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雄会

尔朱荣死了,他在平定了一个乱局之后,制造了另一个乱局;而这个乱局发展到最后,终于导致了北魏的分裂。

这个分裂时代的主角,是南北朝末期的大人物,一对双子星——高欢,以及宇文泰。黎明前的黑暗,来临了。

尔朱荣的眼光,尔朱兆的智商Ⅰ——新势力

公元534年七月二十七日,北魏孝武帝元修,带着五千骑兵,从洛阳出发,他的目的地——长安。

古时皇帝的出行,一般称之为“巡”,但是,这次行动,却只能说“逃”。

原因无他,太狼狈了。

当天晚上,元修在野外宿营。在元修旁边的,是南阳王元宝炬供养的一个和尚,法号惠臻,此人携带传国玉玺,手持千牛刀,表情严肃的在一旁警戒。

这是个很滑稽的场景,堂堂一国君主,居然要靠一个和尚来保护!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元修带着的那五千骑兵,听说他要西去长安,当天晚上,就有一堆人开了小差,等到天亮之后,元修清点人马,这才悲哀的发现,人走了一多半。所以,元修敢让他的骑兵们帮他警戒吗?

还有更悲哀的事。元修在离开洛阳时,身边带了三个宗亲亲王,南阳王元宝炬、清河王元亶以及广阳王元湛,但是一个晚上过后,只剩下了一个人,元宝炬。

人在倒霉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人,总是远远超过雪中送炭的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元修感到一阵悲怆,他环顾左右,突然间,他注意到了一个此前没怎么注意过的人物,此人从一开始就追随在他左右,到现在还是,他叫独孤信。

独孤信是武川镇人,家世显贵,当然,他们家也是孝文帝改革的受害者,六镇中的不满分子。独孤信加入了葛荣的起义队伍,在邺城之战后,他投降尔朱荣。尔朱荣慧眼识珠,对独孤信大为赏识,独孤信也很快就表现了他的能力,在对韩楼的战事中,对元颢的战事中,他都立下殊功,逐渐崭露头角。

此时的独孤信,是为武卫将军,而他之所以被元修注意到,是因为彼时他单人匹马,站在元修的身后。

单人匹马,这是种态度,决绝的态度。独孤信是有家室的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但是,在这样的时刻,独孤信尽数放弃了,尽管独孤信也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让家人陷入险境——他们一家都在北方,在高欢的辖区内。

元修了解独孤信的处境,所以,他很感动,但是,此时除了“乱世见忠臣”这样激励人心的话,他什么都给不了。到了长安后再说吧!

跟在独孤信身后的,还有一个人,更不起眼,但同样坚定——杨忠!

五年过去了,从南梁回到洛阳,五年过去了,杨忠这位流浪汉,又要踏上流浪的旅程了。这五年里,我们也不清楚,他是否找到了他久已失散的妻子,那位苦命的在泰山脚下苦苦守候着他的民间女子,吕苦桃。或许,杨忠早就把她忘了吧;又或许,杨忠已经又有了妻室;也或许,杨忠对他的糟糠之妻,同样也是日思夜想;但是在这乱世之中,又能如何呢?

杨忠必须要离开了,不管他现在有没有家室,他都必须要离开,他的上司独孤信已经给他做出了表率。大好男人,正应该在此乱世建功立业,又岂能为儿女情长所累?用楚汉之争时项伯的话说——为天下者不顾家。走吧!

七月二十八日,元修带着仅有的一些忠诚之士踏上了西去的征途,幸运的是,他的孤独快要到站了,在崤山道中,他碰到了迎接他的人,李贤,宇文泰的人。

元修离开洛阳,是因为已经跟高欢决裂;而他西去长安,是因为彼时能跟高欢一较短长的,只有宇文泰。五年之中,斗转星移,尔朱荣死了,元子攸也死了,庞大的尔朱家族灰飞烟灭,如今,双雄的时代到来了。

先从高欢这位奸雄开始吧。高欢是怀朔镇人,祖上曾经富贵,但到他这一辈,已是衰败不堪——他的爷爷,便是因为犯罪而被流放到怀朔镇的;他的父亲,“性通率”,“不治产业”,是个浪荡儿;高欢人生中的第一匹马,是妻子的嫁妆……

改变高欢命运的,同样是六镇起义。高欢先投奔了杜洛周,而后,又投奔了葛荣,再然后,投奔了尔朱荣——注意用词,不是“投降”,而是“投奔”。

最初的高欢并未引起尔朱荣的注意,但是,很快,高欢就展现了他的不同凡响。有一次,高欢跟着尔朱荣去马场巡查,当时正有一匹刚捕获的野马,于是尔朱荣令其去为马剪毛。只见高欢若无其事的走到马前,也不用绳索捆绑,然后就用剪刀噼噼啪啪的剪起来了,很快,他剪完了。

尔朱荣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但凡野马,不经驯服,是会乱踩乱蹬的,但是,在高欢为其剪毛的过程中,这匹马居然一动不动,顺服的跟饲养了多样的军马一样。而后高欢恭恭敬敬的走到尔朱荣面前,说道:“对付恶棍,也是这种手段。”

尔朱荣大为惊叹,他想不到这个年轻的不起眼的小伙子,能讲出这样的话来,于是,他摒退左右,跟高欢密谈,询问时局的意见。

而后,尔朱荣再一次惊叹了,因为高欢高谈阔论,居然说出了“主上庸懦、太后淫乱,弄臣家奴当道,请将军率军进京清君侧、定社稷”的话。

尔朱荣是个有识人之明的枭雄,他立即意识到,高欢绝非凡人。

在尔朱荣势力最鼎盛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问及左右,说我某天若遇不测,谁能代替我,做军中统帅呢?

左右众口一词——尔朱兆。

尔朱荣摇头道:“尔朱兆虽然勇猛好斗,但是他能统领的人马,只有三千,人马一多,他就会自乱阵脚,以我看来,能继承我的位置的,只有贺六浑(高欢)。”

当然,贺六浑虽然不凡,但终究只是外人,尔朱荣当时也便提醒他的接班人尔朱兆:“你不是高欢的对手,以后会被高欢穿透鼻子。”

与之同时,为了让高欢远离政治中心,尔朱荣将其任为晋州刺史。

尔朱荣的预感没有错,在他死后,尔朱兆和高欢之间,果然很快正面交锋了。

公元530年十二月,尔朱兆带着擒获的元子攸,北上平叛。当然,平叛的过程很不顺利,叛军纥豆陵步蕃战斗力强的不可思议,很快便在尔朱家族的大本营秀容大破尔朱兆,并南下威逼晋阳。尔朱兆大为恐慌,便立即征召高欢来援。

当时高欢的手下都劝高欢别去,生怕尔朱兆有诈,但是高欢独排众议,认为尔朱兆局势窘迫,是真心求援,并无他想,于是便率军北上。

但是,领军北上的高欢,并没有一开始就开足马力扑向叛军,而是接受了部将的意见,边走边停,不断逗留,还派人通知尔朱兆,说汾河的桥断了,无法渡河。此时的尔朱兆,正是焦头烂额,纥豆陵步蕃步步紧逼,而他则连连败绩,当时正是急得心火上涌,只能连连催促高欢支援。

走走停停的高欢,看到时机成熟,便北上跟尔朱兆会合了,会合之后,这支联军终于一改颓势,大破叛军,击杀纥豆陵步蕃。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呢?然后,尔朱兆感动得泪流满面,认为要不是高欢“及时”杀到,他岂能搞定叛军?当即,尔朱兆便跟高欢拜了把子,结为兄弟,而后,便亲自带着数十人,到高欢营中,畅饮通宵。

还没完。彼时的葛荣部众,虽然在邺城一战投降了尔朱荣,但是,由于契胡的欺凌压迫,这帮人水生火热,于是便不断叛乱,前后叛乱二十六次,二十多万人被诛杀多半,但是,依然还是叛乱不止。尔朱兆这个一根筋,当然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异常担忧,于是,他就问高欢,怎么办?

高欢表示,人太多,一时之间,要杀,也杀不干净,最好大王派个亲信去当统帅,下次再有变故,便处罚统帅即可。

尔朱兆大为兴奋:“有道理,那谁能当统帅?”

彼时,坐在一旁的贺拔允脱口而出:“自是贺六浑最合适。”

只见高欢猛的跳起,冲上前去,伸出拳头,就给贺拔允来了记重拳,当即便打落了贺拔允一颗牙齿,而后,高欢怒吼道:“当年天柱(尔朱荣)在世时,我们奴才辈如猎鹰猎狗一样听从指挥。而今天柱罹难,天下大事,自是由大王(指尔朱兆)裁决,岂容尔等多言?贺拔允口出妄言,应即诛杀!”

尔朱兆感动的眼泪哗哗的,果然是亲哥们,当时便允诺下来,说葛荣的这些叛逆,以后就交给老弟贺六浑统领了。

当然了,当时的尔朱兆已经喝醉了,人喝醉了之后,就容易动感情,清醒之后,就容易忘掉自己说过的话,但是,高欢岂能容尔朱兆醒后反悔?

当即,高欢便走出营外,发布命令:“我已奉命统领六镇降民,请六镇降民自去汾河东岸集合,等候命令。”于是便在阳川镇树旗扎营。

不久后,早就受够尔朱家族暴虐对待的六镇降民,便集合起来,无一人不到。

又过不久,高欢让部下朱贵去游说尔朱兆,说最近灾患横行,六镇降民都面无人色,在田间掘田鼠为食,请大王允许他们去太行山以东自觅粮食,等到稍稍温饱之后,再听候大王调遣。

尔朱兆手下并非没有能人,有个叫慕容绍宗的,一眼就看出了高欢的心思,他认为高欢一旦出走,就如猛虎下山,蛟龙入海,再便难以控制了。

尔朱兆不信——我跟高欢拜了把子的,有香火之誓,有何好担忧的?

慕容绍宗不以为然——亲兄弟尚且不能信任,何况把兄弟?

慕容绍宗说服了尔朱兆吗?没有。原因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说。其他人的态度是——这慕容绍宗跟高欢有私怨吧?不然何以如此挑拨主上和高欢关系?

当然,他们这么说的原因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于是,慕容绍宗非但没有说服尔朱兆,反而还被尔朱兆给关了。

当然了,关于尔朱家族的故事,剧情展开总是很神奇的——就在尔朱兆把慕容绍宗关起来后没多久,他又给放了……

放了的原因,高欢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北返的女人,而且,跟着一块北返的还有三百匹马,而后,高欢便强行换取了这三百匹马。

这个女人是谁都没关系,但很不幸,此女是尔朱荣的遗孀。

暴脾气的尔朱兆闻言大怒,于是立即想起了慕容绍宗说的那番话,于是便放了慕容绍宗,然后问他,怎么办?

