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是了解皇后身体真实情况的,再加上水琮这语气着实算不上平淡,倒显得像是在赌气似得。
她直接装作没发觉,只自顾自地叹息道:“自从皇后娘娘好转后,臣妾也是好几日未曾去请安了,犹记得当时娘娘病倒时那憔悴枯瘦的样子,叫臣妾看了都揪心的厉害。”
听到阿沅说皇后‘憔悴枯瘦’,水琮不由愣了一下。
仔细回忆下午看见的皇后形象,却发觉朦朦胧胧,他竟有些记不清皇后的面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大婚后相处的那一个月里,皇后纤弱却还算清秀的模样。
“皇后自小身子骨便不佳,但若珍重自身,也是能活些寿数的,她的身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便是她不够自珍的缘故。”
水琮依旧心若顽石,丝毫不为皇后病重而动容,相反,他甚至有些愤怒,愤怒于皇后不够爱重自身,一个劲儿的糟蹋自己本就不康健的身子。
尤其还是以酗酒的方式糟蹋。
至于酗酒的皇后……水琮起初还有些不悦,如今倒也是想开了。
总归后世提起他来,更多的也只会说他与贵妃之间的感情,这个自进宫起就毫无存在感的皇后,也只不过是他后宫中一株可有可无的鲜花罢了。
还是那种还未完全绽放,就已然凋落的花儿。
水琮这一番话怨意更深,倒是叫阿沅不好再装作没发觉了,只好温言劝慰:“陛下莫要动怒,不若明日臣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顺道劝说一番?”
“你且安心在永寿宫里待着便是了。”
水琮听了劝慰,又看见阿沅眼底潜藏的担忧,心下的怒意霎时间就消了,伸手揽住阿沅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皇后心胸不宽广,爱妃去了也是要受些言语的,便是朕也总是舍不得这般待你,又怎能叫你让旁人欺负了去,至于皇后哪里……”
水琮‘哼’了一声,语气再次冷了下去:“自有旁人去请安侍疾。”
“你掌管宫权,主理六宫之事已然够累了,侍奉皇后这样的事,便交给那几个嫔主吧。”
阿沅这才点了点头。
心说可不是她不愿意去坤宁宫侍疾,而是皇帝不叫去的。
等到皇后娘娘薨了,可别怨怪她不敬中宫。
说到底,阿沅还是防着皇后死了,化身为皇帝白月光这个可能的,毕竟有个太上皇的先例在,太上皇不就因为先皇后去世了,才将先皇后当成了此生挚爱?
否则的话,当年的宸妃又是从何而来呢?
晚上一家子坐在一块儿用膳,菜式尤为丰富,可惜的是,两个小的当真是吃点心吃撑了,晚上只能看着桌上的美味干着急,自己却是一口都塞不下了,于是只好坐在桌上陪着水琮喝了两口蜜茶,就被奶娘带去了偏殿玩去了。
于是桌上便只坐着阿沅与水琮,还有龙凤胎四人。
因着自小得父皇宠爱的缘故,一家子用膳也不爱有人在旁边伺候着,试毒太监通过以后,便只留了金姑姑和长安在身边伺候着,其他人尽数被退了出去。
庆阳下午蹲在小厨房门口蹭着锅沿吃了不少,这会儿也不太饿,干脆给阿沅讲起了猎场风光。
此次围猎精彩至极,不仅水圣武艺出色,猎了头猛虎,庆阳更是飒爽,带着侍卫在猎场玩疯了,哪怕那些老大人拍着大腿喊‘有辱斯文’,也没能叫庆阳斯文一星半点儿。
当听说庆阳带着人出去打猎时,阿沅干脆连饭都不吃了,只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庆阳。
心绪随着庆阳的言语而起伏不定。
水琮见了只觉得好笑,又有些遗憾。
可惜此次围猎是带着政治目的的,旨在昭示他这个皇帝对大皇子的看重,所以不能带女眷随行,至于庆阳……
她是公主!
