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双眼含着疑问。
纪郁柠后背挺直，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里部分的光，她神色沉静道：“怎么不问我怎么样？”
——不是不想问你，而是有点尴尬， 所以才想聊聊别人缓解尴尬。
这话方白不能说，她语气温和道：“因为你就在我面前呀。”
方白又抿笑着说：“而且我离开时你已经成年， 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
这也是方白能够下定决心离开的前提。
如果不是穿越过来纪郁柠还没成年，她承担了家长的责任， 那方白可能不会非要等到纪郁柠十八，当初直接就跑走了。
怪就怪她责任心强一点，或者觉得能够赎原主犯下的罪。
纪郁柠眼波恬淡， 却在方白话落后眼中划过了暗光，问道：“阿姨的意思是，成年就是大人了？”
方白不假思索：“当然。”
纪郁柠眼睛眯了一下。
还没等纪郁柠眼底的玩味儿消失，方白顿了一下后说：“不过你是自己的大人， 在阿姨心里， 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孩儿。”
为了自保， 方白在用语言讨好纪郁柠，这种话她之前说的很多， 但话说的真情实意，里面夹杂着方白许多真实想法。
你永远是我的小孩儿， 放在别人身上， 多么动人的情话。
可是方白不喜欢小孩。
那这句话送给纪郁柠， 如同晴空万里的情况下遭遇雷击。
纪郁柠：“…”
刚刚升起的好心情，突然就没了。
方白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腻了，导致纪郁柠突然沉默不语， 她轻咳一声，手指着纪郁柠面前的碗， 问：“还吃吗？”
纪郁柠摇头。
见面只吃了一半，方白问：“吃饱了？”
“嗯，”纪郁柠颔首，“谢谢阿姨。”
“谢什么？”方白从椅子上起身，说，“这是欠你的呀。”
纪郁柠垂下眸，平声说：“这碗不算。”
方白：“？”
为什么不算？
没等方白发问，纪郁柠抬眸与其对视，解答道：“不是生日面。”
方白手指着面，“你吃都吃了。”
然后对我说这不算，我还欠你一碗？
纪郁柠点头：“所以说了谢谢。”
纪郁柠一本正经的样子，方白不禁疑惑是纪郁柠在耍无赖，还是她这碗面真的不算补偿。
十几秒后，方白隐隐被“不是生日面”这句话说服。
呼出一口气后，方白伸手要去拿碗，但被纪郁柠先一步拿走。
纪郁柠说：“我洗就好，阿姨休息吧。”
嗯，不错，还挺乖。
方白的闷气就此释然。
不过…纪郁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分钟后，纪郁柠从厨房出来。
方白站在客厅，手臂上搭了件薄外套，她把衣服递给纪郁柠，“穿上，我送你去酒店。”
纪郁柠顿在原地不动，说：“没酒店。”
她又道：“我没订。”
方白诧异，抓她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连住的地方都没找。
“那我带你去开一间。”方白说。
纪郁柠从桌上抽了张纸，擦着手上的水珠。
等把手擦干后，她慢慢说：“不用麻烦。”
就是不用给她开房间？
“你要自己开吗？那用不用我送你？”方白问。
纪郁柠眼皮半撩，黑瞳中灯光闪烁，明明眼里毫无波澜，方白却看出了一丝…伤悲？
下一秒，就听纪郁柠悄声问：“阿姨难道不收留我吗？”
收留。
纪郁柠用的是收留。
又不是无家可归，也不是别人驱赶你来的南城。
你语气里的委屈是怎么回事？
方白凛然：“我这儿地方小，能睡的就一张床和那个沙发。”
两室一厅，抛去方白住的卧室，剩下的那间房充当了杂物房。
“沙发太小，你睡不下的。”方白故意说道。
她想让纪郁柠去酒店，给她机会离开。