慕容绍宗说,没关系,高欢依然在我们手里。

尔朱兆于是亲自带兵追赶,追到襄垣,突遇漳水暴涨,桥梁崩塌,此时,高欢当然有机会逃之夭夭,但是,奇妙的是,他没有。高欢非但没有逃,反而干脆隔着漳水跪了下来,叩头道:“我之所以借公主的马,只是为了防备山东盗贼,如果大王轻信公主污蔑之词,我也只好投河自杀,但苦于军队叛变。”

尔朱兆听闻此言,赶忙连声辩解,说绝无不相信义弟的意思。而后,尔朱荣骑着无鞍之马,渡过漳水,来到高欢面前。于是,尔朱荣跟高欢同坐幕帐之下,然后拔出佩刀,捧在手上,伸出脖子,说我若怀疑义弟,义弟可以砍下我的头。

高欢大哭:“自从天柱去世,我现在所能仰仗的,除了大王,还能有谁?而今我被奸人陷害,大王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尔朱兆于是放下佩刀,再次跟高欢盟誓,再结兄弟。

当晚,尔朱兆住在了高欢的营帐。同样还是当晚,高欢的部将尉景便想借势除掉尔朱兆,但是,高欢死死咬住了尉景的手臂,拼命阻止。

高欢为什么阻止呢?他说:“如果今天把他杀掉,他的党羽一定逃回,重新集结,我们的部众忍饥多日,马匹瘦弱不堪,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此时若有人乘势而起,危害反而更大,不如放他一条生路。尔朱兆虽然凶悍,但是既无谋略,又无智慧,可以轻松搞定,不必担忧。”

第二天,尔朱兆醒了——他当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而后便要回营,也令高欢渡河跟随。高欢正要骑马而上,有个叫孙腾的拉住了高欢衣服,高欢立即会意,于是便暂止了前进。

等到尔朱兆来到北岸,往后一看——高欢呢?当即恨不得抽自己耳光,隔着漳水跳脚,怒骂连连。当然,怒骂之后,他就回晋州了……

尔朱兆有个部下念贤,当时统领六镇降兵的家属另外驻营,就地监视高欢。高欢于是便跟念贤套近乎,博感情,某天,高欢要念贤拿佩刀给他看看,念贤刚把佩刀给高欢,高欢便顺手干掉了念贤。自此,六镇降兵对高欢更是感激涕零。

这便是高欢和尔朱兆的一番战,大家有什么可说的吗?反正我是无话可说。

此时拥有六镇降兵的高欢,已经隐有争衡天下之势了,一股新势力崛起了。

尔朱荣的眼光,尔朱兆的智商Ⅱ——神展开

当然了,此时处于顶峰的,依然是尔朱家族。尔朱世隆还和尔朱天光商议,换了个皇帝,将元晖换成了元恭;由于没有通知尔朱兆,尔朱兆还火大到要跟尔朱世隆决斗呢,还是尔朱世隆派人来劝解,方才消停……

当然,尔朱家族并非没有隐忧,毕竟,主上可以杀人臣,而人臣不能杀主上。比如,尔朱荣生前最信任的一个巫师,那位在跟元颢决战中说“必破,十八九间”的刘灵助,居然造起了尔朱家的反。而后,高乾、高敖曹兄弟在冀州响应。

此时,有个叫李元忠的清河郡豪强也对尔朱家族不满,正巧,当时高欢东下,这位李元忠便乘着敞篷车,车上放着劣酒和古筝,前往迎接。

高欢听说此人是个酒鬼,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并没有立即接见。而后,这位大老粗扯了番“周公吐脯天下归心”的大道理,高欢才让他进去。当然,高欢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历,也不敢相信他,只是请他喝酒,李元忠酒过三巡之后,居然就大放厥词,说起讨伐尔朱家族的事来。

高欢吃了一惊,便想让人扶他出去,此人又有人拉高欢衣角,谁呢?还是孙腾。高欢于是将其留了下来,继续喝酒,当然,喝酒之余,也开始谈心。

这顿酒,彻底决定了高欢的政治路线——跟尔朱家族决裂。

公元531年六月二十二日,高欢在信都起兵——此时的高欢怕自己实力不足,还不敢公开表明讨伐尔朱家族的意旨。

十月六日,高欢拥立元朗为帝,公开跟尔朱家族叫板。

十月十三日,尔朱仲远、尔朱度律、斛斯椿、贺拔胜和贾显智驻营阳平;尔朱兆穿过井陉,在广阿扎营,号称十万;他们的目标一致——干掉高欢。

当然,目标一致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行动得一致;甚至,行动不一致也没关系,别互相扯后腿就行;毕竟,这两派中的任何一派,此时都有力量干掉高欢。但是,我们说过,有关尔朱家族的故事,剧情展开都是很神奇的。

剧情如何展开呢?过不多久,远道而来的尔朱仲远和尔朱度律便撤了……

撤退的原因,两个字概括——吓的。

且说尔朱家族摆好了阵势之后,高欢便开始想辙,他的套路也不新鲜——反间计,而且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反间计。高欢对外放风,说尔朱世隆要对尔朱兆不利,又说,尔朱兆要联合高欢,对尔朱世隆不利。

尔朱仲远和尔朱度律都是尔朱世隆的人,他们都不信,但是,尔朱兆信了。于是,部队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尔朱仲远和尔朱度律隔三差五派人去向尔朱兆解释,一般说客都是斛斯椿和贺拔胜二人。解释了多次后,尔朱兆终于有了回应,他亲自带着300骑兵,来到了尔朱仲远大营。

于是尔朱兆跟尔朱仲远在幕帐下并肩坐着,气氛极为紧张,简直比鸿门宴还紧张——他虽然坐在尔朱仲远身边,但却面露不忿,他手里拿着马鞭,不停的吹着口哨,眼睛凝视远方,就怕尔朱仲远设下了伏兵。突然之间,尔朱兆一跃而起,飞奔而出,骑马飞奔而回……一帮人顿时傻眼。

尔朱仲远倒是挺有诚意,赶紧让斛斯椿和贺拔胜去追,再做解释,无奈尔朱兆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甚至还把二人给逮了,押回了大营。

尔朱仲远和尔朱度律闻听此信,当时吓得灵魂出窍,就带着部队南去了。

尔朱兆还不依不饶,回营之后还审问起贺拔胜了,说他有两宗大罪,当然了,贺拔胜也是能言善辩,一通义正言辞之下,尔朱兆居然又把他放了……

两支部队走了一支,但是,实力对比依然没有改观,尔朱氏的力量,依然远强于高欢。因此,高欢并没有感到太多欢愉,继续面露愁色。还是有个叫段韶的人,引经据典,劝说高欢,他才定下心来,跟尔朱兆决战。

十月十五日,高欢跟尔朱兆在广阿决战,尔朱兆大败,被俘五千人。

失败的原因……尔朱兆自恃人多,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高欢放眼里;而唯一对高欢忧心忡忡的,是尔朱世隆,当然,他没来,他派来的人也都撤了……

二番战!我还是没什么可说的,大家想说什么呢?

十一月十四日,高欢进攻邺城,次年(公元531年)正月十七,城破。

三月二十三日,元朗入驻邺城。

尔朱世隆已经日益感受到了高欢的强大压力,他也在极力调和跟尔朱兆之间越来越糟的关系,所幸,尔朱世隆是个拉得下脸沉得住气的,在给了一堆好处(包括让元恭将尔朱兆的女儿纳为皇后)之后,尔朱兆终于消停了。

尔朱兆虽然消停了,但是,贺拔胜和斛斯椿无法消停。这二位在广阿之战前,受够了尔朱家族的夹板气,凡是游说,都他们去,但每次都说不动,到了最后,居然尔朱兆还把他们给逮了。斛斯椿认为,尔朱家族已经沸反盈天,覆灭是一定的了,与其受他们的气,不如先下手为强,干掉尔朱家族。

贺拔胜表示部分赞成,还有部分不赞成是因为尔朱家族太分散,天南地北的,不能一网打尽,反而留下后患。

斛斯椿表示不要紧,他自有妙计。

于是,斛斯椿就跟尔朱世隆游说,说高欢势力庞大,不好对付,尔朱家族不全员出动,没有必胜把握,这样吧,把关中的尔朱天光给叫回来吧。

尔朱世隆一听有道理,本就杯弓蛇影的他,便连连催促尔朱天光(势力范围是关中)东下。尔朱天光一开始当然不同意,到最后,尔朱世隆派斛斯椿亲自去游说。斛斯椿去了之后马上搞定,办法很简单,送高帽——他说,高欢太牛逼了,尔朱家族其他人太二逼了,而大王您呢,太碉堡了,只有您才搞的定高欢……

尔朱天光也知道斛斯椿在给他戴高帽,但是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家说成这样,尔朱天光也不能说我不去,但是去之前,他找来了贺拔岳,跟他商量。贺拔岳倒是明白人,说高欢不难对付,不需要大王出手,反而大王镇守关中才是当务之急。结果呢?贺拔岳说了也白说,高帽虽然太高,但毕竟是高帽,贺拔岳说的虽然中肯,但忠言逆耳……人呐,就这么回事儿。

闰三月初八,尔朱天光从长安、尔朱兆从晋阳、尔朱度律从洛阳,尔朱仲远从东郡,分别出发,会师邺城,自称20万,夹洹水两岸驻营。

闰三月十九日,高欢率军出城,驻扎紫陌。大都督高敖曹率三千汉军追随。

高欢手里有多少人呢?很可怜,军士不足3万,马匹不足2千……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事,但是,尔朱家族的剧情,又怎会如此平顺呢?

闰三月二十六日,尔朱兆率先发动攻击,率轻骑三千人,夜袭邺城,一路直抵西门,但由于高欢戒备森严,不克而返。

闰三月二十八日,高欢将军队转移到韩陵。此时,高欢布了一个奇怪的阵法,他设了一个圆阵,又把牛驴拴在一起,放在来时的路上,阻塞通道,断了军队的归路。以少敌多,以弱敌强,这是惯常的套路,兵法上称为“置之死地而后生”,项羽的巨鹿之战,韩信的井陉之战,都有类似的安排。

尔朱兆远远的望见了高欢,他的小火山立即爆发,他大声斥责高欢:“你这混蛋,我对你那么信任,你居然背叛我!”

高欢回答:“我效忠你,是为了保护皇家,但是现在天子(元子攸)在何处?”

尔朱兆说:“永安(元子攸的年号)害死天柱,我不过为叔父报仇。”

高欢反唇相讥:“当年我亲自听过天柱讲出他的谋反计划,当时你也在场,天柱如何冤枉?君杀臣,天经地义,如何谈得上报仇?今天我们之间恩断义绝!”

口水仗打完了,赢家是……高欢!太没悬念了。

接下来,就是真格的了。尔朱兆亲自带军出击,冲向高欢的中央军团,高欢毕竟人马不多,渐渐显出颓势;此时,右翼军团的高岳(高欢堂弟)见势不妙,亲率五百骑兵迎头痛击尔朱兆;别将斛斯敦,则集结败退的部卒,包抄尔朱兆的身后;左翼军团高敖曹率一千骑兵腰击尔朱兆部;本来人数众多的尔朱兆,居然被为数甚少的高欢部团团包围……

尔朱兆大败。

大败之后,“反骨一号”贺拔胜也就临阵倒戈,投降了高欢。

大败的尔朱兆,对着身旁的慕容绍宗哀声叹气:“悔不该当初啊!”当即,便要抛下主力,率轻骑西奔晋阳。慕容绍宗此时下令军旗突然反转,指向敌阵,战斗号角齐鸣,开始收容散退士卒,待大军集结后,方才从容西撤。

于是,尔朱兆返回了晋阳,尔朱仲远撤回了东郡,尔朱度律和尔朱天光撤向洛阳,而京城留守尔朱彦伯听闻此报,慌了手脚,当即便要去驻守黄河大桥,被尔朱世隆阻止。

接下来,该由谁表演了呢?当然是反骨二号斛斯椿!

