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微微朝尹秋枫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一看就是在高位坐久了的人，气质，还有下意识露出来的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尹秋枫有些猜测，但是也不敢确认。
既然人家没有表明身份，那就平常心相处。
中年人先是在杂货铺看了一圈儿，大部分的，他都见过了，都是孩子们孝敬上来的。
“陈兄，这位是？”
“尹兄，这是褚大人，殚褚的褚，是司农大人，他知晓我在你这里换了高产量的粮种，日后也要司农部门配合耕种，今日就一起来了。”
尹秋枫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这褚大人，明显就是养尊处优的，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也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褚？楚？
看破不说破。
“褚大人，陈兄。”尹秋枫从善如流，“还请进内堂稍坐片刻，外面人多，不方便说话。”
刚好，朱鸣他们三个也来了，只不过从昨天开始，店里的接待，都是由何花作为主导，朱鸣从旁辅之。
给朱利家的各种现代调料酱料，都拉回去了，但是他们没有直接开售，准备找个吉利的时间，请舞狮锣鼓来热闹一下，重新开业。
算是把名气打出去，毕竟朱家是第一家从便民杂货铺分销出去的商家。
借他的势。
尹秋枫也不在意，酱料分出去之后，他这里的流量应该要减少一部分了，他也能轻松一些。
所以，朱鸣要在朱家酱料铺重新开业之前，把何花培养出来，能独当一面。
要按照他说，店里一个人，还是不太够的，但是尹老板暂时没有再买人的打算，他也不多劝。
“久等了。”尹秋枫在外面提点了几句，又三两口把何花给他做的早饭吃了，这才进客厅招待陈凌霄和那位褚大人。
“这就是那高产量的粮种？”
几麻袋的土豆就在客厅放着，灰扑扑的，比拳头还大的豆子，像是埋在土里生长的，毫不起眼。
尹秋枫笑了笑，“这东西就叫土豆，别看不起眼，做菜，当作主食都可以。”
为了不让这些古代人失望，他昨天买的时候，还特意咨询了一下，普通土豆，亩产三五千斤正常，但他买的这个品种，最高亩产能达到八千斤。
古代施肥去害虫比不上现代，就算产量减一半，也得三四千斤。
褚大人没先关心耕种的方式，先问起了做法和口感，“不知尹老板可否让人做出来，让我们尝尝味道？”
陈凌霄补充了一句，“是这样的，因为如此高产的粮食，我等确实是闻所未闻，部分知晓内情的大臣，他们都觉得这高产量的粮食，恐怕在口感上会有欠缺。”
到以后在民间推广的时候，怕是会遇到困难。
别看大禹百姓也就勉强吃饱肚子的生活水平，但是稻米，麦饭，栗，黍，菽等等，都是他们吃习惯的粮食。
每年把自家收获的粳米卖掉大半部分，换成糙米或者陈米碎米等等，够一家人这一年的口粮，还能剩点银子。
这几乎是大部分农户家的生活状况了。
但如果不好吃，也就意味着没有多少靠买米吃的人会买这土豆，就意味着赚不到钱，所以即便是高产，到时候估计就只有特别贫苦的地区愿意接受了。
除此之外，那就是种出来供给军队，至少能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了。
尹秋枫理解，但他是个厨房杀手，“何花，你进来一下，小朱啊，麻烦你看会儿店。”
何花天天在这里做工，很老实，即便是没人的时候，尹秋枫开着玻璃隔断，她也不会多看，今天是第一次进来。
见到两位贵人，本能地有些局促。
“别紧张，我教你做个菜。”
“是。”说到做菜，何花就没那么紧张了，她厨艺还是不错的，每天早上的早餐，虽然很平凡普通，但是老板也都夸好吃呢。
尹秋枫捡了四个比较小的土豆出来，“这两个土豆，去皮，切丝，其中一个切好之后用盐和水泡一下，洗干净上面的淀粉，另外一个不用，分两锅炒，只要油，然后加点盐就够了，剩下两个，直接切块，蒸熟。”
褚大人若有所思，“吃法竟然如此之多？”
“还不止呢，要菜谱的话，我以后免费送你们几个。”尹秋枫说：“褚大人和陈兄今天只是想先尝尝味道，自然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让你们尝到土豆原本的味道。”
陈凌霄，“那为何都是切丝炒，其中一个要用盐水洗呢？”
“洗过的，炒出来的土豆丝是脆爽的口感，不洗，多煎一会儿，口感软绵焦香。”
何花也听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做。”
