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救赎了我，在我还是罪人的时候，你就拣选了我。并且差遣你的独生爱子为我们的罪被钉上十字架。”①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修女服摩擦的响动。
不对，应该停下。
林予星理智上这样认为，意识却昏昏沉沉的，犹如要脱离躯壳，被隔离在世界之外。低哑的忏悔声不断传来。
银发修女却维持不了初时的端庄圣洁，又或许说，这具躯壳下的玩家难以维持人设。他的神情迷茫而乖巧，恍若被束缚在死板的修女服下。
脱离了尘世的喧嚣。
犹如迷途的羔羊，神情是那样的乖顺。银发顺着脸颊滑落，如同一具任人摆控的人偶。
对，就是应该这样。
病人垂着头，嘴角勾起，笑容病态而痴迷，恍若也着了魔一般。
没错，就是这样。
就应该成为他一个人的傀儡。
他听到自己低哑中难以掩饰狂热的祈祷声。
“耶稣啊，我愿意降服在你面前……” ①
——才不对。
他念着忏悔词，却可耻地对一名修女起了反应。
他的主会原谅他的不敬吗？会原谅他对一个无辜的修女起的反应吗？会……
这个想法让他的欲望更加强烈。
就连握着修女肩膀的指尖都渗出热意，他清晰地看到修女倏忽颤动的眼睫，颜色浅淡的、脆弱苍白的。
就像是一触即碎的蝴蝶。
他大抵也是有反应的。
只是被束缚住了，至于为什么被束缚住了？
他不知道，想不到答案。
只是往下念着。
世界是迷乱而倒错的。
“当我软弱的时候，求你加给我力量。当我心里悖逆不愿意顺服的时候，求你管教我……”愿你的旨意在我身上成全。祷告奉耶稣基督得胜的名求！①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时而低昂，时而急促。虔诚的忏悔词流淌在狭小逼仄的房间，神秘而诡异。
随之而生的，是隐晦的暧昧，是肉｜体交缠的欲望。
——直到一滴泪落下来。
像是七月闷热的雨，滚烫而炽热，猝不及防地落在他手上，烫在了他的心口。
某种平衡被打破。
最后一句忏悔戛然而止。
他近乎错愕地停下。
说不上哭。
甚至还没有被刺激时，流下的生理性泪水多。
修女只是安静地闭着眼，又一滴泪坠在卷翘的眼睫上，晶莹剔透的。昳丽的面容哪怕在这样的时刻，也带着毫不违和的神性。
悲悯又疏离。
神落泪了。
本身就足以令人心碎。
更遑论他的泪，滴在了他的心口。
仿佛从某种怪象中挣脱，病人如梦初醒般后退半步。隐晦的、扭曲的恶意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
他沉浸在痛苦与后怕中，自然没注意到修女胸口处的十字架正在发热。
林予星过分安静的世界内忽然出现了温度。不再是无法触碰，如隔雾看花。有一股温热试图将他从遥远的国度拽回。
试图拽住他的灵魂……
是一股熟悉的、令他心安的力量。
是谁呢？
林予星迟钝茫然地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像是在亲吻他的额头。
那大概是他的错觉。
因为那是更久远的以前了，对方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
可是这道身影却依依不舍地与他厮磨着。林予星赌气地扭过头，祂的吻只落到了雪白的耳尖。
“唉。”
对方似乎叹息了一声。
林予星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觉得这声叹息中包含着好多好多的难过。漂亮的脸蛋微微一怔，这样的神态在他的脸上是如此的鲜明、了然。
哪怕经历了无数个副本，依然纯粹得令人动容。
祂心里发软，咽下了那句离玩家远一点，再度低头，“抱歉……”
林予星察觉到祂要离开，下意识拽住祂的手，眼眸睁大，是迷茫不解的样子，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拽住眼前的陌生人。
兴许是因为对方那双蓝色的眼眸，和他曾经钟爱的宝石一样。
胸口的热流愈发汹涌。
祂看起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吻了吻他的唇角，“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用那双如海洋般纯粹的眼眸，无声和他说再见。
他回到了黑暗中，表情怔然，半天回不过神来。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告知着他这不是一场梦。
【宝贝，宝贝！】是自从进房间以后，就被黑暗淹没的系统的声音。
如今再度建立联系，它的声音终于突破重重的黑暗，骤然出现在林予星耳边时，竟有种年久失修的质感。
它十分着急，【你没事吧，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
却在看到那滴泪时，倏尔死机。
【宝……贝？】
它想起林予星害怕黑暗，顿时有些慌乱，【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没有，不是你的错。】青年的声音微哑，听不出情绪。垂下来的银发恰好挡住他的神情，恍惚的、惘然的。
——明明他只害怕一个人的黑暗。
系统也意识到这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恰好遥远的地方传来钟声，咚咚咚，庄严、肃穆地响彻在这座修道院内，瞬间拨开云雾。房间内另一个人本能地靠近一步，又在意识到以后退了回去。
他徘徊着、瑟缩着不敢靠近。
