清它的动作。
整个永徽年间,长孙集团垄断了全部相位和绝大部分中层职位,以“朋党”而论,其势力之大堪称惊人。相权绝对压倒皇权的现象,也很惊人,以至于在房遗爱谋反一案中,高宗向大臣泣求免叔叔和兄长一死都不能如愿。
然而,从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起,长孙集团开始迭遭打击,时间才过去两年多,就宣告全盘覆灭。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进程、这样的战果,都不能不佩服在帷幕最深处的那位最高决策者。这样一双效率惊人的“隐形之手”,不可能是许敬宗、李义府这类躁进之徒能胜任的,也不可能是高宗这个有些庸懦的皇帝能完成的。
那个在幕后不露声色的棋手,只能是武则天。这盘棋,别人下不了。
在打击行动开始之初,权力斗争的台面上实际只有两个人在表演,许敬宗和李义府。
两个人面对的是四位现任宰相(长孙无忌、韩瑗、来济、于志宁)和两位前宰相(褚遂良、柳奭),实力和经验都不成比例。尽管在两人背后有高宗皇帝的支持,但高宗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他性格中刚毅果决,凭着这样的君臣三人组,根本无法撼动长孙无忌这棵老树。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李义府又因恃宠枉法被贬,公开舞台上只剩下许敬宗在唱独角戏。但是剿灭行动却没有因此而迟滞,反而更加迅速、凶猛。可见,帷幕后面那个人,只能是武后。
在与长孙无忌的决战中,武后没有一次走到前台来。所有的“指使”“操纵”“授意”等说法,都只能是似是而非的推测。权力斗法的最高境界,就是以无形胜有形。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法,武后手上居然没沾上一滴血。坐在皇后座位上的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政治家了。
从历史的细部来看,这是个绝大的冤案。高宗、武后起用小人,以阴谋手段诛灭大臣,助长了一班小人的谄媚竞进之风。但是从历史的宏观看,推翻贞观老班底,打破门阀垄断,又是开创新体制的前提条件。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世事为什么不可以翻转一下?汉以后,就一直没有长久且稳定的大一统皇朝。在恢复了稳定后,好的执政者,就应有所作为。以贞观一朝的努力,只是恢复到了隋末变乱之前。一个肇始不久的皇朝,当然不应仅止于此。
长孙集团不愿意想这些,那就注定了有人要请他们提前退场。历史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出来清场的,会是一个女人。武后在此次权力斗争中,假手他人排除异己,自己仍能保持良好形象,展现出高度的智能和灵活的技巧,不过只是初试啼声,往后的日子才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