斛斯椿当即便召集贾显度和贾显智,说不趁早动手,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在桑树下结盟,三人率部加速前进,西返洛阳。此时,尔朱世隆正令阳叔渊飞奔而回,收容败退士卒。斛斯椿抵达北中城下,阳叔渊不让进。

斛斯椿随机应变,编了一套谎,说:“尔朱天光的部队都是西部人,到洛阳后准备大肆劫掠,强行迁都长安呢!赶紧让我进城,早作准备。”

阳叔渊不知是计,竟认为情况紧急,于是便让斛斯椿进了城。

然后,阳叔渊就发现上当了。进城之后的斛斯椿立即控制了黄河大桥,并搜捕尔朱家族的党羽,大肆屠杀。尔朱天光和尔朱度律回到城外,听说发生变故,便要立即攻城,无奈天降大雨,部卒劳苦,竟然无法射箭,无奈之下,只能向西遁逃,逃到雷波津时,二人被生擒,押送斛斯椿。悲催的尔朱世隆和尔朱彦伯,也一并倒了大霉,他们很快就被生擒,然后被砍了头。于是,斛斯椿将尔朱世隆和尔朱彦伯的人头,尔朱天光和尔朱度律,都交给了高欢。

四月八日,尔主帮的部将侯景投降高欢。

好吧,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宇文泰吧。

在高欢如日中天之时,宇文泰身处何地呢?此时的宇文泰,当然还远不能跟高欢相提并论,他还只是贺拔岳手下的部将呢。

宇文泰的政治生涯跟高欢颇为类似,他出身在武川镇,在六镇起义后,跟随父亲宇文肱加入了鲜于修礼的起义军,宇文肱随后阵亡,鲜于修礼失败,于是宇文泰又加入了葛荣的起义军,最后,投降了尔朱荣。

尔朱荣见到高欢时,没有把他放心上,但是,见到宇文泰的情况却大不一样,他一眼就看出了宇文兄弟非池中之物,于是,便找了个借口,干掉了宇文泰三哥宇文洛生,此后还觉不安,便想斩草除根,连宇文泰一块干掉。

宇文泰此时慷慨陈词,申辩宇文家的冤屈,最后,居然把尔朱荣给说感动了,于是便赦免了宇文泰,甚至,还对他格外尊重。

尔朱家族有两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一是尔朱荣的眼光,二是尔朱兆的智商。尔朱荣第一眼就看上了宇文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宇文泰很强。

宇文泰投降尔朱荣后,参与了讨伐元颢的战役,也正是在这次战役里,他投入了如今的上司贺拔岳的麾下,成为了他的部将。

不久后,万俟丑奴在关中叛乱,尔朱荣便命贺拔岳去征讨叛军。

(贺拔岳有两个哥哥,大哥是贺拔允,二哥便是贺拔胜。)

贺拔岳认为,此去关中,输了自然一定倒霉,要是赢了,也不免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十分聪明的在出征之前跟尔朱荣要了个尔朱家族的人当主帅。尔朱荣卖一送一,派去了尔朱天光当主帅,另外,还派了个侯莫陈悦当同僚。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贺拔岳的远见,因为老大确实不好当,即便尔朱天光最终搞定了万俟丑奴,他还是不免因为各种原因领到了尔朱荣的两百军棍。

在尔朱天光离开关中时,贺拔岳便已经预料到了尔朱家族覆灭的下场,于是,他便想让侯莫陈悦留下,二人联手干掉留守的尔朱显寿(尔朱天光他弟),响应高欢。想法是好的,但是,实行是困难的,于是,贺拔岳找来宇文泰商量。

宇文泰分析了一下局势,认为贸然把计划跟侯莫陈悦和盘托出,此公未必愿从,如果他不想反叛,到时候他们反而骑虎难下。他还认为,侯莫陈悦虽然是一军之主,但是,对部众的控制力却极为有限,所以,不妨考虑先去说服他的部众。只要部众不愿前进,侯莫陈悦一定无法在指定期限内抵达目的地,到时候,侯莫陈悦就会进退失据,我再去跟他联络,一定可以成功。

贺拔岳闻言大喜,依言而行。

果不出宇文泰所料,侯莫陈悦果然进退失据,而宇文泰果然成功说服他进攻尔朱显寿,事情果然取得了成功,高欢也果然重赏了贺拔岳。自此,贺拔岳对宇文泰言听计从,任命他为全权代表,事情不论大小,尽数交给宇文泰处理。

接着说高欢讨伐尔朱家族的情况吧。尔朱家族虽然几乎覆灭,但还剩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尔朱兆,另一个是尔朱仲远。

对尔朱兆的战争,还持续了一段时间。尔朱兆先逃去了晋阳,但很快遭到了攻击,于是,一番烧杀抢掠之后,尔朱兆回到了老家秀容。

回到秀容的尔朱兆也不消停,时常派兵南下抢掠,高欢多次声称要大举讨伐,但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走走停停,三番五次之后,尔朱兆终于定下心来,认为高欢只是放放空炮罢了,于是也便放松了戒备。

尔朱兆又上当了,尔朱家族另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尔朱兆的智商。

在其放松戒备后,高欢趁公元533年元旦尔朱兆举行宴会之际,让窦泰发动奇袭,窦泰率领精锐一日一夜奔袭三百里,当他出现在尔朱兆面前时,尔朱兆部顿时大乱,纷纷逃命。尔朱兆逃到了山林,看前面已是绝路,令两个仆人砍下他的脑袋,二位仆人不忍,于是尔朱兆杀掉自己的白马,而后上吊自杀。

影帝高欢最后一次表演——他亲自主持了尔朱兆的葬礼,并予以厚葬,在葬礼上,想必也是痛哭失声。但是,要痛哭的,恐怕不只高欢,尔朱荣泉下有知,当做何反应呢?恐怕他也要为他精准到家的眼光来一次痛哭了吧。

再说尔朱仲远。尔朱仲远呢,一路南奔,去了南梁,无需多言。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两个部将,乔宁和张子期,这二位没有追随长官而去,而是从滑台觐见高欢投降。然后,很不幸的,高欢讲了一通大道理,说你们背弃主人,简直猪狗不如,于是,便将二人给砍了。

死的二人,在历史上只是龙套,但是,龙套之死,却掀起了又一个轩然大波。

按照高欢诛杀乔宁和张子期的逻辑,其实,猪狗不如的又岂只是这二位?

比如说,“反骨二号”斛斯椿便对此忧心忡忡,认为高欢这是杀鸡儆猴,早晚一天他会有同样的下场。

就在高欢入主洛阳,打算废黜元恭,另立新主(元晖太临时,显然不够班)时,斛斯椿便找到了贺拔胜,说先发制人,后发被人制,不如趁着高欢刚来,立足未稳,干掉他。贺拔胜同意了?没有,因为这个有情有义的人,在跟高欢畅谈了一番后,想起了很多并肩作战的往事,也便不忍下手。

斛斯椿暂时宣告了失败,当然,也只是暂时而已。

站队的艺术Ⅰ——必须作答的选择题

下一个登上皇位的便是元修。

斛斯椿同志自从听说乔宁和张子期被诛之后,便是食不安寝,夜不能寐,于是便找到了两位盟友,元宝炬和王思政,秘密对元修放风,打高欢的小报告。

效果很好,元修非但是根据斛斯椿的意见,开始组建一支有战斗力的皇帝直属的禁卫军,培养一些对皇室忠诚的将领,而且,从此之后,他就将斛斯椿视作股肱之臣,国计民生的大小事务,此后都跟斛斯椿单独商量。

是斛斯椿蒙蔽了元修?这么说未免过于浅薄。其实,自六镇兵变以来,北魏皇权就已跌落谷底,任何一个有想法的皇帝,都在力图摆脱权臣的控制,重掌帝国权柄,诛杀尔朱荣的元子攸如此,如今将跟高欢决裂的元修也如此。

有没有斛斯椿,元修都要跟高欢决裂,区别只是,有了斛斯椿,这种决裂的进程被大大加速了。后世的史家将脏水泼到斛斯椿一个人头上,自是很不公平。

当然,刚摆平了尔朱家族的高欢,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光靠一支禁卫军,显然是搞不定他的,所以,元修也明白,要跟高欢较劲,就必须寻找实力人物。

元修看中了贺拔兄弟。于是,元修任命贺拔胜为三荆七州军事的大都督,兼任荆州刺史,同时,他也派人跟关中的贺拔岳秘密联络。

尔朱家族刚刚覆灭,元修跟高欢之间,就开始有些擦枪走火,乃至剑拔弩张。他们的关系有多微妙?只需要看一个人就能略见端倪——高乾。

高乾、高敖曹兄弟,在尔朱家族的覆灭中立下了大功,他们首先举兵响应了刘灵助,而后,又跟高欢结盟,在历次战事中都有突出表现。战后论功行赏,高乾被任命为侍中(总监督长)、司空(最高监察长)。

然而,高乾这官位还没坐热,却要马上回家了。

情况是这样。当年高乾在冀州的时候,老爹死了,按照古时的规矩,这是要丁忧的,要守三年之丧。这是中国人表示孝道的一个方式,当然,也不免有些形式主义。当然了,中国人玩政治,最擅长的就是通融,守丧三年是可以通融的,要是国家出了大事,离不开此人,那是可以夺情启用的。高乾此前呢,因为要对付尔朱家族,所以,就自己给自己夺情了,没有能守丧三年。

现在呢,仗打完了,局面初步稳定了,高乾认为,自己给自己夺情,终究是不合适的,不符合孝道,将来天下人说起来,他会被唾沫星子淹死,所以,高乾希望新任皇帝元修,能够给他夺一下。于是,高乾上了封奏疏,说老爹死了,没能守孝三年,内心不甚惶恐,请陛下批准我辞职,回乡丁忧。

这是典型的中国式逻辑。高乾不想走,这是显然的,但是,为了不想走,他就必须表现出自己想走,这就叫“欲走还留”。元修要是聪明,他就应该扯一堆国家危难的大道理,说离不开高乾,需夺情启用。

在中国式逻辑里,对君尽忠,是高于对父尽孝的,所以,皇帝是可以夺情的。

元修聪明不?当然聪明,所以,聪明的元修,很快做出批示,一个字——准。好吧,准了一半,侍中的职务没了,司空还保留。

准的这一半,就让高乾想撞头了。司空这个官,地位虽高,但只是个虚衔,而真正有权力的,是侍中。侍中的权力来源于“侍”字,在中国,跟皇帝关系越紧密,权力就越大,这个“侍”,就反映出了这种密切关系。如今呢,虚衔保留,实职没了,高乾这入不了宫,平时见不着皇帝,所以国家大小事务,他也就被排除在外,自己无从得知,别人也不予知会了。

高乾在尔朱家族最牛逼的时候,不顾身家安危,举起了义旗,为的是啥?如今落到如此境地,那就只能两个字了——不爽。

元修知道高乾不爽不?大概是知道的。但他为什么还那么搞呢?道理很简单,在元修看来,跟高欢一起起兵的高乾,好像靠不住。

然而,当元修决心跟高欢决裂后,他对高乾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某天,在华林园,元修举行了宴会,高乾也应邀参加,喝得差不多散场之后,高乾被单独留下,然后,元修就对高乾说道:“你家世代忠良,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在我心里,你我虽是君臣,尤为兄弟,我们可以对天盟誓,永不相负。”

高乾来之前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听闻此言,当然是吃了一大惊——皇帝要跟自己当兄弟?这是什么路数?但是,看到元修言辞恳切,态度激烈,高乾也不免应付一下:“为国效力,肝脑涂地,怎么敢有贰心?”

