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柠长长叹了口气, 在翻阅家书的时候她便挥退侍从,如今屋里除了她外,恐怕只剩下那些不知道藏在什么偏僻角落的暗卫。
形象什么的在外人面前许还要顾及一下。
眼下门都关上了, 暗卫也勉强算是自己人, 便不再思考太多。
将书信全都塞回信封里,她拖着沉重的步伐, 塌着下巴,生无可恋的踱向床榻。
紧接着, 柳九柠往铺着厚重锦被的软乎大床上侧身倒去。
再顺手把那厚得都能当枕头的信随手塞进床底下,仿佛信找个地缝塞进去, 也约等于她的人找个地缝塞了进去。
经历如此大起大落。
她也实在累得不行,连连打着哈欠,三两下蹬开脚上的鞋袜,缩着脚丫, 再裹上被子,就闭上她那与千疮百孔心灵般同样疲惫的双眼。
昨夜睡得实在太晚。
柳九柠刚闭上双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只可惜梦境仍然未肯放过可怜无助还弱小的她,清晰无比将前几日那君臣相视无言的场景完美还原出来。
且她的视角还很特别, 就像是看上辈子看电视电影那样。
年轻的帝王正在跟衷心的老臣子交流着国家大事,正说到最是激烈时, 忽然桌下传来某道熟悉的梦话声。
可不是自己正在高喊着‘祖父别打我手心’!
原以为这也就罢,圆桌下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后某个熟睡的身影就这么从里头滚了出来。
许是这番场景太过惊心动魄。
柳九柠直接从第三视角转成第一视角,眨眼间的功夫, 那本相视无言的君臣皆把视线投落在她身上。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此刻, 她终于真正明白什么叫足以致命的社会性死亡。
点石火光间。
在这道道无声注视下, 在这片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中, 柳九柠终于察觉这是自己在做梦!
她二话不说。
拔腿就朝着窗户跑去,以上辈子小学测试标准跳山羊的姿势,双手撑在窗户上,跳了出去。
然后直接跳到了某个深夜半支开的窗户前,她正探着脑袋往里看去,身旁还蹲了只大胖狸奴。
这场景何其熟悉。
柳九柠直接闭上双眼,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才终于摆脱这噩梦双重奏,艰难睁开双眼,抬手撩开帘子,就对上了女官那张颇为寡淡却最是值得信赖的脸庞。
柳九柠直勾勾盯着女官看了许久,方才郑重开口说道:“本宫觉得,确实有必要请位太医来诊个脉。”
不管失眠,还是多梦,都是病,且看情况她还病得挺严重的。
太医很快就来了。
来的这位还跟她挺熟,五六年前对方为了进修医术,特地告假半年到安长寺同老和尚学习。
而那时,柳九柠也正好跟在老和尚身边认药材。
还曾打趣唤过这位当初三十五岁如今已有四十的陈太医数声‘师兄’。
仔细诊脉后,陈太医面对着皇后那非常肯定的‘本宫真的病得很重您得好好瞧瞧’,他语重心长道:“娘娘许是近日都没怎出去走动,您凤体方才病愈,还是得多出门走走。心病方需心药医,可千万别想岔了。”
随后,留下副光是瞧着药方就很苦的安神汤,便匆匆告退。
柳九柠看着方子上稍微量重的黄连,默默将药方反盖在手边矮桌上,顺带用茶杯将其压住。
叹道:“本宫忽就觉得病已经好了。”
陈太医也跟着老和尚学坏了,不仅给她多放黄连,话里也一套一套的。
说什么要多出门走走,可不是觉得她闲的吗?
再有那句心病需心药医,当初她闯祸躲去安长寺,老和尚就是这么说的,这位陈师兄就在旁边呢!可不明摆着她心虚觉得闯祸了才失眠多梦……
“世人皆醉我独醒。”柳九柠摇头晃脑叹了句,也不管周围侍从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自顾自朝着偏殿书房走去。
落座书案前,执笔沉思。
琢磨着到底该给自家老祖父回个什么信。
唉,怎么说都是厚重的家书,加起来少说也有几万字。
她不能辜负祖父的心思啊。
然而,柳九柠想是这么想着,笔尖停在半空许久,久到那墨滴染晕开朵朵墨花在纸上,她都没能写出半个字。
就很苦恼。
认错,又不符合如今她皇后的身份,祖父老文人思想,怕是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书面表达。
可要让她含蓄引经据典来回应。
……
抱歉,柳九柠这重活的十五年真的没有学到什么墨水,写诗诗不行作对对不上,就连毛笔字都只是勉强不算丑!
