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靡宫(五) 圆滚滚,毛茸茸。……

山兽被浸泡在浅绿色的液体中, 缓慢上下漂浮,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仅凭小蚂蚁的身体恐怕没法把他带走,唐臾很快做出决断,他得先回去一趟。

唐臾沿着原路返回, 突然感到一盆冰水淋到头上, 透心凉。

草, 有人在动他的本体!

唐臾飞快地回到本体身边,表演已经结束,他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搬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房间是黑色天鹅绒主题,深色地毯,皮革沙发, 中间空着一大片区域, 摆着一个和方才舞台表演很像的黑色铁架。

唐臾看到自己的右手被高高吊起,拷在从铁架垂下来的皮环上,无力地垂着头, 凌乱的蓝发遮住半张脸, 刚刚被泼了半盆凉水, 水淋淋漓漓地顺着头发和身体往下淌。

“草,怎么还不醒?他是被山兽吓成什么样了啊。别是死了吧?这么脆。”

“没死, 脉搏还有,就是有点慢。”

“要不再来一盆冰水吧?”

“金哥, 干脆给他一针强醒针?再喂点药,嘿嘿。”

金戈正站在等身镜前,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 仆人在替他整理领带。

“喂药没意思,先浇冰水吧,浇到他醒来为止。”金戈漫不经心地说。

唐臾在心里骂骂咧咧, tmd真是不把人当人啊。

这屋子里没有会仙术的人,唐臾没什么顾虑,悄无声息地爬到自己本体脚下,轻轻一撞,就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正在此时,又一盆冰水哗地当头泼下来,真他妈冷啊。

唐臾倒抽一口气,猛地一哆嗦,醒了过来。

“哈哈,贱货终于醒了!”

豆芽菜抬手就想给唐臾一巴掌,被唐臾下意识一脚踹飞了三米远。

靠,谁知道他这么不禁踹啊。

唐臾赶紧捡起自己稀薄的人设,喘着气道:“别他妈碰我!”

豆芽菜半天没缓过来,恼羞成怒地大骂:“草你个XXXX,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金哥一枪崩了那头怪兽,你现在已经死了八百回了!居然还敢动我?”

唐臾虚弱地咳嗽了一阵,水狼狈地从口鼻往外涌:“咳咳咳……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们不成?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这是侵害公民的人身自由权利,快放我走!”

刺猬头直接“噗”的一声笑出来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就叫吧,叫破嗓子都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就算有人来,也找不到这里的,哈哈。”

他看着唐臾苍白的脸色,嘲笑得更起劲了:“不,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因为你就是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在门口的,谁还会把垃圾捡回去?”

唐臾沉着脸啐了他一口:“你们无耻。”

豆芽菜觉得面子挂不住,转而向金戈告状:“金哥,你看这贱货嚣张的样子,这还不给他两针?给他两针就老实了!”

金戈压着眉峰瞥了豆芽菜一眼,又看向唐臾,盯住不动了。半晌咧嘴一笑:“就他这股劲才有意思,没出息的人才需要用药。”

豆芽菜哑口无言。

金戈整理了一下袖扣,掀起眼皮道:“我有个很重要的饭局,回来再玩他。你们给我把他看好了,任何时候都不许松铐。”

几个保镖齐声答“是”。

“走吧。”

金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是唐臾断断续续的怒骂。

“你还敢骂!”

见金戈走了,豆芽菜又耀武扬威起来。

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个蓝发美人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豆芽菜,淡漠地转过脸去,根本不屑于看他。

刺猬头忍不住笑了几声,道:“走吧,珍宝拍卖会要开始了。留几个保镖在这里看着人,绰绰有余。”

豆芽菜狠狠瞪了唐臾一眼,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老子玩儿死你。”

唐臾还是面无表情地侧着脸,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砰!

厚实的实木大门被用力摔上,房间里只剩下唐臾,和一堆荷实弹的、机械化程度很高的保镖。他们分守于房间的各个角落,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可惜,被关在这儿的是只会仙术的苍蝇。

唐臾这次回来,是打算用分身术。

本体去找山兽,留一个待机的躯壳在这儿,得手之后再合二为一,溜之大吉。

唐臾惟妙惟肖地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垂下头,看上去像是困了,单手还被牢牢拷在架子上。

保镖们和摄像头都没看见,一道透明的身形从唐臾身上脱出,大摇大摆地穿过门板,不见了。

几分钟后,富丽堂皇的走廊上多了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侍者,手里端着盘子,穿着修身的白衬衫黑马甲,掐出一段紧窄的腰线。