回家后,高乾就琢磨了,这是太阳从哪边出了呢?琢磨了半天,他也没琢磨明白,最后想想,大概是元修想要安抚他?算了,不管了。

高乾犯了大错,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可以不管,唯有这样的事,一定是要管一管的。

满清末年,光绪帝因为维新的事,跟慈禧产生冲突,很快,马路消息风传,说慈禧会对光绪不利,于是,光绪就要求他的维新健将们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维新小将们当即乱了手脚,后来还是谭嗣同自告奋勇,说要找袁世凯帮忙。不消说,对于谭嗣同的来访,袁世凯也是“吃了一惊”的,但是,此公应付的游刃有余,一面拍胸脯表示,杀荣禄就跟杀条狗一样简单,另一面,在谭嗣同走了之后,他想了一夜,而后立即把事情通报给了慈禧的亲信荣禄。

后世据此把袁世凯骂成了渣,说他猪狗不如,但是,朋友们,如果我说袁世凯做得有道理呢?道理很简单,在这样的局面下,袁世凯没有沉默的权力,要么,他去告密,要么,他照着谭嗣同的要求做,权衡利弊之下,告密是唯一选择。

高乾面临的局面,跟袁世凯面临的局面,如出一辙,这种局面叫做站队。所谓站队,就是要在两派剑拔弩张的政治势力中,做出一个明确的选择。这道选择题,不能选择不作答,不管是A还是B,你都必须选择其一。

高乾就没有作答,他没有明确答应元修,也没有明确拒绝元修,甚至,他把这件事埋在了心里,也没有通报高欢。不作答会怎样呢?马上就知道了。

局面继续发展,很快,高乾就通过元修的行动,明白了那天元修对他说那番话的意义——元修当时开始组建内宫卫队,并跟贺拔兄弟建立了同盟关系。高乾如梦初醒,知道大事不妙,于是,立即将元修的情况通报给了高欢。

高欢立即命令高乾前往晋阳,当面商谈,于是高乾态度激烈的表示,要高欢取元修而代之。高欢立即捂住了高乾的嘴,说别出此言,我会让皇上恢复你的职位,以后京城的事,就交给你了。

然而,高欢一连数次上书,元修都不批准。此时的高乾,已经预感到大难将至,秘密跟高欢商议,说要去外放当徐州刺史了。

这回,元修终于准了,高乾终于被外放了。所以,天下太平了?没那么简单。

元修是个聪明人,对于高乾最近异常活跃的情况,他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于是,他去查了高乾的底,发现高乾这小子,居然跟高欢告了密,顿时不爽起来,于是下了个诏书给高欢,说高乾这小子曾经跟我盟誓,如今却反复无常。

高欢听说高乾居然瞒着他跟元修盟誓,顿时心生厌恶,于是便将长时间来高乾给他的书信,密封起来,呈送元修。

元修自是更为愤怒,当即征召了高乾,并且,对着高欢使节的面,斥责高乾。高乾当然不爽,还反唇相讥,但是,晚了,当即元修便命高乾自杀。

因此,在站队时选择不作答,这会有什么后果呢?后果就是,不管是A还是B,都会不再信任你,极端情况下,他们甚至会联合起来搞死你。高乾很不幸,碰到了这种极端情况,被元修和高欢联合搞死。

事情还有后续。高乾自杀后,元修还是不放心,便密令徐州刺史潘绍业,去诛杀高乾的弟弟高敖曹。高敖曹在听说老哥的噩耗后,当即便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于是果断在路上设下埋伏,生擒了潘绍业,搜出元修密令,然后,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带着十数亲随,投奔去了晋阳。

然后咧?高欢见到高敖曹之后,抱住他的头,痛哭失声:“天子诬害司空高乾!”而后呢,估计高敖曹感动之下,也跟着痛哭了起来吧。

什么叫演技?这就叫演技啊,同志们。

站队的艺术Ⅱ——不能答错的选择题

被夹在高欢和元修中间的,当然不只有高家兄弟,还包括贺拔兄弟。当然,区别是,贺拔兄弟并没有不作答,他们倒向了元修。

不作答肯定会倒霉,但是作了答,如果自己不够谨慎,同样也会倒霉。

为了作答,贺拔岳首先要做的,是探底。高欢实力有多强,他是否有野心,他能不能信任,这些都是贺拔岳要弄明白的。

于是,贺拔岳首先派去了冯景。得知贺拔岳使节到来后,高欢很高兴,对着冯景的面,大为赞叹:“想不到贺拔公还记得我啊!”然后,高欢便跟冯景歃血为盟,立下誓言,说要跟贺拔岳情如兄弟,永不相负。

高欢的表演当然一如既往的精彩,让人为之赞叹,但是,同一套演技,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有不同的效果。这位冯景,应该是个聪明人,至少比尔朱兆、高敖曹要聪明一些,他一眼就看穿了高欢浮夸的演技,所以,回到长安后,他对贺拔岳是这么说的:“高欢有无穷的奸诈,不可相信。”

然后,宇文泰同志,跟贺拔岳自告奋勇,说要去见一见高欢。

这是高欢第一次见到宇文泰,跟尔朱荣一样,他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想要杀宇文泰,他只是想要将其收归己用。

宇文泰连连请求,说要回去复命,最后高欢被催不过,只得放行,但是,放行之后没多久,就又后悔了,于是派人去追,只可惜宇文泰走得太快,追兵一直追到了潼关,最后也没追上,只能是无功而返。

宇文泰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关中,见到了贺拔岳,然后他说:“高欢之所以还没有夺取帝位,是因为他还忌惮你们兄弟,至于侯莫陈悦,他却并不在意。但是,只要能暗中戒备,高欢也不难对付。”

于是,宇文泰给贺拔岳提出了建议,要他率军逼近陇山,收复那里尚未有主的地方势力(费也头手里的一万多人,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的三千人,灵州刺史曹泥的人马,河西纥豆陵伊利的人马),而后在西方跟羌族、氐族和平相处,跟北方的游牧民族处好关系,当然,最重要的是——拥护中央。

贺拔岳大喜,便让宇文泰去洛阳将计划报告给元修。元修当然也是大喜,任命宇文泰为武卫将军,并让其回长安复命。

八月,元修任命贺拔岳为雍华二十州大都督,兼雍州刺史,而后,元修在心前刺出鲜血,派人送给贺拔岳,以为盟誓之意。

贺拔岳做对了第一步——站队,但是,也仅仅只是做对了第一步而已。

贺拔岳依据宇文泰的建议,率军西上,声称放牧战马,当然,地方大佬们都不傻,于是,一帮人纷纷前来投降,只有一个例外——灵州刺史曹泥。

地盘一下子多了起来,贺拔岳新得的夏州,是边防要塞,跟高欢隔河相望,地位非同小可,因此,贺拔岳想要找个能撑得住场面的人,前往镇守。大伙纷纷推举宇文泰,贺拔岳也知道非宇文泰莫属,但是,宇文泰对他实在太重要,不能离开片刻,所以,他犹豫不决。但到最后,贺拔岳还是决定忍痛割爱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贺拔岳让宇文泰离开,实在是人生中犯过的最大错误。

当时的关中,有两股势力,一当然是贺拔岳,二则是侯莫陈悦。由于联合起来干掉了尔朱显寿,此时的贺拔岳和侯莫陈悦,正是在蜜月期,关系正佳,因此,高欢就不免有些担忧。但是,很快有个叫翟嵩的人,给高欢出了主意,说不必担心,贺拔岳和侯莫陈悦并非铁板一块,他有办法离间他们的关系。

崔嵩是对的,因为虽然贺拔岳已经站好了队,但是,侯莫陈悦还没有。

高欢很高兴,立即派崔嵩前往。

此时的贺拔岳,因为曹泥不愿归附,便打算进攻灵州,在出征之前,派赵贵去夏州询问宇文泰的意见。宇文泰的建议是,曹泥不过一座孤城,跟高欢相隔千山万水,实在不足为虑,想什么时候拿下,就能什么时候拿下,现在真正要担心的人,不是曹泥,而是侯莫陈悦。

宇文泰是对的,如果他在贺拔岳身边,他一定可以为其剖明利害,哪怕吵到面红耳赤,但很可惜,宇文泰远在夏州,他连面红耳赤的机会都没有。贺拔岳跟他的二哥贺拔胜一样,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甚至不愿意去怀疑侯莫陈悦,更别提动手,非但不怀疑,他还请侯莫陈悦去高平,商议军事计划。

侯莫陈悦应邀参加了高平会议,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而贺拔岳也认为没有任何异常,会议后,他还曾多次单独跟侯莫陈悦会面,丝毫没有戒备——即便有人警告他,他也不听。

大军出动了。侯莫陈悦是先锋,先行抵达了河曲,然后他去邀请贺拔岳前来自己军营,讨论军机。贺拔岳来了,在席间,侯莫陈悦说自己肚子痛,要去上厕所,于是起身而去,突然,侯莫陈悦的女婿元洪景抽出了佩刀,再然后……

侯莫陈悦立即走出帐外,声称自己是奉了皇上旨意,只诛一人,余者无干,军士们惊疑不定,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参加高平会议之前,崔嵩就已经说服了侯莫陈悦……贺拔岳讲感情,这很好,但是,谁说侯莫陈悦也非得讲感情呢?拜托,大家出来混的,好不好?

接下来,奇妙的事情来了,贺拔岳大军群龙无首,此时,正常情况下,侯莫陈悦应该是立即前去接收该部,但是,侯莫陈悦却退却了,他非但没有前去接收,他甚至仓促撤退到了陇山一带,摆出了防御的态势。

贺拔岳的部队也撤了,跟所有群龙无首的军队一样,撤得并不算太有秩序,但是,跟大多群龙无首的军队不一样,这支不是太有秩序的军队,并没有溃散,他们没有人中途溜号,几乎所有人,陆陆续续,都撤到平凉。

然后,赵贵前去晋见侯莫陈悦,要求归还贺拔岳尸体,侯莫陈悦同意了。

再然后,大家开始公推贺拔岳的继任者。大家一开始推举年资最长的寇洛当统帅,但是寇洛以自己才能微薄为由拒绝了。赵贵提议,让宇文泰回来,也有人提议,干脆去找贺拔胜过来,另外还有人提议,先去洛阳报告元修,让中央派人下来。讨论了半天,没能达成一致。

一言定乾坤的人是杜朔周。他说,远水不解近渴,不论是请贺拔胜还是报告中央政府,都无助于缓解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请宇文泰回来。此时,没有人表示反对了,大家派杜朔周快马加鞭,赶往夏州,去请宇文泰。

宇文泰接见了杜朔周,然后,他召集部众,商议如何应变。有个叫韩褒的人劝说宇文泰立即回去,但是,除此而外,所有人的意见都是按兵不动。

局势非常严峻。宇文泰的幕僚们认为,侯莫陈悦当时的力量远强于宇文泰,更何况,他还随时可能吞并近在平凉(当时侯莫陈悦的驻地水洛距离平凉很近)的贺拔岳部。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最安全的方式,并不是最有力的方式。宇文泰更近一步,他甚至认为,按兵不动也不是最安全的方式,道理很简单,如果侯莫陈悦胸怀大志,他一早就该开向平凉,收编贺拔岳部,如今他撤向水洛,只能证明他一件事——他怂了。因此,机不可失,目今大军群龙无首,不早日接收,难免有变。

宇文泰决定了,他要去平凉。

局势依然严峻。宇文泰所在的夏州,并不是什么太平地界,他之所以被派到此地,正因为这里暗流汹涌,非有方面之才,无以掌控大局。夏州当日归附贺拔岳,原因很简单,一个字——强,如今,局势变了,贺拔岳死了,强者变成了侯莫陈悦,于是不免有见风使舵的人开始暗中筹划反水——比如说,弥姐元进。

这对宇文泰是一次重大挑战,因为弥姐家族是夏州最大的地头蛇。

宇文泰得到了情报,找来了部将蔡佑,跟他商量,要秘密逮捕弥姐元进。

显然,宇文泰投鼠忌器,介于弥姐一族在夏州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深不见底的潜在力量,他所敢做的,也只是“捕”而已。

蔡佑斩钉截铁,说光靠“捕”是不够的,最好是“杀”。

其实,宇文泰也知道光靠“捕”只能治标,无法治本,弥姐一族随时可能反扑,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也有些软了。好在,蔡佑够硬,宇文泰很高兴,赞赏道:“对大事还是你有决断。”

于是,宇文泰召集弥姐元进来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宇文泰语气沉重的说:“如今陇西盗贼(指侯莫陈悦)阴谋叛乱,大家本该同心协力,为朝廷分忧,讨伐盗贼,但是,最近我却听说,有人有不同的想法,不知何故?”

