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朝起,勋贵们便相互联姻,互通有无。
京城如今尚存的勋贵们,真真算算祖上那些联姻关系,说不得全是关系,正如贾母总挂在嘴上的那句话一般,‘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便可知他们联系之紧密。
所以勋贵们为勋贵出身的妃嫔‘上供’,也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只是吧……
这事儿终究是不合规矩的,皇帝不追究也就罢了,追究起来,总少不得一个‘勾连宫外’的错处,若这妃嫔再插手一些官员安排之事,更是容易牵扯上‘卖官鬻爵’这样的罪名。
有经验的老大人们心内惶惶不安,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奏,只恨此时远离京城,人在衙门,否则定要立刻修书一封送回家中,叫家里那些不争气的,这段时日夹紧了尾巴做人,千万别犯错。
否则他们实在不好下手去捞。
南安郡王的南珠确实成了导火索,水琮直接派遣长安去往南安郡王府,将南安郡王妃好一番斥责,南安郡王妃本就因为邹文林得了县伯爵位,又脱离家族成为郡马远赴庆阳府而病了一场,这一番斥责下来,刚有些好转的身子又急转直下,病歪歪了去。
刚选完伴读的小郡主还未来得及跟伴读们培养感情,便得先回去侍疾去了。
本该与小郡主一道读书,被洗脑一通的伴读们屁股还没坐热乎,又坐着马车回家去了,只不过到底上了几日课,回去将女夫子们的话一学舌,有些聪慧的人家便知晓了南安王府的打算。
这下子骤然便起了波澜。
南安郡王府选伴读,选的多是些貌美的小官子女,这些人家之所以愿意送女儿如王府,自然不是没成算的,只是大家伙儿想的不同,有些人家与南安郡王府一条心,想着宁为官人妾,不为百姓妻,这样的人家便只叮嘱女儿要好生听从女夫子的教导,却得切记,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与其忠心王府,不如多为家族儿郎谋福祉。
而另外一部分人家则是有些惶恐了。
他们本意是要女儿去南安郡王府镀镀金,回头好选个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多一门好姻亲可比去做那劳什子显赫人家的妾侍好上太多了。
至少名声上就没有了瑕疵!
都是清流读书人家,谁愿意家里出个妾?
等到南安郡王妃稍微有些许好转,小郡主需要重新开始读书,却不想几个伴读只有半数上门,且这几户皆是巨富之家的小姐,并无清流读书人家的姑娘。
南安郡王府差人上门质问,却只得了要么病重,要么回老家奔丧,亦或者侍疾这样的答案来,霎时间,原本品质还算可以的伴读群体就变的不那么上档次了。
堂堂郡主的伴读竟是几个商户女?
原本在京城还算好名声的南安郡王府,如今私底下名声却已经有了瑕疵,南安郡王妃却不知晓,还一心想给女儿在京城找个门当户对、四角俱全的好婆家。
南边虽好,却不及京城,南安郡王妃可不愿女儿嫁在那边,虽靠的近些,却都是些无权无势的,着实不相配。
只不知为何,南安郡王妃瞧着满意的人家皆是含含糊糊,不肯开口主动提起婚嫁之事,愿意请了冰人上门说嘴的,却都是她看不上眼的。
南安郡王妃愁的鬓角的发丝都掺杂了几根银丝。
总不能叫女家主动开口求亲吧……
南安老太妃还一个劲儿的催促着,姑娘越大越不好谈亲,如今京城适婚的勋贵女儿那么多,宫里又送不进去,如今京城里那些凤毛麟角一般的才俊被各个家族虎视眈眈着,南安郡王府必然不能落后于人才行。
以至于催促到最后,见南安郡王妃着实无用,干脆自己亲身上阵,到处去蹭宴会,就为了物色一个好孙女婿。
如此种种行宫一概不知。
便是知晓了,阿沅也只会嗤笑一声:“痴心妄想。”
邹文林是水琮的心腹,这些年不知为水琮做了多少事,着实是个可用的人才,偏因为家族约束不能留京,只能带着新婚妻子远赴庆阳府,为大公主整顿封地去了。
阿沅瞧得出来,邹文林是愿意的。
水琮与勋贵的矛盾与日俱增,如今皆因太上皇尚在,才能维持表面平和,一旦哪日太上皇驾鹤西去,顶多三年,勋贵们必定会迎来灭顶之灾,如此水深,出身郡王府的邹文林又是个聪明人,能躲远些自然愿意,可在水琮看来却不一样,只觉得这个臣子着实可怜,满腔抱负和一身才华无处施展,被族人逼得远走他乡。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