其实最保险的方法是全程隐匿身形,但分身术很耗费灵力,隐身移动还容易被修士注意到,不如直接隐藏进人群更安全。

唐臾身姿挺拔地走向电梯,中途突然改了主意,往更热闹的拍卖会大厅方向走去。

他办完了自己想办的事,中途还被主管使唤着给肥头大耳的贵客倒了六次酒,其中三次都差点被人摸了腰,唐臾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半小时后,唐臾从拍卖会现场脱身,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下实验室的门口。

他单手贴在门上,穿门而过。

实验室内仍然亮着幽暗的绿光,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山兽也还是好端端地躺在玻璃箱里。

唐臾贴在墙角,机敏地环视一圈,房间角落的顶上有一个很难被发现的摄像头,亮着微微的红光。

他抬起机械臂,一道激光破空而去,摄像头应声而碎,冒起一阵黑烟。

哎,如果他像危雁迟一样会黑进系统,就可以更优雅地破坏掉这个摄像头了。师尊觉得自己应该进修一下技术。

唐臾来到玻璃箱前,敲了敲玻璃,嫌弃道:“长这么大块头,让师尊怎么带你回去?”

几乎刚靠近玻璃箱,他裤兜里的青鸾珠就激动地蹦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唐臾分神摁住青鸾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唐臾把手掌贴到玻璃箱面上,垂眼轻声念了几句什么。

体型庞大的山兽颤了颤,开始慢慢缩小、缩小……

缩小成了一个可以揣怀里的小球,像是漂浮在绿色溶液中的胚胎。

唐臾笑道:“老二,先忍忍,等我先把你打包揣回去哈,恢复原状什么的再说。”

说着,他摸索着玻璃箱上方的金属盖,配合着法术,挑开了复杂的卡扣。

“真是来水里捞人的……”

就在唐臾抬起沉重盖子的瞬间,“嘀——”尖利的警报声猝不及防刺破耳膜!整个实验室里都闪起了刺眼的红光。

唐臾愣了半秒:“草!”

这儿的怪物还分级别的吗?刚才越狱的章鱼可没有报警,怎么才掀开山兽的盖子就警报大响!

就在他愣住的短短半秒里,从墙壁的不知道哪个角落,射出了一梭子子弹,直冲唐臾而来。

在唐臾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来不及了,他飞快地起手结阵,然而有东西比他更快。

只见余光里闪过一道蓝绿色的耀眼光芒,如神鸟的尾羽,在暗室中留下炫目盛大的残影。

嗙嗙嗙嗙,子弹被接连打掉在地。

阵在半空中结了一半,唐臾有些不可思议:“青鸾?”

他探手一摸口袋,空了。

耳廓突然觉得有些痒,唐臾转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

一颗蓝绿色的小毛球站在唐臾肩膀上,圆滚滚,毛茸茸。

唐臾呆了几秒,哈哈狂笑:“青鸾?你怎么毛都没长齐啊……啊!”

小鸟狠狠啄了一下唐臾的耳朵,一口气不喘地暴躁骂了一长串:“哎呦你这人真是老牛拉破车狗吃糖稀磨磨叽叽,看我干什么难道你徒弟长我脸上吗?快把丸鳞救出去我饿了我想喝羊奶!”

太震撼了,小小的毛球里竟然蕴含着大大的暴躁。

“大少爷您先歇口气儿!”

唐臾凶了它一眼,意思是等下再仔细算账,抬手把沉重的盖子彻底推落到地上,从溶液里捞出小小只的山兽,塞进刚才青鸾珠待的口袋。

唐臾反身冲出实验室,整条走廊充斥着血红色的闪光,呜哩呜哩的警报声铺天盖地!

走廊尽头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已经有人追过来了!

唐臾心中暗骂一句,朝反方向掠去,不假思索地举起机械臂,一路跑一路开足火力射向旁边的墙,封闭的走廊里顿时钢筋混凝土乱飞,乌烟瘴气。

追兵比想象中速度更快,几乎是乘着火箭来的,完全没被干扰,唐臾回头,看到他们清一色穿着外机甲,枪林弹雨乒乒乓乓地追过来。

“你已经被锁定,ICPD即将抵达,你必须立刻停下!再次警告,立刻停下!否则我们将把你直接击毙!”

唐臾还有闲心思转过身,倒着向后跑,冲追兵大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粲然一笑:“我警告你们,别再追了,不然有你们好果汁吃!”

“卧槽你个疯子,这时候还耍什么杂技!快跑啊你腿怎么这么短!”小破鸟在耳畔叽叽喳喳。

唐臾潇洒转回身,目不斜视地抓住肩膀上的小鸟球,不顾它叽叽啾啾的辱骂,看也不看地把它塞进裤兜里。

他拐进楼道,直接用了法术,飞身而起!