此时,蔡佑身披铠甲、手提大刀,冲进了营帐,大声怒吼道:“早上一起同谋,在晚上就变了心,这样的人,还配称为‘人’吗?今天定要砍下奸邪的脑袋!”

将领们立即意识到,今天有大事要发生,而且宇文泰已经做足了准备,当然,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于是纷纷跪下,叩头道:“请将军查明真相!”

蔡佑遂大声斥责弥姐元进,而后便一刀砍下来他的脑袋,并随即出兵诛杀其党羽,瞬息之间,局面已定。将领们见此自是冷汗涔涔,于是便跟宇文泰盟誓,相约共同讨伐叛贼侯莫陈悦。

夏州已定,宇文泰遂跟随杜朔周飞马西奔,前往平凉。

当时的平凉周边,正是人心惶惶,民心思乱,难民四处逃亡的,不计其数,而贺拔岳的有些部众,甚至想浑水摸鱼,打打秋风。好在杜朔周先行赶到,斥责乱军,安抚难民,才将混乱的局面稍稍压住。

宇文泰还在路上,跑到定州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人,未来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一个人——侯景。侯景是被高欢命令来接收贺拔岳所部的。宇文泰当然知道他意欲为何,劝解道:“贺拔岳虽然死了,但宇文泰还在,你如今想干什么?”侯景大吃一惊,立即回答:“我不过一支箭,由人发射,身不由己。”然后,侯景居然就从定州原地折返,回去了……

侯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以后就会知道,总之,所有跟“软弱”沾边的词,通通与他无关,这是他政治生涯中唯一一次低头,因为,他碰到的是宇文泰!

宇文泰终于抵达了平凉,全军缟素,祭奠贺拔岳,众皆悲恸。

高欢当然不会放弃,很快,他就派了一个庞大的使者团,侯景、张华原、王基等组成,前往“安抚”宇文泰。当然,这时候的“安抚”,也就是“招安”了。

高欢的力量,当然远强于此时的宇文泰,但是,霸气的宇文泰却干净利落的回绝了高欢,他甚至想要将使者扣押下来,对他们威胁到:“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我就跟你们同富贵,如果不愿,刀枪无情。”

张华原很有纵横家风范:“你以死相逼,我们可不会恐惧。”

宇文泰居然也为之折服,于是便放了他们。回到晋阳后,王基立即劝说高欢:“宇文泰一世豪杰,久必难治,不如趁其立足未稳,将其消灭。”

彼时的高欢,正由于贺拔岳之死而洋洋自得,似乎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他用极其轻松的语气,回答了王基的忧虑:“君不见贺拔岳乎?只要我坐在这里略施小计,宇文泰也不在话下!”

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对手,而是自己,尤其是自己不切实际的自信。若干年后,当高欢跟宇文泰难解难分之时,他定会对此有深刻的领悟。

高欢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的机会,他会后悔的。

继高欢之后,下一个前来造访的,不消说,自是元修了。元修是派人来征召两个人的,宇文泰和侯莫陈悦。之所以是“征召”,而不是“宣慰”,是因为贺拔岳之死让他看到了控制关中集团的最佳时机。

跟贺拔岳一样,宇文泰需要站队,他拒绝了高欢,就不能再跟元修决裂,但是,一旦前去洛阳,便是虎落平阳,所以,他也不能答应元修,怎么办呢?

宇文泰精心准备了一份答辩词,核心意思,当然是两个字——不去,但是,之所以不去,宇文泰解释道——都是为了朝廷啊!

宇文泰说,如今我的局面很不妙,高欢的部队开到了河东,侯莫陈悦的部队驻扎水洛,而我的部下,新遭剧变,军心不稳,骤然听说要去东方,难免闹出变乱。纵然我勉强起行,此时侯莫陈悦尾追于后,高欢堵截于前,我又何能安全抵达洛阳?如果我的部队有所闪失,对于帝国的损失,就会难以估量,而刚平定的关中,也会立即陷入混乱啊。所以,请陛下三思,宽限时日,容我慢慢说服部众,排除万难,再来朝见圣上。

宇文泰拒绝了元修——他不想去洛阳;但他又站好了队——在阐明了一堆困难后,他还是表示,给我时间,我愿意来洛阳;漂亮的答辩词。

元修当然不会再让宇文泰来洛阳,因为,侯莫陈悦此前已经回绝了他,他当然不愿意让关中落入高欢的手中,他所做的,只是认可了宇文泰的接班人地位。

不久后,宇文泰迎来了另一位重要人物——李虎。

关于李虎,我们需要知道三件事:一、他是李渊的爷爷;二、贺拔岳死后,时任东雍州刺史的李虎去了荆州,请求贺拔胜接管其弟武装,贺拔胜拒绝了;三、当他得知宇文泰继任后,北返想要投奔宇文泰时,半路上被高欢的人逮捕,送去了洛阳,而后,元修将其派往关中——元修将其当做控制关中的棋子。

当然,元修不免高看了李虎,贺拔岳的部队,连贺拔胜都不敢接管,以李虎的政治根底,又岂能染指?好在李虎有自知之明,没有傻到要当元修的炮灰。

在应付完了高欢和元修后,接下来,宇文泰要对付的人,自是侯莫陈悦了。

兵马未动,口水先行,宇文泰首先写了封信给侯莫陈悦,大骂侯莫陈悦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猪狗不如……最后,他要求侯莫陈悦跟他一起进京。

骂爽了之后,接下来就要动真格的了。

宇文泰首先要搞定的是原州,首府是高平,刺史史归,本来深受贺拔岳信任和提拔,结果,河曲之变,此公居然当了二五仔,背叛了贺拔岳。侯莫陈悦也知道宇文泰会先搞定原州,所以派部将率两千人前往协防。

宇文泰派出的是侯莫陈崇,人马是一千,办法是——夜袭。然后,在夜色掩护下,侯莫陈崇带着数十人,来到了城下;史归一看侯莫陈崇只带了这么多人,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认为此公是来当说客的。侯莫陈崇是来当说客的?No,他要做两件事,一是麻痹史归,二是夺取城门。数十人来夺城门,当然是不够,但是,再加城内的卧底(李贤和李远穆)就够了。突然之间,城内伏兵四起,城外尘烟滚滚,可怜的史归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已经被逮了,送去了平凉。

搞定原州的目的,是以此为跳板,讨伐侯莫陈悦。

公元534年四月,宇文泰调集兵马,进驻原州,准备讨伐侯莫陈悦。

该年四月,南秦州刺史李弼,前来劝说侯莫陈悦,要求他解除兵权,跟宇文泰道歉。当然,侯莫陈悦没有鸟他。

李弼跟李虎一样,也很重要——他是隋末枭雄李密的曾祖父。

然后,战斗开始了。宇文泰亲自率军进入山区,而留宇文导(宇文泰侄儿)留守高平。宇文泰的部众纪律严明,秩序严整,行军迅捷,大军穿出木峡关时,此时天寒地冻,雪深两尺,但是,宇文泰还是命令部队加快行军速度,于是,当宇文泰出现在侯莫陈悦的面前时,侯莫陈悦的嘴巴是大大的“O”字型。

已经来不及惊讶了,侯莫陈悦立即撤至略阳,留一万人驻守水洛。结果宇文泰杀至水洛时,未动一兵一枪,城内守军便投降了,于是长驱直进,直逼略阳。侯莫陈悦没有任何抵抗意志,立即放弃略阳,撤至上封。

然后,侯莫陈悦似乎认为上封也不靠谱了,准备继续撤,撤至南方山区。那上封怎么办呢?侯莫陈悦调来了连襟李弼。

事实证明,在这样的危难时刻,哪怕是连襟,也是信不得的。

这位打从一开始就劝说侯莫陈悦缴械的连襟,一看局势发展至此,侯莫陈悦败局已定,当然也没兴趣跟着殉葬,于是便秘密派人跟宇文泰联络,表示可以内应了。于是,就在侯莫陈悦准备避往山区之时,连襟发话了,对着部属,说:“侯莫陈公准备去秦州,你们干吗收拾行装?”

连襟的话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叫“内部消息”,可信度200%,于是,这帮人也不去山区了,都往上封跑了。然后呢,连襟也不含糊,就把这些人安顿好了,然后,献出了城池,向宇文泰投降了……

当天晚上,侯莫陈悦正要出发,突然部众一片惊扰,瞬间四散而亡……侯莫陈悦无语了,他也搞不懂这是怎么了,他能搞懂的只有一件事——谁都他妈靠不住了!侯莫陈悦放弃了军队,也不许左右侍从靠近自己,只是带着两个弟弟和儿子,以及参与密谋暗害贺拔岳的几个核心参谋,一共七八个人,逃命去也。

逃了好几天,如孤魂野鬼一样,没有目的地,不知何去何从,侯莫陈悦很迷茫,天下之大,哪有我的容身之地?部众跟他建议,说去灵州投靠曹泥吧。侯莫陈悦一想,也只能如此了,于是,自己骑着骡子,让其他人步行跟随,打算出六盘山,前去灵州。想逃?当然没那么容易!宇文泰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侯莫陈悦如今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灵州,所以早就安排了追兵,原州都督贺拔颖。

远远的,侯莫陈悦望见了追兵,他知道,没有机会了,他下了骡子,走到路边,拿了根绳子,挂在了树上,然后,头一挂,腿一蹬……

侯莫陈悦死了,接下来,整理善后,肃清残部。

宇文泰发现,侯莫陈悦是个大财主,金银珠宝堆成了山,他什么都没要,全都分发给部众。他的侍从偷了个银瓮,宇文泰闻言大怒,就把侍从打了一顿,然后将银瓮摔碎,将银片分给部众。

侯莫陈悦还有残部,幽州刺史孙定儿,手里还有几万人,不愿意投降。宇文泰派去的是刘亮,办法一如既往——奇袭。

刘亮先去州城附近的一个高坡上插了面旗,而后,亲自带着二十几个人,冲进了城门。彼时的孙定儿正在纵酒高乐,保不齐还行行酒令,划划酒拳呢,正在兴头上,他猛的一抬头,定住了——因为刘亮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定住的意思是,孙定儿什么都没干,所以,刘亮就要干点什么了。他命令左右侍从发动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掉了孙定儿,就在孙定儿的酒友们还没闹清爽怎么回事之前,刘亮伸出了指头,指向城外高岭上朦胧可见的大旗,对着两个骑兵,喝道:“出去召集大军!”

