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落下,陈赐的躁动顿时褪去。他神情凝重,回忆了一下楼道口的索引。
6楼,手术室、院长办公室。
5楼,VIP病房。
4楼,住院处、卫生间。
3楼,病理科、内镜室、儿科门诊、妇产科门诊、神经内科、卫生间。
2楼,内科(心电图)、放射科、检验科、卫生间。
1楼,门急诊大厅、收费处、药房、病案管理科。
的确……没有卫生间。
卫生间内安静得可怕,连水滴的动静都清晰可闻。林予星的唇瓣动了动,眼睫轻颤。
“我们刚刚下来的时候,有看到卫生间吗?”
他没有等陈赐的回答,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问句——本不该出现卫生间的一楼,出现了卫生间。
巧合得像是特意引诱他们进来。
事出古怪。
陈赐的喉结滚动,勉强维持镇定,“你站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卫生间并不大,水龙头没关紧,正在往下滴水,啪嗒啪嗒,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潮湿而昏暗。
这间卫生间看起来年久失修,墙皮甚至有些斑驳脱落,和电影里面常见的遇鬼地点如出一辙。
林予星害怕鬼,害怕黑暗。
苍白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孱弱,那双眼睛明亮得出奇。只是此刻,那双眼眸里写满了害怕。
他后悔了。
后悔让陈赐去检查隔间。
他应该跟过去的。
“陈赐,你还在吗?”
所幸每一声都能得到回应。
他逐渐放下心来,陈赐进进出出、搜查隔间的响动,成了幽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直到——
不知道第几次,他呼喊时,那边没有了回音。只剩下他紧张的声线在空旷的卫生间回荡,再回荡。
陈赐不见了。
林予星猛然睁大眼睛,咽了咽唾沫,【系统先生。】
【我在。】
熟悉的机械音在糟糕的环境下,给予了林予星一丝慰藉。他壮着胆子,朝里间走去。
钨丝灯泡的光线很昏暗,除去林予星的脚步声,只有啪嗒啪嗒的水滴声。
他的步伐小心而谨慎,宛若一只神经紧绷的猫咪。想象中的鬼魂贴脸并没有出现,卫生间内一切如常。
直到检查完最后一个隔间,林予星才确信,陈赐真的不见了。
他凭空消失了。
现场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林予星就在外间,是什么情况能让一名A级玩家,连声响都没有发出,就直接消失了呢?
难道……?
青年眼眸微亮,再度观察起最后一个隔间。当时陈赐似乎和他说,只剩下最后一个没看了。
最后一个隔间的坐便器背后,老旧的墙纸逐渐剥落,地上落了些许墙灰。青年俯下身仔细观察。
他全然没注意到,隔间正对的镜子里,逐渐显现出黏腻浓稠的黑暗,攀附上镜面中青年的身躯。
从发梢到眉眼,修长白皙的脖颈,弧度优美的锁骨,最终没入病服内……一点一点吞噬,最终形成模糊的轮廓,是人形。
林予星伸手刮了刮墙纸,扑簌簌的墙灰落下来。
剥落的墙纸下,赫然是乱七八糟的挠痕!像是有人一点一点,生生用指甲抠出来的,写满了怨怼与不甘,令人触目惊心。
“我,没,有,病。”
林予星在角落里,看到这样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检测到符合条件,恭喜玩家开启特殊场景。】
【特殊场景载入中——】
“他醒了吗?”
“还没有。”
啪。
有明亮而刺眼的光照在谁的眼皮上,照得人几乎要流下眼泪。在强光刺激下,病床上的人醒来。
他的眼睛流着泪,却无力挣扎,只能任人宰割。只有面部肌肉抽搐着,像是濒死的鱼。
很快,他连流泪也不会了。
因为被打了麻醉药,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四肢被牛皮束带绑着,强烈的光让他的瞳孔紧缩,却仍能看到,看到病床周围的身影。
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围了一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漠、扭曲、疯狂。
而他,就像是待宰的鱼肉。
可怖的场景再度唤起他强烈的求生欲,他的面部不断抽搐,身体却无能为力。意识最后一秒,是为首医生勾起的唇角。
冰锥融化后的水滴下来……
啪嗒。
林予星脸色惨白,在柜子中捂住嘴巴。那根长长的冰锥仿佛穿透了他的眼眶,令他全身不断发抖。
前脑叶白质切除术。冰锥通过病人的上眼窝进入大脑,通过左右滑动来破坏额叶。十分钟就能完成,随时随地都能做。
性情再暴躁的人,做完手术以后都会成为乖顺的绵羊,麻木不仁、行尸走肉地活着。
又被称为灵魂抽取术。
系统音这时候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予星听出一丝恶意。
【欢迎来到圣亚斯医院。】
【特殊任务:逃离
身份卡:圣亚斯医院病患
症状:精神失常
状态:进行中
剩余时长:40min。】
林予星微怔,蔷薇色的唇瓣不自觉张开,这是从解密到大逃杀了吗?