最后的最后。
她给祖父画了幅画,正是少时她被打手心的画面,简单墨水三两笔勾染,不说栩栩如生,就非常有代入感。
不管是对老祖父的思念,还是对某件事的认错,全都表达在其中。
正晾着墨,侍从便来通报,道是贤妃带着向良娣前来请安。
柳九柠看了眼外头那还没来得及落山的太阳,虽然整不明白这是来请个什么安,还是让人进来了。
吩咐女官把画送出宫给祖父。
便让侍从端来点心瓜果,又移步院里的花园,打算跟小姐妹来个下午茶。
两位善解人意的小姐妹见她精神不好,特地暂停手上工作过来陪她解闷。当然,这其中还有其他妃嫔的支持,不然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旷工。
还是她捣鼓的这个后宫新令法太强。
以至于妃嫔们都迷失在了忙碌且快乐的工作中,把柳九柠这个无所事事只虚偶尔检查结果的闲人衬托得就像是资本主义周扒皮。
姐妹下午茶的时光还算美好
柳九柠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小姐妹们聊着宫中发生的数多趣事,若在往常,她早早就开怀沉浸其中,忍不住再三询问。
可今日却怎都提不起兴致。
勉强打起精神融入,却总会下意识回想起帝王那张冷脸,还有某句‘偷看朕沐浴’与‘想看便看’……
“在想些什么呢?瞧你这心神不宁的模样,可让太医来看过了?”许千凝有些担忧,侍从都被她们挥退,四下无人便不必再拘泥太多虚礼,她直接用手背探上柳九柠额头。
试了试温度。
方才皱着眉头继续说道:“还是让太医瞧瞧吧,不仅脸红得厉害,额头也烫,怕是发了热。”
……
听到这话,柳九柠脸更热了几分,她连忙将许千凝的手拉开,笑着打哈哈道:“看过了看过了,你都不知道那陈太医看完后,直接劝我要多出去走走,开得汤药也是安神汤,还过分放了好多苦苦的黄连。”
“可你这脸烫红烫红的,真没有什么不舒服?”
许千凝听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虽年岁不大,但由于自家后宅过于复杂,也算是什么稀奇事都见过些。
这九柠儿眼下模样……
倒是有几分少女思春的感觉。
思及此,她心下一惊。
这后宫中走动者虽说大多都是宫女太监,可也有不少侍卫,便是太医院中也有不少年轻太医。
且依稀记得,九柠儿曾多次提起,为何相爱非得拘泥于性别。
“许是近日睡得不太踏实,方才提不起精神。”柳九柠故意抬手打了个哈欠,她本就睡得不是很好,本只是假动作,打着打着也就成了真哈欠。
就连眼角都带上几分水润之意。
光是瞧着,都知这确实是困乏不行。
许千凝稍稍收敛神色,不再提起脸颊红烫之事,而是递了个果给柳九柠,同时继续道:“那确实得如太医说的那般多走动走动,每每随着德妃活动完筋骨,夜里都睡得特别安稳。哎,我记着九柠儿昨日也去了德妃处,可后头似就寻不见,可是我记错?”
昨日之前,九柠儿皆面色如常。
即便大病初愈,与她交谈间亦无这般疲惫懒怠的模样,更无魂不守舍。
若有变故,八九不离十便是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凝姐姐没记错,我确实也在,不过结束的时候去随德妃到一旁说话去了。”柳九柠接过果,随口回答着。
“原来是这般。”
许千凝笑着用帕子擦起下一个果,继续开口道:“昨日月儿还算明亮,我原想寻你赏赏月,倒没想没寻着,路上也撞见德妃,只是不曾询问。”
“是呀是呀!昨日我们原想寻你的。”
向书宣嘴里还含着糕点,边含含糊糊的开口,边猛地点起自己的小脑袋。
不过她倒是不记得路上有没有见着德妃了。
没找到人,白日又还有些事情堆积未处理完全,她们就直接回了宫里,一路上还遇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许千凝便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果喂到她嘴边,想都不想,直接张口咬了下去。
柳九柠听到小姐妹们的话,忽然就有点心虚了,她昨晚去帝王寝宫虽说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可到底不是跟德妃在一齐,自然是寻不到她又能碰得上德妃。
心里藏着鬼,便生怕许千凝再问下去。
她连忙开口说道:“我昨晚还在宫里走了几圈,绕得有点远,许是跟凝姐姐错过了。”
见状,许千凝没有再说些什么,脸上虽还带着笑,心却是猛地沉了下去。
她与柳九柠自识事便相识。
这强做镇定的模样,怎会认不得?
昨夜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不知是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勾引一国之母!
思及此,许千凝微微皱眉,作出忽然想起要情的神态,缓缓说道:“听说宫外病疫正起,也不知有没有传进来,这几日柠儿还是少在宫中走动罢。”
可不能让他人察觉柠儿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