当然,没人敢反抗,一顿茶的功夫,所有事情都搞定了。

奇袭的优点就是一个字——奇,奇到对手毫无防备,奇到对手目瞪口呆。

宇文泰就这样搞定了一切,非常迅捷,以至于我们还没来得及回味,所以,就让我们花点时间,来回味一下吧。

最值得回味的,就是贺拔岳这支奇妙的部队。这支部队非常神奇,奇到了贺拔岳死后,不仅侯莫陈悦不敢来接收,甚至连贺拔岳的老哥贺拔胜也不敢来接收,到最后,居然是由远在他乡的宇文泰,回来顺顺当当的稳定了局面。

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任何一个外人,都没有能力来指挥这支部队。

贺拔岳的这支部队,主体是武川镇军民,所以,问题的关键——武川镇。

贺拔家族和宇文家族,都出自武川镇,六镇兵变后,贺拔岳的父亲贺拔度拔和宇文泰的宇文肱,共同击杀了破六韩拔陵的部将卫可孤,投降了朝廷。

但是,随后,两个家族的轨迹就产生了变化。贺拔度拔死后,贺拔岳三兄弟投奔了尔朱荣,而宇文肱父子,则由于柔然的南下抢掠(六镇本是北魏用来抵御柔然的,结果兵变后,北魏居然借助柔然来镇压六镇),六镇饥荒,被朝廷移往河北就食。此后,宇文肱家族先后投奔鲜于修礼和葛荣,最后,才投降了尔朱荣——彼时,宇文肱和长子、次子都已阵亡,只剩下宇文泰和其兄宇文洛生。

这两条不同的轨迹,成为了人心向背的关键。

彼时的武川镇,是由鲜卑人和汉人组成的,由于北魏末年六镇政治地位的不断恶化,武川镇的两个族群,从最初的互相敌视,转变到后来的水乳交融,到了六镇起义之时,武川镇的军民在同甘共苦的环境下,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凝聚力。

然而,尔朱荣的军队,是由契胡为主体的,而契胡,对于鲜卑和汉人,是搞民族压迫的——葛荣的军队投降尔朱荣后,先后叛变二十六次,最后仍叛变不止,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武川镇军民,对于尔朱荣,显然并没有太多好感。

因此,很早便投奔尔朱荣的贺拔家族,显然无法得到武川军民发自内心的支持,而相反,跟大多数人一样颠沛流离的宇文泰,则无疑拥有更高的人气。

比如说,力主宇文泰接任贺拔岳的赵贵,便跟宇文泰有类似经历,他也同样饱尝战乱之苦,也曾颠沛流离,同样还曾加入葛荣军队,最后同样投降了尔朱荣。显然,跟宇文泰有类似经历,有相同共鸣的,不只是赵贵,而是大多数军士。

所以,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贺拔岳的这支部队,之所以并没有在贺拔岳死后立即解体,是因为这是一支地域构成相对单一的武装,而武川镇人,拥有着极强的凝聚力;之所以侯莫陈悦和贺拔胜都不敢接收这支部队,是因为这是一支极为排外的部队,尤其对尔朱荣背景的没有好感;之所以宇文泰能够顺利接班,除了其超强的能力和胆魄,最重要的——共同的经历是最好的黏合剂。

宇文泰依然还不是高欢的对手,但是,他终究能够追上高欢的脚步。因为,高欢控制军队,依靠的是奸雄的“奸”,而宇文泰控制军队,不需要耍弄任何权术,因为,这就是属于他的军队,谁也夺不走!

双雄角逐Ⅰ——顽强的婴孩

元修跟高欢,终究还是处不下去了;而元修自己,也终究不是高欢的对手;而能跟高欢一较长短的,终究只有宇文泰;所以,不管元修愿意不愿意,西去关中投奔宇文泰,都是如今他唯一的选择。

元修的西奔,揭开了南北朝历史的一个崭新篇章——结束了北方五胡十六国混乱、立国150年之久的北魏,终于走下了历史舞台,分裂成了一东一西两魏。

东魏,都城邺城,由高欢执掌,当然,傀儡还是要有,名曰元善见。

西魏,都城长安,由宇文泰执掌,至于傀儡,最初当然是元修,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元宝炬。

元修是被宇文泰毒死的。元修据说是个禽兽,他居然荒淫到乱伦的程度,他跟自己的堂妹们上床,有三个人因之不能出嫁,其中有一个,便是元宝炬的亲妹,平原公主元明月。宇文泰对此很不爽,于是,说服了皇室宗亲,逮捕了元明月,诛杀之。元修很愤怒,真的愤怒,当然,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弯弓拉弦,拍打桌案而已,后果也很严重,宇文泰没事,他自己必须有事。

事实证明,高欢固然不是善茬,但宇文泰,也同样不是好咖哦。

到了此时,北魏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是双雄的时代。

一山不容二虎,高欢和宇文泰,自然是互不相能,于是,漫长的东西之争,也就此拉开帷幕。当然,在一开始,宇文泰总是被动的一方——东魏人口两千万,地广国富,高欢手里,也随时可以调动二十万人马;而相比起来,西魏就寒酸的多,人口不足千万,地狭国贫,而宇文泰手里,最多也就三万多人马。于是,最初的较量,态势总是一致——高欢进攻,宇文泰防守,偶尔,宇文泰反击。

在双方的漫长较量中,经常作为战场的地方,便是荆州了。

在元修取得帝位后,为了跟贺拔家族结盟,荆州就成了贺拔胜的地盘。

公元534年九月,高欢派遣侯景率军南下,攻击荆州。由于出现了一个叫邓诞的卧底,贺拔胜战败,被迫南下,流亡去了南梁。

当然,宇文泰是无法容忍荆州的沦陷的,他派去了独孤信。

顺便说一下,独孤信跟宇文泰是同乡,而且是发小。在贺拔岳死后,独孤信被贺拔胜派去了关中,“宣慰”贺拔岳部,结果,独孤信晚来一步,宇文泰已捷足先登,但是,独孤信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很高兴,因为,失散了多年的穿着开裆裤一块长大的弟兄,如今居然都已经出人头地了!当然,在这次见面后没多久,独孤信就离开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又重逢了——独孤信跟着元修西奔了。

独孤信跟着元修西奔,与其说是因为忠诚于北魏,还不如说是忠诚于发小宇文泰,要没有前一次的见面,又怎么会有这一次的抛家弃子、匹马护驾呢?

如今荆州丢失,宇文泰所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独孤信。因为,独孤信跟随贺拔胜多年,先后担任过荆州新野镇将,荆州防城大都督,乃至荆州大都督,对荆州事务,算是西魏集团中的专家级人物。

既然是专家,当然就不用太多人,宇文泰给他的人马是——不足一千。当然,不能怪宇文泰黑心,实在西魏囊中羞涩,一共也拿不出多少人,还得三不五时的防着高欢。然后,独孤信出发了,没多久,他就遇到了危机,在抵达武陶后,东魏的弘农太守田八能率领一群蛮兵将其挡在淅阳城(今河南西峡县北)之外,同时东魏都督张齐民也受命率3000名步兵与骑兵尾随独孤信之后。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而且,不论堵截的那些,还是追击的那些,都是独孤信兵力的数倍——怎么办?独孤信认为,如果往后打,会被人认为是逃跑,所以,人活一口气,树争一张皮,就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于是——冲锋!效果非常好,“田八能”其实是“田不能”,在独孤信的猛烈冲击下,迅速吃了败仗,前方一败,后面的张齐民,也就逃之夭夭了。

独孤信继续前进,兵抵穰城,于此守御的,是东魏荆州刺史辛纂。这是辛纂在本书的第二次出场,前一次出场……在虎牢之役中,他成了陈庆之的俘虏。很不幸,这次出场,他所扮演的角色也没有什么改观。

辛纂这次刚出场,他的动作就是——撤。因为,此公似乎完全顶不住独孤信,交战未几,就被打得稀里哗啦,于是,也就只剩下“逃”——好吧,好听点,“撤”——的份儿了。更悲催的还在后头,就在辛纂一溜烟的跑进了城,连连吩咐部下关闭城门之时,他居然还没来得及把城门关上,就倒霉了。

让他倒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忠。杨忠的路数,跟长坂坡前的张翼德一样——怒吼加欺诈,他气势汹汹的对城门的哨兵怒吼道:“我们大军已到,城内还有人马接应,如果想活命的,趁早给我闪人。”瞬息之间,人都闪了。然后,看得目瞪口呆的辛纂,便被带着人马冲进城去的杨忠,抓成了俘虏。

老朋友,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是杨忠,我们前几年在虎牢关见过的……

就这样,独孤信很快平定了三荆,收复了荆州。

但是,不能容忍荆州丢失的又岂是宇文泰一人?另有一个——高欢。半年后,高欢卷土重来,这次他派来了两个人,高敖曹和侯景。

稍微知道点南北朝历史的人都应该了解,高敖曹和侯景,都是将中之将——高敖曹善使马槊,骁勇无敌,浑不畏死;而侯景,则是狐狸一样的人物。高欢重夺荆州的决心,只需要从他派出的将领,就能看出端倪。

独孤信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抵抗无效,差距实在太大——同一档次的对手较量,决定胜负的,就只能是硬实力了。

于是,独孤信和杨忠一起弃城,追随着贺拔胜的脚步,去了南梁。

这是杨忠第二次来到南梁。公元524年底,杨忠被打到泰山脚下的南梁军队俘虏,当时,这位满怀着憧憬想要过上粗衣淡食的平凡生活的难民,被迫跟新婚未几的妻子分离,而且,平凡生活的梦想,也就此成为泡影。十年过去了,杨忠从经济难民变成了政治难民,此时的他,是否还记得泰山脚下的吕苦桃呢?