唐臾顺着脑子里极为有限的路线图,上楼,右拐,左拐,再右拐——奇怪,这里本该是通向舞池的道路,现在却变成了一堵墙!

想到UvU说的,靡宫内部结构极为复杂,有很多内部人员都不知道所有细节,或许这里的墙和走廊会自己变化。

不过小小一堵墙是无法阻挡住唐臾的,他毫无犹豫地朝墙奔去,却砰的一下狠狠撞在了墙上!

普通穿墙术居然没用,这堵墙上有仙术法印。

“靠!”

唐臾欲起势结阵,然而身后追兵已极为逼近,子弹蹭着耳边飞过,维持分身术让唐臾稍有些力不从心。

“好吧好吧,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唐臾这么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无奈遗憾的意思,反而透出十足的兴奋。

他掏出了张皱巴巴的符纸,轻轻一捏——

只听庞大建筑物内部,颇为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通过建筑的内部结构,轰轰隆隆地炸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追兵那边,对讲机里响起爆喝:“拍卖厅旁边的藏品室发生大型爆炸,怀疑有人要趁乱偷窃,大部队立刻到拍卖厅集合!重复,大部队立刻放弃追杀,到拍卖厅集合!”

追兵们这时才后知后觉,他们恐怕是被人耍了,入侵者的目标是偷东西,眼前这个只会逃跑的人只是调虎离山的诱饵。

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唐臾早就结阵轰开墙壁,逃得无影无踪了。

唐臾钻出墙面,站在弯弯曲曲的无尽长廊里,无语至极。

这他妈是哪?完全迷路了!

-

半小时前。

一个身高腿长、戴着精致面具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走进靡宫,穿过面向大众开放的各种娱乐区域,熟门熟路地直往内部的“深区”。

所谓“深区”,便是那些只有邀请函才能进入的地方,宾客非富即贵,藏龙卧虎。

男人浑身携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可怖低气压,方圆五米天寒地冻,他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侍者缩了缩脖子,内心挣扎再三,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丢掉小命的觉悟,战战兢兢地上前,万分客气地小声请求道:“贵宾您好…请问可否劳烦您出示一下邀请函?”

一张暗金色的卡片不耐烦地飞到侍者脸上,他慌里慌张地接过,匆匆扫了一眼,鞠躬三次,双手奉回:“多有得罪,您请进!现在有三个活动正在同时进行,珍奇拍卖会、精灵脱衣舞、捆绑艺术展,请问您想去哪边?”

男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迈开长腿直接往里走。

侍者忙不迭地补充:“当然,您也可以就在深浅舞池品酒休息,吧台边可以随意挑选您喜欢的酒品和宠物,希望您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

男人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留下了一个冷若冰霜的英俊背影。

侍者回到“深区”门边,致命的压迫感让他的五脏六腑像是冻住了一般,客人走远,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很久没有遇到过压迫感这么强烈的客人了,大概率是“上面的”,那些他踮着脚怎么也够不到的高层。

其实他本应该用特制灯光再次仔细检查一下客人的邀请卡的,反正前面客人已经通过了三道严密的机检,但是客人看起来太着急了,少一道可有可无的人工程序应该问题不大吧?

危雁迟迈入昏暗的酒吧,时间的流速瞬间变慢,让人仿佛置身于时空隧道,光影迷幻的舞池中,人影影影绰绰地交缠着,吧台上摆着一排晶莹剔透的好酒,高高的柜台前方拴着一排衣着暴露的美人,他们乖顺地跪在地上,偶尔有宾客过来挑选,随手牵走一个或多个“宠物”。

危雁迟冷冰冰地扫过整个酒吧,从容不迫地找了个昏暗的位置坐下。

他试过呼叫师尊,没有用,大抵是被强力信号仪屏蔽了。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个快捷的办法。

危雁迟指间轻轻碾着一张古旧脆弱的符纸,正是唐臾千年前亲手写给他们的那张。

危雁迟在上面添了几笔,一定范围内,可以反追踪到画符人的位置。

希望师尊亲手画的符,能比自己仿制的那些,有更显著的作用。

正在他准备点燃符纸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巨响,地砖震动!

酒吧迷幻的音乐盖住了那声音,大多数宾客都对此毫无察觉,只有微笑着的侍者们集体身子一僵,快速集中到一起。

危雁迟敏锐地观察到这一切,心中猛然一沉。

他从容不迫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带起一阵轻风。

捏紧的掌心中,符纸已经悄无声息地燃尽了。

有用!

——只见眼前慢悠悠出现了两个光点,危雁迟瞳孔猝然一缩。

有两个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