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林予星想，也许他就是害怕一个人的黑暗而已。
袖子里忽然多了一颗糖。
顾襄眯着眼睛，一从隔壁出来，就看到青年失魂落魄地咬着唇。旁边有修女在，她不敢说话，只是借着扯袖子的机会，给人递了颗糖。
“你怎么了？”她用眼神表达这个意思。
林予星捏着那颗糖，心里暖了暖，蓦然有了落到实处的真实感，摇了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他看了眼san值，果然又被啃掉了一大条。 65，在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
60以上是个安全区，低于60就会开始出现幻觉，甚至可能会引起副本中某些存在的注意。到san值归零的时候，就会彻底成为副本的一部分。
诶？
袖子被扯了扯。
他知道顾襄在疑惑什么，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如果不是它，san值可能真的会跌破60大关。
然而，这个十字架一开始并不在他的身上。
是的，这并不是属于他或者原主的东西，是昨天在梦里被那个鬼东西缠上以后，才出现在他身上的。
顾襄并不知道这些，眨眨眼。
哇哦，好酷哦。
一定又是大佬的道具。
玩家们听到钟声以后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前来集合。没有人敢违背卡修斯神父的忠告。大家的神情都惴惴不安，生怕狗副本又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令所有玩家没想到的是，居然是院长回来了，并且提前接受他们成为保守生。他们面面相觑。
透露出这个消息的修女难得有了别的神情，提起院长时神情敬畏，“你们可算是走运，院长平时可不在修道院。”
同时也让玩家们生出了几分对院长的好奇。
“那他在哪里？”
当然是在宣传主的伟大，净化那些低贱的黑暗生物。修女心里想着，瞳孔却蓦然全黑了，直勾勾回头，“你想知道吗？”
“没，没有。”问话的玩家咽了口唾沫。
“总之，你们先进去吧。”
你们先进去吧。
修女勾唇。
林予星也听了一嘴，不过他的系统明显比起其他系统更加话痨，叭叭叭和他解释着，【……总之，就是这样啦。】
【所以，其实就是洗脑喽。】林予星似懂非懂。
刚刚偷偷透露了很多副本机密的系统：【。】
【也，也可以这样理解。】
林予星脑海中顺理成章脑补出一名伪善的神职人员，以至于进入圣堂后，他看到坐在主座的男人时，瞳孔一缩。
居然是他？
男人狭长的眼眸半阖着，似在假寐，听到动静才睁开眼，精准无误地朝他这个方向望来。
林予星甚至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讶，就叫人看了个透彻。
随即男人又收回眸光，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个巧合。
是他。
半夜出现在修女们房间的男人。
他长腿交叠，随意地靠在主座上，却有一股无法忽视的贵气。
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平添几分精英气质，此刻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走进来的玩家们。
简直与修道院格格不入，起码很难让人信服他是一个有神论者，又很矛盾地使人联想起小说中狂热的神信徒。
总之，危险性很强。
——这是所有玩家共同得出的结论。
修女狂热而隐晦地望向他，“这位就是我们的院长，他代表着天主的意志与我们进行交流。我们都要服从、敬爱他。”
男人终于开口了，和林予星想象的嗓音相符，低沉而禁欲，犹如一把大提琴正在弹奏。
“你们有何要求，我的孩子们？”
保守生中的NPC接话：“愿入会申请得以被接受。”
玩家们纷纷有样学样。
“愿入会申请得以被接受？”院长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错觉，圣堂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嘴角缓缓勾起。
林予星偷偷抬起头，恰好捕捉到他的笑容，顿时心尖一颤。
轻微的违和感涌出。
他在笑什么？
“以主之名，请起。”院长终于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处在圣堂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亦正亦邪。
“亲爱的孩子，成为一名修女并不容易……”
他的嗓音是如此的磁性、优雅，饱含着真挚的感情，对主的热爱，对新人们的规劝，所有玩家心头不由浮现出一个念头：
院长真的好温柔。
尽管有所警惕，所有人还是不自觉放松下来，越听越沉迷，越听越想成为主的信徒……
不对劲。
那股违和感终于强烈到无法忽视，林予星猛地抬起头来。细白的手指过于用力，在掌心留下月牙儿。
他不着痕迹地喘了口气，努力保持清醒，余光果然看到不少玩家和他神情相同，震惊中带着后怕。
这个副本的精神引导简直无孔不入。
好在他清醒得早，san值在他紧张的眼神中反复横跳，最终稳定在65。
没掉。
好险。
银发修女骤然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行举止全然落入另一双眼中。
台上讲话的男人半眯着眼，眸底闪过兴味的神情。
