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不知道自己在咖啡厅坐了多长时间， 还是服务员上前询问她要不要收拾桌上的杯子时，方白才回了神。
走出咖啡厅，没了建筑物的庇护， 寒风飕飕划过脸颊。
把风吹在脸上的发丝撩到了耳后，方白迈步走向停车点。
回到车中， 暖意渐缓，被风吹得快要冻僵的手指慢慢舒展开。
突然的， 方白想到了昨晚让自己帮忙暖手的纪郁柠，明明口袋里的那只手比她的还要有温度，被暖手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方白不经意地笑了笑， 但笑意还没达到眼底，就淡了下去。
正想着，一道铃声打破了安静，隔着衣服布料， 铃声有些闷。
如方白发闷的心情一般。
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看着屏幕上的[小柠］两个字， 方白呼吸缓了两秒，待到眼里水波温和后划动了接通。
手机贴在耳边的瞬间， 纪郁柠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阿姨。”纪郁柠喊道。
放在平时，两个字听得没有一点感情， 就像是方白强迫纪郁柠喊的一样。但隔着屏幕， 却听出来了一丝柔情。
方白暗笑自己又是被风吹糊涂了。
“嗯， 在呢。”方白说。
电话那边的人等了等，没能等到方白问她打电话做什么，抿了抿唇说：“我上车了。”
上车了？
方白看了眼时间， 才意识到她在咖啡厅坐了近一个小时…
眼里闪过讶然，这都没被店员请走还挺奇怪的。
方白不知道的是， 店员有想过要请走方白，毕竟她什么都没有点。可是等看到方白脸上布满的忧虑，店员才没有出声去打扰，就这样一直等了近一个小时。
方白声音温和道：“好的。”
对面声音沉闷：“去了要上交手机，一直到比赛结束才发下来。”
方白听到后顿了几秒，随后问：“那你带现金了吗？”
没有手机支付，方白担心纪郁柠钱不够。
纪郁柠没想到方白会问她这个，知道是关心，纪郁柠心底暖意涌动，“带了。”
“那就好，如果钱不够了可以问老师，等到时候我…”方白眨眼，“你再转给老师。”
方白字转的很快，纪郁柠没能发现，她应声说：“够用。”
“够用就好。”方白说道，“多吃一点，保持营养均衡，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得健健康康，白白…的，你别去了几天再瘦了。”
胖胖两个字方白说不出来，纪郁柠一点都不胖。
察觉到方白吞咽了字，电话那边传来明显的笑声，“我知道。”
听到纪郁柠的笑声，方白回想着陆荛玫对她说的那些话，酸涩感从心尖冒了出来，嘴边的笑又淡了淡。
方白问：“什么时候交手机呢？”
“中午。”纪郁柠说。
下午直接就开始集训。
“嗯，”方白软绵绵地问，“快两个小时不见，想阿姨了没？”
电话那边沉默了。
方白软软的带着尾音的语调勾着纪郁柠，使得纪郁柠心漏了一拍，“想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方白却因为没等到回答自己脑补了纪郁柠说的是“不想”。
“唉。”方白叹出了声。
纪郁柠心一紧，意识到可能被方白误会了。
不过还没等她说话，方白那边又说：“阿姨想你了。”
话彻底说不出来。
纪郁柠心快要跳出胸腔了。
仿佛置身于夏天，暖烘烘的阳光照着全身，仅仅是因为方白的一句话。
听不到纪郁柠的声音，方白低啧一声，“要不要打视频电话？”
这次纪郁柠终于找到了声带，她克制着跃动不停的喜悦，轻声说：“好。”
在对面人的诧异下，纪郁柠快速从座位上起身。
“我打给你。”说着方白切断了电话，转而到微信拨了视频给纪郁柠。
铃声只响一遍，纪郁柠就接通了。
方白一眼就看出纪郁柠的背景是高铁的厕所，没忍住笑了笑，“干嘛跑到厕所打电话？”
纪郁柠只露出了半张脸，“外面吵。”
虽然厕所也不怎么安静。
方白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那要是有人想上厕所怎么办？”
“我待一会儿就出去。”纪郁柠注意到方白在车里，“你在外面？”
“对啊。”方白身体后靠，吸了下鼻子说，“不想上班。”
方白时常会有气馁或丧气的时候，可还是第一次在纪郁柠面前表现出来。
纪郁柠见状，声音无意识地放低，“怎么了？”
方白靠着椅背，翘着的睫毛眨啊眨，说：“没什么，就是你不在，阿姨上班没动力。”
话音落下，不但纪郁柠怔住，方白也愣了愣。
明明知道这些花言巧语对纪郁柠不起作用，但好像…对纪郁柠说好听的话，已经成了本能，成了习惯。
方白粉唇张了张，想要解释。
屏幕那端的纪郁柠率先说：“我很快就会回去。”
“不着急，”方白唇微微扬起，慵懒地说，“让阿姨偷个懒。”
纪郁柠双眸闪着：“嗯。”
方白又瞥到了纪郁柠的背景，润声说：“出去吧，带我看看路上的风景。”