圣亚斯医院,是这座医院的名字吗?
只是他不明白,他的病状怎么从眼盲变成了精神失常。
林予星缩在柜子里,等到那群医生离开以后才敢出来。他钻出柜子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一下。
砰地一声,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动。
好在似乎没有人发现,林予星提心吊胆半天,确定没有引起注意,才小小吁了一口气。
至于病床上的患者,他们完全没有把人带走的打算。也对,他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对方连头都没抬,只是安静地坐在病床边。
林予星慢慢地蹭过去。
“您好?”
男人没搭理他。
林予星壮着胆子,“冒犯了。”
他从患者身上扯下身份卡,快速浏览。姓名、性别、身份……身份是圣亚斯医院医生?
他以为的病患,原来是医生?
林予星愕然。
落款时间是1940年。
林予星来不及多想,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的,手术很成功。”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刚刚进行手术的医生之一,恭恭敬敬地在前面领路,“还是得感谢您的帮助。”
他身后走进来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姿态优雅。
“艾伦医生。”
原来。
林予星使用了隐匿气息的道具,躲在一旁。他心头一跳,原来院长就是艾伦医生。
艾伦开口,“这都是你们应得的。神爱世人。祂看到了你们的虔诚与忠心,自然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手术室内的钨丝灯闪了一下。
神?
祂?
之后他们的交谈,大多围绕着这两个词。林予星听不懂,但心头隐约有了猜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旧神陨落,新神诞生,就在这个时候。
他是……回到了过去吗?
回到了过去的医院。
艾伦之后为什么又会变成主刀医生,还是修道院院长?林予星正在思考,忽然听到艾伦话锋一转。
“不过,这房间里似乎进来了一只小老鼠。”
他勾唇,意味深长的目光准确地落在林予星藏身之处。
林予星眉心一跳,倏地跳起来,毫不犹豫地用了个加速道具朝外冲。
那名医生震惊,似乎没料到还有病人敢擅闯手术室的,“抓住他。”
林予星只听到背后轻飘飘传来一句。
“要活的。”
是艾伦。
对方要活的做什么?折磨吗?还是拿他去实验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林予星脸色一白,总算明白了任务里的逃离的意思。
他瞄了眼任务栏的时间,还有15分钟。
来得及,只要撑过最后十五分钟,他的道具储备完全还够。
林予星东躲西藏,最后躲进了一间卫生间。等他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这好像就是他发现挠痕的卫生间。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接着,卫生间外响起了脚步声。
林予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觉得医生的脚步声熟悉——在那个寂静的深夜,对方曾出现在修女的房间里。
以一种漫不经心又危险至极的姿态,就像……现在这样。
林予星躲在最后一个隔间里,犹如困兽般。隔间外,是渐近的脚步声。
哒哒哒。
最后,停在了隔间外。
仅仅隔着一扇门板,林予星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乌发汗涔涔的,黏在雪白的脸颊上。
纤长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动着,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也在颤抖。
被抓到的话,会怎么样?
他忽然有了和那名挠墙的患者相仿的心态。对方是否也曾这般绝望地躲在隔间里,等待着无法逃脱的命运。
他的手指可能神经质地颤抖着,在墙上挠出不甘而怨怼的痕迹。
——原来逃离,是指逃离既定的、不幸的命运。
他在复现那名患者生前的经历。
不,也许不是患者,是医生。
他望了眼任务栏的时间,十分钟,还有最后十分钟。
就在外面的人想要推开门时,林予星忽然开口了。
“你们才是病人对不对?”
“——或者说,不是你们,不包括你,是他们,他们才是病人。”却反过来戕害医生。
按理说,艾伦应该听不懂他的话。毕竟林予星的身份是病人,被偷走了身份的医生。
他的问题很奇怪。
可艾伦并不诧异,反而饶有兴趣,“你还知道些什么?”
从未来而来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