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落到海平面的另一边,天色暗下来,显得整个画面有些灰蒙蒙的。
郁饮道:“是啊,师尊给我的吃食都没有了,可不瘦了。”
陆爻啊了一声:“刚好我赶海回来,走,我们马上回去吃鱼。”
才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住,郁饮就像一个大型热源,这种像泡在温泉水中的暖和舒服,是一个毫无生命的暖袋无法取代的。
他嘴里不停,像是要把这一个来月的话都说个够似的:“你不知道,我今天赶海捉了八爪鱼、猫眼螺、螃蟹、还有两条鱼!对了,等会儿给你煮海带汤喝。”
“好。”
郁饮弯下腰,先把竹篓子提起来,这才转身牵着陆爻:“那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走得三步,身后传来几道微弱的声音:“那个…郁道友,陆仙君…”
陆爻他们转过身,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好像还有其他人。
郁饮道:“你们别跟着我了,我想休息几天。”
众人:“……”
一群人都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面面相觑道:“那我们先走?”
忽然远处又飞来三人,还边喊着:“你们是不是有病啊!跑来这里干什么!”
郁饮看见来人,眉头紧紧的皱起。
三个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一脸的凶神恶煞。
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了。
凤临语唇边挂着轻蔑的笑,在看到他和陆爻相连的手时,脸色忽然阴雨转冰雹。
“郁饮,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我做什么,好像不需要像你汇报吧?你是什么东西。”
凤临语僵硬了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还口。
反正…郁饮没希望的。
陆爻连忙道:“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陆仙君,现在天色已晚,不若你好心收留收留我们几个吧。”
凤临语这么一说,他身旁的男生立马就不乐意了:“你干嘛啊?陆爻这人卑鄙无耻,你们晚上休息时,心放得下来吗?”
“和他待在一起,连空气都是泛着恶臭…”
郁饮寒剑出鞘,瞬间架在他脖子上:“慎言。”
“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不需要我教你吧。”
“别!”陆爻上前,一手按住龙崽子,把他的剑收回来。然后自己打量着这个小男生,看起来跟郁饮年纪差不多。
嗯…
眉宇间有一股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自己有敌意,又很年轻…
啊!陆爻灵光一闪:“你和仇宣是什么关系。”
仇陵脸一抬,拿鼻孔瞪他:“他是我哥哥!”
那怪不得了。
仇宣对自己恨之入骨,仔细算算…好像快二十年了吧。
现在,还连带着他的弟弟。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后来我也去和仇宣认真的道歉过了。”
上次仙盟会,自己趁着有空,是去找了仇宣的,虽然被他破口大骂了许久,但仇宣还是收下了自己赔礼的礼品。
陆爻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啊…
现在看来,只是想收自己那些宝物吧?
“道歉有个屁用!”
陆爻抿着唇,顿觉一股无力感蔓延至周身。
凤临语站出来:“好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参与,但从我的角度所见,陆仙君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仇陵还待辩驳,被凤临语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他转头问其他人:“大家意下如何?反正天色已晚了。”
凤临语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一个人的话,郁饮和陆爻肯定不会同意,但是剩下的弟子,和他们二人又没有什么过节。
陆爻肯定不好拒绝。
果然,陆爻开口问:“那你们要去吗?”
弟子们看着凤临语,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点头。
郁饮:“师尊…”
陆爻安慰他:“待不了多久,你就让他们来吧。”
毕竟是各个门派的弟子,郁饮还年轻,总要认识各式各样的人,多交些朋友才好。
别像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唾弃。
郁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定定的看着他。
半晌终于妥协点头:“好,都来吧。”
末了,还冷冷的警告了仇陵一眼。
两人并肩行走,凤临语看第一步计划完成,就想上前去,跟陆爻搭话。
还差两步时,就从他们背影缝隙间看见郁饮把陆爻的手握住,两根指头一下一下摩着他的食指尖,而陆爻则是替他把被海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嘴里还一直在说,憔悴了很多,第一次这么辛苦吧?