纪郁柠应了句“好”。
她的座位刚好靠着窗，回到座位后，纪郁柠把屏幕的那面转向了窗户。
方白就这么通过手机，看着从纪郁柠身边呼啸而过的景色。
纪郁柠手肘着窗沿，侧眸望着屏幕里的方白。
对纪郁柠来说，方白才是她不容错过的画面。
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
五分钟后，纪郁柠的耳机里传来方白的声音：“其实阿姨想去环球旅行，就是一直没有机会。”
语气严肃又认真。
忽然的，踏进校门时涌上的情绪再次袭来，纪郁柠快一步的把手机转向了自己。
屏幕里的方白笑吟吟的，带着丝逗趣儿，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方白手机向脸贴近了些，像是想看清纪郁柠是什么表情。
而她的脸在纪郁柠的屏幕上放大，盯着方白的眼看了看，纪郁柠说：“有机会，我陪你一起。”
“…”方白手发僵，可屏幕里却笑眯眯的，“好啊。”
纪郁柠完全被方白的笑哄住，微微垂下了眸，睫毛遮住了眼底笑意。
“小柠。”
耳机里的声音轻悠悠的，如同细微电流穿过，酥酥麻麻的。
纪郁柠抬起眸，“阿姨。”
听见纪郁柠喊她，方白怔了怔，视线一寸寸的扫过纪郁柠。
小孩儿的外貌与最初见面时变化很大，已经开始脱离稚气，成长为大人。
方白音调柔和，对纪郁柠说：“照顾好自己。”
接着方白又很快用平时的语气接了句：“阿姨挂电话啦～”
快到纪郁柠还没来得及发现其中深意。
纪郁柠只好回：“嗯。”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比赛在第七天的上午结束。
结束后，带队老师把手机归还给了纪郁柠，并且还商量什么时候回湖市。
最后决定不吃中饭，回宿舍收拾好行李后就返程。
主要原因是，饭不好吃。
回宿舍的路上，纪郁柠打开了手机，她第一时间做的，是联网。
不过没等连接上数据，就跳出了短信通知。
纪郁柠点开。
袁伊真：[已经按照您的意向拒绝了李氏集团。]
袁伊真：[陆荛玫来湖市了。]
消息是一周前发来的，时间恰好是纪郁柠交了手机之后。袁伊真不清楚纪郁柠交手机的具体时间，但在没有得到纪郁柠的回复后便猜到了情况，之后没有再给纪郁柠发过短信。
看到第二条内容时，纪郁柠眼神漠然，给袁伊真回了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纪郁柠只是问了陆荛玫的事情，等到袁伊真说完，准备给纪郁柠汇报一周的工作内容时，被纪郁柠拒绝了，“回去再说。”
袁伊真那边顿了一下，很快说道：“好的。”
不过袁伊真又问道：“需要我去车站接您吗？”
纪郁柠第一时间想到了方白对她说的话，嘴角微微扬起好看弧度，“不用，阿姨会接我。”
袁伊真：“好的。”
电话挂断，纪郁柠点开了微信。
只有七条未读消息，但没有一条来自方白。
期待虽然落空，可纪郁柠的好心情并没有被浇灭。
方白工作忙，她是知道的。
指腹划动着屏幕，纪郁柠点开了与方白的对话框。
方白的头像还是之前的，纪郁柠的头像则是被方白换成了贝贝摔倒时的照片。
很搞笑。
而且两张猫猫头像，看上去，很像是情侣间用的。
纪郁柠嘴角又扬了扬。
键盘弹出，纪郁柠打字道：
[阿姨。]
[比赛结束了。]
这时纪郁柠也回到宿舍。
见方白没有回复，纪郁柠先收拾起了行李，她拿的东西少，很快就收拾好了。
前往集合点的路上，就在纪郁柠犹豫要不要给方白打电话时，手机发出了两声震动。
纪郁柠面色淡然，可开手机的动作却快了不少。
一周没和方白联系。
这是一年多来，没联系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可等纪郁柠看到备注为“方阿姨”的人发来的内容时，眼里的笑被冷意代替。
方阿姨发来的是：[小纪，我是吴姨。几点到站啊？我让老李去接你。]
一时间，纪郁柠满腔疑惑，疑惑之下，恐慌隐隐漫了出来。
纪郁柠没有犹豫地拨了电话，当吴梅的声音传出听筒的那刻，一些名为期待的泡泡炸成了粉末。
不是方白的玩笑，对面真的是吴梅。
怔然过后，纪郁柠持着最后的希冀问：“方白呢？”
回湖市的高铁上，纪郁柠脑海里重复着的都是吴梅说的话：
“小姐去旅游了。”
“突然说要去旅游，没说去哪。”
“手机是小姐留给我的，说是旅行不想被打扰，让我帮忙回复联系她的人。”
“是，小姐买了新的手机。新号码？小姐没给我留。”
“老爷知道吗？应该是知道的，小姐离开前去见了老爷。”
“……”
纪郁柠闭上了眼。
通知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告诉她。
真的是一时兴起吗？
兀的，纪郁柠记起了那天通话时，方白说的话——其实阿姨想去环球旅行，就是一直没有机会。
所以现在是…机会到了？
到了湖市后，是李叔接的纪郁柠。