如今水琮时不时跟邹文林写一写腻歪的书信,倒也维护了君臣感情。
只不过水琮对邹文林的一切优待都体现在了庆阳府的建设上面,真论起来,还是大公主占了便宜,阿沅见了也不提醒,甚至还有添油加醋的趋势。
皇后行事愈发奢靡无状,紫珊来了一趟行宫,名声都传到隔壁去了。
早晨例行开了个小朝会,难得一日空闲,衣裳都没换便来了飞鸾阁,一进院子就看见阿沅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一手执书,一手捏着棋子在打谱,他刚跨入院子,院子里伺候的便跪下请安。
阿沅抬起头来望过来。
“陛下。”
阿沅赶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先行了一礼,然后朝着水琮迎了过来:“这般热的天儿,怎的不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再过来?”说着,也不等水琮反应,连忙招呼旁边候着的宫女:“去给陛下取一套常服来,就前儿刚做好的那身便可。”
宫女立即去取衣裳。
阿沅则是拉着水琮去了水榭上,因着阿沅受宠,飞鸾阁年年大修,不仅引了活水来,还修了个精致的水榭,虽不大却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了。
很快衣裳取了来,阿沅亲手为水琮换上衣裳,又呈上冰碗。
水琮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长吁一口气,将满腹郁闷给叹了出去:“如今前朝稳固,后宫也在爱妃的管理下十分安宁,唯独这坤宁宫……“
他‘嘶’了一声,着实不知该从哪里下嘴吐槽。
阿沅为他将冰碗又添了一勺冰果子,也不说话,毕竟皇后是嫡妻,她一个妃妾这会儿着实不适合开口。
水琮捏着银勺怼着一块西瓜不停地戳,戳的烂乎乎的,阿沅看了只觉得辣眼睛,干脆将目光头像水榭外头的莲花池上,如今荷花花期过半,只剩下残荷几朵,叶子也有些枯黄,可莲蓬却挺立着,似乎等着人去采撷,只不过这些莲蓬半熟不熟,显然未到采撷的时候。
“你说,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水琮喃喃询问。
阿沅抿了抿嘴,好半晌才开口说道:“那红珊瑚……不若陛下派了人将它们送回宫里去吧,娘娘身子不佳,想来病重忧郁,正需要这色彩鲜艳的红珊瑚陪伴呢。”
水琮一听这话,就知晓阿沅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摆摆手道:“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东西,实在不必顾及皇后,她心大了,什么都想要,是朕放纵了她,反倒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
自年初起,皇后的胃口便越来越大,他怜惜她身子不好,又被禁足,金玉之上自然不吝啬,可他不吝啬却并非皇后奢靡度日的理由,真真国初初纳入版图,光建设就需要花销许多,他这个皇帝都在勤俭度日,偏皇后不知民间疾苦。
越想,水琮郁气越重,脑仁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身子一歪将脸埋入阿沅的怀中,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他胀痛的头也跟着舒服了几声。
本想靠在阿沅怀中小憩片刻,却不想长安急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陛下,赤水行宫求见。”
水琮骤然睁开眼睛。
“陛下……”阿沅担忧地抚上水琮的背脊。
水琮耐着头疼缓缓坐起身来:“朕晚上来陪你用膳。”
哪怕贵为天子,亲爹的召唤也不得不去。
水琮带着人一路到了赤水行宫,距离上次见面,太上皇更老了,自从成立庆阳府后,太上皇便不再过问朝廷之事,只一心安度晚年,只是……水琮撇眼看向一旁静静站立的半大少年。
北静王水溶?
“坐吧。”
水琮一进门,还未行晚辈之礼,便看见太上皇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太上皇年纪大了,有些气短,说起话来也有些老态龙钟的味儿,他先询问起了皇后之事:“怎么听闻说皇后不大好了?”