每次来到南梁,都意味着一次悠闲生活的到来。尽管北国已经打成了一团,高欢和宇文泰几乎无日不战,但是,在美丽的南国,这里没有战争,有的只是迷人的风景和繁华的都市。

一向善待政治难民的萧衍,不折不扣的摆出了好客的姿态,但是,不论是贺拔胜,还是独孤信,亦或是杨忠,都对这样的流亡生活没有兴致,贺拔胜一次又一次的上书给萧衍,请求能给他回国的机会,而一次又一次的,萧衍拒绝了。

贺拔胜非走不可,他也很快找到了非走不可的办法——结交萧衍宠臣朱异。办法果然见效,羁縻了三年之后,萧衍终于松口了。于是,贺拔胜带着史宁和卢柔先走一步,由于侯景中途的堵截,这次回归之旅格外艰难,随从之人,竟有一多半死在了路上,最后好不容易回到了长安,贺拔胜等人,早已是心力俱疲。

在去南梁之时,西魏的皇帝还是元修,而此次回归,握住贺拔胜的手痛哭流泪的,变成了元宝炬,贺拔胜此时,有没有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继贺拔胜之后,独孤信和杨忠,也很快得到了回国的机会。临行前,萧衍还问独孤信,你的父母都在山东(崤山以东),你是准备去西魏,还是东魏呢?独孤信慷慨陈词,一臣不事二主,当然是西魏。萧衍据说对此很是赞赏,为此特意给他安排了践行酒宴,而后,独孤信和杨忠,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祖国。

于杨忠而言,这次回国对他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在此之前,尽管他已崭露头角,但终究不过是独孤信的部将而已,而这次,他得到的,是宇文泰的赏识。

此时的杨忠,已经是31岁的中年了,他的人生经历,似乎比跟他同辈的许多人,都要更坎坷,更颠沛,而这些,都成了杨忠的宝贵财富,使他更为勇敢,更为沉着。杨忠曾经跟宇文泰在龙门狩猎,他曾经独自面对一头猛兽,左手夹住它的腰,右手拔掉它的舌头,勇武之表现,令宇文泰都为之惊叹。北魏人将猛兽称为“揜于”,从此,这两个字被宇文泰赐给了杨忠。

在宇文泰手下,杨忠开始逐渐展现出他耀眼的光芒了。

在东西魏分裂之后,双方无日不战,在杨忠回归南梁之时,东魏和西魏,就已经有过两次大战,一次是小关之战,另一次则是沙苑之役。当然,这两次战役,都是由高欢发动的,目的,都是一举灭亡襁褓中的西魏。

小关之战时,高欢布下三路大军,南面由司徒高敖曹自上洛(今陕西商县)包抄蓝田(今陕西蓝田);中路由大都督窦泰率军约万人攻打潼关;北面由高欢亲率主力军驻扎蒲坂(今山西永济县西蒲州),大举建造浮桥,准备渡河而西,一举攻下关中。面对如此危局,宇文泰采取的战术是——“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集中兵力,攻打中路的窦泰。

宇文泰攻击窦泰的办法,便是率精兵抄小道,而后在潼关以东的小关奇袭窦泰军,窦泰猝不及防,兵败自杀,东魏中路军覆灭。而后,宇文泰转而攻击南路军,彼时高欢尚未渡河,看到宇文泰杀到,不得不立即拆除浮桥,狼狈后撤。

这次战役的关键,便是宇文泰在小关大破窦泰军,所以称为“小关之战”。

一计不成,便生二计,高欢在小关之战失败后,旋即发动了沙苑之役。

这次战役的地点,便是在渭曲地区的沙苑。当时,宇文泰命赵贵为左方阵,李弼为右方阵,分据东西,埋伏在长长的芦苇丛之中,中间仅留一小支军队诱敌。宇文泰的思路是对的,他的人马毕竟太少,诱敌深入,而后发动伏击,是他唯一取胜的办法——只是,很可惜,他提前暴露了。

高欢很快就发现芦苇丛中有伏兵,于是立即召开了军事会议。

有人建议,不如以主力拖住宇文泰,另以一支骑兵,绕道奇袭长安,长安一破,宇文泰自然成瓮中之鳖,不战自擒。这是个好主意,但是,高欢不满意,因为,不够直接。高欢想了个很直接的办法——烧。这也是个好主意,因为当时正值深秋,草木干燥,只要纵火焚烧,宇文泰的伏兵就永远只能伏着了。但是,这么个直接的好主意,依然有人反对。

侯景第一个反对,他的理由是,我们要干掉宇文泰,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次就算把他烧死,天下人谁能知道烧死的就是宇文泰?高欢一听,似乎有那么些道理,但是,依然还是觉得纵火这个方案不错。

正犹豫间,喝得酩酊大醉的猛将彭乐,酒气上冲,说了一句酒话:“我众敌寡,以百敌一,何忧不克!”这句话虽然是酒话,但说得实在过于豪迈,以至于我们的高欢,实在不能再扭扭捏捏,让人看不上了,于是,同样血气上涌的高欢,立即命令部队发起冲锋。

高欢有无数种办法干掉宇文泰,而宇文泰,只有一种办法击败高欢,很可惜,高欢使用的,就是那唯一的一种会失败的战法。

勇猛的彭乐依然勇猛,他甚至战到肠子流出来还兀自不退,把肠子塞回肚子里继续战,但是,战到肠子流出,本身就意味着,情况不妙,很不妙。情况不妙的高欢,则逃的狼狈不堪,甚至他骑上战马后,马匹居然不走,气得部将斛律金猛抽鞭子,这才让高欢逃过一劫。

这场战事的结果——西魏以一万人马,大破东魏十万之众,东魏死伤被俘加一块,足有八万之众,可说是元气大伤。

沙苑之役后,西魏彻底巩固了新生政权,这个一度被东魏逼入墙角的政权,迎来了一线喘息之机。

跟强大的东魏相比,西魏只是个初生的婴孩,但是,这个初生的婴孩却无比的顽强,他已经多次从狼口脱身,这个婴孩,就要顽强的长大了。

双雄角逐Ⅱ——干不掉的对手

没有人希望总是挨打,宇文泰也一样,在连续两次顶住东魏的狂攻后,他开始反击,独孤信作为反击的先锋,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洛阳城。

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高欢的反扑。

公元538年,高欢派侯景、高敖曹来夺回河南之地,为泄愤懑,甚至侯景一把火烧掉了古都洛阳城。独孤信无奈之下,只能退入金镛(洛阳城外的要塞),闭城固守,此外,立即发信给长安,要求增援。于是,长安倾巢出动——不仅宇文泰来了,连元宝炬也来了(好吧,元宝炬是准备来扫墓的),前来增援洛阳。

西魏重兵援救,东魏的将领莫多娄贷文居然不听侯景的指挥,自顾自的带着可朱浑道元的一千骑兵前来跟西魏军正面交战。结果自是不消说,这一千人马全军覆灭,莫多娄贷文阵亡,而悲催的可朱浑道元,一个人逃了回来。

初战不利,侯景立即趁夜解除对洛阳的包围,撤退。八月四日,宇文泰率轻骑迫至黄河岸边;侯景撤围后于河桥、邙山间列阵;与宇文泰军决战。

这是宇文泰人生中最惊险的战斗之一。他的坐骑在战中被射中,于是便发了疯的狂奔,宇文泰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最后跌下马来。此时,东魏士兵已经追来,情急之下,李穆用鞭子猛抽宇文泰的脊背,骂道:“蠢鹅,你的长官在哪里?”东魏士兵居然就此被蒙骗,直接从宇文泰身旁经过,而不加怀疑,于是,李穆将战马给宇文泰,二人一起逃出了战场。

宇文泰九死一生逃出了战场后,西魏军军势复振,对东魏军发动反扑。接下来倒霉的是高敖曹,此公虽然勇猛盖世,但却有勇无谋,而且惯来瞧不起宇文泰,在两军交战之时,他居然在阵前树起元帅大旗,张开华丽伞盖。西魏军大喜过望,便对着目标发动狂攻,高敖曹抵敌不住,全军覆没。

于是高敖曹单人匹马的逃跑,逃至河阳南城,刺史高永乐(高欢侄儿)因为此前与其有隙,居然见死不救,既不开城门,又不放绳索,高敖曹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只能亲自动手,用佩刀砍城门。结果,还没砍穿,西魏士兵杀到,高敖曹躲无可躲,于是壮烈。

高敖曹是高欢最得力的战将之一,他的战死,可谓让高欢心胆俱裂。而活活害死了高敖曹的高永乐,则被高欢重责200军棍——不死,大概也就剩一口气了。宇文泰则对杀死高敖曹的军士大加封赏,据说,政府分期付款,直到北周灭亡(一共四十三年),此人还没领完朝廷的赏赐。

而后,侯景率东魏军展开了反扑,而西魏军也没有占到便宜,战斗中,王思政和蔡佑都先后陷入绝境,宇文泰见无法取胜,而后方告急,只能暂退。

这是东魏和西魏之间爆发的第三次大规模战役,金镛城之役,亦称河桥之役。杨忠便参加了这次战斗,在战斗中,他与其余五个壮士担任黄河大桥的守备,而他也再度效仿当年张翼德在长坂坡前的威风,对手见到他,居然都不敢上逼。

先前三次大战,宇文泰赢了两次,第三次虽然没有赢,但好歹干掉了高敖曹,也谈不上输,所以,高欢不爽了,他必须找回场子。几年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连吃败仗的东魏终于恢复了元气,于是发动了第四场战役——邙山之役。

公元542年八月,高欢率大军从晋阳大举南下,连营四十余里,准备渡河西进;宇文泰也率军出蒲坂到皂荚(今山西永济县内)准备迎击。但是,宇文泰等了两个月,一直等到十月,高欢还没抵达蒲坂,据说是因为围攻玉璧时遭遇大雪,于是,无奈只能退兵。战斗虽没有打响,但火药味已经开始弥漫,大战的气氛,正在逐渐浓重起来。

东魏想要寻西魏的晦气,西魏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宇文泰也在寻找机会,先发制人。机会果然来了,公元543年2月12日,东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叛变高欢,投降西魏,献出了虎牢。

高仲密是高敖曹的哥哥,按说算是高欢的亲信,为何他要叛变呢?据说,高仲密的第二任妻子李昌仪是个超级美人,风华绝代而又聪慧可人,但很不幸,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昌仪碰到了高澄。高澄见到之后,顿时神魂颠倒,当即便死死抱住了李昌仪,想要一度春宵,想不到李昌仪也是个烈妇,抵死不从,高澄都将其衣服撕烂了,也未能成功。回家之后,李昌仪便告诉了高仲密,而高仲密,则彻底下定了反叛的决心。

之所以说“彻底”,是因为高仲密有此想法久矣。原因,同样跟一个女人有关。高仲密的第一任妻子,是崔暹的妹妹,但是,自从见到了李昌仪,高仲密见异思迁,抛弃了原配,这就让崔暹极为不爽。高仲密彼时担任御史中尉,他的手下,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的同乡;于是,高澄便将此事通报了元善见,要求重新遴选御史人选。

这事大吗?似乎也不大。但是小吗?当然也不小。这位不给高仲密面子的高澄,不是别人,正是高欢的长子,命定的太子爷。而跟高仲密仇深似海的崔暹,很不幸,正是这位将来注定接班的太子爷的亲信。所以,在高仲密看来,这个不大不小的事件给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崔暹已经在利用跟高澄的关系,对他下手了。

高仲密可能不怕崔暹,但他不能不怕高澄,所以,想要过好后半辈子,他唯一的办法,似乎只能是找个新东家;而今,高澄又盯上了他娇滴滴的老婆,高仲密这下是死活躲不过去了,只能一个字——反。

正巧,不久后,高欢将其任为北豫州刺史,调离了京城,而高仲密,也借着这个机会秘密谋划起来。接下来,高仲密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个坏消息:高欢很快就察觉了高仲密的异动。

一个好消息:即便如此,高欢也没有对高仲密动手,只是剥夺了他的兵权,让奚寿兴负责军事,而他则负责民政。

事实证明,对付一个反意已决的人,唯一的办法——杀。如果不杀呢?高仲密就会摆下宴席,请奚寿兴吃饭,然后,就在宴席之上,生擒奚寿兴。一个人如果想要造反,他总是会有各种办法的,没有机会也能创造机会。

再然后,高仲密就如愿叛变了。

当然,高欢可能是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可能认为问题的核心是李昌仪,而如今李昌仪身在京城,高仲密也就投鼠忌器,但高欢似乎没有明白,问题的核心其实并不是李昌仪,而是他宝贝儿子高澄以及宝贝儿子的亲信崔暹。直到高仲密真的造了反,高欢才恍然大悟,盛怒之下,便把李昌仪关进了监狱,判了斩监侯,顺便,还想要诛杀崔暹。

先来说说李昌仪吧。这位北朝版的海伦并没有在牢里待多久,因为,对她日思夜想的高澄怎么舍得她坐牢乃至处斩呢?高澄很快就通过关系,把李昌仪放了出来。在出狱的当日,据说高澄还盛装华服前来迎接李昌仪,然后,笑嘻嘻的说道:“今日如何?”李昌仪倒也不傻,既然横竖逃不过,那就只能乖乖躺下,享受咯——她同意给高澄当妾。

然后说说崔暹。要说崔暹其实也很悲催啊,他跟高仲密结怨,说到底是为了被抛弃的妹妹,怎么说也是个好哥哥,就算有责任,也是二号责任人,毕竟,逼奸李昌仪的高澄,才是一号责任人嘛。可惜的是,高欢对一号责任人高澄,倒是听之任之,对于二号责任人崔暹,则是必欲置之死地。

好在高澄很够义气,在此关键时刻,把崔暹给藏了起来,然后就天天在老爹面前求情,说要饶了崔暹。高欢耳根子软,经不住儿子软磨硬泡,最后表示,杀可以不杀,但是,打一顿总是要的吧?