位同亲王,算不得女眷。
“等来年南边战事休矣,朕再行围猎,届时定带上爱妃一同前往。”
阿沅笑着点点头。
她没说自己不会骑马,只露出个憧憬的神色来。
这般反应倒是与水琮去围猎之前的反应大为不同,也叫水琮愈发不舍,只觉之前阿沅说不愿意围猎是假的,心底里怕是也想去的。
“到时候儿臣给母妃猎只大狗熊来。”水圣猎了老虎,自信心爆棚,又将目标定在了其他猛兽上。
“儿臣也会给母妃多猎一些皮毛做大氅。”庆阳不甘示弱,凑到阿沅身边便不肯动弹了。
最后还是水琮开了口:“坐好,你母妃还未用膳呢。”
庆阳这才坐直了身子。
等到用完了晚膳,两个孩子又陪着双胞胎玩闹了片刻,才起身告辞,只不过,水圣的身后多了个背着小包袱的秋雨。
“这是……”
水琮见了有些诧异。
阿沅连忙给解释道:“圣儿大了,又不到娶妻的年岁,臣妾便拨了个姑姑先管着,省的读书的同时还要操心庶务。”
“爱妃想的周到。”水琮听了也很是赞同:“他是朕器重的皇子,实不该为庶务烦忧,好生读书习武,日后为朕分忧才是。”
阿沅叹了口气:“臣妾哪里想得到那么远,只不过是舍不得他小小年岁操心过多罢了。”
水琮揽着她去沐浴。
二人多日未见,水琮到底也是正常男人,不过脱衣的功夫,手就不老实了起来。
从水房到寝殿。
这一晚上过得惊心动魄,等到云收雨歇时,两个人都劳累的身子发软,瘫在枕头上不愿动。
好在两个人身上多少有些洁癖,哪怕再累,也起身重新沐浴一番才回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天没亮,水琮起身去上朝,阿沅则昏昏沉沉又睡了两个时辰才起身,此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了。
阿沅打了个呵欠,手脚都有些发软。
顽强的起了身,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还半眯着眼睛打瞌睡呢。
好容易梳好了发髻,还没簪花呢,就看见金姑姑满面笑容的进来了,手里端着的红木盘子里放着一个螺钿的小匣子。
“这是什么?”阿沅有些疑惑地问。
“回主子的话,是刚才有福公公送来的,说是陛下早晨特意从私库里挑的。”说着,金姑姑将匣子打开,露出一对白玉双喜的镯子来,将匣子捧到阿沅面前,由着阿沅拿起来赏玩。
阿沅捏起镯子对着光窗口看了看:“瞧着水头很是不错。”
“陛下的珍爱之物,必定是极好的。”
阿沅随手将镯子套在手腕上:“之前去过几次陛下的私库,倒是没见过这对镯子,想来也是新造的,有福公公只送了镯子?可还说了些旁的?”
“陛下大早上下了口谕,叫东边各位小主们为皇后娘娘抄经祈福呢,还特意点了三个嫔主娘娘前去坤宁宫为皇后娘娘侍疾。”
“三个……旻嫔,懋嫔,和玥嫔?”
“是呢,陛下说武嫔娘娘还有二公主需要照顾,性子又不仔细,怕去侍疾反倒碍手碍脚,便免了她去侍疾。”
说到底,水琮还是想要磋磨三个勋贵出身的嫔位。
阿沅点了点头,此事与她无关,她只做不知道便是了。
吃了几个点心对付了一下,阿沅便拿了纸笔继续抄经,昨晚上水琮看见她抄经为皇后娘娘祈福,当时没说什么,却不想今日一早便下了口谕,可见她这番举动水琮是满意的,那么她自然需要继续抄下去。
“姑姑去内务府跑一趟,叫他们最近多准备些笔墨纸砚,最近宫里用量会多些。”
无论是现在抄了为皇后娘娘祈福,还是皇后薨逝后抄了为皇后娘娘超度,总归要抄几个月的功夫,不多准备些只怕是不够用呢。
金姑姑立即应下:“是,奴婢这就亲自去一趟。”
阿沅‘嗯’了一声,便执笔静静抄写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陷入了浓浓的墨香之中。
妃嫔们在后宫本就没什么事情要干,再加上前些年拜佛盛行,每个宫室里面都安置了小佛堂,平常这些妃嫔们也会偶尔抄经供奉在小佛堂里,如今上面有了命令下来,更是抄的勤快,就连小佛堂里的香火都旺盛了不少。
其他人只抄经倒是还好,只那三个侍疾的嫔主被磋磨坏了。
许是上次阿沅过去坤宁宫将皇后刺激坏了,原本还有所收敛的她,如今变得愈发放纵。
酗酒的凶悍程度叫水琮看了都很心惊。
她本就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又病重了一场,本就用汤药吊着性命呢,如今又这般糟践自己,当真是叫人恨铁不成钢。
可牛继芳自己也很痛苦。
她本心是想好好活着,不想自己死了给珍贵妃腾位置,可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每次都是喝完了酒便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然后便是自怨自艾,借酒消愁,喝完了再后悔。
宛如陷入了一场无法自控的恶性循环之中。
三个嫔主进了坤宁宫侍疾,本以为皇后已经躺在了床上,她们只需要在旁边坐着,等药熬好了给皇后娘娘喂药便可,却不想等她们真到了坤宁宫,却发现皇后娘娘酗酒成性,每每喝了酒后,便口吐对陛下的怨怼之言。
她们头一回听到的时候,差点吓得晕死过去。
这样的话真的是她们能听的么?