尹秋枫摆手，“就在我这边做吧，褚大人和陈兄要是感兴趣，也来我厨房看看。”
厨房能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尹秋枫推开厨房门的时候，他们还是感觉自己见识少了。
哪有如此干净整洁又明亮的厨房？
灶台呢？柴火呢？
尹秋枫没管两个人快瞪出来的眼珠子，给何花演示了一下怎么开燃气灶，怎么用自来水，还有那些工具调料等等。
何花心中惊骇，但面上不显，甚至还引以为傲，他们家主子确实足够神秘强大，说不准真是神仙呢。
她动手效率高，已经开始给土豆去皮切丝了。
褚大人和陈凌霄，还站在门口，环视着这所谓的厨房。
方才，那旋钮是什么？为什么旋转过后就能发出明火？
还有那管子，拨弄一下就能直接出水，甚至还分冷热。
热水不用烧，直接出热水？
他们原以为杂货铺和商品，还有客厅就足够神奇了，可没想到，最神奇的居然是厨房。
尹秋枫是故意的，卖弄神秘嘛，杂货铺和客厅，陈凌霄也探寻得差不多了，该知道的人也都应该知道了。
不得给他们再长长见识？
特别是这褚大人，虽然不确定，但有极大可能就是当今启贤帝了。
一个封建制度的国家最高掌权人，想要忽悠，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尹秋枫不但要展示自己的神秘，还要不惧被他们看见。
大大方方的。
“尹兄，这？这是厨房？”陈凌霄终于回过神了。
尹秋枫保持高深莫测的微笑，“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陈凌霄：“……”
等到何花开始炒土豆丝，起了油烟，尹秋枫抬手又把抽油烟机给打开了。
原来这就是没有油烟的秘密吗？
好厉害。
褚大人一直在观察，他也确实如尹秋枫猜想那般，就是启贤帝。
启贤帝这几日，已经派出去无数的暗卫了。
无数盛京权贵，都去查过尹秋枫的来历过往，结果每个人查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这就十分奇怪了。
而他派出去的暗卫，查出来的事情，更奇怪了。
准确来说，是什么都查不到，这才是最奇怪的。
首先，尹秋枫的杂货铺，每天出货量不少，却从不见有人给他送货过来。
即便是秘密交易送往，总要进城吧？
盛京几个城门，都没有见过装载任何杂货铺商品的车马。
货，是从哪里出来的？
第二点，尹秋枫到底住在何处？
暗卫去查了杂货铺的后院，收拾得干净整洁，房间里，却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原以为，尹秋枫就是住在了这杂货铺的客厅里。
被尹秋枫称作沙发的坐具也很宽敞柔软，是可以睡人的，这是陈凌霄之前复述给启贤帝的。
暗卫就想再偷偷潜入杂货铺内探查。
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暗卫最擅长什么？不是搞暗杀，是爬屋顶，蹲房梁，去为皇帝探听消息。
但奇怪的是，他们一旦靠近杂货铺上空，就好像被无形的墙壁给阻拦了，无法上到楼顶，更没办法潜入室内。
他们哪能想到，这杂货铺其实是有二楼的呢？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
想过从窗户或门缝偷窥，可是室内里面一片漆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也不敢点火探查。
只能如此这般回宫复命。
这也是启贤帝今日跟陈凌霄一起过来的原因。
杂货铺太神异了，或者是，是这尹秋枫太神异了，究竟是神是鬼？
若是以往，民间出现装神弄鬼之辈，严重者，直接抓起来施以火刑，轻则也有牢狱之灾。
可偏偏，这杂货铺叫便民杂货铺。
拿出来的东西，以及他们之后想要换的那些东西，都与民生相关，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此人都不像是恶人。
更何况，人家从来没有装神弄鬼过，也没有卖弄过神异，甚至还主动说过自己也只是肉体凡胎。
是他们没有能力探查到尹秋枫真正的底牌，说尹秋枫是神仙下凡，也是他们自己的揣测。
今日，启贤帝也留心观察了尹秋枫，待人温和谦逊，对待他们这类权贵，也没有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整个人的气质，是和大禹有矛盾的。
矛盾得就好像他根本不像此间的人。
过了一会儿，启贤帝开口了，“尹老板，这厨房的厨具，也能换吗？”
尹秋枫琢磨了一下，“理论上是可以换的，但实际上对你们并不划算，而且不实用，厨房看着简单，但内里的东西多了，这火，是源于火井，要如何安全利用火井里的火，很复杂，还有这水也是。”
火井就是古代对天然气称呼，地里冒出来的火。