纪郁柠走到方白面前，拿过方白手里的衣服。
方白心里一动，以为纪郁柠被自己说服了，“我叫车。”
纪郁柠拦下方白，“我没说要走。”
“那你…”
纪郁柠把手里的衣服挂在了不远处的架子上，转身对方白说：“沙发小，我可以跟阿姨睡床。”
方白下意识：“我不习惯——”
跟别人睡。
后四个字方白还未说出口，纪郁柠就把她要说的话封死在了嗓中。
纪郁柠说：“我们不是睡过吗？”
方白：“…”
确实是，这她没法否认。
甚至睡得还很舒服。
顿了顿，方白问：“真的要留下？”
纪郁柠颔首。
方白也没再坚持，她妥协说：“好。”
两秒后，方白又问：“那你先去洗澡？”
趁纪郁柠洗澡的时候简单收拾一下也可以。
“阿姨不会准备趁我洗澡的时候离开吧？”
方白：“。”
她的想法又没有写在脸上，纪郁柠怎么知道！
方白弯眸笑：“不会。”
纪郁柠嘴角跟着噙上了笑意，“阿姨之前还说要接我回家呢。”
纪郁柠心里，方白说不会离开这件事上，信任度为零。
又被戳中了软肋。
这件事方白也一直记着，想想很违心。
方白询问：“那我先洗？”
纪郁柠淡声说：“阿姨把房门钥匙给我就好。”
方白彻底没了要和纪郁柠周旋的耐心，她已经想明白了，就算今晚她跑走了，这么短的时间里，纪郁柠还是能追上她。
现在纪郁柠心情看上去还好，她暂时也没什么危险，要是惹火了纪郁柠…
“门口鞋柜上，”方白朝浴室走去，“我去给你调水温。”
旧小区，房门是那种老式锁，没有密码和指纹，只要反锁了，除了用钥匙外，门是打不开的。
其实方白开门进家时，纪郁柠就看见了方白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她之所以多问一句，是想试探方白是真的不会走，还是骗她的。
虽然方白没有犹豫就把放钥匙的位置告诉了她，但以防万一，纪郁柠还是想把门反锁。
纪郁柠踱步走到门口。
开门的时候灯光太暗，纪郁柠也只是瞥了眼钥匙，根本没注意到它长什么样。
纪郁柠站在鞋柜前，低头看着木制板面上的钥匙扣。
一个熟悉的猫猫挂件映入眼帘。
是她在清市送给方白的那个，翘着的尾巴，很像方白的猫挂件。
纪郁柠淡漠的眸被层柔光覆盖。
拿起钥匙，纪郁柠看见猫翘着的尾巴上，有一处明显的裂痕和被胶粘过的痕迹，猫身上的几处划痕，说明主人一直有用它，就算坏了也没有扔掉，而是把坏掉的地方粘住。
如此珍惜，是不是说明方白很喜欢它？
纪郁柠眼底淌过几分柔情。
不过就算这样，纪郁柠锁门时没有一点犹豫。
方白从浴室出来，正好撞见纪郁柠从锁芯里抽出钥匙。
纪郁柠转身，视线与方白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方白看见纪郁柠自然地把钥匙塞进口袋，看着她说：“这样阿姨就走不了了。”
在纪郁柠问钥匙的那刻，方白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她没惊讶，只是刮了下鼻子道：“都说了我没想走。”
一句话，只有最后两个字是真的，
纪郁柠嗯了一声，说：“我去洗澡了。”
“去吧～”说着方白坐到了沙发。
等纪郁柠看到方白玩着手机，抓了把瓜子一脸悠闲的时候，她顿了顿问：“有备用钥匙吗？”
方白望向她：“一共两把钥匙，都在钥匙扣上。”
纪郁柠点头，她确实看到了两个一样的钥匙。
方白见纪郁柠像是防贼一样，心中好笑，故而赌气般问道：“你要是不放心，阿姨跟你一起洗？”
方白以为纪郁柠会冷冷看她一眼，当她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进浴室，结果纪郁柠眉蹙了蹙，像是考虑几秒后，说：“可以。”
方白一惊：“…我开玩笑的。”
纪郁柠淡淡说：“我也是。”
等到纪郁柠进了浴室。
方白也把瓜子放回到了盘子中。
等到水声响了有一会儿后，方白起身走到了门边，虽然看见了纪郁柠抽出钥匙的画面，但她抱着侥幸心理扭了扭门锁。