啊，混进来了一只小羔羊。
“忏悔是每个月一次。”
林予星回过神来时，仪式已经进行到最后的部分，院长的声音温润，极具迷惑性，“请各位每日视检自己的良知，将需要忏悔的罪过记录在薄子上。”
林予星了解一点。
——到了时间，修女们去神父面前忏悔，并烧掉记事簿。
可是他抬头，却听到院长这样说：
“不过那是其他修道院的会规。”他一顿，“我随时恭候——聆听诸位的忏悔。”
对着保守生说的，然而视线分明落在他身上。
这回绝对没有错。
男人的视线是如此的坦荡、毫不掩饰，竟让银发修女不由产生耻意，就连指尖都洇出几分粉意。
在那样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下，他有一种近乎赤｜裸的、被人扒光了的可怖的错觉。
恍若身上的修女服都不复存在。
青年的呼吸微顿，难道是认出他了，还是说……发现那天他在装睡？
旁边的安诺担忧地询问他，他根本听不进去。
要他怎么回答呢？
院长的神情是那么的坦荡，唇边甚至还带着笑。谁会相信禁欲的、高高在上的院长落在修女身上，堪称冒犯的目光？
但恶意确实是存在的，就像是无孔不入的针。
“没事。”林予星只能安慰自己，兴许是巧合，毕竟他的san值是现存玩家里面最低的。
和他一起去病房的玩家，都没有遇到和他一样他的危险情况。
不过，他的体质一向有点特殊。大概，就是吸引变态的那种特殊。
在过去的副本里面，林予星已经不知道遇到多少次变态了，乃至于有点习以为常。
不说副本里面，直播间里面的某些观众……嗯，他觉得就挺变态的。
林予星从最初被调戏得睁圆桃花眼，漂亮脸蛋通红，束手无策，到现在依然无法免疫。
简直没见过那么多花样！
而且在人身上真的可以做到吗？他心里小声吐槽，真的……真的不会坏掉吗？
他表示怀疑。
系统：【。】
它的宝贝被带坏了。
修女们的生活是十分枯燥无味的，不过今天倒是例外。因为晚祷时新增了一个环节，忏悔。
在圣像前忏悔自己的罪过。
修女们需要一边默念着，一边在记事簿上写下来。沙沙的写字声响不断传来，林予星垂眸，认真回想着自己的过错。
银发落在沉思的面容旁，沉静而美丽。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昳丽的脸颊微微发红，为他增添一抹别样的魅惑。
修道院的面包又冷又硬，但是没有别的好储存的食物了。之后林予星就带着他偷偷留下来的面包去找阿洛德。
奇怪的是，小阿洛德不在。
林予星支着下巴，坐在干草垛上等了会儿，没等到人。他以为阿洛德自己出去寻找食物了，没多想。
面包是用他在原主行李箱里翻出来的手帕包裹好的，挑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走之前又顺便帮人清理了一下屋子。
【老婆人美心善。】
【呜呜，美丽的田螺姑娘，如果我无法得到你，我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还有我的社交礼仪都会被毁了。】
【楼上的，你之前不还说是豌豆公主吗？】
林予星刚进无限游戏的时候，就因为娇气而出名。小美人如白纸般懵懵懂懂，恍若金尊玉贵的瓷器，一看就被人养得很好。
一双桃花眸纯粹漂亮，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
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看不惯，恶趣味的人就喜欢看小美人惨烈的死相。只不过唱衰的声音哪里比得过大众。
豌豆公主的名号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就连喜欢林予星的观众都无法反驳——
毕竟，是真的很娇气。
【啊呀，没有人能逃过真香警告啦。】从第一次直播到现在，这个观众已经追了无数场林予星的直播，还向很多人安利过，脸皮已经被磨炼得比城墙还厚。
【不过，说起来这么多个副本以后，主播的进步也挺明显的。】
【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谁懂！】
美貌加上任何一张牌都是王炸，唯独单出是死路一条。
观众们喜欢林予星，或许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外貌，可是留下来一定不仅仅是单靠美貌，更有别的因素的影响。
比如他虽然胆小迟钝，却足够善良。
——这是无限游戏里不可多得的品质。
或许一开始会抱着想看看他能走多远的心态，到现在的A级副本，谁不是从懵懂的新人期过来的，再硬的心肠都该软下来了。
林予星回到修女们的房间的时候，安诺他们正围在一起讨论今晚的行动。
昨天是第一天，玩家们不敢轻举妄动，选择静观其变。显然因为是个平安夜，让大家都放松下来。
今天便有人按耐不住想要主动出击，毕竟虽然是个生存本，探索度高的玩家比起探索度低的玩家奖励还是多得多。
无形之中在玩家之间形成一种竞争，是无限游戏惯用的手法。
而且目前看起来除了精神攻击，并没有其他危险，npc们又受到规则限制。
摸清了一定规律的玩家很难不蠢蠢欲动。
但是……
林予星脑海中回荡着昨晚的画面，诡异的梦境，突兀出现的院长……
顾襄：“怎么了吗？”
有的时候，林予星不得不感叹她的观察力敏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原本以为安诺会不信，可是没想到对方沉吟一瞬，便放弃了今晚的行动。
然而，即使不主动，有些事情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