“回父皇,皇后本就身子弱,只因贪用了一些冰便受了寒,太医诊治后,如今已经大好了。”水琮回答的滴水不漏,皇后奢靡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他也不欲到处宣扬。
只不过,皇后病重之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太上皇却一副才知晓的模样,显然,如今的太上皇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耳聪目明了。
而且……
水琮的视线在水溶身上一扫而过。
说不得这消息还是水溶带进来的。
“缓过来就好。”太上皇说了一句便粗喘一口气,神色沉沉,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如今你已经大了,真真国之事你做的很好,政务上得事朕很放心,不过,如今朝中事务繁忙,你兄弟不少且都过继旁支,也该重用了。”
水琮眉目一凝,语气依旧恭敬:“儿子对待几位兄长亦是十分放心,更是屡屡重用,如今他们在朝中尽数身在要职。”
“北静郡王年岁也大了,亦可为皇帝分忧了。”
水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往前跨了一步,举起手对着水琮作了长长一揖。
水琮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正所谓先成家再立业,儿子当初也是有了子嗣之后,才在朝中立稳脚跟,如今八弟尚未娶妻,更无子嗣,儿子便是想重用,也该多多考虑这方面。”
说着,他突然勾唇笑了起来:“说起来,儿子倒是有一个好人选,只要北静郡王不嫌弃,儿子便可做了这媒人,给北静郡王保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媒。”
“哦?”太上皇是真来了些兴趣。
他久不回京,便是有些为幼子寻一良妻,也不知入京京城的情况了。
“正是那南安郡王的嫡幼女,与北静郡王不仅门当户对,年岁也相当,若成了婚日后定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且南安郡王虽远在南海,却亦是手握兵权,是个极为有力的岳家。”
一听是南安郡王的女儿,还不等太上皇反对,水溶却已经率先蹙起了眉头。
“怎么?”太上皇有些不解。
水溶赶忙调了个方向,对太上皇解释道:“那女子名声有瑕。”
他母妃是宠妃,他亦是幼子,对太上皇说话比皇帝也肆意些,他如今已然被过继了出去,虽有些郁郁不得志,却也不想为了前途迎娶一个名声有瑕疵的女子,否则日后京城又有谁看得起他呢?
水琮好心给解释了一番:“都是家中无知妇人乱行事闹下的乱子,那女子本身却是个好的。”
那水溶也不愿意。
“既不愿意便罢了,朕会叫贵妃帮着相看的,到时候娶了妻有了子嗣,朕才好放心用你。”
正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想上进啊,先等着吧。
这下子就算太上皇也不帮着劝了,因为他也觉得先成家后立业比较好,且水琮对几个兄长的安排有目共睹,可见不是个容不下人的,只要水溶能安分守己,日后前途必不会差。
只是水溶却有些着急了起来。
勋贵前途叵测,如今京城中勋贵皆风声鹤唳,与几位亲王兄长不同,他继承的爵位只是个郡王,当初还是异性王,他袭爵后也顺便继承了老郡王的姻亲关系。
也就是说,他早已跟勋贵之间密不可分了。
若勋贵出事,他的人手必定折损大半,这叫他如何甘愿?
他本就因为与皇位失之交臂而夜夜难眠,难道现在连这些倚仗也要失去了么?
他想要谋一个前途,可如今却被皇帝阻拦了。
“父皇……”他眼睛都红了。
早在皇帝来之前,他便跟太上皇陈情这段时日勋贵的处境,如今眼看着皇帝还要让他继续坐冷板凳,水溶忍不住向父皇求助。
只因太上皇的母妃亦是勋贵出身。
当年太上皇登位,勋贵们更是出力不少,所以太上皇投桃报李,对这些勋贵们也是‘信任有加’,若非后来勋贵出身的太子谋反了,这皇位是轮不上水琮来坐的。
毕竟就连水琮的母家所支持的,都是太子。
他年幼丧母,母家对他不仅没有关照,偶有的几次见面,也是叮嘱他好好长大辅佐太子,可这运气就是这么不讲理,从未被人看好的皇子‘捡漏’了皇位。
等他登基之后,母家来寻,他自然‘投桃报李’,把那一家子全送边疆去了。
太上皇也愿意看他亲手斩断唯一的帮手,自然不会阻拦。
如今勋贵中已经没有皇帝的亲人,甚至连太上皇的母家也早已落魄,水琮对勋贵下手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太上皇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甚至他也支持这一点。
勋贵之流,早已成了京城的一个毒瘤,他早已知晓其中厉害,只因他当初是勋贵扶持上位,为避免被人说是兔死狗烹的无良帝王,便一直容忍着,只暗中用过继之法收拢异性王的爵位。
可当今皇帝却很不同。
他不仅没有受到勋贵半点儿恩惠,他与勋贵间还有逼迫仇怨。
他来下手,方是最好。
于是太上皇安慰水溶:“听你皇兄的话,他定不会叫你吃亏。”
水溶闻言,霎时间心死如灰。
奈何太上皇已经不愿多提这件事,而是问起另一件事:“朕听闻,你将真真国改为了庆阳府?”
“是。”
“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得长女便是名为庆阳吧。”
提起女儿,水琮嘴角露出自豪的笑容:“朕亦有心以名为封号。”
也就是说,庆阳府便是庆阳的封地了。