她们真的不会被陛下迁怒而灭口么?
三个人只去侍疾了一日,回来后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回寝殿便开始狂抄经书,抄完了就去小佛堂念经,都指望着陛下看见他们虔诚的份上,能够饶她们一命。
本以为只这样也就罢了,却不想次日过去,又被皇后娘娘拉着一起喝酒。
她们是来侍疾的呀!
自然要劝说皇后娘娘不能饮酒,然后就被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偏她们还不能回嘴,只因眼前人是她们的主子娘娘,虽然她不管事,也拿珍贵妃没办法,但想要拿捏她们三个小小的嫔主却是轻轻松松。
好在,她们并没有受折磨很久。
因为……
围猎回宫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这一夜水琮宿在永寿宫,因着连续半个月的操劳,又因为海南那边战事胶着,卫若琼又送了不少情报回来,其中不乏南安郡王在海南的土皇帝行为,叫水琮看了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尤其……
卫若琼还查出了南安郡王在这次战役上存在的猫腻,似乎与茜香国有所勾连。
原本就对南安郡王行为如鲠在喉的水琮,得知此事后更是已经将南安郡王看做将死之人,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布置南海的安排,当然,目前最为重要的便是跟茜香国之间的战役。
因着南安郡王有可能已经通敌叛国,原本只派遣先锋军前去支援,如今却是要正经发兵了,毕竟……这一次的敌人不仅有茜香国,还有南安郡王。
水琮忙忙碌碌半个月,好容易到永寿宫抱着自家爱妃补个眠,却在睡到半夜的时候,被长安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睡眠不足的郁气。
长安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答道:“陛下,皇后娘娘不好了。”
什么?
这下子莫说水琮了,便是才幽幽醒来的阿沅都跟着猛然清醒了过来。
帝妃二人不约而同地坐起身来,先是沉默,然后默契地对视一眼,紧接着便是慌忙的掀开被子下了床,水琮刚一站定,便忙转身掺扶阿沅下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十分自然。
“进来伺候。”
两个人站定后才唤人进来伺候,很快,长安和金姑姑身后跟着几个抱着托盘的小宫女,长安伺候着水琮换上常服,而阿沅则是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宫装,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插了珍珠制作的簪花,以及几根白玉簪子。
整个人看上去就很素净。
等收拾完了便急匆匆地往坤宁宫而去。
坤宁宫里,此时早已乱做一团,除却伺候在床边的紫珊,其它宫人皆是眼圈通红,显然已经哭了一场,院子里洒扫的小太监们更是捂着嘴压抑的低声抽噎。
宫里是不允许哭的。
他们见到水琮与阿沅来了,便赶忙跪了下来。
坤宁宫里,当值的太医们全来了,紫珊正坐在床沿,怀里抱着皇后娘娘。
“皇后怎么样了?”
紫珊眼圈也有些红,但情绪还算镇定,因为抱着皇后不好起身请安,还请水琮恕罪,而太医们则是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回答道:“皇后娘娘五内俱衰,已然无力回天了。”
水琮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不远处落在地上的几个酒壶,眉心不由跳了跳。
心底怒意翻涌,却在看见皇后惨白枯瘦的面容时,又迅速消散了。
显然,皇后倒下前正在喝酒。
当值的太医废了好一番功夫抢救,后来更是将已经下职回家的赵太医,以及很久不进宫的周太医都被请进了宫,终究只得了四个字——
“无力回天”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深夜里,皇后自从倒下后便再没睁开眼,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默默的咽了气。
皇后……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