自来水倒是简单一些，不过他也不会安装，费力买工具，还找安装教程，没必要。
这些权贵，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
尹秋枫想了想，继续道：“不过这电灯，倒是可以换，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装个太阳能发电机就行了。
启贤帝默了默，也没给准确的答复，太变幻莫测了。
听他那些来过的子女和臣子说得天花乱坠，也比不上他今日亲自来看过。
很快，一道清炒土豆丝，一道干煸土豆丝，一盘子蒸土豆块，摆上了餐桌。
“褚大人，陈兄，先试试吧。”
他刚吃了早饭，还吃不下。
陈凌霄先落了筷子，然后便是连连称赞。
“这清炒土豆丝口感爽脆，明明只放了一点点盐巴，还有干煸土豆丝，口感又不同了，我更喜欢这个，这蒸熟的土豆块，也没放调料，口感软面，感觉会很有饱腹感。”
这两道菜，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来的，不存在投毒一说。
尹秋枫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这也是他让何花在他厨房做饭的原因之一。
启贤帝也落了筷子，旋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种非但不难吃，口感还十分丰富，而且高产量的粮食，他大禹，要富裕起来了。
如今，就等着播种丰收，然后推广了。
“还能不能再换一些。”启贤帝觉得这八百斤还是太少了。
恐怕要种下去两季，才能有足够的粮种放到民间去推广。
尹秋枫颔首，“可以是可以，但是不划算啊，我还有别的高产量的粮种，产量跟这个差不多，就是口感不一样而已，我改天给你们先带点过来尝尝。”
启贤帝的眸色略微动了一瞬。
带过来？
从何处带过来？
他也不多问，问起了图册，“老夫也能看看图册？”
“当然。”尹秋枫心里暗爽。
要是皇帝能动用自己的能力去帮他找这些动植物，他就可以直接当甩手掌柜了。
可他也没想到，启贤帝也有别的打算，以及顾虑。
并没有如尹秋枫所想的这般，直接大包大揽。
反而还是想根据尹秋枫之前定下的规则，让那些想要换东西的权贵，亲自过来。
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愿意遵从这杂货铺的规则。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了。
看完图册，启贤帝只说了好像在皇宫的御花园见过其中一种，改日可以去求陛下一个恩典，然后给尹秋枫送过来。
至于要换什么，启贤帝还没想好，主要是尹秋枫这里的好东西太多了。
其他高产量的粮种，他不想要吗？当然想要。
但这不是第一种刚换回来，都还没播种吗？
贪多嚼不烂。
而且，他就只见过这一种花，花能换什么紧要的东西？恐怕不够吧。
尹秋枫也不急，“褚大人放心，想要换什么，可以慢慢想，只要我能在大禹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在这图册上动植物收集完成之前，我都是不会离开的。”
算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启贤帝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这人也是个机灵的。
恐怕，自己的身份，此人也猜出来了吧。
既然没点破，启贤帝也不准备自曝身份，他以后过来，还是司农的褚大人。
也免得双方都不自在。
土豆被陈凌霄和启贤帝拉走了。
启贤帝走之前，还撸了两把狗子，“听说你叫大王？”
大王歪着脑袋，吐着舌头卖萌，“汪！”
尹秋枫略微挑眉，目送他们离开。
杂货铺帮忙的朱鸣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尹老板，来您这帮忙几天，我胆子都大了不少。”
他们朱家酱料，虽然是百年老字号，很多权贵家做菜也用他们家的酱料。
但都是派下人过来采买。
尹老板这边，客人都非富即贵，普通老百姓，看到这些贵人，好些都不敢进来了，基本上都是三五几个组团，排队在同一批进来，买了就走。
尹秋枫笑了笑，“不管是权贵，还是普通老百姓，都是人，来这里都是顾客，照常接待就是了。”
何花是听进去了的，“老板，小朱或许明日不用过来了，我能忙得过来。”
招待顾客，收钱。
毕竟店面小，也限流了，每次只能进来五个人，还是能忙得开的。
每天也就两个时辰的忙活。
实在忙不过来，还能叫她女儿何希进来帮帮忙，她女儿这些天也偷偷记下了不少商品的价格和用途。