还有什么要坚持啊,这是成为男人的必经之路,不要怕苦怕累。
有没有认识很多朋友…
一件一件的温声问着,明明就是非常平淡的小事,可两人那种温馨的气氛,任何人也插不进去。
凤临语目光逐渐放空,带上深深的羡慕。
他自出生以来,就是凤凰山庄的准掌权人,从小接受的理念和教育都是理性甚至是冷酷的。
他练武受伤,会被母亲责骂,说他做得还不够好,连自己都会伤到,还怎么去打败敌人。
师尊也只会站在一旁,等母亲数落完,才淡淡的开口,说一句下次要努力。
眼泪和鲜血不知流了多少,总是换不回一句温柔的鼓励和赞扬。
童年的他,总是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
十年前,他去到昆仑,被特许跟着裴掌门的亲传弟子秦霜一起玩耍,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陆爻和郁饮。
陆爻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又很风趣,从没听他大声的骂过人。
和孩子说话,也十分有耐心,那眼中的温柔,就像一汪深潭,让人看着就不自觉沉溺下去。
凤临语的目光一直好奇的落在他身上,陆爻切菜他看着、陆爻做糕点他也看着,最后那人拿着五彩斑斓的糖果,轻轻放在他手上。
还嘱咐着,不能吃太多,会得虫牙,马上就开饭了,又问饿不饿呀…
凤临语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从来没人对自己这样过。
只呆呆的摇了一下头。
凤临语当时就想,以后取媳妇儿,一定要像陆爻这样,温声细语善解人意的。
不能找他母亲和师尊那样的冷漠女人。
等陆爻走远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拨开糖纸,那糖又香又甜,融化在舌尖,让人不忍心吃完。
剩下的几颗,他偷偷用凤羽织成的小荷包妥妥贴贴放了起来。
等回到凤凰山庄,又开始毫无人情训练的日子,他总会把小小的糖果放在手心之中。
光是看着,嘴里就已经甜滋滋的了。
仿佛又听见陆爻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摸着郁饮道脑袋一样抚摸着自己:“小语真厉害。”
久而久之,他就对这糖果和陆爻都产生了依赖。
等他十七之后,实力大幅上升,迟来的叛逆期好像终于爆发了。
他背着所有人,离开了凤凰山庄。
一走就是一年多。
凤临语没敢去昆仑,在常年得不到长辈们夸赞下,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菜得不行的菜鸟,这才四处闯荡。
在他认为自己小有成就的时候,又撞上发情期,被人钻了空子。
直到再次遇见了陆爻,凤临语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他。
就逗了逗他,找了堆人来演一出无聊的戏。
最后趴在地上被师尊救起来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行踪,他们一直都有掌握着。
不过是看自己在外面没闹什么大乱子,才没有出手罢了。
那一刻凤临语无比挫败。
就好像拼了命展开翅膀飞出了小小的笼子,最后发现,更大的牢笼却是天。
无论到了哪里,都还是被它所掌控所笼罩。
他这一年多,在母亲们眼里,或许…就像一个笑话吧。
回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回归到眼前,视线真真切切落到陆爻的背影之上。
他微微一笑,还是走上前,站在陆爻身边。
“陆仙君,这次来东海,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我待在那鬼秘境之中,都快无聊死了。”
郁饮冷哼:“陆仙君?上次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陆爻,毫无一个晚辈的礼仪!”
凤临语立马和他呛上:“那你呢?有做好徒弟的本分吗?”
郁饮切一声,心说我和你哪能一样。
我和陆爻的纠葛,上辈子就开始了,或许就是老天见他们俩前世太过于悲凉,这才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将过去的遗憾弥补。
师尊本就该是他的。
陆爻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岔开话题:“真的蛮好玩,我以前都没怎么看到过海的,这几天玩得可开心了。”
他还跟着小孩子们一起去游泳玩水,现在不用灵力,也游得很好了。
然后顺便也帮一帮出海的渔船,画了灵符在船上,这样只要不遇到妖兽,就肯定没有危险。
郁饮听他说着,忽然把竹篓子提起来,杵到凤临语面前:“看看看,这就是师尊的收获!”
“拿去呀,师尊亲自抓的,给你观摩观摩。”
凤临语害怕的往后偏了偏,想要躲远些,洁癖又开始犯了。
郁饮步步紧逼:“怎么你嫌弃?”
“真是不好意思,这就是我和师尊的日常,你这堂堂的庄主,哪里会和我们这种小民一样呢,啧啧啧…”
话音未落,他一把从郁饮手中把东西抢过来。
郁饮得逞的一笑,空出左手来,从怀里面拿出个素色的簪子。
通体莹白,内里还带着淡淡的紫,两种色都偏灰,华光流转十分漂亮。
“这是徒儿在秘境里,特意为师尊做的,戴上看看?”
陆爻点点头:“好啊。”
随后就站着不动,任郁饮帮他重新束了一下发,插上发簪。
凤临语看着这一幕,捂着提篮的手骤然缩紧。
可恶的郁饮,卑鄙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