一周前说要接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到别墅，纪郁柠直径上楼，走入方白的卧室。
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有些方白常用的物品确实已消失不见。
纪郁柠又走到了卧室的衣柜前，里面装着方白常穿的衣服，现在衣柜里却空荡荡的。
跟在纪郁柠身后上楼的吴梅，见到纪郁柠如此，不解地问：“小纪，怎么了吗？小姐旅游过几天就回来了。”
纪郁柠垂下了眸。
过几天就回来了吗？
那她为什么会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再也见不到对方。
吴梅见纪郁柠不说话，想起方白离开前叮嘱她的事情，吴梅打了个手办，对纪郁柠说：“小纪，小姐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放在你房间了。”
说完，吴梅补充道：“小姐还特意叮嘱我说，不让我进你房间，那些礼物让你自己去拆开。”
纪郁柠眸光暗下，对吴梅说：“我知道了。”
阁楼。
纪郁柠推开门就看见了茶几上放着的盒子。
一个粉色的，绑着蝴蝶结的礼品盒。
纪郁柠嘴角绷着，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底戾气暗涌。
她盯着盒子看了将近五分钟，才沉默着拿走了盖子。
屋里暖气很足，纪郁柠穿着棉服，本该很热，可在看清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后，凉意源源不断的从足底升起。
盒子最上方是三张卡。
其中两张是方白的，另外一张虽然好久没见，但纪郁柠认的出来，那是陆夏当初给方白的。
卡下是一张红色的册子，上面印着房产证三个字。
纪郁柠暗自咬牙，拿起来打开，不出她所料的，户主那里写的是她名字，而所属建筑，是她脚下的这幢别墅。
最下方，压着一张贺卡。
纪郁柠把房产证和卡放到了一边，伸手拿起了贺卡。
就在纪郁柠迟迟没有打开贺卡的时候，袁伊真打来了电话，“抱歉，方小姐的行程好像被人刻意隐藏了，除了最开始飞往的目的地外，其余的什么也查不到。”
纪郁柠知晓袁伊真的能力，她查不到，只能说明方白有所防备，不想让她们查。
“不用查了。”
“好。”袁伊真犹豫后说，“不过我查到，方小姐离开前…跟陆荛玫见过面。”
“…”纪郁柠面色阴郁起来。
十几秒后，电话挂断。
所有身家拱手送人，就连房子也盖上了别人的名字，哪里还像是要回来的样子。
世界这么大，她或许会在交通便利的城市里安家，又或许在不知名的小镇里度过余生。
她还会回来吗？
手里的贺卡像是染着毒药，纪郁柠的手指僵硬，延绵到了四肢，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用尽最后的力气，纪郁柠单手食指掀开了贺卡。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娟秀的字迹，此刻却锋利的像把尖刀，一刀一刀的划遍纪郁柠的全身上下，此时的她已经体无完肤。
呼吸弱了下来，从进门后就挺着的肩和背在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塌了下来。
她就坐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的，像个物品。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房间，突然传出一道富有生气的：“喵～”
猫叫声赶去了几分沉沉死气。
贝贝从门缝中挤进了屋子，它嗅到了纪郁柠的味道，顺着味道，它走到纪郁柠身边，跳进了她怀里。
纪郁柠低下头，薄唇嚅动着，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贝贝溜溜圆的双眼望着纪郁柠。
一人一猫对视着。
纪郁柠舌尖扫过发干的唇，双唇翕动着，可效果甚微。
又尝试了几次后，纪郁柠终于从牙关道出了一个字，“她，”
听到声音，贝贝身体稍稍直了些，头靠向纪郁柠的脸蹭了蹭。
湿润润的。
它的毛发被黏在了一起。
贝贝头离远了些，它盯着纪郁柠的脸，当眼睛捕捉道了罪魁祸首时，伸出舌头，将滑落到纪郁柠下巴尖的晶莹舔掉。
有点咸。
纪郁柠眼里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凭着模糊身影，她的手按在了贝贝的脑袋上，像是犯错后还没反省的孩子，将未说全的话道了出来。
纪郁柠低喃：“她也不要你了吗？”
又一滴泪掉落。
…她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