结果可想而知。
方白无功而返回到了沙发。
也没有失落，就是有种面对未知的恍然。
十分钟后，浴室的水声停下。
纪郁柠的声音响起：“阿姨。”
方白柔声回应，“怎么了？”
说话间起身走到了浴室门前。
“我没有换的衣服。”纪郁柠说。
“你行李呢？”问完，方白愣了下，她好像没看到纪郁柠拿行李。
浴室里的人说：“没有。”
方白问：“那你需要什么？”
“睡衣…”里面的声音顿了顿，“就行。”
方白没有忽略掉那份停顿，应声：“知道了。”
一分钟后，方白拿着衣服到了浴室前，里面又响起了水声，怕纪郁柠听不见，方白手在门上叩了两下，说：“衣服拿来了。”
纪郁柠说：“门没锁。”
伴着水声，纪郁柠的声音有些不清晰，但不影响听清。
方白敲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门没锁的意思是…让她推门进去？
这不太好吧？
方白脑海不由浮现出，纪郁柠站在花洒下满身泡沫的样子…又或是泡沫已经被冲掉了…
脑补的时候，方白没注意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下。
等方白及时叫停，将脑海里的画面挥散后，犹豫开不开门的时候，她看见门被从内拉慢慢拉开。
浴室里的光从缝隙中泄露出的那刻，方白骤然紧闭起了眼。
她没看到，门缝只被拉开了拳头大小。
一只手先是从门缝伸出，没有等到门外的人把衣服放到手上，纪郁柠才向外看。
方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闭眼，只是遵从了内心意识。
耳边想起纪郁柠略显轻快的声音：“阿姨闭眼做什么？”
方白低声回：“非礼勿视。”
纪郁柠想起吃饭时方白说的话，她学以致用，“我不是阿姨的孩子吗，阿姨还怕什么？”
…能一样吗？
“知不知羞？”方白驳了句，然后抬手，“给你找的衣服，你看行吗？”
方白与纪郁柠的穿衣习惯不同，纪郁柠相对保守些，列如长袖长裤之类的，但很不巧，她是一件没有，只有吊带睡裙。
方白只好给纪郁柠找了件棉质的宽松短袖充当睡衣。
“可以。”纪郁柠说。
从方白手里拿过短袖，衣服稍稍乱了一下，纪郁柠这才看见衣服中还夹杂着抹深蓝。
是条深蓝色的蕾丝内裤。
她刚才的那个停顿确实想说内裤来着。
纪郁柠挑了下眉：“内裤——”
“我新买的，没穿过，”说完，方白又补充道，“洗过的。”
纪郁柠嗯了一声回应，然后把被打断、没说完的话讲了出来：“很性感。”
方白闭着眼，看不见纪郁柠的表情，却能听到她的声音。
纪郁柠声音清冷，语气平缓，说出的话好像是认真在夸内裤有多性感。
但就是这样，给方白带来了强烈的反差感，方白转身后睁开了眼，睫毛颤动，脸颊两侧微微发热。
被纪郁柠夸私密衣物性感，有种眼皮直跳的慌乱感。
方白以为纪郁柠会关门了，可下一秒耳边传来纪郁柠的话：“阿姨喜欢——”
生怕纪郁柠还会说出什么让她不自在的话，方白摸索着浴室门把手，直接关上门，隔断了纪郁柠后面要讲的话。
看到被关上的门，纪郁柠话咽回到了嗓口。
视线扫过手里的衣服，纪郁柠嘴角稍稍勾起了抹弧度。
纪郁柠从浴室出来，与抱着毯子从卧室走出的方白打了照面。
看着头发披在肩后，身上的肥大白短袖，堪堪遮住臀部的人，方白收紧胳膊说：“我睡沙发。”
答应让纪郁柠留宿时，方白就这么打算的。
纪郁柠轻声：“阿姨不是说沙发小不舒服吗？”
方白说：“床也小，我们睡会很挤。”
纪郁柠不以为然：“没事。”
她说：“挤也没什么，阿姨不是喜欢抱着我睡吗？”
谁喜欢抱着你睡？
方白怔了下后解释：“我只是睡姿不好，不是喜欢抱着…人睡。”
刚洗过澡的原因，纪郁柠眉眼没那么冷肃，反而如山间清泉，泛着潺潺雾气。
她动作轻柔的从方白手里抱过毯子，说：“去洗澡吧。”
声音很淡，方白却没有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