何望那小子，倒是适合在门口揽客，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偶尔还能主动跟那些权贵说几句话。
她能看得出来，儿子是在模仿尹老板的言行举止。
这是好事情。
朱鸣摆摆手，“何姐，本就是邻里邻居的，也不必跟我客气，我们家酱料铺过几日才重新开业，我还是多留几天，也以免杂货铺忙中出乱，彻底顺畅了再说吧。”
尹秋枫：“你们自己商量就行。”
他回去从冰箱里拿了点蔬果出来，“小朱也带回去给你的家人尝尝，我家乡的蔬果。”
“多谢尹老板了。”他祖母肯定很高兴。
他和尹秋枫接触这些时日，渐渐褪去了一些神秘滤镜，但祖母没见过尹老板，就差在家里把尹老板供起来了。
虽然尹老板说了祖母是低血糖的缘故，但祖母依旧对白砂糖治好她的病深信不疑。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因为白砂糖了。
接下来几天，杂货铺照常上午开门。
奇怪的是，能在杂货铺换东西的传言传出去之后，反而没有人来换东西了。
偶尔有权贵过来买东西，都是欲言又止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殊不知，那些权贵们也在掂量，也在犹豫。
不管是朝臣，还是皇亲国戚。
有部分传出去的东西，换不得，不能越过帝王，就算是换了，也得先给皇帝送过去。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潜规则。
再比如，那预防天花的方法，他们拿来有什么用？不也得献给陛下？让陛下派人去研究。
还有从齐将军那边传出来的，武器的锻造以及改进，他们敢私自去换吗？
怎么？想造反了？
至于高产量的粮种，启贤帝也放了话，待日后找到合适的动植物，由司农司去换。
其他人去换，那就是抗旨。
至于想换些比较私人的，可又没传出具体能换什么，只知道那尹老板让他们自己去想象。
能想象出什么呢？
他们其实也怕闹笑话。
怕自己想象力贫瘠，又怕自己的想象力太过于天马行空。
尹秋枫奇了怪了，还以为哪里出了差错，但仔细一想，也就是那天疑似皇帝的褚大人来过。
他叫来小萝卜，“小萝卜，你能不能去皇宫一堂，去偷偷听皇帝他们是不是在商量什么？”
其他人又看不见小萝卜。
他之前没想过这么做，一来是尊重他人隐私，二来，之前也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这不是奇了个大怪了。
他原以为土豆换出去之后，就会源源不断地来人换东西了，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之前说好换红酒杯的楚逸，这几天居然也没过来。
还有那位拿着几张植物图离开的齐将军，怎么也没消息了？
还有李大夫，不是说好了要医书？他回收的教科书都陆陆续续到货了。
来得最勤的陈凌霄呢？人呢？
他之前给了三个笼子出去，还有个笼子没收回来呢。
小萝卜拍着胸脯，“放心，我不光能去偷听，还能给你录下来。”
这可关乎他小萝卜和宿主的任务呢。
尹秋枫还没等到小萝卜回来，陈凌霄却乔装打扮，偷偷过来了。
尹秋枫坐在收银台里，起初都还没认出他来，还以为是普通顾客，还是陈凌霄出声，他才认出。
他给了个眼神，让陈凌霄进屋说。
何花也十分上道，挡住了其他顾客，让老板和那位世子爷进了隔断内。
“怎么回事？”尹秋枫诧异。
陈凌霄无奈又好笑，“我就知你肯定急了。”
然后他才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尹秋枫。
尹秋枫简直是哭笑不得，居然是想不到换什么，所以才没有来？
至于皇帝那边的命令，他没有可置喙的，他本来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陈凌霄又说，“我之所以乔装过来，最主要是现在大家都在观望，我靖澜侯府因为土豆，已经出过一回风头了。”
得避避。
过犹不及。
尹秋枫理解，“要不然你再帮我当个传话筒？比如，高端一些的造纸术，改进印刷术，各种书籍，普通一些的，目前你们没有的蔬菜水果的种子。”
陈凌霄忍俊不禁，“我还有几位好友，改日让他们来看看吧。”
他没说死。
“对了，尹兄，那日的另外一只笼子，也已经捕捉到了，不过被送进宫了，估计得等陛下定夺，还请尹兄多等几日。”
两人还在悄悄商量着。
又来一个，齐武来了。
今天又扎堆儿了？
手里还捉着一只鸡。
鸡？
尹秋枫定睛一看，那他妈是镰翅鸡。
是要他找的动物之一。
就这么当母鸡似的，被齐武捉着翅膀，咯咯哒地给拎进来了。
尹秋枫：“齐将军，你这是？我不是说过，没领过笼子，被捉的动物，即便是送过来，我也不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