好,老爹那边到此为止,高澄把崔暹放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做下面的工作了,负责此事的是陈元康,高澄对他放下话来,今天你的棍子,如果有一棍打到崔暹身上,你以后别见我了!

太子爷这么说了,陈元康自然吓得皮皮挫,当即便向高澄进谏:“您把天下都交给了高澄,难道他的心腹好友崔暹还躲不过一顿军棍吗?”高欢一听,就这么着吧,得,这顿棍子也免了。

所以说,高仲密这不造反行吗?以后日子怎么过?

高欢一世奸雄,创下了偌大家业,奠定了日后北齐的基础,但是,说起来,北齐由他始,也由他终,因为,高欢错过了家族事业延续最重要的一件事——教好自己的儿子。这位高澄,从政治接班人的角度而言,已然是人渣一个了,但是朋友们,在高欢家族,高澄的“渣”还远未够班哦!

朋友们,虎牢这地方,可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楚汉之争时,刘邦和项羽便围绕着荥阳纠缠了多年,而这个虎牢便是在荥阳境内;《三国演义》里头,还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经典桥段;到了南北朝,当日元颢北伐时,元子攸不正是在虎牢丢失的第二天,就仓皇出逃了吗?

宇文泰听说高仲密投降西魏,献出虎牢,顿时喜出望外,立即亲率大军东下,前来接应,并迅即包围了黄河大桥南岸桥头堡。

高欢虽然在处理崔暹的时候扭扭捏捏,但是对付宇文泰,向来是雷厉风行,他立即调动前一年围攻玉璧的十万大军,南下河桥,力图夺回虎牢。

当高欢大军兵抵黄河大桥时,宇文泰还未攻下河桥南城,于是只能西撤瀍水,并派人在黄河上游布下大量火船,意图一举烧毁黄河大桥,阻止高欢渡河。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东魏方面立即做出针对性部署,斛律金命张亮动员一百艘舰艇,以铁锁相连,结成连环阵,抵挡西魏的火船阵;等到火船呼啸而至时,东魏便用铁锁钉住火船,拖到岸边。如此这般,东魏确保了河桥安然无恙,于是,渡河已成定局。

高欢于是渡过黄河,进入邙山(洛阳城北),安营扎寨,然而,数天之间,却一动不动。高欢不动,这是对的,人多欺负人少,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动,沙苑之役,高欢本有不动的机会,但自己却贸然轻进,结果输得狼狈不堪,这次吸取教训,要稳扎稳打,当然不能乱动。

高欢不动,但是宇文泰不能不动。高欢的部队横在邙山,就把西魏军和高仲密叛军一切两段,宇文泰要是拔不出这根钉子,那高仲密孤立无援,随时可能倒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就瞬间丧失了。于是,宇文泰将辎重留在瀍曲,准备故技重施——夜袭,在晚上登邙山,奇袭高欢。

只可惜,奇袭的第一步就出了问题,因为东魏提前得到了情报,这个“奇”字也就打了折扣。奇妙的是,当东魏的情报人员通报高欢后,高欢的态度还是那两个字——不动。高欢是铁了心以不变应万变了。

三月二十八日,大战开始了。西魏骑兵铺天盖地而来,他们首先遭遇的,是东魏的猛将彭乐——西魏碰错人了。

沙苑之役,东魏输在了彭乐酒气冲天的那张嘴上,但是,彭乐敢放豪言,却也不是吹牛,沙苑之役东魏虽然惨败,但唯一找回场子的,就是战到肠子都流出来而后塞回去继续战的绝世勇将彭乐。当然了,高欢可不认为他找回了场子,为了他那张臭嘴,这两年,高欢没少训他。

没什么可说的,彭乐立即带领数千骑兵,冲向了西魏大军。西魏先锋顿时被冲的七零八落,未几便四散崩溃,而彭乐则不依不饶,一路杀到了西魏大营。彭乐瞬间没了影子,东魏的传号兵慌了手脚,当即便向高欢报告,说彭乐那丫的倒戈了。高欢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气得跳脚。

然而,就在高欢跳脚之时,西北方风尘大起,一支骑兵呼啸而来,带来了捷报,彭乐打了一个大大大胜仗,有多大呢?看看被俘人员吧——皇室方面就有临洮王元东、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这几个,此外还有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詹事等等朝廷大佬,总计48人。

高欢立即从气得跳脚,变成乐得跳舞,然后命令东魏大军乘胜追击,这一追之下,战果辉煌,西魏大军溃败,损失了三万大军。

高欢又命令彭乐继续追击,务要生擒宇文泰。彭乐很快就追上了宇文泰,而宇文泰也果然走投无路,更重要的是,彭乐跟宇文泰之间,也没有当年关公和曹操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眼看,宇文泰就要倒霉。

就在此时,宇文泰反而镇定了下来,然后骂道:“你是彭乐吧?早听说过你是个傻瓜!我要是完蛋了,你还有什么用?(这就是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然,彭乐文化太低,估计宇文泰这么文绉绉,他也听不懂,只能用大白话)还不赶紧回去?数金银财宝去吧!”

彭乐很勇猛,这是真的,但他很单纯,这也是真的,于是,迷迷糊糊的彭乐,就抢下了宇文泰装着金带的口袋,回去了……回去后,彭乐兴致高涨的说道:“宇文泰虽然刀下逃生,但被我吓破了胆!”

高欢愤怒了,真的愤怒了,因为彭乐太白痴了,他就算要放走宇文泰,干吗还要抢个宇文泰的贴身饰物回来呢?这是在嘲笑高欢的智商,认为他不知道彭乐放走了宇文泰吗?愤怒的高欢,命令彭乐趴在地上,用手揪住他的头发,拼命的撞地,砰砰砰砰砰……

当然,这还不解恨,高欢当时气到咬牙切齿,当即举起佩刀,一连数次,便要砍下,但念及猛将难得,又不忍下手。此时彭乐总算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便请求给他五千人马,将功折罪,把宇文泰重新抓回来。高欢又气又乐:“你这混蛋都把他放走了,怎么还说要抓他回来?”然后,高欢命手下取出三千匹绸缎,将其压在彭乐身上,并宣布将其赏赐给彭乐。

宇文泰就这样逃过了一劫,次日,不甘失败的宇文泰卷土重来,意图挽回败局。这一回,失魂落魄的变成了高欢。

西魏大军自昨日被彭乐击溃后,也颇有些知耻而后勇的意思,这日战端重启后,英勇异常,而东魏大军,大概由于昨日的狂胜,开始自鸣得意起来,放松了戒备和警惕,于是,局势立即逆转,西魏军瞬间击溃东魏军,将东魏步卒尽数俘获,而高欢则在混战中不幸摔落马下,后来还是赫连阳顺让出了战马,高欢才骑马而逃。

高欢拼命的逃,很快,左右跟随的,只剩下了七个人,而西魏大军又很快就要追上,此时尉兴庆挺身而出,说我有一百支箭,可以杀一百个人,请主公快走,我来殿后。高欢感动异常,说事完之后,你当坏州刺史,你死了,让你儿子当。尉兴庆说,儿子太小了,让我老哥当吧。高欢立即答应,于是尉兴庆殿后阻击,最后箭尽人亡。

高欢终于逃过一劫,但是,很快,第二劫又来了,依然凶险异常。东魏的降兵有人说出了高欢的所在,于是宇文泰派出敢死队三千,都用短兵器,交给贺拔胜统领,发动猛攻。

之所以用贺拔胜,是因为二人当年同在尔朱荣手下效力,熟悉得很,当年斛斯椿要贺拔胜动手,贺拔胜便是因为跟高欢聊天时忆及旧情,不忍为之。贺拔胜是个很讲感情的人,他记得每个人对他的好,比如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萧衍对他的好,此后凡是飞往南方的鸟,都垂弓不射。

当然了,宇文泰也没有用错人,因为,贺拔胜此时跟高欢,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他流亡南梁,贺拔岳被杀,都是高欢的好戏。贺拔胜能记住每个人对他的好,也能记住每个人对他的恶。

很快,贺拔胜就在队伍里认出了高欢,于是亲率十三个骑兵,手持长矛,快马加鞭,冲向高欢。高欢拼命逃,贺拔胜拼命追,一连走出去几里,一度,贺拔胜的长矛都贴到了高欢的后背,一边追,贺拔胜还一边大吼:“贺六浑,今日贺拔破胡(破胡是贺拔胜的字)要你的小命!”高欢吓得灵魂出窍,除了策马狂奔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念头。

但是,很可惜,贺拔胜终究还是没能要了高欢的命。因为,高欢的侍从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接连放箭,贺拔胜两个侍从都被射死,自己的战马也被射杀,等到侍从牵来另一匹马时,高欢已经走远了。贺拔胜大为愤懑:“今日不带弓箭,岂非天意?”

宇文泰和高欢,都在此战中差点倒霉,这次,算是扯了个平。

当然,西魏这日虽然获胜,但也未能一举吃掉东魏,左翼赵贵等五位将领的攻击,就遭遇了挫折(击溃东魏军的是宇文泰的中路军团和若干惠的右翼军团)。而宇文泰的连续攻击,似乎也并不奏效。此时黄昏来临,宇文泰知道今日到此为止了,便想借着夜色掩护撤军。

形势再度逆转,这下轮到东魏大军追击了。

独孤信和于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集结残兵,攻击东魏大军的后背,追兵受到惊扰,便停止攻击,西魏军方才安然撤退。

若干惠也被追的很紧,他急中生智,慢慢下马,命炊事兵做饭,吃完后,晓谕部众,说死在长安,和死在此地,有何区别?于是竖起大旗,吹响号角,收拢残兵,缓缓退回,东魏军疑有伏兵,遂不敢穷追。

两战过后,西魏军虽然在第二天找回了些场子,但第一天损失过于惨重,宇文泰也知道继续下去前途难测,便退回了潼关,驻兵渭水两岸。

此时的高欢,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是攻进关中,一统北方;亦或是立即撤军。他的部下封子绘和陈元康都劝他继续进攻,陈元康还力图打消高欢对伏兵的顾虑,但是,高欢终究还是放弃了。高欢并不甘愿,但是,这场战事也让东魏军伤了元气,大部分将领都表示“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于是,高欢只能含恨而退。

高欢赢了,但赢的不够彻底,宇文泰输了,但也没有输掉底裤。于他们双方而言,对方都是干不掉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